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另一种,是飘荡在过道里,若有似无的速食产品香精味,主要是红烧牛肉面。
高铁车厢里的空气,永远是两种味道的混合体。
一种是密封空调循环了八百遍的、略带铁锈味的沉闷。
另一种,是飘荡在过道里,若有似无的速食产品香精味,主要是红烧牛肉面。
我笔记本电脑的散热口,正呼呼地吹着热风,把这两种味道搅和得更加立体。
屏幕上,PPT的最后一页停留在“项目预期收益及风险评估”,光标在一行冰冷的数字后,不知疲倦地闪烁。
还有一小时二十三分,高铁到站。
还有两小时,是我跟甲方那个“吹毛求疵”总监的生死局。
这次的项目如果拿下,我年底的奖金,能让我把那辆开了八年的老福克斯,换成一辆看得过去的电车。
想到这,我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美式,灌了一口。
苦得我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微弱又迟疑的声音。
“先生,能……能麻烦您一下吗?”
我转过头。
是邻座的女人。
她大概三十岁出头,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长裙,头发很讲究地挽着。
但她的脸,白得像一张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A4纸。
嘴唇也没什么血色,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心里“咯噔”一下。
第一反应是,别惹麻烦。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我妈从小教我的。
尤其是在高铁这种人多眼杂的封闭空间里。
“怎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礼貌,但又带着一丝疏离。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戒备,眼神里掠过一丝尴尬。
“我……我有点不舒服,头晕得厉害。”
她一只手撑着前排的椅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
“我想去一下卫生间,但是……但是站不起来。”
我扫了一眼四周。
过道上,乘务员推着小车刚过去,下一趟过来估计要半小时。
她周围也没有同伴。
一个单身女性,面色惨白,向邻座的陌生男性求助。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本地新闻APP推送过的各种“高铁奇遇”。
有碰瓷的,有搞推销的,还有更离谱的。
我捏了捏眉心,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您需要我帮您叫一下乘务员吗?”
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把问题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她摇了摇头,声音更弱了,带着点哀求。
“来不及了,我……我就是想去一下,您能扶我一把吗?就到门口。”
她的眼睛望着我,很清澈,但蒙着一层水汽,像雨天的玻璃。
无辜又无助。
我心里那点“事不关己”的堡垒,开始松动。
万一人家是真的低血糖或者突发疾病呢?
我犹豫的这几秒钟,她额头上的汗,已经顺着鬓角滑了下来。
“行吧。”
我叹了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
“您慢点。”
我扶着她的胳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发抖。
她的身体很凉,隔着薄薄的裙子,那股凉意好像能钻进我的皮肤里。
从座位到卫生间,不过十几米的距离。
我俩走得比乌龟还慢。
车厢里的人,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在闭目养神,但总有那么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
我能感觉到后背有点发烫。
终于,我们挪到了卫生间门口。
绿色的“无人”指示灯亮着。
“好了,您进去吧,有事再按铃。”我松开手,准备回座位。
项目PPT里还有两个数据,我想再核对一遍。
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手没什么力气,但很坚决。
“先生,您……您能跟我一起进来吗?”
我愣住了。
脑子像被电流击中一样,嗡的一声。
什么?
一起进去?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您说什么?”
“求您了,”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抓着我的手腕更紧了,“我一个人……不行。”
我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和那双写满惊慌的眼睛,一时间,我之前脑补的所有社会新闻,都变成了加粗的红色警告。
这是什么新型的仙人跳吗?
在高铁卫生间里?
这也太……太大胆了吧?
周围开始有人朝我们这边看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妈,眼神里充满了“我看透你们这些小年轻”的鄙夷。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烧到耳廓。
“女士,这不合适吧?”我压低声音,“您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您叫乘务员,或者……或者叫乘警。”
“不行!”她立刻否定了,语气急促,“不能叫他们!”
这下我更觉得不对劲了。
怕见乘务员,怕见乘警。
这不就是心里有鬼的典型表现吗?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但她攥得很死。
“求您了,就一分钟,不,半分钟就好!”她的眼泪已经下来了,顺着脸颊滑落,“真的,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被她这种逻辑搞得哭笑不得。
你一个女的,让一个陌生男人跟你进卫生间,还强调“没有别的意思”?
谁信啊?
就在我俩僵持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我拉了进去。
门在我身后,自动锁上了。
空间瞬间变得狭窄、密闭。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钻进我的鼻子里。
很诡异。
我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门板,跟她保持着最大距离。
心脏“砰砰”狂跳。
这已经不是什么麻不麻烦的问题了。
这要是被人发现,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声音都变了调,又急又怒,“我告诉你,你别乱来啊!这上面可都有监控!”
我说的是外面的过道。
她没理我,而是颤抖着手,去解自己那个精致的皮包。
拉链拉了好几次才拉开。
她从里面掏东西,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
她到底要掏什么?
我死死盯着她的包。
然后,她掏出了一支……笔?
不对。
那是一支蓝色的,看起来像钢笔,但又有点像注射器的东西。
她把那东西紧紧攥在手里,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眼睛里全是绝望和恳求。
然后,她说出了那句让我毕生难忘的话。
“想要就快点。”
我当时,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什么玩意儿?
想要?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想要回去改我的PPT!
我气得直想笑,指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
她看我这副表情,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天大的歧셔。
她急得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连忙解释。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是这个!”
她把手里的那支“笔”递到我面前。
“胰岛素!这是我的胰岛素笔!”
“我……我是1型糖尿病,刚才突然低血糖,现在心慌手抖,自己打不了针了。”
“我……我是想说,我需要它,想快点……快点注射。”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看着她手里的胰岛素笔,又看看她那张因为急于解释而涨红的脸。
刚才那股冲到头顶的怒火,瞬间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尴尬。
原来是这样。
我感觉自己的脸,比刚才还要烫。
刚才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对,是度病人之急。
“对不起,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她打断了我,声音已经非常虚弱了,“帮我……帮我把针头装上,然后……对着我的肚子,按下去就行。”
“快,我快撑不住了。”
她的身体开始顺着墙壁往下滑。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尴尬的时候,这是救命的关头。
我赶紧接过那支笔,学着她的指示,从一个小盒子里拧出一个一次性针头,装了上去。
针头很细,很短。
“剂量……剂量调到12。”她靠在墙上,喘着气说。
我转动笔尾的旋钮,调到数字12。
“掀开我的衣服,对着肚脐旁边……随便哪里都行,扎进去,然后把后面的按钮按到底。”
我犹豫了一下。
掀一个陌生女性的衣服。
哪怕是救人,也……
“快点啊!”她几乎是在吼了。
我一咬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蹲下身,小心地掀起她米色长裙的一角,露出了一小片腹部。
她的皮肤很白,也很凉。
我按照她说的,把胰岛素笔垂直对着她的腹部,针头轻轻抵住皮肤。
然后,我闭上眼睛,按下了注射按钮。
“咔哒。”
一声轻响。
我能感觉到笔身轻微的震动。
几秒钟后,我拿开了笔。
一个小小的红点,出现在她的皮肤上。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好了。”我说。
她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她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点点血色。
嘴唇也没那么苍白了。
“谢谢……谢谢你。”她睁开眼,对我虚弱地笑了笑。
“没事。”我把胰ado素笔还给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她点点头,“就是还有点没力气。”
我这才松懈下来,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
刚才那一连串的变故,从惊吓、愤怒,到尴尬、紧张,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
现在缓过劲来,只觉得两条腿都有点软。
“你怎么会一个人出门?”我忍不住问,“你这情况,得有个人陪着啊。”
她眼神黯淡了一下。
“我老公……他本来跟我一起的。”
“他去取票,结果身份证忘在车里了,回去拿,就……就没赶上这趟车。”
“他买了下一趟,在我们后面。”
我听着,觉得这夫妻俩心也是够大的。
“那你包里没备点糖果巧克力什么的吗?应急用。”
这是常识吧。
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懊恼和后怕的神情。
“早上出门太急,换了个包,给忘了。”
“我以为上车前吃了东西,能撑到站的,没想到……”
我无言以对。
只能说,幸好她今天遇到的是我。
要是遇到个真想歪了的,或者胆小怕事直接跑开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气氛还是很尴尬。
“那个……刚才,对不起。”她先开了口,声音里满是歉意,“我当时太慌了,话说得……有歧义,让你误会了。”
“没事没事,”我赶紧摆手,“是我自己思想太复杂,不怪你。”
“主要你这情况,确实挺容易让人想歪的。”
我俩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还是最高级别的那种。
“我们……出去吧?”我提议。
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
她点点头,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我打开门,像做贼一样,探头往外看了看。
还好,过道里没人。
刚才那个大妈,已经抱着孩子回座位了。
我扶着她,把她送回座位上。
她坐下后,对我连声道谢。
“太谢谢你了,先生。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林。”
“林先生,今天真的……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您这次耽误的时间,还有……精神损失,我一定会补偿的。”
我接过来一看。
苏晴,某文化传媒公司的艺术总监。
头衔挺唬人。
我笑了笑,把名片收进口袋。
“补偿就不用了,举手之劳。”
我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过程有点惊心动魄,但结果是好的。
救人一命,比什么都强。
至于我那个项目……
我看了眼手表。
这么一折腾,过去了快二十分钟。
离到站只剩一个小时了。
应该还来得及。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
但屏幕上那些数据和图表,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满脑子都是刚才卫生间里那惊魂一刻。
还有苏晴那句“想要就快点”。
我摇了摇头,想把这些画面甩出去。
旁边的苏晴,状态好了很多。
她喝了点水,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她拿出手机,似乎在发信息。
过了会儿,她把手机递给我。
“林先生,我先生想跟您说几句话。”
我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微信视频通话的界面。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正满脸焦急地看着我。
“林先生您好!我是苏晴的爱人,我叫赵宇。”
“刚刚……刚刚的事,苏晴都跟我说了。真的,太感谢您了!您救了我爱人一命啊!”
他对着镜头,就差给我鞠躬了。
“客气了,应该的。”我有点不好意思。
“您看您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等我到了,一定得当面感谢您,请您吃饭!”
“不用这么客气,真没事。”
“要的要的!这是救命之恩啊!”赵宇在电话那头很坚持。
我拗不过他,只好跟苏晴加了个微信。
刚通过好友,赵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次是打到我手机上的。
“林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还得再麻烦您一件事。”
“您说。”
“苏晴她刚刚虽然注射了胰岛素,但那是短效的,而且她之前低血糖有点严重,我怕她路上再出什么状况。”
“您能不能……能不能再帮我照看一下她?等到了站,我一定第一时间赶到。”
我看了眼旁边的苏晴。
她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行,没问题。”我答应了下来。
救人都救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挂了电话,我把电脑收了起来。
这种状态下,也别想什么工作了。
我问苏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热水?”
她摇摇头:“不用了,谢谢。就是还有点累。”
“那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嗯。”
她闭上眼,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心里五味杂陈。
本来一次平静又重要的出差,硬是给我整成了医疗急救加社会伦理剧。
手机震了一下。
是甲方那位总监发来的信息。
“林舟,你的方案我们内部又过了下,有几个点还是觉得有问题。你到之前,再想想怎么说服我们。”
后面附了一个文档。
我点开一看,头皮都麻了。
又是三个尖锐的新问题。
每一个,都直指我方案的核心逻辑。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下麻烦了。
本来准备好的说辞,现在全得推翻重来。
而我只剩下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我看了看身边睡着的苏晴,又看了看手机上那几个要命的问题。
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后悔。
如果刚才我没有多管闲事……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我掐灭了。
不行。
人命关天。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奖金没了可以再挣。
但如果因为我的冷漠,导致一条生命出了意外,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我揉了揉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打开备忘录,开始针对那几个新问题,重新构思我的说辞。
一个小时,对我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脑子飞速运转,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列出了一二三四点。
每一条,都尽量做到逻辑清晰,数据支撑有力。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XX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广播声响起。
我终于停下了思考,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剩下的,就看临场发挥了。
我推了推旁边的苏晴。
“苏女士,到站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这么快?”
“嗯。”
我帮她把行李箱从架子上拿下来。
车门打开,人流开始涌动。
我护着她,挤下了车。
站台上的风很大,吹得人有点冷。
苏晴拿出手机,拨通了她先生的电话。
“老公,我们到了,在8号车厢的位置。”
我站在她旁边,拎着我的电脑包,心里盘算着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去甲方公司。
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从出站口的方向跑了过来。
就是视频里那个赵宇。
他跑到我们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晴,确认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转向我,紧紧握住我的手。
“林先生!恩人啊!”
他的手劲很大,情绪很激动。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别客气,真没事。”我挣了挣,没挣开。
“苏晴都跟我说了,要不是您,后果我真的不敢想。”赵宇说着,眼圈都有点红了。
“我这辈子,都欠您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被他这股热情劲儿搞得有点招架不住。
“赵先生,你们夫妻团聚了就好,我这边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我得赶紧去打车。
再晚,就真的要迟到了。
“哎,别急啊林先生!”赵宇拉住我,“我们还没好好感谢您呢!您要去哪?我送您!”
“不用了,我打车就行。”
“那怎么行!您是我们的恩人,送您是应该的!”
苏晴也在旁边劝。
“是啊林先生,让我们送送您吧,不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确实,自己打车,万一堵车或者司机不认路,风险很大。
他们有车,可能是本地的,应该更熟悉路况。
“那……好吧,麻烦你们了。”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赵宇的车就停在地下车库。
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6。
看起来家境不错。
上车后,我报了甲方的公司地址。
赵宇一听,愣了一下。
“您去盛华集团?”
“对,怎么了?”
“我……我就在那上班啊!”赵宇一脸不可思议,“我是他们技术部的!”
我也有点惊讶。
世界这么小吗?
“那您今天去是?”
“去见你们市场部的王总监,谈一个项目合作。”
赵宇的表情,变得更加精彩了。
他通过后视镜看着我,嘴巴张成了“O”型。
“王总监……王佩佩?”
“对,就是她。”
“我的天!”赵宇一拍大腿,“那是我老婆!”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
王佩佩……是赵宇的老婆?
那个在邮件里言辞犀利,在电话里咄咄逼逼,让我压力大到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的甲方“灭绝师太”……
是苏晴的……弟媳?
不对,赵宇是苏晴的老公。
那王佩佩,是苏晴老公的……老婆?
我脑子有点乱。
“不是,”赵宇看我一脸懵,赶紧解释,“王佩佩是我亲姐!我跟您开玩笑呢!”
“她是我亲姐,不是我老婆!”
我:“……”
这玩笑开得,差点把我CPU干烧了。
“你姐?”
“对啊!我亲姐!我们一个妈生的!”赵宇好像生怕我不信。
我缓了半天,才消化掉这个信息。
搞了半天,我今天要去见的甲方爸爸,是我刚救的这位女士的……小叔子他姐?
这关系,绕得我头晕。
苏晴在后座也笑了。
“林先生,这可真是太巧了。”
“是啊,”我干笑了两声,“太巧了。”
赵宇一边开车,一边兴奋地说:“林先生,您放心!今天这项目,我姐肯定给您过!”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我姐的救命恩ar!这点面子,她必须得给!”
我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反而觉得更悬了。
我跟王佩佩打过几次交道,那是个典型的女强人,公私分明到了极点。
甚至有点不近人情。
她要是知道我跟她弟媳之间发生了这么一出,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拿这个来套近乎,走“人情关系”?
以她的性格,不但不会加分,反而可能会引起反感。
觉得我这人,做事不专业,喜欢搞歪门邪道。
那这个项目,就更黄了。
想到这,我后背又开始冒冷汗。
“那个……赵先生,”我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觉得,今天这事,就别跟您姐说了吧。”
“啊?为什么?”赵宇不解。
“我跟王总监是纯粹的工作关系,不想掺杂太多私人因素。而且,这是对她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的方案的不尊重。”
我尽量把话说得冠冕堂皇。
赵宇想了想,点了点头。
“林先生,您这人品,我佩服!”
“行,听您的,我不说!”
“不过,”他话锋一转,“您方案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技术部跟市场部,关系好着呢!”
我心里一动。
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如果能从技术部的角度,给我的方案提供一些侧面支撑……
“那……我还真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我把王佩佩提的那几个新问题,挑了一个跟技术相关的,跟赵宇探讨了一下。
赵宇不愧是搞技术的。
三言两语,就点出了问题的核心,还给了我一个全新的解决思路。
这个思路,比我自己想的那个,要高明得多。
我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赵兄,太谢谢你了!你这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我连称呼都变了。
“嗨,跟我客气啥!”赵宇豪爽地一挥手,“您救了我老婆,我给您当技术顾问,天经地义!”
车很快就到了盛华集团楼下。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刚刚好。
下车前,赵宇又塞给我一张名片。
“林兄,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以后在XX市有任何事,随时找我!”
“好。”
我郑重地收下名片。
跟他们夫妻俩告别后,我走进盛华集团的大厦。
前台确认了我的预约,给了我一张访客卡。
我乘电梯,来到16楼。
王佩佩的办公室门口,她的助理拦住了我。
“林先生,不好意思,王总监正在开一个紧急会议,可能要您稍等一会儿。”
“大概要多久?”
“这个……说不好。”助理的表情很为难。
我心里“咯噔”一下。
最怕的就是这种“说不好”。
我看了看手表,行吧,等就等吧。
反正来都来了。
我在会客区坐下,拿出手机,继续完善我的PPT。
把刚才赵宇给我的那个思路,加了进去。
这一等,就是一个半小时。
期间,助理给我续了两次水。
我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等到后来的心急如焚,再到最后的心如止水。
甲方爸爸的时间,永远是个谜。
终于,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套裙,踩着高跟鞋,走路带风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正是王佩佩。
她看起来三十五六岁,妆容精致,但眼神里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锐利。
“林先生,久等了。”她的声音,跟电话里一样,干练,没有多余的情绪。
“王总监您好。”我站起身。
“进来吧。”
她把我领进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很整洁,带着一种冷色调的专业感。
“坐。”
她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
“方案我看了,你发来的补充说明,我也看了。”
她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
“但我还是有几个问题。”
她把我的方案打印稿,推到我面前。
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好几个地方。
正是之前她发给我的那几个。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我按照我准备好的思路,逐条解释。
讲到那个技术问题时,我把我从赵宇那里得到的新思路,详细地阐述了一遍。
王佩佩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
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等我全部讲完,她才缓缓开口。
“你这个关于用户数据反馈闭环的思路,有点意思。”
“谁给你提的建议?”
她的目光,像X光一样,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心里一紧。
该怎么回答?
说是你们公司技术部的赵宇?
那不就等于承认我“走后门”了吗?
但如果撒谎,万一被她戳穿,后果更严重。
我脑子飞速转动,决定说实话,但只说一部分。
“是我在来之前,请教了一位做技术的朋友。”
“他从纯技术的角度,给了我一些启发。”
这个回答,既没有撒谎,又撇清了跟赵宇的关系。
王佩佩盯着我看了几秒钟。
我感觉那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她点了点头。
“这个思路不错,有点说服我了。”
我心里一喜。
有门!
“但是,”她话锋一转,“方案的落地执行,你们团队有这个能力吗?”
“据我所知,你们公司之前,并没有做过类似体量的项目。”
又是一个尖锐的问题。
我赶紧把我们团队的优势、过往的成功案例,以及为了这个项目做的各种准备,都详细地介绍了一遍。
这一场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口干舌燥,感觉把这辈子的口才都用上了。
王佩佩始终很冷静,很客观。
她会肯定我说的有道理的地方,但也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我逻辑上的漏洞。
最后,她合上了方案。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
“方案你带回去,按照我们今天讨论的,再修改一版。三天内,给我。”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是过了,还是没过?
“王总监,那我们这个合作……”
“等我看到你的修改版再说。”
她下了逐客令。
我只好站起身,收拾东西。
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结果,比直接被拒绝,更让人煎熬。
我走到门口,准备离开。
王佩佩突然叫住了我。
“林先生。”
我回过头。
“你今天……是不是坐G135次高铁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怎么知道?
我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点。
“路上……还顺利吗?”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肯定知道了。
赵宇那个大嘴巴,肯定还是跟她说了。
她刚才那一连串的“拷问”,其实是在考验我。
考验我的专业能力,考验我的人品。
看我是不是一个会拿人情当筹码的人。
如果我刚才一上来就提她弟弟和弟媳的事,那这个项目,估计当场就黄了。
我心里一阵后怕。
幸好我沉住了气。
“挺顺利的。”我笑了笑,回答道,“就是路上遇到点小意外,耽误了点时间。”
“不过,也算是一次很特别的经历。”
王佩佩看着我,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回去吧,注意安全。”
“好的,王总监再见。”
走出盛华集团的大厦,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
城市的霓虹,一盏盏亮起。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高耸的写字楼,心里百感交集。
虽然项目还没最终定下来,但我感觉,希望很大。
手机响了。
是赵宇打来的。
“林兄!怎么样了?我姐没为难你吧?”
“还好。”我笑道,“你姐那是专业,不叫为难。”
“哈哈,那就好!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
“对了,你小子,是不是跟你姐通风报信了?”我假装生气地问。
电话那头,赵宇嘿嘿一笑。
“哪能啊!我就是……就是跟我姐说,今天有个姓林的朋友要去找她,人特别好,让她好好招待。”
“别的,我可一个字都没多说!”
我信他个鬼。
不过,我也懒得再追究了。
“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去赶高铁了。”
“别啊林兄!晚上我做东,给你接风洗尘!顺便让我老婆当面谢谢你!”
“改天吧,今天太累了。”
我是真的累了。
身心俱疲。
婉拒了赵宇的饭局,我打车去了高铁站。
买了最近一班回程的车票。
坐在候车大厅里,我靠着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天,过得真是跌宕起伏。
微信响了一下。
是苏晴发来的。
“林先生,到家了吗?”
“在候车,准备回去了。”
“今天真的太谢谢您了。我老公都跟我说了,您为了帮我,差点耽误了那么重要的工作。”
“没什么,都过去了。”
“您是个好人。真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
“我听赵宇说,您和我小姑子(王佩佩)的项目,谈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吧,还要再改一版方案。”
“那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不对,您是我们的恩人,更是朋友!”
我看着手机屏幕,笑了笑。
朋友。
这个词,挺好的。
高铁缓缓开动。
窗外的城市,变成了一片流光溢彩的光带。
我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切,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虽然今天差点丢了一个大项目,损失了一大笔奖金。
但是,我救了一个人,也收获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友谊和尊重。
或许,这比签下一份合同,更有价值。
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事。
就像我今天,本来以为是遇上了“仙人跳”,结果却成了一场“救死扶伤”。
本来以为是去见一个冷酷无情的“灭绝师太”,结果却发现,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关心家人的普通人。
生活,有时候比小说还要精彩。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王佩佩发来的微信好友申请。
她的头像是盛华集团的logo。
验证信息上写着:
“林先生,我是王佩佩。方案不用改了,就按今天谈的执行。合同,我明天让助理发给你。”
我愣住了。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另外,我弟说,你救了他媳妇一命。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以后,在XX市,有事,随时找我。”
我看着这两条信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窗外的夜色,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我笑了。
原来,守住底线与善良,世界真的会悄悄奖励你。
这或许,才是一场出差,最丰厚的报酬。
来源:一遍真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