1978年,四年兵的我被调到导航连工作,吃上了每天0.65元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28 15:20 1

摘要:四年的时间,足够把一个毛头小子晒得又黑又干,也足够让一套崭新的军装磨得发白。我原先在团部的通讯营,是个话务兵,每天守着总机,耳朵里是“嗡嗡”的电流声和南腔北调的口令。

一九七八年的秋天,风里已经有了凉意。

我叫陈卫国,那年二十一岁,已经在北方的戈壁滩上当了四年兵。

四年的时间,足够把一个毛头小子晒得又黑又干,也足够让一套崭新的军装磨得发白。我原先在团部的通讯营,是个话务兵,每天守着总机,耳朵里是“嗡嗡”的电流声和南腔北调的口令。

日子像戈壁滩上的沙子,抓一把,从指缝里漏下去,无声无息。

直到那天,连指导员把我喊了过去,递给我一张调令。

那张盖着红章的薄纸,在我手里沉甸甸的。

“导航连?”我有些发蒙。

那可是我们师里的技术单位,宝贝疙瘩。听说里面的人,不是高中毕业的“知识分子”,就是从各大军区调来的技术骨干。

“你小子有福了。”指导员拍拍我的肩膀,他嘴角的笑纹很深,“导航连扩编,点名要动手能力强的。我把你报上去了,好好干。”

我捏着调令,心里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忐忑。

去导航连接我的是一辆半旧的解放卡车,开车的是个老兵,话不多,车开得又快又稳。车斗里,除了我的背包,空空荡荡。

车子颠簸着,离熟悉的营房越来越远。我回头望去,通讯营那排灰扑扑的平房,在视野里慢慢缩成一个小点。

导航连的营房是新建的二层小楼,刷着干净的白灰,在整个营区里显得格外扎眼。

领我报到的是连队的文书,一个戴眼镜的斯文青年。他把我带到宿舍,指着一张空着的下铺说:“陈卫国同志,以后这就是你的床了。”

宿舍里很安静,另外三张床上,军被都叠得像豆腐块,棱角分明。

安顿好行李,正好赶上开饭。

文书领着我去了食堂,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

这香味和我们通讯营大食堂的香味不一样。我们那儿的香味,是几十斤大白菜混着几片肥肉片子炖出来的,虚张声势。

而这里的香味,是实打实的,带着油脂被热力逼出来的焦香,霸道地钻进你的每一个毛孔。

导航连的食堂不大,就摆着七八张桌子,但窗明几净。打饭的窗口前,队伍不长,每个人都端着一个搪瓷饭盆,安安静...静。

轮到我时,炊事员用大勺给我舀了一勺晶莹的白米饭,又问:“要哪个菜?”

我看着窗口里的几个菜盆,眼睛都直了。

一盆是红烧肉,每一块都切得方方正正,裹着浓稠的酱汁,肥肉的部分晶莹剔透。一盆是醋溜白菜,一盆是西红柿炒鸡蛋。

最旁边,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蛋花汤。

“同志,要哪个?”炊事员又问了一遍。

我才回过神来,有些结巴地说:“红……红烧肉。”

他“唰”地一下,给我舀了满满一勺,四五块扎实的红烧肉就落在了我的饭盆里,酱色的汤汁浸润了半边米饭。

“再来点白菜?”

“好,好。”

端着饭盆,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我先是夹起一小块米饭,放进嘴里。米是新米,香甜软糯。

然后,我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红烧肉。

那肉炖得极烂,筷子轻轻一碰就微微颤动。我把它整个放进嘴里,舌尖先是触到微甜的酱汁,牙齿一合,那层煮得软糯的肉皮和肥肉就在嘴里化开了,变成一股浓郁的肉香,瘦肉的部分也炖得酥烂,丝毫不柴。

我扒拉着米饭,就着那一口肉,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这,就是后勤灶。

我听老兵们说过,只有飞行员和我们这种技术单位,才有资格吃这种灶。标准是每天六毛五,比普通战士多出两毛钱。

两毛钱,在当年,能买四个肉包子。

我埋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那顿饭,我吃了有生以来最多的米饭。吃完后,我把饭盆里的最后一滴汤汁都用米饭刮干净,吃得干干净净。

走出食堂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擦黑,戈壁滩上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但我心里,却是滚烫滚烫的。

我看着导航连那栋亮着灯的小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从今天起,我就是这里的人了。

为了这每天六毛五的后勤灶,我也得把活儿干出个样来。

第一章 石头里的“芯”

导航连的日子,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里没有震天的口号,也没有尘土飞扬的训练场。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待在一间被称为“工房”的大屋子里。

工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细微的电流“滋滋”声,还有工具和零件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松香、机油和金属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气味。

连长把我分给了石师傅,石满祥。

石师傅是我们连队里年纪最大的志愿兵,快四十岁了,两鬓已经有了白霜。他不高,背微微有点驼,一双手却格外粗大,指关节上全是老茧。

他平时话很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往那儿一坐,就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连里的年轻人都偷偷叫他“老石头”。

我的工作,就是给石师傅打下手。

他修东西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负责递工具、擦零件、记录数据。

导航连修的是什么?是飞机上的罗盘、仪表,还有一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精密仪器。那些东西,外壳是冰冷的铁皮,里面却藏着密密麻麻的线路和比米粒还小的零件。

在我眼里,那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但在石师傅手里,它们仿佛都活了过来。

我第一次见识石师傅的本事,是在我到导航连的第三天。

那天,场站送来一台故障的无线电罗盘。那东西是宝贝,苏联货,据说整个师里也没几台。

问题是,指针不动了。

几个年轻的技术员围着它鼓捣了半天,又是万用表,又是示波器,查了半天,也没找出毛病。

最后,连长把石师傅请了过去。

石师傅没带任何仪器,只是背着手,围着那台罗盘慢慢走了两圈,像是在端详一件古董。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机壳上轻轻敲了敲,然后侧过耳朵,像是在听里面的动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线圈受潮,接触点氧化了。”石师傅淡淡地说。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

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忍不住小声说:“石师傅,我们用仪表测过,线路是通的啊。”

石师傅没理他,只是对我说:“卫国,去把我的工具箱拿来。”

他的工具箱是一个老旧的木头箱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每一件工具都被他擦得锃亮,手柄处因为常年使用,已经磨得包了浆,温润如玉。

他从里面取出一把极细的镊子和一把自制的、头被磨得像针尖一样的烙铁。

他打开机壳,里面的线路板像一座微缩的城市,复杂得让人头晕。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搜寻猎物的鹰。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这一刻却显得异常灵巧。镊子在他指尖,仿佛有了生命,精准地拨开一根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线路。

他找到了一个比芝麻还小的焊点。

“就是这儿。”

他左手镊子,右手烙铁,凑了上去。烙铁的尖端冒出一缕青烟,带着一股松香的味道。他的手稳得像焊在了桌子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

几秒钟后,他直起身子。

“好了。”

他把工具收好,转身就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连长赶紧让人通上电。

奇迹发生了,罗盘的指针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指向了北方。

工房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声。

我站在原地,看着石师傅微驼的背影,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已经不是技术了,这是“道”。

从那天起,我跟在石师傅身边,愈发小心翼翼。我把他用过的每一件工具都擦拭干净,分门别类地放回原处。他记录数据的本子,我用尺子比着,把每一条线都画得笔直。

他不说,但我知道,他都看在眼里。

有时候,他会停下手里的活,指着一个零件,问我:“卫国,知道这是什么吗?”

“报告师傅,是电容。”

“作用呢?“

“滤波、耦合、储能……”我把书上背来的东西一股脑说出来。

他听完,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拿起那个小小的电容,说:“书上说的没错。但你要记住,它是有脾气的。”

“脾气?”

“嗯。”他用指甲轻轻刮着电容的外壳,“天热了,天冷了,受潮了,它的脾气都会变。脾气一变,整个电路的脾气就都跟着变了。修东西,不光是修一个零件,更是要摸清这一整套东西的脾气。”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些话,书上没有,也永远不会有。

这是一个老手艺人,用几十年的时间和无数次的触摸、倾听、感受,才从那些冰冷的钢铁和线路里悟出来的东西。

石师傅就像他手里的那些精密仪器,外表沉默,内里却藏着一个无比丰富和精准的世界。

他就是导航连那块最硬的“石头”,也是最珍贵的“芯”。

而我,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学徒,连触摸那颗“芯”的资格都还没有。

第二章 一封家书

在导航连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规律而紧凑。

白天,我在工房里跟着石师傅,耳朵里听着他偶尔的指点,眼睛里看着他化腐朽为神奇的双手,脑子里拼命记下每一个细节。

晚上,熄灯号吹响后,我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地回放那些复杂的电路图。

这里的伙食好,活儿也不累,更重要的是,能学到真本事。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棵干涸的小树,被移植到了一片肥沃的土壤里,每天都在拼命地伸展着根须。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家。

我的家在豫南的一个小县城。父亲在县里的拖拉机站当修理工,母亲没有工作,靠给人缝缝补补,补贴家用。我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卫红。

我们家不富裕,但父亲常说,人穷志不穷,手艺人的腰杆子要硬。

那天下午,我正在擦拭一个仪表盘,文书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陈卫国,你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我一看就知道,是妹妹卫红写的。

我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

我跟石师傅告了个假,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信纸是那种带横格的学生练习本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钢笔字。

“哥,见字如面。”

卫红先是问了我在部队好不好,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然后,她说起了家里的事。

她说,爸的咳嗽好多了,妈的眼睛有点花,给她缝衣服的时候,针脚不如以前密了。

看到这里,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信的后半段,卫红的字迹开始有些潦草,似乎带着一种急切和犹豫。

她告诉我,今年,国家恢复高考了。

她说,她不想在纺织厂当一辈子挡车工了。她想考大学。

“哥,我想去看看书本里说过的天安门,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我不甘心一辈子就守着那台嗡嗡响的机器,每天吸着满是棉絮的空气。”

“但是,爸不同意。”

“他说,女孩子家,有个铁饭碗就不错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他说家里没钱供我这个‘大学生’,让我安安分分上班。”

“哥,我知道爸是为我好,可我真的不甘心。厂里的姐妹们,要么就盼着早点嫁个好人家,要么就每天盘算着那点工资。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哥,你支持我吗?”

信的末尾,有几滴泪痕晕开的墨迹。

我捏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手心里全是汗。

我能想象得到,妹妹是怎样在昏暗的灯光下,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写下这封信。

我也能想象得到,父亲那张倔强的、被柴油和岁月熏得黝黑的脸。

父亲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父亲。但他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那套规矩里。在他看来,女孩子安稳地嫁人,男孩子有门手艺,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出路。

“高考”,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就像天上的云,看得见,摸不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散了。

而纺织厂的工作,那是实实在在的“铁饭碗”,每个月都能领回工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仿佛看到了两条路。一条,是父亲为妹妹铺好的,平坦、安稳,一眼就能望到头。另一条,是妹妹自己想走的,长满了荆棘,不知道通向何方,但远处,或许有不一样的风景。

我该怎么办?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眼前一会儿是妹妹那双渴望的眼睛,一会儿是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我在部队,每个月有六块钱的津贴。到了导航连,因为是技术兵,涨到了八块。

我平时没什么花销,这些钱都攒着。

我想起石师傅说的话:“修东西,不光是修一个零件,更是要摸清这一整套东西的脾气。”

家,不也像一台复杂的机器吗?父亲、母亲、妹妹,还有我,我们都是其中的一个零件。现在,妹妹这个零件,不想待在原来的位置了,她想换个活法。

父亲的“固执”,是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这台机器会因为一个零件的变动而散架,害怕未知带来的风险。

而妹妹的“不甘心”,是因为她年轻,她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我作为家里的长子,我该怎么办?是该像父亲一样,求稳,让她认命?还是该支持她,去闯一闯?

窗外,月光洒在戈壁滩上,一片清冷。

我忽然想起了我刚到导航连,吃第一顿后勤灶时的情景。那碗红烧肉,那碗白米饭,让我觉得生活一下子有了奔头。

妹妹,她也只是想要一碗属于她自己的“红烧肉”啊。

这个奔头,不是嫁个好人家,不是守着一份饿不死的工作,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下了床,借着窗外的月光,摸出纸笔。

我要给家里回信。

我还要给妹妹寄钱。我要把我的津贴,全都寄给她,让她去买复习资料,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父亲那里,我去说。

我是家里的长子,这件事,我必须扛起来。

第三章 新旧之间

给家里寄了信和钱之后,我的心像是落下了一块石头,但又悬起了另一块。

我不知道父亲看到信后会是怎样的雷霆之怒,也不知道妹妹能不能顶住压力。

但路已经选了,就只能往前走。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在工房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连午休都泡在里面,抱着一本《晶体管电路》啃。

那本书,对我来说,就像天书。

就在这时,连里来了一位新的技术教员,姓高,叫高远。

高教员二十五六岁,戴一副金丝眼镜,白白净净,说话慢条斯理。他是正经的大学生,从西安的军工院校毕业分配来的。

他的到来,像一阵风,吹皱了导航连这池平静的水。

高教员带来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一整套全新的理论和工作方法。他给我们上课,讲的都是“逻辑门”、“二进制”、“集成电路”这些我们闻所未闻的新鲜词。

他主张,维修工作要科学化、流程化。先检测,再分析,然后严格按照技术手册上的步骤进行操作。

“经验固然重要,但经验是有局限性的。”他在课上说,“科学的流程,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可靠。”

年轻的技术员们,特别是那几个高中生,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们围着高教员,一口一个“高老师”,觉得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但我发现,石师傅对这一切,似乎并不感冒。

高教员上课的时候,石师傅从不参加。他依旧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摆弄着他的那些老伙计。

有一次,高教员拿着一本崭新的《维修手册》,走到石师傅面前,很客气地说:“石师傅,这是最新版的苏7B导航系统手册,苏联原版的翻译件,我特地从上级单位申请来的。您看看,以后咱们维修,就严格按照这个标准来。”

石师傅正在打磨一个零件,他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高教员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赶紧打圆场:“高教员,您放这儿吧,我待会儿拿给师傅看。”

高教员这才借坡下驴,把手册放在了石师傅的桌角,走了。

等他走远了,我拿起那本厚厚的手册,递给石师傅:“师傅,您看看?”

石师傅停下手里的活,拿起手册,随便翻了两页。他的手指在那些印刷精美的电路图上划过。

“纸上谈兵。”

他把手册扔回桌上,吐出四个字。

“这上面画的,是‘死’的。机器是‘活’的。每一台机器,飞了多少小时,经历过什么天气,哪个飞行员飞的,脾气都不一样。照着书修,能修好六成,就算不错了。”

我没敢接话。

新与旧的第一次碰撞,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发生了。

真正的交锋,是在一周之后。

那天,一架歼击机出了故障,机载雷达测距不准,时好时坏。

这可是大问题。测距不准,意味着飞行员在空中就是半个瞎子。

场站的机务人员搞了半天没搞定,只好把设备拆下来,送到了我们导航连。

连长很重视,把高教员和石师傅都叫了过去。

高教员立刻组织了技术攻关小组。他带着几个年轻技术员,对照着手册,一项一项地检查。他们用示波器看波形,用万用表测电压,把所有的数据都记录下来,和手册上的标准值进行比对。

整整一个上午,工房里全是他们讨论的声音。

“高频增益不足。”

“不对,是中频滤波有问题。”

石师傅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他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那台雷达旁边,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在思考。

到了下午,高教员他们得出了结论。

“报告连长,我们确定了,是第三级中放回路的一支晶体管性能衰减,导致信号失真。”高教员推了推眼镜,语气很肯定。

连长问:“能修复吗?”

“可以,更换一支同型号的晶体管就行。”

说着,他们就从备件库里领了一支新的晶体管,小心翼翼地换了上去。

通电,测试。

屏幕上的光点稳定了,数据也恢复了正常。

工房里一片欢呼。几个年轻技术员看着高教员,眼神里全是敬佩。

高教员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他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石师傅,眼神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石师傅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台雷达前,伸出手指,在机壳上轻轻敲了敲。

然后,他对连长说:“还没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

高教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石师傅,数据显示一切正常,怎么会没好?”

“你把机壳合上,再震动一下试试。”石师傅说。

高教员虽然不服气,但还是照做了。两个战士抬起仪器,在地上轻轻墩了一下,模拟飞机在飞行中的颠簸。

再通电。

屏幕上的光点,又开始无规律地跳动起来。

故障复现了!

高教员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扶着桌子,看着屏幕,嘴里喃喃道:“不可能啊,明明都正常了……”

工房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石师傅身上。

石师傅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换个管子,是治标不治本。”

他拿起烙铁,重新打开机壳,直接找到了刚才换过管子的那个地方。

“毛病,不出在管子上,出在这儿。”

他的烙铁,指向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焊点。

“这个焊点,当年出厂的时候就有虚焊。平时看着是好的,一遇到颠簸,接触就不良了。刚才你们换管子的时候,烙铁的热量传过去,让它暂时连上了。等冷却下来,一震动,就又断了。”

他说着,手里的烙铁轻轻一点。

一缕青烟升起。

“好了。”

他把机壳盖上,对那两个战士说:“再墩一下,用点力。”

“砰”的一声,仪器在地上震了一下。

再通电。

屏幕上的光点稳如泰山,数据没有丝毫变化。

这一次,是真的好了。

高教员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石师傅,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引以为傲的科学流程、精密仪器,在石师傅那双“火眼金睛”面前,败得一塌糊涂。

石师傅没看他,也没接受任何人的赞扬。他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对我招了招手。

“卫国,走了,吃饭去。”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工房。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看着师傅微驼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是写不进书里的。那是时间和汗水,浇灌出来的智慧。

新的,未必就一定比旧的好。

旧的,也未必就该被新的完全取代。

而我,夹在这新旧之间,要学的,还有太多太多。

第四章 灶上的风波

后勤灶的饭菜,依旧是那么香。

但那次雷达事件之后,食堂里的气氛,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高教员吃饭的时候,话变少了,总是低着头,默默地扒拉着饭。而那些年轻的技术员,看石师傅的眼神,除了敬畏,又多了几分探究。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堆科学仪器都找不到的毛病,石师傅光靠敲一敲、听一听,就能找到。

这不科学。

食堂,不仅仅是吃饭的地方,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江湖。谁的技术好,谁说话的分量就重,谁在饭桌上,腰杆子就挺得直。

石师傅的腰杆,一直都很直。

他吃饭有个习惯,从不说话,也从不浪费。饭盆里永远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不会剩下。

这天中午,食堂里来了一个新兵。

是炊事班新分的,叫小李,十七八岁,脸上的绒毛还没褪干净,看着很机灵。

大家都在排队打饭,小李大概是想在新单位表现一下,抢着帮炊事长老王掌勺。

但他毕竟是新手,手上一没准。

轮到一个叫张峰的老兵打饭时,小李手一抖,一勺红烧肉,大半勺都盛的是肉,只有几块土豆垫底。

张峰乐了,端着饭盆喜滋滋地走了。

排在后面的人看见了,都有点眼热。

轮到我的时候,小李大概是觉得前面给多了,手腕一沉,给我舀的,就多半是土豆了。

我没说什么,技术兵,肚子里得有货,但脸上不能太计较。

可排在我后面的,是连里有名的“刺头”王海。

王海看到自己饭盆里的土豆比肉多,当场就不干了。

“哎,我说新来的,你这勺子是看人下菜碟啊?凭什么给他的都是肉,到我这就成土豆了?”

他的嗓门很大,整个食堂的人都看了过来。

小李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拿着大勺,不知所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王海把饭盆往窗口上一顿,“那你现在给我换换!把土豆给我舀出去,换成肉!”

炊事长老王赶紧过来打圆场:“小王,算了算了,孩子刚来,手生。下一顿,下一顿我亲自给你打,保证让你满意。”

“不行!”王海不依不饶,“今天这事必须说清楚!我们导航连,吃的是技术饭,凭本事。他张峰技术比我好?还是贡献比我大?凭什么他吃肉我吃土豆?”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张峰坐在不远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端着饭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食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连队的干部今天正好去师部开会,没人能镇住场子。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吃饭的石师傅,放下了筷子。

他没起身,也没提高嗓门,只是平静地开口了。

“王海。”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有种魔力,吵闹的食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海回头,看到是石师傅,气焰顿时消了半截,但还是梗着脖子说:“石师傅,我不是找事,我就是觉得不公平。”

石师傅看着他,缓缓地说:“你觉得,一勺肉,就是公平了?”

王海愣住了。

石师傅的目光,扫过食堂里的每一个人。

“我刚当兵那会儿,是在朝鲜。那时候,别说肉了,能吃上一口炒面,都是奢侈。”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有一回,我们被堵在阵地上,断粮三天。最后,指导员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冻得像石头一样的土豆。他用刺刀,把土豆削成一片一片的,薄得像纸一样。我们一个班,十几个人,一人一片。”

“那一片生土豆,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石师傅顿了顿,端起自己的饭盆。他的饭盆里,是和我差不多的土豆烧肉。

“现在,你们能天天吃上白米饭,顿顿有肉吃。你们吃的,不是炊事班的勺子,是国家给的,是人民给的。”

“为了几块肉,在这里吵,在这里闹,你们对得起身上这身军装吗?对得起外面那些还在吃糠咽菜的老百姓吗?”

他的话,一句句,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海的脸,从红变成了白,再从白变成了红。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饭盆里的土豆,半天没说话。

那个新兵小李,眼圈已经红了。

整个食堂,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窗外“呼呼”的风声。

石师傅站起身,把他饭盆里为数不多的几块肉,用筷子一块一块地夹出来,放到了王海的饭盆里。

“你要吃,给你。”

然后,他端着自己只剩下土豆和米饭的饭盆,坐回了原位,一口一口,吃得安安静静。

王海呆呆地看着自己饭盆里多出来的肉,像是被烫着了一样。

他突然端起饭盆,冲到石师傅面前,“扑通”一下,想把肉给石师傅拨回去。

石师傅用手挡住了。

“吃吧。”他看着王海,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温和,“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把活儿干好了,比什么都强。”

王海端着饭盆,站在那里,一个一米八的汉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天中午,食堂里再也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默默地吃着饭,并且,都把自己的饭盆吃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石师傅的背影,忽然觉得,他那微驼的脊梁,比谁的都挺得直。

他教我的,不只是技术,更是一个人的“根”。这个根,就扎在珍惜、本分和良心里。

第五章 父亲的“固执”

日子一天天过去,戈壁滩上的草,黄了又黄。

我渐渐习惯了导航连的生活,也慢慢摸到了一些维修的门道。石师傅虽然话少,但偶尔会指点我几句,每一句都让我茅塞顿开。

我把每个月省下来的津贴,准时寄回家。

但我一直没有收到家里的回信。

我的心,一直悬着。

父亲的脾气,我最清楚。他是个传统的中国式父亲,爱都藏在心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又硬又直。我这么“忤逆”他,支持妹妹,他心里肯定憋着火。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下一封家信,可能就是父亲措辞严厉的“逐出家门令”。

直到初冬的一天,文书又递给了我一封信。

信封是牛皮纸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我父亲的笔迹。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父亲很少写信,他觉得那是“文化人”才干的事。他能给我写信,说明事情已经到了他不得不亲自出面的地步了。

我捏着信,手心冰凉,走到宿舍后面的避风处,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拆开。

信纸是拖拉机站的稿纸,背面还印着“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红字。

信不长,就一页。

“卫国吾儿:”

信的开头,还是老样子。

“钱已收到。勿再寄。”

短短六个字,我仿佛能看到父亲紧锁的眉头。他是不想用我的钱,去办一件他不同意的事。

我叹了口气,接着往下看。

“你妹之事,我已知晓。你身在部队,保家卫国是大事,家中小事,无需你操心。”

看到这里,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是在怪我多管闲事了。

“你妹妹,自小就有主意。她既一心想走那独木桥,我这做爹的,也拦不住。只是,那桥窄,人多,万一掉下去,摔的可是她自己。”

我的眼睛,忽然有点湿润。

我原以为会看到满篇的指责和愤怒,却没想到,是这样沉甸甸的担忧。

父亲的“固执”,不是不同意,而是害怕。

他害怕妹妹放弃了安稳的“铁饭碗”,最后却什么都没捞着,落得两手空空。那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让他这个当了一辈子工人的父亲,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你妈说,你是哥哥,疼妹妹,是应该的。你寄回来的钱,你妈都给你妹了。她买了许多书,没日没夜地看,人也瘦了一圈。”

“我下班回家,路过她的窗前,总能看见灯亮着。有时候半夜醒来,那灯还亮着。”

“你妈心疼,劝她歇歇。她说,哥在部队保卫国家,她也要考上大学,给咱家争光。”

读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仿佛看到了深夜里,那盏孤零零的灯。灯下,是我妹妹瘦弱的、却无比坚强的身影。

而在窗外,还有一个沉默的、担忧的父亲的身影。

信的最后,父亲写道:

“你在部队,要好好干,学好本事。不用惦记家里,一切有我。勿念。”

落款,是“父,陈建军”。

没有一个责备的字,也没有一句软话。

但那字里行间,我读懂了一个父亲的妥协和爱。

他的“固执”,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但在女儿的坚持和儿子的支持下,这块石头,已经悄悄地裂开了一道缝。从那道缝里流淌出来的,是深沉如土地般的父爱。

他嘴上说着“无需你操心”,却在信里把妹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他嘴上说着“拦不住”,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关注着、守护着。

我把信纸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揣进最贴身的口袋里。

那薄薄的一页纸,仿佛有千斤重。

那是我父亲,一个不善言辞的中国男人,所能给出的、最深沉的理解和支持。

我抬起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戈壁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但我的心里,却升起了一股暖流。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一家人,虽然隔着千山万水,但心,是朝着同一个方向使劲的。

我得更努力才行。

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让父亲放心,为了给妹妹做个好榜样。

我们陈家的孩子,认准的路,就一定要走出个样来!

第六章 无声的传承

转眼间,就到了年底。

部队进入了一年中最紧张的时刻——年终考核和冬季大演习。

我们导航连,担负着为整个师的飞行部队提供导航保障的重任。演习期间,所有的飞机都要上天,我们的设备,一台都不能出问题。

连里的气氛,一下子绷紧了。

工房里,每天灯火通明。所有的设备,都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检修和保养。

石师傅比平时更加沉默了。他带着我,一台一台地检查,一个螺丝一个螺丝地拧紧,一个焊点一个焊点地加固。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上的动作却比平时更加稳健。

就在演习开始前三天,出事了。

一号指挥塔上的远程导航信标机,突然没了信号。

那台机器,是整个导航系统的“心脏”,负责给几十公里外的机群提供返航坐标。它要是瘫了,飞机在天上就成了没头的苍蝇。

连长和指导员脸都白了,第一时间带着高教员和几个技术骨干冲了过去。

石师傅和我,也跟在后面。

信标机安放在几十米高的铁塔顶端的一个小房间里。冬天的风,从铁塔的缝隙里灌进来,发出鬼哭一样的呼啸。

房间里,高教员他们已经展开了抢修。

各种仪器的指示灯闪烁着,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

“电源正常!”

“发射模块电压偏低!”

“查不出原因,所有元件参数都在正常范围内!”

高教员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把手册翻得“哗哗”响,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是他们从未遇到过的故障。仪器显示一切似乎都正常,但就是没有信号发射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连长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停地看手表。师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催问。

“老石,你来看看。”最后,连长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石师傅身上。

石师傅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没有带任何仪器。

他走到那台比他还高的机器面前,没有像往常一样敲敲打打,只是把手,轻轻地贴在了机器冰冷的铁壳上。

他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风声,人声,都远去了。我感觉,石师傅和那台机器,仿佛融为了一体。他在用他的手,用他的心,去倾听那台钢铁巨兽的呼吸。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他才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是变压器的问题。”他说。

高教员立刻反驳:“不可能!我们刚测过,输出电压是稳定的!”

“电压是稳的,”石师傅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频率,不对。”

“频率?”所有人都愣住了。变压器怎么会影响频率?

“这台机器,是苏联的老家伙了。里面的初级线圈,用久了,绝缘层老化,在高负载下,会产生轻微的层间短路。”

石师傅的手,依然贴在机壳上,像是在抚摸一个老朋友。

“这种短路,非常微弱,仪表测不出来。但它会导致磁芯饱和,产生高次谐波。输出的电压虽然没变,但波形已经乱了。后面的振荡电路,接收到这种不纯净的电源,频率就锁不住了,所以发射不出去信号。”

工房里,鸦雀无声。

石师傅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问题的核心。

这些知识,任何一本教科书上都没有。这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和这些机器打交道,用耳朵、用手、用心,一点点“听”出来的。

“那……那怎么办?”连长急切地问,“备用的变压器,要从军区调,最快也要两天!”

“来不及了。”石师傅摇摇头,“我来修。”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修复一个高压变压器,而且是这种精密设备的变压器,简直是天方夜谭。那线圈,比头发丝还细,缠绕了上万圈,只要错一圈,整个机器就废了。

“卫国,”石师傅回头看我,“把我的工具箱拿上来。再去找点绝缘漆和一卷0.1毫米的铜线。”

我的心,“咚咚”地跳。

我知道,师傅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传我手艺了。

在几十米的高塔上,在刺骨的寒风中,石师傅点亮了一盏昏黄的工作灯。

他让我把变压器拆了下来。那是个沉重的铁疙瘩。

他小心翼翼地撬开外壳,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铜线。他用一个放大镜,凑在眼前,一圈,一圈地把烧坏的线圈退下来。

他的手,稳得像磐石。

“记住,退多少,就要绕回去多少。一圈不能多,一圈不能少。”

他在教我。

我站在他身边,给他打着下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我看到的,不只是一双在修理机器的手。我看到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痴”。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高教员没有走。他和其他技术员,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深深的敬佩。

那一夜,我们没有离开铁塔。

当石师傅把最后一圈铜线绕好,用烙铁焊上接头,再刷上绝缘漆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他直起腰,把变压器递给我。

“装回去。”

我的手在抖。

我按照他教的,把变压器装回原位,接上线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连长颤抖着手,合上了电闸。

“滴——滴——滴——”

一声清脆而有力的信号声,从监测器里传了出来。

信号恢复了!

那一瞬间,小小的房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冲上去,把石师傅围在了中间。

而石师傅,只是疲惫地笑了笑,他靠在冰冷的机柜上,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但我都懂了。

他传给我的,不只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责任。

这种传承,没有声音,却重如泰山。

第七章 冬天的暖阳

演习,取得了圆满成功。

我们师的机群,在我们导航连精准的引导下,如神兵天降,出色地完成了所有预定科目。

师部给我们导航连记了集体三等功。

石师傅和我,因为抢修信标机的突出表现,个人也荣立了三等功。

授功大会那天,当师长把那枚金灿灿的奖章挂在我胸前时,我的眼眶湿了。

一个农家子弟,一个普通的士兵,能在部队立功,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

我把奖章包了一层又一层,连同一封长信,一起寄了回去。

大会结束后,连里给我们放了半天假。

我回到宿舍,把那身崭新的军功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看着胸口挂奖章的地方留下的一个小孔,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下午,我去找石师傅。

他没在工房,也没在宿舍。我找了半天,才在营房后面的一个小山坡上找到了他。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看着远处灰黄色的戈壁滩,不知道在想什么。

冬天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师傅。”

他“嗯”了一声,转过头看我。阳光下,他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立功了,高兴吗?”他问。

“高兴。”我用力地点头。

“高兴就好。”他笑了笑,“别骄傲。这枚功章,一半是你的,一半是机器的。对它们好点,它们就不会亏待你。”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

风吹过耳边,带着戈和滩特有的荒凉气息。

过了很久,他才像自言自语般地开口:“我十六岁,就跟着我爹修收音机。后来当了兵,修电台,修雷达,修导航仪……修了一辈子。这些铁疙瘩,比我老婆孩子陪我的时间都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落寞。

“有时候也想,图个啥呢?一辈子,就守着这些东西。不像你们年轻人,有文化,有前途。”

他看了一眼连队的方向,高教员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操场上打球。

“高教员,是个好同志。有知识,肯钻研。我们这些老家伙,迟早要被他这样的年轻人代替的。”

“师傅,您……”我急了。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我不是说我没用了。我是说,这天,在变。”

他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时代不一样了。光靠我们这套摸摸索索的土办法,走不远。得靠科学,靠知识。但光有知识,没有我们这股子钻劲儿,没有把铁疙瘩当亲人看的这颗心,也走不远。”

他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

“卫国,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肯下笨功夫,也肯动脑子。以后,你要多跟高教员学理论,也别把我这套手艺丢了。把新旧两套本事,都学到自己身上。那样,你才能站得稳,走得远。”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花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不是一块沉默的“石头”,而是一座山。一座沉默、厚重,却为我指明了方向的山。

“师傅,我记住了。”我郑重地回答。

就在这时,文书从山坡下跑了上来,气喘吁吁。

“陈卫国!你的电报!加急的!”

我的心,猛地一紧。

部队里,电报通常只意味着两件事:天大的好事,或者天大的坏事。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

电报是妹妹卫红发来的,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

“哥,我考上了。京城,师范大学。”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巨大的喜悦,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考上了!我妹妹考上大学了!我们家,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我捏着电报,看着那几个铅字,一遍一遍地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傻子一样。

石师傅在我旁边,看着我,也笑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嚓”的一声,点燃了那根叼了半天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好事。”他说。

“嗯!”我用力地点头,泪水和笑容混在一起。

冬天的太阳,暖暖地照着我们。

我看着远方,天和地,在视线的尽头连成一线。我知道,在那遥远的京城,一扇新的大门,正在为我的妹妹打开。

而在这里,在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我的人生,也刚刚找到了那最精准的航向。

我的身后,是如山般厚重的师傅。我的手中,是滚烫的未来。

一九七八年的冬天,真暖和啊。

来源:渝鲜生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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