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丝斜斜地织着,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网,把整个世界都罩在一种灰蒙蒙的潮湿里。
大伯的葬礼,下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雨丝斜斜地织着,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网,把整个世界都罩在一种灰蒙蒙的潮湿里。
我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听着哀乐和若有若无的啜泣声。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香烛的烟火味,还有一种属于旧布料受了潮的、沉闷的味道。
那味道,和大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辈子没娶妻,没生子,守着那栋快要塌了的老屋,像一棵长在墙角的老树,安静地生长,安静地枯萎。
亲戚们谈起他,总是一声叹息,说他孤僻,说他命苦。
我对他,其实也谈不上多亲近。记忆里,他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根旱烟,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他很少笑,也很少说话,递给他东西,他会点点头;喊他吃饭,他会慢慢走过来。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存在于我们家族的边缘。
葬礼结束后,父母让我去收拾大伯的遗物。
“你年轻,手脚麻利些。”母亲一边用纸巾擦着眼角,一边说,“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别让人给顺走了。剩下的,该扔的就扔了吧。”
我应了一声,心里没什么波澜。
那栋老屋,我小时候去过几次,印象里只有昏暗和杂乱。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埃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唯一的窗户被厚厚的灰尘蒙住了,阳光艰难地挤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条条看得见的光束,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上下翻飞,像一群迷了路的精灵。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把那些堆积如山的杂物分门别类。
大部分都是些不值钱的旧东西:缺了口的碗,生了锈的农具,还有一摞摞用草绳捆得整整齐齐的旧报纸,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一碰就碎。
他的生火,就像这间屋子,简单、清贫,几乎没有任何色彩。
就在我准备把一个破旧的木箱子拖出去扔掉时,手指无意间碰到了箱子底部的一个夹层。
我心里一动,伸手进去摸索。
指尖触及到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东西,外面包着一层油纸,摸上去有些黏腻。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剥开那层被岁月浸染成褐色的油纸。
里面是一张存折。
一张最老式的、需要手写记账的存折,封面是深红色的,边角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中间被反复折叠,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压痕。
我打开它,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清了上面的户名。
是大伯的名字。
再往下看,是一串串手写的数字,每一笔都记录得工工整整,时间跨度很大,从十几年前一直到上个月。
最后的余额那一栏,是一个让我有些意外的数字。
六位数。
对于一个靠着微薄低保和种几分薄田为生的孤寡老人来说,这笔钱,几乎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我捏着那张皱巴巴的存折,心里五味杂陈。
他过得那么节省,一件衣服穿了十几年,吃饭总是咸菜配白粥,原来,他一直在默默地攒着钱。
是为了什么呢?
养老吗?可他走得那么突然,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我把存折揣进兜里,感觉它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第二天,我拿着存折和相关的证明文件,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家银行。
银行里人很多,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和钞票混合的奇特味道。取号机吐出的纸条带着温热,上面的数字告诉我,前面还有二十多个人在等待。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把那张存折又拿了出来,反复摩挲着。
它的褶皱里,藏着一个老人一生的秘密吗?
“请A零三四号到三号窗口办理业务。”
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我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走向柜台。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姑娘,扎着马尾,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干练。
我把存折和一应材料递了进去。
“您好,我想把这里的钱取出来,然后销户。”
她接过东西,熟练地在电脑上操作起来,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好的,先生。请您输入一下密码。”她把密码器推到我面前。
我愣住了。
密码?
我把大伯的遗物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密码的记录。
我试探着输入了大伯的生日。
“密码错误。”冰冷的电子音提示。
我又试了几个我能想到的、对他可能有意义的数字组合,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失败。
“先生,密码一天只能错三次,您今天已经输错两次了。”柜员姑娘提醒我,“再错一次,账户就会被锁定,那就需要更复杂的程序来处理了。”
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算什么?留下了一笔钱,却留下了一个解不开的谜。
“那……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我问。
“按照规定,直系亲属可以办理密码挂失重置业务,但需要提供很多证明材料,而且流程比较长,大概需要七个工作日。”她耐心地解释着。
我叹了口气,看来只能这样了。
就在我准备收回材料的时候,那个柜员姑娘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她指着电脑屏幕,对我说道:“先生,这个账户有点特殊。它设置了一个安全提示问题,如果您能回答正确,也可以进行下一步操作。”
我的心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什么问题?”
她看着屏幕,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晚晴’最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
晚晴?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突然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这是谁?
我搜遍了所有关于大伯的记忆,也想不起有哪个亲戚叫这个名字。
“我……我不知道。”我有些沮丧地回答。
“没关系,您再好好想想。”她安慰道,“这种问题,一般都是和户主关系最亲密的人才知道的。”
关系最亲密的人?
大伯有这样的人吗?
我拿着存折,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银行。
“晚晴”,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它像一把钥匙,但我却找不到与它匹配的那把锁。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
父亲皱着眉头,抽着烟,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你大伯那个人,一辈子闷葫芦一个,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母亲则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搞不好是他年轻时候瞎想的什么人,别费那个劲了。直接去办挂失,等一个星期,钱不就出来了?”
我没有说话。
直觉告诉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晚晴”,对大伯来说,一定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他把她设置成了自己一生积蓄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决定,再去一次大伯的老屋。
这一次,我的目的不再是收拾东西,而是寻找。
寻找一个叫“晚晴”的女人留下的痕迹。
老屋还是那个样子,安静地矗立在村子的角落,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老人。
我推开门,再次走进那片昏暗。
我搜寻得比上一次更加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我翻开了那些发黄的旧报纸,查看了每一本书的扉页,甚至把床板都掀了起来。
然而,一无所获。
屋子里除了大伯自己的生活痕迹,再也找不到属于第二个人的气息。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就在我心灰意冷,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我上次差点扔掉的木箱子上。
箱子已经被我清空了,静静地躺在墙角。
我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敲了敲箱子的四壁。
声音听起来很坚实。
我又敲了敲箱底,声音却有些不一样,带着一丝空洞的回响。
有夹层!
上次我只发现了底部的夹层,拿到了存折。难道,还有别的?
我把箱子翻过来,仔细地检查着底部。果然,在靠近边缘的地方,我摸到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我用指甲插进缝隙,用力一撬。
一块薄薄的木板被我撬了起来,露出了下面一个同样大小的、更深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个红布包,一层层地打开。
里面,是一叠信,还有一张已经褪色的黑白照片。
信封的纸张已经变得又黄又脆,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认出收信人的名字。
是我大伯。
而寄信人的落款,每一次,都是同一个名字。
林晚晴。
我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碎花衬衫,脸上带着羞涩而甜美的笑容。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闪着光。
她就那样笑着,隔着几十年的光阴,静静地看着我。
我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晚晴”。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娟秀而有力,充满了少女的情怀。
“远舟哥,见字如面。你寄来的木梳,我收到了,真好看,上面雕刻的喜鹊活灵活现的。娘说,你的手艺,是咱们全村最好的……”
“远舟哥,今天队里分粮了,我多分到了一些红薯,给你留着。你别总是不吃饭,身体要紧……”
“远舟哥,他们都说,我们……不合适。可是,我不在乎。我等你来娶我。”
……
一封封信读下来,一个尘封了几十年的爱情故事,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大伯的名字,叫李远舟。
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和他沉默寡言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和林晚晴,是青梅竹马。
他们一起长大,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然而,他们的爱情,却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因为,林晚晴的家庭成分不好。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的爷爷奶奶,也就是大伯的父母,以断绝关系相逼,不准他们来往。
大伯是个孝顺的人,也是个懦弱的人。
他抗争过,但最终,还是屈服了。
最后一封信,是林晚晴写的。
信纸上,有几处被泪水浸染过的痕迹,字迹也变得有些潦草。
“远舟哥,我要走了。跟着我爹娘,去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你忘了我吧。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这把锁,留给你。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就来找我。钥匙,在我这里。”
信的末尾,附着一把小小的、已经生了铜锈的铜锁。
没有钥匙。
我把信和照片重新包好,放回暗格。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难受。
原来,那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心里藏着这样一段深不见底的往事。
他不是孤僻,他只是把所有的热情和爱,都给了那个叫林晚晴的姑娘。
她走了,也带走了他生命里所有的色彩。
他用一生的沉默,来守护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那么,那个安全提示问题的答案呢?
“晚晴最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
我开始在那些信里寻找线索。
终于,在一封信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句话。
“……今天下工早,我去山里转了转,摘了好多野草莓。红彤彤的,像小灯笼一样,真甜。远舟哥,这是我最喜欢吃的水果了,可惜你不在,不能分给你吃……”
草莓。
答案,是草莓。
我捏着那张存折,再次走进了那家银行。
还是那个柜员姑娘。
她看到我,笑了笑:“先生,您又来了。想到答案了吗?”
我点点头,把存折递给她。
“我想再试一次。”
当她再次念出那个问题时,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对着话筒说出了那个答案。
“草莓。”
“回答正确。”
这一次,电子音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暖意。
接下来的手续很顺利。
柜员姑娘把厚厚的一沓现金,和一张销户凭证,一起递给了我。
“先生,您的业务办好了。”
我接过钱,却没有立刻离开。
我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个账户,除了户主本人,是不是还有一个关联人?”
她查了一下电脑,点点头:“是的。关联人叫林晚晴。”
“那……能查到她的联系方式或者地址吗?”我追问道。
她面带歉意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先生。出于对客户隐私的保护,我们不能透露这些信息。而且,这个账户开立的年代很久远了,当时留下的信息,可能也已经失效了。”
我有些失望,但还是对她说了声谢谢。
拿着那笔钱,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这笔钱,我该怎么处理?
它不是大伯留给我的遗产。
它是大伯攒了一辈子,想要留给那个叫林晚晴的姑娘的。
或许,他是想等政策变了,等风头过了,就带着这笔钱,去找她,兑现那个“我来娶你”的承诺。
又或许,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纪念那段逝去的爱情。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笔钱,我不能要。
我必须找到林晚晴,把这笔钱,连同那个尘封的故事,一起交给她。
这才是对大伯最好的告慰。
可是,人海茫茫,我该去哪里找一个几十年前就失去音讯的人呢?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些信。
信封上的地址,大多已经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地址,相对完整一些。
“西省,白石县,红旗公社。”
这是一个非常笼统的地址。
红旗公社,早已是历史的尘埃。现在的行政区划,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打开手机地图,输入“白石县”。
地图上跳出了一个位于遥远西部的县城。
距离我所在的城市,有两千多公里。
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是一场徒劳无功的寻找。
不去,我这辈子,心里都会有一个疙瘩。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决定。
我用那笔钱的一部分,买了一张去西省的火车票。
剩下的钱,我原封不动地存进了自己的银行卡里。
出发前,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父母。
母亲的第一反应是:“你疯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跑那么远?那钱是你大伯留给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掐灭了手里的烟,对我说:“去吧。如果你觉得应该这么做,就去做。钱没了可以再挣,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我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对他,有了一丝新的认识。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了两天一夜,终于抵达了那个叫白石县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小的县城,街道不宽,楼房也不高,处处都透着一股安逸和古朴的气息。
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然后就开始了我的寻找。
我去了县里的档案馆,想查找当年红旗公社的资料。
工作人员很热情,但他们告诉我,由于年代久远,加上几次行政区划调整,很多资料都已经遗失了。
他们帮我查了很久,也只查到,当年的红旗公社,大概就是现在城郊的几个乡镇。
我又去了当地的派出所,想通过户籍系统查找一个叫“林晚晴”的人。
民警同志很负责,帮我查了半天,结果却是在整个县的户籍系统里,找到了十几个同名同姓的人。
年龄从十几岁到七十几岁不等。
我拿着那份名单,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过去询问。
结果,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在白石县待了一个星期,每天都在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就在我准备买票回家的时候,旅馆的老板,一个很健谈的中年大叔,问我:“小伙子,看你天天在外面跑,是来找人吗?”
我苦笑着点点头,把大伯和林晚晴的故事,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咂了咂嘴:“几十年前的事了,不好找啊。不过,你说她家以前是红旗公社的?那你可以去一个地方问问。”
“什么地方?”我急忙问。
“城西有个‘知青林’,当年很多从外地来的知青,都在那里劳动过。后来政策变了,大部分人都回城了,但也有一些人留了下来。那里有很多老人,或许,他们会知道些什么。”
这对我来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按照老板的指引,找到了那片“知青林”。
那其实是一片很大的果园,种满了苹果树和梨树。
果园的旁边,有一些低矮的平房,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我走进果园,看到一个正在给果树剪枝的老大爷。
我走上前,把那张林晚晴的照片递给他看。
“大爷,您好。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她叫林晚晴,几十年前,可能在这里生活过。”
老大爷接过照片,凑到眼前,眯着眼睛看了很久。
“这姑娘……有点眼熟啊。”他喃喃自语。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您……您认识她?”
他摇了摇头:“不敢确定。人老了,记性不好了。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咱们这里的‘活字典’,她叫孙婆婆,当年是知青里的文艺骨干,记性最好,这里谁是谁,她都清楚。”
他给我指了路。
在一栋爬满了牵牛花的平房前,我见到了孙婆婆。
她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正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里看报纸。
我说明了来意,把照片和信,都递给了她。
她拿起照片,只看了一眼,眼睛就亮了。
“这不是晚晴妹子吗?”她有些激动地说,“我认识她!她当年可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唱歌又好听!”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就沸腾了。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那……那她现在在哪里?她过得好吗?”我急切地问。
孙婆婆的眼神,却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指了指果园深处的一座小山坡。
“她……就住在那上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孙婆婆带着我,走上了那座小山坡。
山坡上,是一片小小的墓地。
在一块半旧的墓碑前,我们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贴着一张同样褪色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和我的那张照片里,是同一个人。
一样的麻花辫,一样的碎花衬衫,一样的甜美笑容。
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林晚晴。
下面,是她的生卒年月。
她去世那年,只有二十五岁。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孙婆婆的眼圈红了。
“晚晴妹子一家,当年是被下放到我们这里的。她人很好,也很坚强,从来没听她抱怨过什么。她总说,她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他来接她回家。”
“后来,她生了一场重病,那时候医疗条件差,没能救过来。临走前,她把一个木盒子交给我,让我替她保管。她说,如果有一天,一个叫李远舟的男人来找她,就把盒子交给他。”
孙婆婆说着,转身回了屋。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和我大伯箱子里那个一模一样的木盒子。
只是,这个盒子上,多了一把小小的铜钥匙。
她把盒子递给我。
“我等了那个人几十年,他一直没来。没想到,等来了他的后人。”
我接过盒子,用那把钥匙,打开了它。
盒子里,没有信,也没有照片。
只有满满一盒子的……草莓干。
那些草莓干,已经变得又黑又硬,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样子。
但依然可以想象,当年那个叫林晚晴的姑娘,是如何一颗一颗地,把她最喜欢吃的水果,晒成干,放进这个盒子里,等着送给她心爱的人。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终于明白了。
大伯不是没有来找她。
他或许来过,但没有找到。
或许,他因为懦弱和愧疚,一直不敢来。
他用一生的时间,攒下那笔钱,设置了那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个约定。
而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等着他。
他们的爱情,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生离死别,却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延续了几十年。
我把大伯的故事,讲给了孙婆婆听。
她听完,也是唏嘘不已。
“都是那个年代,造化弄人啊。”
我把那笔钱,取了出来,交给了孙婆婆。
“婆婆,这笔钱,是大伯留给林晚晴的。现在她不在了,我想,用这笔钱,为她,也为大伯,做点什么。”
孙婆婆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们商量后,决定用这笔钱,成立一个小的基金。
用来修缮这片“知青林”的墓地,也用来帮助那些和他们一样,被时代洪流裹挟,留有遗憾的老人们。
离开白石县的那天,天气晴朗。
我最后去了一次那片山坡。
在林晚晴的墓碑旁,我用石头,垒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我没有立碑。
我在心里对他们说:
大伯,晚晴阿姨,我把你们合葬在一起了。
这辈子,你们错过了。
下辈子,别再走散了。
回程的火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张皱巴巴的存折,带给我的,不是一笔意外之财。
而是一个跨越了半个世纪的爱情故事,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是一次让我重新认识亲情和人生的旅程。
我终于明白,那个沉默寡言的大伯,他的内心,其实藏着一片最汹涌的海。
只是那片海,只为一个叫“晚晴”的姑娘,掀起过波澜。
来源:DDG_Gener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