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哥把那张薄得像蝉翼、黄得像秋叶的房契纸推到我面前时,我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竟像个孩子一样,再也绷不住了。
大哥把那张薄得像蝉翼、黄得像秋叶的房契纸推到我面前时,我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竟像个孩子一样,再也绷不住了。
眼泪这东西,年轻时觉得是种累赘,是软弱的代名词。可到了这把岁数才明白,它不是流出来的,是心里头那片海,满了,溢出来了。
这片海,在我心里积了六十多年。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姓李,却不该叫这个家的爹娘。我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是那个饥荒年代,为了让哥哥弟弟们能多喝一口稀粥,被过继给二叔的“三儿”。
二叔家,和我家就隔着一条窄窄的泥巴路。可这条路,我走了六十年,也没能真正走回去。
这些年,我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儿孙,成了别人口中受人尊敬的“李师傅”,可心里那个被送走的小男孩,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零零地站在那条泥巴路上,望着对门那扇紧闭的木门。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大哥打来那通电话,说老屋要拆了。
他说,老三,你回来一趟吧,这房子,有你的份。
第1章 一通电话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在给一张新做的摇椅上最后一层清漆。
院子里的阳光很好,暖洋洋的,透过葡萄藤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光影。我手里的刷子蘸着漆,走得又稳又匀,木头温润的纹理在清漆的覆盖下,一点点透出深沉的光泽。
这是门手艺活,急不得,躁不得,得用心去养。就像养一个孩子,养一段关系。
“喂,谁啊?”
老伴儿周秀云在屋里接了电话,嗓门一如既往地亮堂。
我没回头,耳朵却竖着。这年头,除了推销保险的,很少有电话打到家里座机上了。
“找我们家老李?你是哪位?”
秀云的声音顿了一下,紧接着,那股子亮堂劲儿就收敛了,变得有些客气,又带着点疏离。
“哦,是大哥啊……他,他在院子里忙活呢。您等会儿,我叫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刷子也停了。
大哥。
这个称呼,于我而言,像是一件许久不穿的旧棉袄,你知道它在那儿,也记得它的温度,可就是再也穿不到身上了。
我们兄弟三个,大哥李卫国,二哥李卫强,我是李为民。他们是“卫国卫强”,保家卫国,多响亮。我叫“为民”,为人民服务。名字是爹取的,可我这个“民”,最终没能留在他那个“家”里。
秀云拿着电话走到院子里,递给我,眼神里有些探究。
“你大哥。”她小声说。
我擦了擦手,把电话接过来,贴在耳边。
“喂,大哥。”
我的声音有些干,像是两块粗糙的木头在摩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同样有些生疏的声音:“哎,为民啊。”
是大哥李卫国。他的声音比我记忆中要苍老一些,带着点风箱拉动时的那种“呼啦”声。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除了逢年过节,他托人捎点老家的土产,我让儿子开车送点城里的糕点,我们兄弟俩,几乎没什么私下的联系。
“有事吗,大哥?”我先开了口。
“嗯……有点事。”他似乎在斟酌词句,“村里通知了,咱们那片,要拆了。”
拆迁。
我心里那片积了多年的海,被这块石头砸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老屋。
那个我出生,却只住了五年的地方。那个有着高高的门槛,掉了漆的木窗,还有屋檐下那个燕子窝的院子。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补偿方案下来了,按人头,也按面积。爹娘都走了,户口本上,就我们弟兄三个的名字。”大哥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村长说,得我们三个人都到场签字才行。”
我明白了。
他这通电话的来意。
“我知道了。”我说,“时间定了吗?”
“下个礼拜三,上午九点,在村委会。你看……你那边方便吗?”大哥的语气很客气,客气得像是在跟一个外人商量。
“我没什么事,退了休,时间多的是。”我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那……到时候见了?”
“嗯,到时候见。”
电话挂了。
我拿着听筒,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传来“嘟嘟”的忙音。
“你大哥说什么?”秀云走过来,给我递了杯凉茶。
“老家要拆迁了,让我回去签字。”我把茶一口喝干,那股子凉意,却没能压下心里的燥热。
秀云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她跟我过了一辈子,我心里那点弯弯绕绕,她比谁都清楚。
“回去就回去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她最终还是开了口,话里有话,“不过,你也别抱太大指望。那么多年了,人心隔肚皮。”
我没作声,重新拿起刷子,对着那把摇椅。
可这一次,手里的刷子,却怎么也稳不住了。
那片涟漪,在我心里,一圈一圈地荡开,越荡越大。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早就放下了。
可原来,有些东西,就像钉进木头里的钉子,就算你把它拔了出来,那个眼儿,也永远留在那儿了。
第2章 老屋门前
礼拜三,我起了个大早。
秀云给我找了件半旧的夹克,说:“穿这个,看着精神,又不扎眼。”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是个头发花白,脸上刻着风霜的老头。眼神倒是还亮,那是常年跟木头打交道,练出来的专注。
儿子李明开着车送我。他今年也四十了,在一家设计公司当个小主管,平时忙得脚不沾地。
“爸,真不用我陪您去?”他从后视镜里看我,有些不放心。
“不用,你忙你的。我就是回去签个字,能有多大事。”我摆摆手。
车子开出市区,上了高速,窗外的景色就慢慢变了。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水泥路变成了柏油路,最后,连柏油路也变得坑坑洼洼。
记忆里的那条泥巴路,早就被水泥覆盖了。
车子在村口停下,我让儿子先回去,说办完事自己坐班车就行。
村子变了,又好像没变。新盖的小楼和破败的老屋交错在一起,墙上刷着大大的红色“拆”字,像一道道伤疤。
我凭着记忆,朝老屋的方向走。
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两个人站在那儿抽烟。
一个是大哥李卫国,一个是二哥李卫强。
大哥比我大五岁,背已经有些驼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脸上沟壑纵横,看着比我还显老。二哥只比我大两岁,倒是保养得不错,头发染得乌黑,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夹着个皮包,看着像个小老板。
“老三来了。”大哥看见我,掐了烟,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大哥,二哥。”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二哥李卫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
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站在老屋的门前。
那扇木门,比我记忆中更破败了,门上的红漆早就斑驳脱落,露出了里面干裂的木头。门上那把生了锈的铜锁,像一只昏昏欲睡的老眼睛。
“进去看看吧。”大哥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哆哆嗦嗦地去开那把锁。
锁孔大概是锈住了,捅了半天也捅不开。
“我来。”二哥不耐烦地把大哥推到一边,从包里摸出个什么东西,对着锁孔捣鼓了几下,“咔哒”一声,锁开了。
“还是得用巧劲。”二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我看着他,没说话。
我记得,爹教过我们,锁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做人,要像一把好锁,有自己的规矩和底线。
显然,二哥把这话忘了。
屋子里一股子霉味儿,混着尘土的气息。阳光从破了洞的窗户纸里透进来,在空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墙角结着蜘蛛网,桌椅上盖着厚厚一层灰。
一切都和我记忆里的样子差不多,又完全不一样了。
“都看看吧,过几天,这里就成一片平地了。”大哥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萧索。
我走到东屋。
那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一张土炕,占了半间屋子。我记得,冬天的时候,我们兄弟三个就挤在这张炕上,娘会把烤热的红薯塞进我们被窝里。
那是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属于“我们”的温暖。
“行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二哥的声音从堂屋传来,“都过来,商量正事。”
我和大哥走到堂屋。
二哥已经把那张八仙桌擦出了一块地方,把他的皮包放在上面,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
“这是村里给的方案,我都研究过了。”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领导开会的架势,“咱们家这院子,加上房子,总共能补一百二十万。另外,按人头,一个人头十五万。户口本上是我们哥仨,所以,人头费是四十五万。”
他把数字说得很清楚,眼睛里闪着光。
“加起来,总共是一百六十五万。”
大哥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没说话。
我看着二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然,他话锋一转,看向了我。
“大哥,这钱,你看怎么分?”他没直接问我,而是问大哥。
“都是弟兄,还能怎么分,三家平分呗。”大哥想也没想就说。
“平分?”二哥的调门一下子高了八度,“大哥,你说的轻巧!爹娘是谁养的?这老屋是谁在修缮?这些年,逢年过节,是谁在跑前跑后?”
他一连串的问话,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
大哥的脸涨红了,囁嚅着说:“那……那为民他也是爹的儿子,户口本上……”
“户口本?”二哥冷笑一声,终于把矛头对准了我,“李为民,我问你,你五岁就去了二叔家,你算哪门子的儿子?这些年,你管过爹娘一天吗?你给这个家出过一分力吗?现在拆迁了,有钱了,你倒想起来回来分一份了?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插进我心里。
我看着他,那个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喊我“三哥”的弟弟,如今,却用最刻薄的话,来剖析我最深的伤疤。
我心里那片海,开始翻腾起来。
“卫强,你怎么说话呢!”大哥急了,站起来呵斥他。
“我怎么说话了?我说的是事实!”二哥也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他李为民,早就不是我们李家的人了!他是二叔家的!这房子,这钱,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大哥气得浑身发抖。
我拦住了大哥。
我看着二哥,一字一句地问:“在你眼里,我就是回来要钱的?”
“不然呢?”二哥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别跟我说什么兄弟情分。情分值几个钱?这白纸黑字的补偿款,才是实打实的!”
我忽然觉得很悲哀。
为这栋老屋,为死去的爹娘,也为我们这早已名存实亡的兄弟情。
我没再跟他争辩,只是转身,看着堂屋正墙上那张已经褪了色的全家福。
那是爹娘金婚的时候照的。照片上,爹娘坐在中间,我们兄弟三个站在后面。那时候,二哥笑得最灿烂,他的手,还搭在我的肩膀上。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第3章 二叔的手
那天在老屋,最终是不欢而散。
二哥撂下狠话,说钱的事不掰扯清楚,谁也别想签字。大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一个劲儿地叹气。
我没多说什么,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村子。
坐在回城的班车上,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我的思绪,却回到了更遥远的过去。
回到了二叔家。
二叔叫李为国,和大哥同名,只是字不同。他是爹的亲弟弟,一辈子没娶妻,没生子,是个老木匠。
我被送过去的那天,是个下着小雨的傍晚。
娘把我领到二叔家门口,把一个用布包着的热乎乎的煮鸡蛋塞到我手里,眼圈红红地对我说:“三儿,以后,这就是你家了。要听二叔的话。”
我那时候小,不懂什么叫“过继”,只知道娘不要我了。我抓着她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
是二叔把我从娘的身边抱了过去。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手心上全是老茧,像一块干裂的树皮。可那双手,却很温暖。
他把我抱在怀里,用他那件满是刨花味的旧褂子,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笨拙地拍着我的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从那天起,我就住在了二叔家。
二叔家很小,只有一间正房,一个堆满木料的院子。他的话很少,一天到头也说不了几句话。
但他对我,却是实打实的好。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总是先紧着我。那时候粮食紧张,他一个大男人,每顿只吃一小碗玉米糊糊,却想方设法给我弄来白面馒头。
我上学了,他给我做的书包,是整个学校最结实的。那书包,是用最好的帆布,用他纳鞋底的麻线,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我记得有一次,冬天特别冷,我的手生了冻疮,又疼又痒。二叔看到了,什么也没说。
晚上,他烧了一盆热水,把我的手泡在里面,然后从一个黑乎乎的罐子里,挖出一些油膏,一点一点地,轻轻地给我抹在冻疮上。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眼神专注得像是在雕刻一件精美的木器。
屋里的油灯,光线昏黄,照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也照着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双手,比娘的手还要温暖。
二叔是个好木匠,十里八乡谁家要打家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他的手艺,是跟他的师父,一个老前清的木匠学的。他做活,讲究一个“规矩”。
他说,木头是有生命的,有脾气的。你要懂它,顺着它的性子来。一块好木料,到了好木匠手里,能活上几百年。到了赖木匠手里,就是一堆柴火。
从我十几岁起,他就开始教我手艺。
他教我认木头,哪种是榆木,哪种是柏木,哪种适合做梁,哪种适合做卯。
他教我用工具,刨子要怎么推,凿子要怎么使,锯子要怎么拉。
他的要求很严。一条线画歪了,一个卯眼凿深了,他都会用戒尺打我的手心。
“手不稳,心就乱。心乱了,就做不好活。”他总是这么说。
我一开始很怕他,后来,慢慢地,就懂了他的用心。
他不是在教我做木匠,他是在教我做人。
做人,要像一棵树,站得直,行得正。要像一个榫卯,严丝合缝,有自己的位置,也能跟别人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我二十岁那年,出师了。
二叔把他用了一辈子的那套工具,传给了我。那套工具,被他摩挲得油光锃亮,每一件都像是有了生命。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为民,以后,你就靠这双手吃饭了。记住,咱们手艺人,活儿要做得对得起人,心要放得对得起天。”
后来,我进了城里的家具厂,从一个小学徒,干到了车间主任,再到后来厂子倒闭,我自己开了个小作坊。
我靠着二叔教我的手艺,养活了一家人,也赢得了一份尊重。
二叔是在我儿子李明出生那年走的。
走的时候很安详。
他把我叫到床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木盒子。
盒子里,是他攒了一辈子的钱,还有一张房契。
是二叔现在住的这个院子的房契。
他说:“为民,我这辈子,没给你留下什么。这点钱,你拿着,给孩子买点好吃的。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也算……也算有个根。”
我跪在床前,握着他那双已经变得冰冷干枯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这个家的主人。
可我知道,我永远是二叔的“三儿”。
二哥说,我不是李家的人。
他说的对,也不对。
我的根,一半在那栋即将被推平的老屋里,另一半,更深地,扎在了二叔这个小院里,扎在了他教给我的这门手艺里。
这双手,是二叔给我的。
这双手,能做出最精巧的榫卯,能让一块块死木头,重新活过来。
可这双手,却不知道,该如何去修复那早已断裂的兄弟亲情。
第44章 饭桌上的风波
大哥不甘心,又打来电话,说一家人总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说,娘还活着,这事,总得当着她的面说清楚。
我答应了。
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娘。她老了,快九十了,脑子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我不想让她在最后的时间里,还看着儿子们反目成仇。
见面的地方,定在了县城的一家小饭馆。
大哥订的包间。
我到的时候,他们都到了。
大哥,二哥,二嫂,还有他们各自的儿子。
娘坐在主位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对襟小褂,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眼神有些涣散,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菜。
大哥的儿子,我的大侄子李军,看到我,站起来喊了声:“三叔。”
二哥的儿子李浩,则只是抬眼皮看了我一下,继续低头玩手机。
“来了,老三,快坐。”大哥招呼我。
我挨着大哥坐下。
一桌子人,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都动筷子啊,菜都凉了。”二嫂张罗着,给娘夹了一筷子鱼肉,剔掉了刺。
“娘,吃鱼。”
娘抬起头,看了看二嫂,又看了看满桌的菜,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迷茫。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她问,声音像风中的落叶。
“娘,是好事。”二哥抢着说,脸上堆着笑,“咱们家老屋要拆迁了,政府给一大笔钱呢!以后,咱们都住楼房,当城里人!”
娘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鱼肉。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把话说开了吧。”二哥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饭桌上的“正戏”开始了。
“大哥,上次我的话,可能说得重了点。但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咱们先说这房子的补偿款,一百二十万。这房子,是爹娘留下的。爹娘晚年,一直是我跟二嫂在照顾,大哥你也就是逢年过节回来看看。至于老三你……”
他拖长了音,冷笑道:“你回过几次,你自己心里有数。所以,这笔钱,你一分都别想拿。”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再说那四十五万的人头费。”他继续说,“户口本上是有你。但你人早就过继出去了,按老理儿,你就是二叔家的人。这户口,当年就该迁走。现在占着这个名额,已经是占了我们天大的便宜了。所以,这十五万,可以给你。算是……算是我们当哥哥的,念着一点旧情,给你的辛苦费。”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是在施舍。
二嫂在一旁帮腔:“就是啊,为民,做人得知足。你二哥这几年做生意也不容易,家里开销大。浩浩马上要结婚,女方家要三十万彩礼,还要在城里买房。我们哪样不得花钱?”
我那个侄子李浩,听到这话,抬起头,不耐烦地说:“妈,你说这些干嘛。”
“我怎么不能说?这钱,本来就该是你的!”二嫂瞪了他一眼。
“卫强,你这么说,就没良心了!”大哥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当年家里什么情况,你忘了?要不是把老三送出去,我们几个能活到今天?爹娘送走老三,心里头有多难受,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二哥也站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难受?难受能当饭吃吗?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是规矩!现在回来分家产,算怎么回事?吃绝户啊?”
“吃绝户”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
我这辈子,最敬的是二叔,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三道四,说二叔养了个白眼狼,占了两家的便宜。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沉默的娘,突然放下了筷子。
她抬起头,看着我们,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清明。
“别吵了……”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包间都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三儿……”她颤巍巍地叫我。
“娘。”我应了一声,鼻子发酸。
“是娘对不住你……”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那时候,家里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啊……”
“娘,都过去了,我没怪过您。”我强忍着心里的翻腾,安慰她。
“不怪就好,不怪就好……”她喃喃自语,然后,她转向二哥李卫强,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卫强,你怎么能这么跟你三哥说话?”她指着二哥,手都在抖,“你忘了吗?你小时候发高烧,烧得快不行了,是为民,大半夜背着你,跑了十几里山路,去镇上卫生院!他的脚,都磨出血了!”
“你忘了?有一年夏天,你掉到河里,是谁把你捞上来的?是为民!他自己都差点被水冲走!”
“这些,你都忘了吗?!”
娘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声惊雷。
二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愣住了。
娘说的这些事,我自己都快忘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被送走的时候发生的事。
我没想到,娘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糊涂了,忘了很多事,却没忘了,我曾经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也曾为这个家,出过力,拼过命。
“那都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二哥小声地辩解,底气明显不足了。
“小时候的事,就不是事了?”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是你哥!是你亲哥!你现在为了几个钱,就要把他当外人?我还没死呢!你们就要分家了?就要六亲不认了?”
娘越说越激动,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娘,娘您别激动!”大哥赶紧过去扶着她,给她顺气。
我也慌了,站起来想过去,却被二嫂拦住了。
“你别过来!妈就是被你气的!”她冲我喊。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幕,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把几十年的亲情,都撕得粉碎?
第5章 大哥的夜谈
那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娘被气得犯了病,大哥和二哥急忙把她送去了医院。我跟在后面,却被二嫂和李浩拦在病房外,说我是“扫把星”。
我没跟他们争,一个人在医院的长廊上坐了很久。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钻进鼻子里,呛得人心里发慌。
直到深夜,大哥才从病房里出来,一脸的疲惫。
“医生说,娘是急火攻心,没什么大碍,住两天院观察一下就好。”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老三,跟我出来走走吧。”大哥递给我一支烟。
我接过来,没点。我已经戒烟好多年了。
我们走到医院外面的小花园里。夜深了,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着光秃秃的树枝。
“卫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大哥先开了口,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那个人,钻钱眼里去了,被他媳妇撺掇的,脑子都糊涂了。”
我沉默着。
“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大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我的心,猛地一揪。
“爹说,当年把你送出去,是万不得已。家里七口人,就那么点地,交了公粮,剩下的,根本不够吃。你那时候最小,身子最弱,再待在家里,怕是……怕是养不活。”
大哥的声音,有些哽咽。
“二叔那时候一个人,条件比咱们家好点。爹娘想着,把你过继给他,好歹能让你吃上一口饱饭。他们说,这不叫‘送’,叫‘寄养’,是把家里最宝贝的东西,寄存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最宝贝的东西……”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被放弃的,被嫌弃的。
原来,在爹娘心里,我是那个“最宝贝的”。
“爹说,二叔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不光是养活了你,还教会了你安身立命的本事。这份恩情,咱们李家,得记一辈子。”大哥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那……那为什么这些年,你们……”我问出了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
为什么,你们对我那么冷淡?为什么,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大哥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我不好。”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爹娘心里惦记你,可又觉得没脸见你。他们觉得,把你送出去了,就亏欠了你,再让你为家里的事操心,就更对不住你了。他们越是想你,就越是不敢去打扰你。怕你二叔多心,也怕你为难。”
“至于我……我是老大,爹娘走了,我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可我没本事,没能让卫强过上好日子,也没能把这个家撑起来。我看着你日子越过越好,成了城里受人尊敬的‘李师傅’,我心里……我心里是又高兴,又自卑。”
“我觉得,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怕找你,是给你添麻烦。我怕我们家的穷,会拖累你。”
大哥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把锁了多年的锁。
原来,那些我以为的冷漠和疏离,背后藏着的,是这样深沉的愧疚和自卑。
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在爱着这个家,也在伤害着彼此。
“至于卫强……”大哥苦笑了一下,“他那个人,从小就爱攀比。小时候比谁的弹珠多,长大了比谁家赚的钱多。他看你过得比他好,心里就不平衡。这次拆迁款,他是真指望着这笔钱,给他儿子买房娶媳妇。所以……才说出那些混账话。”
“我明白。”我说。
这一刻,我对二哥的怨恨,忽然就淡了很多。
他不是坏,他只是被生活压弯了腰,被金钱蒙蔽了眼。
“老三,你放心。”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很重,“这房子,有你的一份。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有你的一份!这是爹临终前,亲口交代的!”
“大哥……”
“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大哥打断了我,“明天,我就去找卫强谈。他要是不讲理,我就……我就去村委会,把当年的事,都说清楚!”
看着大哥坚定的眼神,我忽然觉得,那条隔在我们兄弟之间的泥巴路,好像,没有那么宽了。
夜风吹来,有些凉。
但我心里,却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这股暖意,比二叔手心的温度,比土炕上的热红薯,都要来得更深,更沉。
第6章 一张房契
第二天,我没等大哥去找二哥,而是自己先去了医院。
娘已经醒了,精神好了些,只是不怎么说话。
我给她削了个苹果,用小勺刮成泥,一勺一勺地喂她。她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吃着。
二哥和二嫂也在,看到我,脸色很不好看,但当着娘的面,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中午,大哥来了。
他把我拉到走廊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纸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是一张房契。
老屋的房契。
“这是……”我有些不解。
“你看看落款的名字。”大哥说。
我凑过去,借着走廊的灯光,仔细地辨认着。
当我看清房主那一栏,用墨笔清晰地写着的名字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上面写的,不是我爹李福全的名字。
而是,李为国。
是我二叔的名字。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大哥。
“这是当年,爹亲手立的字据。”大哥的声音,带着一种肃穆的庄重,“那时候,你刚被送到二叔家。村里有些人说闲话,说三道四的。爹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也为了让二叔能安心地养你,就请了村里的老人做见证,把这栋老屋,过户到了二叔的名下。”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爹说,你李为民,是我李福全的儿子,但也是他李为国的儿子。你养我儿子长大,我这房子,就是你的。以后,我们两家,就是一家。不分彼此。”
大哥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房契,其实就是个凭证。爹的意思是,这房子,以后就是你和二叔的。我们哥俩,只有住的份,没有分的份。这事,爹临终前,又特意嘱咐过我。他说,等将来有一天,这房子要动了,一定要把房契拿出来,物归原主。”
“所以……从法理上说,这栋老屋,这笔一百二十万的房款,都应该是你的。”大哥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房契,它却重得像一座山。
我终于明白,爹娘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
因为在他们心里,他们早已把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了我。他们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弥补对我的亏欠。
我也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那么坚持,要让我回来分钱。
因为他不是在分钱,他是在执行爹的遗愿。他是在守护我们李家,最后的“规矩”和“情义”。
“大哥……”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强那边,我会去说。”大哥的眼神很坚定,“这份房契,就是铁证。他再浑,也得认这个理儿。”
他说着,就要转身去找二哥。
我拉住了他。
“大哥,别去。”我说。
“怎么了?”大哥不解地看着我。
我把那张房契,小心翼翼地叠好,重新放回布包里,然后,塞回了大哥的手中。
“这房契,你收着。”我说,“爹的意思,我明白了。二叔的意思,我也明白。他们都不是为了这栋房子,他们是为了我,是为了这个家。”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哥急了。
我看着他,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卸下了所有包袱的笑。
“大哥,这钱,我不要。”我说,“一分都不要。”
“你疯了!”大哥瞪大了眼睛。
“我没疯。”我摇了摇头,心里一片清明,“我这辈子,最感谢的,是二叔。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给了我一门手艺,让我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养家糊口。我这辈子,最想得到的,是爹娘,是你们的认可。现在,我都有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钱,我是不缺。我那个作坊,虽然不大,但养活我们老两口,绰绰有余。李明也争气,用不着。”
“但这笔钱,对二哥来说,是救命钱。是浩浩结婚的希望。如果因为这笔钱,让他家散了,让浩浩的婚事黄了,那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生的。”
“这……可是……”大哥还是犹豫。
“大哥,你听我说完。”我按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这笔钱,这么分。”
“一百二十万的房款,加上大哥和二哥你们俩的人头费三十万,总共一百五十万。拿出一部分,给娘请个好点的护工,让她安度晚年。剩下的,你和二哥平分。”
“至于我那十五万的人头费,”我顿了顿,说,“就用这笔钱,把爹娘和二叔的坟,好好地修一修吧。让他们在底下,也能住得安稳一点。”
我说完,大哥愣住了。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眼圈,一点一点地红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个曾经为我遮风挡雨,如今已经不再宽阔的肩膀上。
然后,我把那张泛黄的房契,从他怀里,推到了他面前。
我说,大哥,把这个烧给爹吧。告诉他,他的三儿,回家了。
那一刻,我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竟像个孩子一样,再也绷不住了。
眼泪,决堤而下。
第7章 尘埃落定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二哥李卫强。
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当着娘,当着大哥,当着二嫂和李浩的面。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或者施舍的意味。
我说:“二哥,爹娘把我们养大不容易,大哥撑着这个家也不容易。你这些年,为了浩浩,也操碎了心。这笔钱,就当是爹娘,是二叔,是咱们这个家,给浩浩结婚成家的一点心意。”
二哥愣愣地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他的嘴巴张了几次,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二嫂的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是怀疑,最后,那张一向刻薄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愧色。她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一直低头玩手机的李浩,也抬起了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这个他几乎没什么印象的“三叔”。
病床上的娘,静静地听着。
她浑浊的眼睛里,慢慢地,慢慢地,渗出了泪水。她伸出干枯的手,抓住了我的手。
“三儿……好孩子……是娘的……好孩子……”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那只曾经把我送到二叔家门口的手,如今,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娘,您好好养病。以后,我会常回来看您。”
那天之后,家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二哥见到我,不再是横眉冷对,虽然还是有些不自在,但会主动跟我打招呼,递根烟。
二嫂也开始在饭桌上,给我夹菜,问我城里的生活怎么样,李明的工作顺不顺心。
李浩甚至在微信上,加了我好友,给我发了个“谢谢三叔”的红包。
我没收。
我给他回了一句:“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好好对你媳'妇,好好过日子。”
拆迁的字,很快就签了。
补偿款,也很快就发了下来。
一切,都按照我说的方案办的。
大哥专门找了人,把爹娘和二叔的坟,重新修葺了一番。青石的墓碑,干净的墓园,周围还种上了几棵四季常青的松柏。
去上坟的那天,我们兄弟三个,都去了。
站在三座紧挨着的坟前,大哥点上香,烧着纸钱,嘴里念叨着:“爹,娘,二弟,你们都看到了吧。我们家,好好的。为民,也回来了。”
二哥跪在坟前,一句话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磕了三个响头,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三哥,这个,你拿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打开一看,是一沓钱,厚厚的一沓。
“这是十万块钱。”二哥说,眼睛不敢看我,“我知道,你不要。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是给你的,是给二叔的。要不是他,我这条命,早就没了。这钱,你拿着,给二叔的坟前,买点好酒好菜,让他老人家,在底下也过得舒坦点。”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为了钱跟我撕破脸的弟弟。
我没有拒绝。
我把钱收下了。
因为我知道,他给的不是钱,是他找回来的那份良心,那份情义。
老屋,最终还是被推平了。
推平的那天,我没去看。
大哥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从废墟里,抢回来一根房梁。
是正屋的那根主梁。
他说:“老三,这根梁,是当年二叔亲手给你爹换上的。你爹说,这根梁,就是咱们家的脊梁骨。你把它拉回去吧,它该跟着你。”
第88章 木头会说话
我把那根老房梁拉回了城里的小院。
那是一根上好的榆木梁,在岁月里,被烟火熏得乌黑,质地却依然坚硬如铁。
我把它架在院子里,洗去上面的尘土,刨掉外面那层粗糙的表皮,露出了里面温润细腻的木纹。
那木纹,像水波,像山峦,像流淌的岁月。
我对着这根木梁,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秀云给我端来茶水,问我:“老李,你打算拿它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做几样东西。”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的小院里,又响起了久违的“叮叮当当”声。
我把那根房梁,分成了四段。
最好的那一段,我给娘做了一张躺椅。
我用上了二叔教给我的所有本事,卯是卯,榫是榫,严丝合缝,不用一颗钉子。椅子打磨得光滑无比,每一个弧度,都贴合着老人身体的曲线。
我亲自把躺椅送回了老家。
娘已经出院了,住在大哥家。
她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安详笑容。
“三儿,你这手艺,比你二叔还巧。”她摸着光滑的扶手,喃喃地说。
第二段木头,我给大哥和二哥,一人做了一个小小的储物柜。
柜子的样式很简单,是我小时候家里用的那种老式柜子。柜门上,我没有雕龙画凤,只是用最简单的刀法,刻了一句话。
给大哥的柜子上,刻的是“长兄如父”。
给二哥的柜子上,刻的是“手足情深”。
他们收到柜子的时候,两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都红了眼眶。
最后剩下的一段木头,我把它分成了很多小块。
我给李明,李军,李浩,这几个孩子们,一人雕了一个小小的木牌。
木牌上,刻着一个字。
“家”。
我把木牌交给他们,对他们说:“以后,不管你们飞得多高,走得多远,都别忘了,你们的根,在哪里。”
做完这一切,那根老房梁,只剩下了一小截。
我把它放在我的工作台上,什么也没做。
我时常会看着它,摸着它。
我仿佛能看到,几十年前,二叔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是如何把这根木梁,稳稳地架在屋顶。
我也仿佛能看到,爹站在下面,仰着头,满怀希望地看着这根“脊梁骨”。
二叔常说,木头是会说话的。
它会告诉你,它经历过多少风雨,见过多少悲欢。
现在,我懂了。
这根老木头,它告诉我的,是一个关于家的故事。
这个家,曾经因为贫穷而分离,因为金钱而争吵,但最终,又因为那份埋在血脉深处的,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而重新凝聚在一起。
那个东西,叫“情义”。
前几天,李浩结婚,给我发来了请柬。
我和秀云都去了。
婚礼上,李浩拉着他的新娘,特意走到我面前,恭恭敬敬地给我敬了一杯酒。
他举着杯,大声说:“三叔,这杯酒,我敬您!谢谢您,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一家!”
我看着他,眼眶又有些湿润。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甜的,暖流,从喉咙,一直流淌到心里那片曾经冰冷的海。
我想,如果爹和二叔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也一定会很欣慰吧。
人生啊,就像做木活。总会遇到一些疙瘩,一些裂痕。但只要你有耐心,有手艺,有那份不肯放弃的心,总能把它打磨平整,让它重新焕发出温润的光泽。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