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岁那年的暮春，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林姨家的小院里。我蹲在洗衣盆旁，目光被林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吸引着，她正用力搓洗着我的校服，肥皂泡顺着指缝不断冒出来。“你亲爹娘把你扔在县医院后墙根，脐带血都还没干呢。” 林姨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瞬间让我如遭雷击。我手中紧攥着的半
七岁那年的暮春，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林姨家的小院里。我蹲在洗衣盆旁，目光被林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吸引着，她正用力搓洗着我的校服，肥皂泡顺着指缝不断冒出来。“你亲爹娘把你扔在县医院后墙根，脐带血都还没干呢。” 林姨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瞬间让我如遭雷击。我手中紧攥着的半块桂花糖，糖纸被捏得沙沙作响，而我却浑然不觉。
林姨家的小平房带着岁月的痕迹，后院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像一把巨大的绿伞，几乎遮住了半个屋顶。我常蹲在树下，痴迷地看着蚂蚁搬家，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有一次，我把表姐的布娃娃悄悄藏进树洞，满心欢喜地想给它安个 “秘密基地”。结果被林姨发现了，她眼睛一瞪，抄起笤帚就追着我跑了好几条巷子，嘴里还念叨着：“男孩子玩这东西像什么话！” 可怜的布娃娃，辫子拖在地上，粉色纱裙沾满灰尘。后来，我怀着满心的不舍，把它埋在了梧桐树下，连一块像样的标记都没给它留。
转眼间，我十八岁了，要离开小镇去大城市读职校。临行那天，林姨天不亮就起来忙前忙后，往我的帆布包里塞了好几个煮鸡蛋。她站在车站门口，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车子启动时，我看到她偷偷用袖口擦了擦眼睛，那一刻，我的心里酸酸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被我埋在树下的布娃娃，仿佛从那时起，有些秘密就已在心底生了根。
在服装厂当学徒的第三年，我遇见了晓妍。她来取改好的旗袍，那是一件浅蓝色的旗袍，上面绣着淡雅的兰花，领口开得恰到好处，衬得她的锁骨更加迷人。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来，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绣线，腕上的玉镯发出清脆的声响，微笑着说道：“你手真巧。” 从那之后，她经常来店里，有时会带来一块精致的点心，有时就静静地站在裁剪台前，专注地看着我画纸样。
深秋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橙红色。晓妍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落寞，轻声说：“我爸妈想让我结婚了。” 我望着窗外随风飘落的梧桐叶，鬼使神差地说道：“那我去提亲吧。”
婚礼在腊月二十三举行，热闹非凡。林姨借了村里的礼堂，顶棚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带，地上铺着从集市赊来的红地毯。晓妍穿着我亲手做的绣花嫁衣，当她缓缓掀开红盖头时，我看到了她那如水般温柔的眼眸，仿佛藏着万千星辰。闹完洞房，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晓妍微微凑近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其实我早就发现，你画的纸样大多是女装，比那些老师傅的还要精美。” 我心里猛地一紧，身体瞬间僵住。她却轻轻笑了，安慰道：“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刚开始的两年，日子平淡而幸福。我在小镇开了一家裁缝铺，晓妍在供销社上班。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去城郊的河边散步，她总是满脸憧憬地说，等攒够了钱，就去大城市看灯会。
然而，平静的生活在第三年春天被打破了。林姨开始频繁地来家里，每次都盯着我们，念叨着：“隔壁李婶的儿媳都怀上二胎了。” 晓妍的生理期也渐渐变得不规律，我们不得不一次次前往医院。医院里那刺鼻的消毒水味，成了那段日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医生表情凝重地说出 “免疫性不孕” 这几个字，林姨当场就哭了出来：“我们家可不能断了后啊！” 回家的路上，晓妍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说：“要不我们领养一个孩子吧？” 我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心中一阵刺痛，那些被深埋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就像想起被我藏在树洞的布娃娃，原来有些伤口，即便以为已经愈合，轻轻触碰，依旧会痛彻心扉。
变故发生在那年深秋。我在裁缝铺隔壁的唱片店遇到了宇轩。他来买周杰伦的专辑，一件白色的衬衫，搭配着浅蓝色的牛仔裤，显得干净又帅气。他的领口上沾着一片金黄的梧桐叶，就像一幅画。“能帮我改条裤子吗？” 他递过来一条黑色的休闲裤，裤脚有些磨损。在量尺寸的时候，他突然认真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柔：“你眼睛真好看，像我老家村子里那口清澈的井。” 我从镜子里看到我们并排的身影，他的手不经意间搭在我的肩上，我的心猛地一颤，比量腰围的软尺突然滑落，掉在了地上。
从那以后，我总是找各种借口晚归。裁缝铺关门后，我和宇轩会去护城河边散步。他给我讲大学里丰富多彩的生活，讲他喜欢的电影和音乐。那些故事，像一束束光照进了我原本平淡的生活。有一次，我们一直走到了深夜，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宇轩突然说：“我在附近租了间小房子，一起去坐坐吧。” 月光下，他的睫毛像是镀了一层银霜，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我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跟着他去了。
小屋里有一台旧电视，正在播放王家卫的电影。昏暗的灯光下，画面中的人物穿着华丽的服饰，演绎着爱恨情仇。宇轩和我坐在床边，他的肩膀偶尔会碰到我的肩膀，每一次触碰都让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气息萦绕在我身边，让我有些恍惚。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腊月的一天，林姨突然来到裁缝铺。她看到我正在给宇轩改一件藏青色的毛衣，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这是谁的衣服？”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夺，毛线团滚落在地。我刚想解释，却看见她盯着宇轩搭在椅背上的围巾，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然后尖叫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养你这么大，你怎么能这样！” 隔壁店铺的人听到声音，纷纷探出头来。宇轩的围巾还挂在我的手腕上，那一刻，我只觉得无比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晚上，林姨愤怒地砸了我的缝纫机。木尺被折断，布料散落一地。晓妍默默地蹲在地上捡着碎布，手指不小心被木刺扎破，鲜血滴落在布料上。“我们离婚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我想要抱抱她，给她一些安慰，却看到她脖子上那条我们结婚时我送的项链，如今已经失去了光泽，就像我们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
搬到宇轩租的小屋那天，他帮我搬着行李。林姨站在巷口，手里紧紧握着一根木棍，眼睛哭得通红：“你要是走出这个门，就别再认我这个妈！”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洒在她脸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我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她搓洗蓝布衫的样子，原来有些告别，早在很久之前就已悄然开始，只是我到现在才明白。
在服装店当导购的日子过得很快，宇轩白天上班，晚上会给我带各种好吃的。我们租的小屋虽然只有十几平米，但有一扇朝南的窗户，春天的时候，能看到窗外盛开的樱花。有一次，宇轩拿着我画的旗袍设计图，满脸憧憬地说：“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去上海开一家属于我们的店，专卖你设计的衣服。”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些担忧，最近我总感觉身体乏力，午后还经常出冷汗，可我不敢把这些告诉宇轩。
确诊的那天是秋分，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飘落。医生表情严肃地把报告单递给我，他的手指在 “HIV 抗体阳性” 这几个字上停顿了一下。宇轩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微微颤抖着：“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再去大医院检查一次！” 我望着窗外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思绪飘回到了小时候，想起在林姨家后院埋布娃娃的场景，原来有些秘密，无论藏得多深，终究还是会被揭开。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林姨托人带话给我：“就当我没养过你这个孩子。” 晓妍来看我，带了一袋水果。她默默地坐在床边，给我削着苹果，苹果皮很长很长，却始终没有断掉。“我去检查过了，是阴性。” 她轻声说道。我看着她，心中满是愧疚，想要说声对不起，却发现她手腕上曾经我送的手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红绳，上面系着一个平安符。
最后的日子，我在医院度过。宇轩辞去了工作，日夜守在我身边，每天给我熬营养粥。窗外的梧桐树渐渐变得光秃秃的，偶尔有几只麻雀停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林姨家的后院，梧桐树开满了紫色的花，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藏布娃娃的树洞上。林姨站在门口，大声喊着：“吃饭了！” 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拼命想跑过去，却怎么也动不了。
临终前三天，林姨来了。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红包，红包的边角都已经磨破了。“这里面有点钱，够给你买副薄棺材。” 她不敢看我，眼睛一直盯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我想伸手摸摸她，她却往后退了一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我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看上去比记忆中老了许多，我的心里一阵难过。
我走的那天很安静，宇轩趴在床边睡着了，他的手还紧紧握着我的手。窗外飘着初冬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护士来换吊瓶时，小声地说：“这小伙子真可怜，家里人都没来。” 其实林姨昨晚来过，我从窗户看到她站在病房外，那件蓝布衫在风中飘动，就像一片孤独的落叶。
火化时，宇轩给我穿上了一件新做的白衬衫，领口绣着小小的樱花。他说这是我设计的第一件男装，要让我穿着去迎接另一个世界的春天。骨灰盒很轻，轻得就像一个未完成的梦。宇轩说，等他攒够了钱，就把我的骨灰撒在护城河里，这样每年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我就能看到穿着漂亮衣服的人们在河边漫步。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七岁那年我没有把布娃娃埋在梧桐树下，后来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呢？但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就像林姨总说我是被捡来的，可她不知道，在县医院后墙根被她捡到的那天，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开始。能被她带回家，是命运给我的第一份珍贵礼物。
现在我终于明白，有些爱如同梧桐树的花，绽放时绚烂夺目，凋零时悄无声息，却在生命的土壤里留下了永恒的芬芳。晓妍的温柔、宇轩的陪伴、林姨的养育之恩，都是我生命中璀璨的星光，虽然短暂，却照亮了我曾经漫长而黑暗的岁月。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爱与痛、离别与遗憾后，我终于学会了释怀。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能成为一棵守护在路边的梧桐树，见证着人间的四季变换，看着人们在树下停歇、欢笑、流泪，感受着世间的温暖与美好。而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那些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愿他们的人生不再有痛苦和遗憾，充满阳光与希望。让这份爱，在轮回中延续，在时光里永恒。
来源：唐畅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