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是第二天清晨打来的,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今天的营生。
电话是第二天清晨打来的,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今天的营生。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蝉,发出垂死的嗡鸣。
我哥林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沙哑、破碎,带着一股子宿醉后的混沌和无法掩饰的惊惶。
“岚,你快回来一趟。”
“妈……没了。”
没了。
这两个字像两颗生锈的铁钉,不偏不倚,直直地钉进了我的天灵盖。我握着手机,愣愣地看着窗外那片灰白色的天,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却轰隆作响,像是有一列老旧的绿皮火车,载着我前半生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从我的心上直愣愣地碾了过去。
昨天是妈的七十大寿。
我没去。
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场无声的抗议,竟成了我和她之间,永恒的诀别。
我以为我至少会哭,会像所有失去母亲的女儿一样,歇斯底里,痛不欲生。
可我没有。
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心口那地方,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四肢百骸都僵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那四百万,真的比我这个女儿还重要吗?重要到,她宁愿在寿宴上对着一屋子的亲戚强颜欢笑,也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问一句,岚,你心里是不是不舒坦?
原来,在妈心里,我这盆泼出去二十多年的水,真的就这么不值钱。
第1章 老屋的尘埃
事情的引子,是两个月前,街道办贴在老巷子墙根下的那张红头拆迁公告。
我长大的那片老城区,终于要动了。
那是我爸妈结婚时单位分的房子,一个带院子的二层小楼,砖红色的墙皮斑驳得像老人的脸,墙角爬满了青苔。我爸在世时,最喜欢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摆弄他的那套木工家伙。刨花的香气,混着桂花的甜,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安稳的味道。
爸走了十年,妈一个人守着那座老房子,也守着那棵老桂花树。
我和我哥林伟,早就各自成家。我在城南开了个小小的裁缝铺,靠着一手还算过得去的针线活,和我丈夫陈辉,勉强维持着一家三口的生计。我哥林伟,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里耗着,娶了媳妇,生了儿子,日子过得比我更紧巴。
拆迁的消息一出来,妈就把我和哥叫回了老屋。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桂花树的叶子,在小院的水泥地上洒下细碎的金光。妈坐在院子里的那张旧藤椅上,手里攥着拆迁办给的初步方案,脸色却比院角的青苔还要阴沉。
“四百万。”妈的声音很轻,像一片枯叶落在地上,“或者,两套安置房。”
我哥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被点着了两根火柴。他搓着手,有些激动地看着妈:“妈,四百万啊!这下好了,小军的婚房,还有我换车,都有着落了!”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妈的茶杯里续上热水。
我知道,这个家,我向来没什么说话的份。
妈呷了口茶,浑浊的眼睛扫过我哥,又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待售的旧家具。
“房子,咱们不要。”她一字一顿地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就要钱。四百万,全给你哥。”
我端着水壶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开水溅在手背上,烫起了一片红。
“妈!”我失声叫了出来。
我哥也愣住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妈,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妈的视线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你叫什么?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胳膊肘还想往娘家拐不成?”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声音有些发颤,“这房子,是您和爸一辈子的心血,也有我的一份念想。就算……就算大部分给哥,也总得给我留点念想吧?”
“念想?念想值几个钱?”妈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拆迁方案拍在石桌上,“你哥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单位要死不活,小军马上要大学毕业,说媳妇不得买房?你呢?你有陈辉,有自己的铺子,日子比你哥好过!你当姐姐的,不帮你弟弟,还想回来分一杯羹?”
“我没想分一杯羹!”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公平?”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站起身,指着我的鼻子,“林岚,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这个家,我说了算!你哥是林家的根,这钱,就是给林家留的根!你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公平?”
外姓人。
这三个字,像三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嫁给陈辉二十年,我的女儿都上高中了,可在妈的眼里,我依然是个“外姓人”。
我哥林伟在一旁,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不敢看我,也不敢看妈,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着烟,烟雾缭aws of his face, making his expression blurred and cowardly.
我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期望也熄灭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的。我穿的衣服,是他穿小了的。我用的文具,是他用旧了的。爸在的时候还好,时常会偷偷塞给我几毛钱零花,给我买根冰棍,或者一本书。爸走了之后,这个家,就彻底成了我哥的天下,和妈的“一言堂”。
我以为,我长大了,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家,这一切就会慢慢淡去。
可我错了。
在妈的心里,那条“重男轻女”的线,划得比楚河汉界还要分明。
“行。”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妈,您说得对,这个家,您说了算。”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院子。
身后的桂花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那熟悉的香气,闻起来,却只剩下了苦涩。
第2章 一碗面的温度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陈辉正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锅里飘出葱花炝锅的香味。女儿悦悦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屋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是我的家,一个虽然不大,但却温暖、安稳的港湾。
我换了鞋,把一身的疲惫和委屈都关在了门外,走进厨房。
“回来了?”陈辉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腰上系着一条滑稽的卡通围裙,“看你脸色不好,在妈那儿不顺利?”
我没说话,只是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他的背很宽,很厚实,像一堵墙,能挡住外面所有的风雨。
陈辉关了火,转过身,用沾着面粉的手拍了拍我的背,“怎么了?受委屈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我把妈说的话,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我说到“外姓人”那三个字时,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
陈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拿了张纸巾,温柔地帮我擦掉眼泪,然后把我拉到餐桌边坐下。
“先吃饭。”他说,“我给你下了碗面,你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在我面前,黄色的鸡蛋,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葱花,卧在白瓷碗里,像一幅温暖的画。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塞进嘴里。
面的温度,顺着食道一路暖到胃里,也仿佛熨帖了那颗被冻得僵硬的心。
“陈辉,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我甚至都不敢跟她大吵一架。”
“你不是没用,你是心软。”陈辉坐在我对面,给我夹了一筷子鸡蛋,“你心里还念着她是咱妈,还顾及着兄妹的情分。要是真不在乎,你今天就能把桌子给掀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倒希望我能把桌子掀了。”
“别这么想。”陈辉说,“钱是好东西,但不是唯一的东西。妈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跟她置气,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可那是四百万啊!”我放下筷子,心里那股不平之气又涌了上来,“咱们俩起早贪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我那裁缝铺,缝一件衣服,手工费才多少?四百万,得缝多少件衣服?我不是贪财,我就是觉得,凭什么?”
“就凭她是咱妈,你哥是她儿子。”陈辉叹了口气,话说得很实在,“岚,这事儿,咱们争不过的。老太太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咱们要是硬争,最后只会闹得鸡飞狗跳,亲情都没了,钱也未必能拿到一分。”
“那……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
“不算了,还能怎么办?”陈辉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岚,听我的。钱没了,咱们可以再挣。我的工资虽然不高,但稳定。你的手艺,街坊邻居都认可,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咱们不指望发大财,但养活悦悦,安安稳稳过日子,足够了。为了这笔钱,跟妈闹翻,让你哥也恨上你,值得吗?”
我沉默了。
陈辉说得对。
妈的脾气,我比谁都清楚。她就是那种传统的、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在她眼里,儿子是天,女儿是地。家产传给儿子,是天经地义。女儿要是回来争,那就是大逆不道。
我如果硬要争,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被她指着鼻子骂“白眼狼”,然后彻底断绝关系。
值得吗?
为了那笔我本来就不抱太大希望的钱,彻底失去一个“娘家”?
尽管那个家,给我的温暖,远不及伤害多。
“钱,我可以不要。”我抬起头,看着陈辉,“但是我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就慢慢咽。”陈辉给我碗里又加了点醋,“时间长了,就顺了。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只要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悦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数学卷子,揉着眼睛凑过来。
“爸,妈,这道题我不会。”
陈辉立刻起身,拿过卷子,拉着悦悦到一边的小桌子旁,耐心地给她讲起题来。灯光下,他微微佝偻的背影,和女儿专注的侧脸,构成了一幅最平凡也最动人的画面。
我看着他们,心里的那股躁动和不甘,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慢慢地抚平了。
是啊。
这才是我的家。
这才是值得我用尽全力去守护的一切。
娘家的那座老房子,那四百万,就当是,我为那段早已逝去的童年,买的一块墓地吧。
第3章 寿宴的请柬
那之后,我有一个多月没回娘家。
妈没给我打电话,我哥林伟倒是打过两次。电话里,他支支吾吾,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
“岚,你别跟妈置气,她就是那个脾气。”
“钱的事……哥以后有钱了,肯定会补偿你。”
我听着,只觉得讽刺。
补偿?怎么补偿?他连他自己的日子都过得一塌糊涂,拿什么来补偿我心里的那道疤?
我不想跟他多说,每次都用“铺子里忙”给搪塞了过去。
我知道,他夹在中间也难做。一边是强势了一辈子的母亲,一边是受了委屈的妹妹。可他的懦弱,也实实在在地,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那天在院子里,他能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妈,这么分不合适,也给小岚留点吧”,我的心,都不会那么冷。
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沉默,也就是选择了默认。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我的裁缝铺生意不错,秋天来了,做风衣、改裤腿的活儿多了起来。我每天踩着缝纫机,听着布料在针尖下发出的细密声响,心里反而觉得格外踏实。
一针,一线,都是靠我自己的手挣来的。干净,坦荡。
直到妈的七十大寿前一个星期,她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
这让我很意外。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联系我了。
电话接通,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硬邦邦,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林岚,下周六,我七十大寿,在福满楼订了三桌。你跟陈辉,还有悦悦,都过来。”
她不是在邀请,而是在通知。
甚至,连一句“你好吗”之类的客套话都没有。
我捏着电话,沉默了片刻。
“妈,铺子里最近很忙,我可能……走不开。”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忙?再忙,当妈的七十大寿,你也能不来?”她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火药味,“怎么?因为拆迁款的事,你连妈都不认了?我告诉你林岚,翅膀硬了也别忘了自己是从哪个窝里飞出去的!你不来,是想让所有亲戚都看我的笑话吗?说我养了个不孝的白眼狼?”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
原来,她叫我回去,不是因为想我了,不是因为觉得内疚,只是为了在亲戚面前,维护她那点可怜的面子。
她根本不关心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关心我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只关心,她的寿宴上,女儿女婿有没有到场,场面好不好看。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彻底凉了。
“妈。”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您要是觉得,我去了,能给您长面子,那您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您要是觉得,那四百万给哥,给得心安理得,那您就当我这个女儿,已经死了。”
说完,我没等她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她气急败坏的怒吼,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靠在工作台边,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心里空落落的。
陈辉从里屋走出来,给我递了杯水。
“又跟妈吵了?”
我点点头,把刚才的通话内容学了一遍。
陈辉听完,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你呀,还是太冲动了。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
“我忍不住。”我说,“她凭什么这么对我?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有,肯定有。只是她的方式,咱们理解不了。”陈辉拍了拍我的手,“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这个寿宴,咱们就不去了。去了,也是互相添堵。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那毕竟是她七十大寿。”我有些犹豫。
说到底,血浓于水。我可以跟她置气,可以跟她吵架,但真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我又怕自己做得太过火,将来会后悔。
“没什么可是的。”陈辉的态度很坚决,“岚,你得学会为你自己活。你为这个家,已经退让得够多了。这次,就听你心里的。你心里不想去,那就不去。天塌不下来。”
丈夫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我摇摆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是啊,我凭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面子,去委屈自己?
我不是她的道具,不是她用来装点门面的摆设。
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会痛,会难过。
既然她不把我当女儿,我又何必非要上赶着去尽一个女儿的孝心?
那个周末,我没有回娘家。
我给悦悦报的那个绘画班有活动,我、陈辉,还有悦悦,我们一家三口,去郊区的公园里写生了。
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悦悦坐在画板前,认真地调着颜料。我和陈辉坐在旁边的草地上,看着她,也看着远处的天空。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拿出手机,看到家族群里,表哥表姐们正在发着各种祝寿的照片和视频。
照片里,妈穿着一件崭新的暗红色唐装,坐在主位上,笑得满脸褶子。我哥林伟和嫂子,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他们的儿子小军,正在给奶奶敬酒。
满桌的菜肴,满屋的笑脸。
看起来,喜庆又热闹。
好像,也并没有因为少了我们一家三,而有任何的缺憾。
我关掉手机,靠在陈辉的肩膀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
挺好的。
第4章 缝纫机的节奏
寿宴那天,我把自己关在了裁缝铺里。
陈辉不放心我,说要陪着我,被我赶回去了。
“我没事。”我对他说,“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静一静。”
他知道我的脾气,没再坚持,只是临走前,给我买了一大堆我爱吃的零食,堆在我的工作台上。
“别想太多,饿了就吃点东西。”
我点点头。
店门我没有开,只是把卷帘门拉下了一半。阳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上下翻飞。
我打开了工作台上的那盏老式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我的那一小方天地。
我找出了一块压箱底的香云纱料子。那是我前几年去广东进货时,一个老师傅送给我的,说是他自己用薯莨和河泥,一下一下染出来的,工序繁复,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做了。料子是深褐色的,泛着一种沉静而古朴的光泽,摸上去,有种时间的质感。
我一直舍不得用。
今天,我却想给它找个归宿。
我想给自己做一件旗袍。
没有图纸,没有样稿,所有的尺寸和样式,都在我的脑子里。
我把布料平铺在工作台上,用画粉笔轻轻地画线。我的动作很慢,很稳,心无旁骛。画粉划过布料的沙沙声,像春蚕在食桑叶。
然后是裁剪。
剪刀是我爸留下来的,德国货,用了几十年,依旧锋利无比。他以前常说,做活儿的人,家伙什儿就是自己的手。手要稳,家伙什儿要好。
“咔嚓,咔嚓”,剪刀在布料上游走,像一条敏捷的鱼。很快,一件旗袍的雏形,就从整块的布料中分离了出来。
接下来,是缝合。
我坐到那台老式的蝴蝶牌缝纫机前,这是我结婚时,妈给我的嫁妆。也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件,完全属于我的东西。
我用脚踩着踏板,手扶着布料,缝纫机发出了“哒哒哒”的声响。
这声音,我听了二十多年。
从我还是个小姑娘,趴在妈的膝头,看她给哥哥做新衣裳,到后来我跟着她学针线,自己踩着缝纫机,给邻居家的孩子改裤脚,赚几毛钱的零食钱。
这“哒哒哒”的声音,就像是我生命里的背景音,贯穿了我的少女时代,我的青春,直到现在。
我一直以为,妈把这台缝纫机给我,是希望我能继承她的手艺,能靠这门手艺,安身立命。
现在想来,或许,她只是觉得,这台旧机器,不值钱罢了。
新的,好的,都留给了儿子。
旧的,没用的,才轮得到女儿。
针尖在布料上飞快地起落,细密的针脚,像一行行无声的诗。
我的思绪,也随着这节奏,飘得很远很远。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发高烧,爸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了五里路,才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例假,又怕又羞,是妈半夜起来,给我煮了一碗红糖姜茶,笨拙地教我怎么用卫生带。
我想起了我哥,小时候他总爱抢我的东西,但如果有外人欺负我,他也是第一个冲上去,跟人打得头破血流。
那些记忆,都还很清晰,像是昨天才发生过。
可为什么,人长大了,心就远了呢?
是因为钱吗?
是那四百万,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人心底最不堪的欲望和偏私?
还是说,那些所谓的亲情,本来就薄得像一层窗户纸,只是以前没有遇到足够大的风,所以我们都以为,它很坚固?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像是有团棉花,被水浸湿了,沉甸甸地坠着,喘不过气来。
缝纫机的声音还在继续,哒哒哒,哒哒哒。
它像一个忠实的老朋友,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用它独有的节奏,一点点地,把我心里那些杂乱的、痛苦的、无处安放的情绪,都缝进了这件香云纱旗袍的针脚里。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屋子里的光线,也从明亮,变成了昏黄。
我没有开灯,就着台灯那点微弱的光,继续手里的活计。
盘扣,是最费功夫的。
我用同样的料子,做了最传统的一字扣。一针一线,缠绕,打结,固定。我的手指被针尖扎了好几次,殷红的血珠冒出来,我用嘴吮掉,继续做。
等到最后一个盘扣也缝好,我直起腰,才发现,窗外已经全黑了。
整整一天,我滴水未进。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饿。
我把做好的旗袍,穿在店里的人体模特上。
深褐色的香云纱,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领口、袖口、开衩处,都用同色的线滚了边,精致而内敛。整件旗袍,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却自有一种沉静的风骨。
像一个历经了岁月沧桑,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的女人。
我看着它,就像看到了我自己。
这一天,我没有去参加那场热闹的寿宴。
我用一整天的时间,为自己做了一件衣裳。
一件,只属于我自己的,无声的铠甲。
第5章 那一通催命的电话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我又回到了老屋的院子。桂花树下,爸在做木工,妈在纳鞋底,我哥在追着一只花蝴蝶跑。阳光暖暖的,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我笑着想跑过去,脚下却像被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
他们谁也看不见我,就好像我只是一个透明的魂灵。
我急得大喊,爸,妈,哥!
可他们,充耳不闻。
然后,场景一换,院子里只剩下妈一个人。她坐在藤椅上,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我想上前去安慰她,可无论我怎么走,都无法靠近她的身边。
我被这个梦魇住了,直到清晨的手机震动,才把我从那片无尽的悲伤和无力感中惊醒。
然后,就接到了我哥的电话。
“岚,你快回来一趟。”
“妈……没了。”
陈辉是被我的动作惊醒的。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身体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怎么了,岚?”他睡眼惺忪地问。
“我妈……我妈她……”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哥说,她没了。”
陈辉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把抓住我冰冷的手,“你别慌,先别慌!到底怎么回事?哥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他没说……”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所有的念头都搅在一起,分不清头绪。
我只知道,我必须马上回去。
我甚至都忘了洗脸,忘了梳头,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就往外冲。陈辉在后面喊着我,也赶紧穿上衣服追了出来。
“我开车送你!”
一路无话。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地向后倒退,那些熟悉的店铺,熟悉的站牌,此刻在我眼里,都变得陌生而遥远。
我的心里,反复回响着我哥那句“妈没了”。
怎么会没了呢?
昨天,昨天她不还好好的吗?还在福满楼,穿着新衣服,过七十大寿。照片里,她笑得那么开心。
怎么会,一夜之间,人就没了呢?
是心脏病?还是高血压?她一直有这些老毛病。
难道是……因为我?
因为我没去参加她的寿宴,因为我说了那些绝情的话,所以她……气着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
不会的,不会的。
我拼命地摇头,想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
她那么强势,那么硬朗,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
可是,万一呢?
万一,她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不在乎,其实心里,比谁都在意呢?
车子在老巷子口停下。
还没走到家门口,我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那是我嫂子的声音,尖利,刺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院门大开着,门口已经围了一些闻讯赶来的老邻居,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qPCR的探究和责备。
我拨开人群,冲进了院子。
堂屋里,已经布置成了一个简易的灵堂。一张妈的黑白遗照摆在正中央,照片上的她,还很年轻,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照片前,点着两根白色的蜡烛,烛火摇曳,映得整个屋子,都忽明忽暗。
我哥林伟,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跪在蒲团上,背影佝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嫂子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陈辉及时扶住了我。
“哥……”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林伟听到我的声音,缓缓地回过头。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又红又肿。看到我,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愧疚,还有一丝……怨恨。
“你还知道回来?”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妈昨天在寿宴上,念叨了你一晚上。你倒好,电话关机,人也找不到!林岚,你心怎么就这么狠!”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看着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说了!”陈辉挡在我身前,沉声说,“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嫂子听到这话,哭声更大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我,声嘶力竭地喊:“还能是怎么回事!就是被她气的!昨天在酒席上,老太太就一直不高兴,总往门口看。亲戚们问小岚怎么没来,她还嘴硬,说你们忙。可谁看不出来,她心里难受啊!一回来,就说胸口闷,吃了药也不管用。半夜里,人就不行了……医生说,是突发性心梗,情绪激动诱发的!”
“你……你这个不孝女!是你害死了!”
嫂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捅在我的心窝上。
是我……害死了我妈?
这个念头,再次疯狂地滋生,像藤蔓一样,将我牢牢捆住。
我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第6章 一张银行卡的分量
我在老屋的床上醒来。
是陈辉把我扶回我出嫁前的那个小房间的。
屋子里,还保留着我当年的样子。书桌上,放着我上学时的课本,墙上,还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明星海报。
一切都好像没变,可一切,又都变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嫂子的话,我哥的眼神,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是我害死了我妈。
这个认知,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如果,如果我昨天去了寿宴,哪怕只是去露个面,说一句“妈,生日快乐”,她是不是就不会情绪激动?是不是就不会突发心梗?
如果,如果我没有说那些绝情的话,没有挂断她的电话,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得这么突然?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陈辉端了一碗粥进来,坐在床边。
“岚,起来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我摇摇头,一点胃口都没有。
“陈辉,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看着他,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是个不孝女,我是个杀人凶手。”
“别胡说!”陈辉把碗放下,握住我的手,“这不是你的错。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医生也说了,是多种因素诱发的。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如果我去了……”
“没有如果。”陈辉打断我,“你去了,或许能让她开心一时,但你们之间的心结,解开了吗?那四百万的事,就过去了吗?说不定,在酒席上,你们又会因为别的事,吵起来。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他的话,很有道理。
可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那毕竟是我的妈妈。是给了我生命的人。
无论她有多少不是,无论她对我有多不公,她终究是我的妈妈。
而我,却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给了她最深的伤害。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行尸走肉。
按照风俗,停灵三天。我穿着孝衣,跪在灵前,机械地给前来吊唁的亲戚们磕头,还礼。
我哥林伟,几乎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他只是沉默地跪着,烧纸,眼神空洞。
嫂子看我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怨恨和鄙夷。她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了我的身上。
整个灵堂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出殡那天,下起了小雨。
雨丝细细密密的,像是老天爷也在哭泣。
我捧着妈的遗像,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一步一步,走向山上的墓地。
照片上的她,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笑得那么恬静。
可我却觉得,那笑容里,藏着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下葬的时候,雨停了。
一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挣扎着透出来,照在新立的墓碑上。
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
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人,这个和我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真的,从我的生命里,永远地消失了。
我再也听不到她硬邦邦的训斥,再也吃不到她做的手擀面,再也……没有机会,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了。
我终于,嚎啕大哭。
把这些天所有的压抑、委屈、悔恨、痛苦,都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办完丧事,亲戚们都散了。
老屋里,只剩下我,陈辉,还有我哥和嫂子。
屋子里空荡荡的,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我哥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抽了一晚上的烟。地上,落满了烟头。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掐灭了最后一根烟,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是两百万。”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密码是妈的生日。”
我愣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
“妈临走前一晚,跟我说了。”林伟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她说,她对不起你。她说,她知道这么分不公平,让你受委屈了。她让我把这钱,分你一半。她说……她怕她等不到亲口跟你说这话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还说,”我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寿宴那天,她根本不开心。她坐在那儿,看着满屋子的人,心里想的,全是你。她不停地看门口,就盼着你能来。她说,她就是想看看你,哪怕你不跟她说话,只要让她看看你,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你……你没来。她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
“她回来就跟我说,她后悔了。她说,钱算个什么东西,哪有自己的亲闺女重要。她让我第二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找回来,她要当面跟你道歉,把钱给你。”
“可是……太晚了。”
我哥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握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手却在不停地发抖。
原来,她后悔了。
原来,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原来,她不是不爱我,她只是……用错了方式。
我的眼泪,再一次,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这张迟来的银行卡,这两百万,此刻在我手里,却重如千斤。
它承载的,是一个母亲,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悔悟和爱。
也承载着我,永远无法弥补的,巨大的遗憾。
第7章 针线的传承
我把那张银行卡,推回给了我哥。
“哥,这钱,我不能要。”
林伟抬起通红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我,“为什么?这是妈的意思。”
嫂子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手里的卡。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我跟妈置气,不是为了钱。”我看着我哥,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想要她心里,能有我这个女儿的位置。现在,我知道了,这就够了。”
“这钱,你拿着。”我把卡,重新塞回他手里,“小军马上要结婚,要买房,用钱的地方多。你和嫂子也不容易。妈把钱给你,是希望你们能把日子过好,把林家的根,扎得更稳。我不能违背她的心意。”
“可是,岚……”我哥还想说什么。
“哥,你听我说完。”我打断他,“钱,对我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我有我的铺子,有我的手艺。我和陈辉,虽然不富裕,但我们过得很踏实。这份钱,你们比我更需要。”
嫂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她看着我,眼神里,怨恨少了,多了一丝愧疚和动容。
“林岚……”她囁嚅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朝她笑了笑,一个有些苦涩,但却发自内心的笑。
“嫂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妈已经走了,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过日子。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三个字说出口,我哥和嫂子,都沉默了。
是啊,血脉亲情,是吵不散,也骂不断的。
我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满了回忆的老屋。
“哥,这房子,以后怎么办?”
“拆迁办的人说,月底之前必须搬空。”林伟说,“里面的东西,你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就拿走吧。”
我在屋子里,慢慢地走着。
那些老旧的家具,那些承载着我童年记忆的物件,我都一一抚摸过去。
最后,我走进了妈的房间。
她的房间,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还放着她的老花镜和一本翻了一半的日历。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深红色的木制针线盒。
那是我爸亲手给她做的。
盒盖上,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各种颜色的线团,顶针,剪刀,还有一包没有用完的缝衣针。
在盒子的最底层,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
我打开它,里面,是一个银制的顶针。顶针已经有些发黑,上面布满了细小的针眼,看得出,用了很长的年头。
我认得这个顶针。
这是我奶奶传给我妈的。
妈跟我说过,这是她们家的传家宝。她说,做针线活的女人,手就是自己的饭碗,顶针,就是护着饭碗的宝贝。
我小时候,总喜欢拿这个顶针玩,妈总是很宝贝地抢过去,说,小孩子家家,别乱动。
我以为,她早就把它收起来,或者弄丢了。
没想到,她一直,这么妥善地保管着。
我把那个顶针,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
银器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属于母亲的体温。
“哥,”我走出房间,对我哥说,“别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妈的这个针线盒。”
林伟看着我手里的盒子,点了点头,“好。”
我抱着那个针线盒,和陈辉一起,离开了老屋。
走出巷子口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
那座斑驳的红砖小楼,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那棵桂花树,依旧静静地立在院子里。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地方,连同我的童年,我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将随着推土机的轰鸣,一起,被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
而我,将带着这个针线盒,带着这个银顶针,走向我的新生。
这不是金钱的继承。
这是一种,属于女人和女人之间,属于母亲和女儿之间,最朴素,也最珍贵的,技艺与精神的传承。
第8章 裂痕与新生
妈走后的日子,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河,没有波澜,却在无声中,冲刷着一切。
我的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每天,守着我的那一间小小的裁缝铺,踩着那台老旧的缝纫机。
只是,我的手指上,多了一个银顶针。
我把妈留下的那个顶针,擦拭得锃亮,戴在了我的中指上。每次针尖落下,碰到顶针,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我都会觉得,妈好像就在我身边,看着我。
我和我哥林伟,开始重新联系。
没有了妈在中间,我们兄妹之间的那层隔阂,反而变薄了。
他会偶尔在下班后,开着他用拆迁款新买的车,来我铺子里坐坐。不说什么要紧事,就是聊聊家常,问问悦悦的学习。
有一次,他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大袋子板栗。
“街口新开的糖炒栗子,你以前最爱吃。”他把袋子放在我的工作台上,有些不自然地说。
我剥开一个,热乎乎的,很甜。
“哥,小军的婚房,定下来了吗?”我问他。
“定了,在城东那边,三室一厅,首付我已经交了。”他提起儿子,脸上有了些笑意,“装修的钱也够了。这都多亏了妈……也多亏了你。”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没有要那两百万的事。
“别这么说。”我说,“这是妈的心意,也是你应该得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岚,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
“以前……是哥不对。哥没本事,让你和妈受委屈了。”他的声音很低,“其实那天在院子里,我就想说,那钱不能都给我。可我……我没敢。我怕妈生气,也……也确实需要那笔钱。”
我看着他,这个我叫了四十多年“哥”的男人。
他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他不再是那个会为我打架的少年,他成了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中年男人。
他有他的软弱,他的自私,他的无奈。
就像我,也有我的固执,我的清高,我的不甘。
我们都不是完人。
“哥,都过去了。”我轻声说,“妈已经走了。我们,要往前看。”
他点点头,眼圈有些红。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时候。没有了利益的纠葛,没有了母亲的偏袒,只剩下了最纯粹的兄妹之情。
嫂子对我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会时常给我送些自己做的包子、饺子,或者打电话问我,悦悦的旧衣服要不要给她亲戚家的孩子穿。
我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着对我的亏欠。
而我,也选择了接受和原谅。
生活,终究是要继续的。抱着仇恨和怨怼过日子,太累了。
我的裁缝铺,因为我的好手艺和好口碑,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有一些追求品质的年轻人,会特意找到我,定做一些带有复古风格的旗袍和中山装。
我用那块香云纱给自己做的旗袍,成了我店里的活招牌。
我把妈的那个针线盒,摆在了店里最显眼的位置。
有客人问起,我就会告诉他们,这是我母亲传给我的。
她是一个很厉害的裁缝。
虽然,她这一辈子,做的最多的,是给儿子做的新衣,和给女儿改的旧衫。
又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我哥打来电话,说老房子那片,已经全部拆平了,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工地。
他说,政府规划,那里要建一个城市公园。
电话里,他有些感慨。
我却觉得,这样很好。
那些旧的,承载着太多恩怨情仇的砖瓦,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将是绿树,鲜花,和孩子们奔跑的笑声。
一切,都在走向新生。
挂了电话,我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的手上,照在那个银色的顶针上,反射出温暖而明亮的光。
我知道,有些伤痕,可能永远都不会完全愈合。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会让我们学会与过去和解,与自己和解。
人生就像做衣服。总会有剪错的时候,也总会有针脚歪斜的时候。
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勇气,拆掉错的线,拿起针,重新缝合。
一针,一线,不急不躁。
总能,缝出一个,还算妥帖的,未来。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