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点开,他那几十年不改的大嗓门立刻撞破了阳台的宁静:“老陈!咱们高三(2)班,四十年大聚!定在五星级的酒店牡丹厅,这回你要敢不来,我可真就去揪着你后脖领子把你拎来!”
人到晚年,别和老同学聚会了!原因太现实
上周四的清晨,露水还挂在茉莉花的叶尖上。
我正弓着腰,专注地修剪那些过冬后枯黄的枝条,手机在裤袋里突兀地、持续地震动起来。
掏出来,屏幕上是班长发来的语音消息。
点开,他那几十年不改的大嗓门立刻撞破了阳台的宁静:“老陈!咱们高三(2)班,四十年大聚!定在五星级的酒店牡丹厅,这回你要敢不来,我可真就去揪着你后脖领子把你拎来!”
心里咯噔一下,指尖一松,那把用了多年的园艺剪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冰凉的瓷砖地上。
妻子端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枸杞茶走过来,瞥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了然:“又心里打鼓了?忘了上次聚会回来,你半夜不睡觉,抱着那本毕业相册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念叨着,说当年坐你前桌的那个女同学,如今瘦得让人不敢认,你心里堵得慌,直叹气。”
是啊,怎么能忘。
一、那件不愿褪下的旧衬衫
聚会前三天,我开始为穿什么衣服发愁。
女儿去年给我买的一件浅蓝色衬衫,簇新,连标签都还没剪。
妻子拎着它在我身上比划,说:“穿这件新的,精神。”
我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衣柜深处,翻出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领口和袖口都看得出磨损痕迹的条纹衬衫。
妻子不解:“这件旧衣裳,有什么好穿的?让人家看了,还以为咱们日子过得有多紧巴。”
我摩挲着那件衬衫的布料,没有辩解。
这件衣服,是我刚退休那年,去社区义务教孩子们写毛笔字时,一位学生的家长硬塞给我的谢礼。
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混合着讲台上的粉笔灰味道。
穿上它,不像是在穿一件衣服,倒像是把过去几十年平凡却扎实的日子,一件件穿在了身上,妥帖,安心。
妻子一边无奈地帮我熨烫这件“旧爱”,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对了,前两天我买菜碰见你那个王同学了,就是当年家里条件不太好,老跟你分一个烤红薯吃的那个。现在可不一样了,西装革履,头发梳得锃亮,说是搞了个建材公司,当上副总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
王同学?记忆里,还是那个冬天里总是吸着鼻涕,因为买不起新橡皮而怯怯地向我借用的、脸蛋红扑扑的胖小子。
二、盛宴之下的隔膜与喧嚣
聚会那天,我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到达酒店。
牡丹厅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端着造型精美的冷盘悄无声息地穿梭。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香水以及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这场景,不知怎的,竟让我想起年轻时参加的那些场面盛大却倍感拘束的婚礼。
“老陈!你可算来了!”曾经的体育委员,如今挺着显著的啤酒肚,穿着一件过于鲜艳的红色衬衫,热情地扑过来,用力拍打我的后背,那力道险些让我撞翻身后的椅子。
他几乎是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却又难掩兴奋地说:“老伙计,听说你退休金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可以啊!稳健!我最近搞了个理财项目,年化收益不错,怎么样,拉上老同学一起,带兄弟们玩玩?”
我嘴唇动了动,客套的笑容还没展开,当年班上的文艺委员,如今依旧妆容精致,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哒哒”地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手机屏幕举到我眼前:“快看看快看看,我外孙女,刚录的,会背整首《长恨歌》了呢!比你家孙女怎么样?不差吧?”屏幕上小女孩稚嫩地表演着,她在一旁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那笑容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关于幸福的证明。
巨大的圆桌渐渐坐满了人,粗粗一看,来了二十多位。
开场时,大家还试图追忆往昔,有人说记得当年教室窗户漏雨,冬天冻得直跺脚。
可话题像旋转的桌面,很快便滑向了现实的轨道。
不知是谁,语气低沉地插了一句:“你们听说了吗?张同学……去年冬天走了。”是那个总爱捧着本《唐诗三百首》,说话轻声细语的男同学,说是胃癌,查出来就是晚期。
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可这凝滞连三秒钟都没能维持,就被另一个高昂的声音打破:“哎呀,说这些干嘛!来来来,为我们还健在,为我们的健康,干一杯!”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响起,热闹再度回归,轻而易举地覆盖了那一声短暂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我盯着餐桌中央转盘上那盘造型华丽的糖醋鲤鱼,鱼的双眼用樱桃点缀,却显得空洞无神。
我的思绪飘回了四十年前,那个停电的晚自习,我们几个男生偷偷在教室后排用酒精炉煮泡面,被巡夜的班主任抓个正着。
当时,就是这个如今已是“张总”的王同学,情急之下想把“罪证”倒掉,却失手把滚烫的面汤泼在了自己的裤腿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硬撑着对老师说:“没事,老师,我不小心碰洒了水……”
此刻,他正坐在主位,裤线笔直,侃侃而谈的是“公司今年刚完成了新一轮融资”。
三、洗手间里,卸下伪装的真言
席间喧嚣愈盛,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便借口去洗手间,暂时逃离了那片欢声笑语。
躲进隔间,我点燃了一支烟——这是偷偷藏的,妻子一直劝我戒。
刚吸了没两口,就听见外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是当年的学习委员。
她正对着明亮的镜子补妆,但拿着口红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或者说,是对着隔间里的我(她可能以为没人),喃喃自语:“怎么办啊……闺女离婚的事,我跟老头子说是她升职太忙……不敢跟他们说实情,怕他们受不了。”话音未落,另一个隔间门被撞开,班长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领带歪斜,满脸通红,他扶着洗手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含糊地骂道:“真他妈……没用了……当年……当年咱们能对着吹一瓶二锅头,现在……半杯茅台就上头……哎,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咱们几个当年偷偷骑自行车,跑几十里地去县城看《少林寺》……”
我默默掐灭了烟,站起身。
洗手台前的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我的面容,鬓边的白发,似乎比上次照镜子时,又密集了一些。
原来,我们都一样。
奋力用金粉涂抹着生活的裂缝,以为在灯光下便能闪烁出耀眼的光泽,却不知彼此都心知肚明,那裂缝之下,是各自无法与外人道的褶皱与艰辛。
四、提前离席,去寻找真实的温度
我没有等到聚会正式散场。
找了个“老伴在家熬了银耳羹,得回去喝”的借口,我裹紧外套,悄然离开了那片灯火通明。
初秋的夜风已有凉意,吹在脸上让人清醒。
酒店门口,一个推着三轮车卖糖炒栗子的大爷正准备收摊。
看见我,他咧开嘴笑了:“陈老师!是您啊!我估摸着您该出来了,特意给您留了最后半锅,就知道您好这口。”黑亮的铁锅里,温着的栗子散发出混着沙糖焦香的、朴实而热烈的暖气。
我买了一纸包,捧在手里,沉甸甸,热烘烘的,一直暖到心里。
我推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沿着护城河慢慢走。
风吹过岸边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路过街心公园时,正在路灯下下棋的老周头看见我,高声招呼:“老陈!来来来,杀一盘!今天我让你一个车一个马!”
我扬了扬手里热乎乎的栗子,笑着摇头:“不了不了,你嫂子在家等着呢,回去晚了该念叨了。”
其实,妻子这几天去女儿家帮忙照看小外孙,并不在家。
但我需要这个“有人在等”的借口,它给我一种踏实的归属感。
就像我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给那些茉莉花浇水,看着水珠缓缓渗进土壤里,无声无息,却给予了生命最基础的滋养。
五、三天后,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同学会”
那个周六的上午,阳光很好。
我给通讯录里三位最为“平凡”、也最久未联系的老同学,分别发去了一条简单的消息:“新得了一些不错的黄山毛峰,家里清静,过来喝杯茶否?”
第一个到的是赵同学。
就是当年那个数学总不及格、老要抄我作业的“小胖子”。
如今,他在社区的卫生服务站做针灸师,来时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说:“刚给一位腰椎不好的老街坊扎完针,顺道就过来了。”喝茶间隙,他很自然地伸手在我膝盖的几个穴位上按了按,眉头微蹙:“老陈,你这关节寒气有点重,下次我来,给你带点艾条,熏一熏会舒服很多。”
第二个来的是周大姐。
她的丈夫因病去世三年了,女儿远在南方成家立业,她一个人独居。
她拎来半袋自己晒的柿子干,笑容腼腆:“家里那棵柿子树结的,没加什么糖,就是自然的甜味,你尝尝。”她说起女儿在成都开了一家小小的独立书店,头一年亏了不少钱,现在才刚刚有点起色,“不过,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能整天跟书在一起,我觉得,这比赚多少钱都让人安心。”
第三位同学,没有来。
是当年坐在我前排,总爱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林同学。
她在微信上回复了我很长一段话,语气歉然而又带着些许无奈:“……真对不住,心里是很想见见老同学的。只是……只是我这记性,近来是越发不好了,常常话到嘴边就叫不出名字。我怕……怕到时候见了面,愣愣地看着你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谁是谁,那得多尴尬……你们好好聊,替我多吃块点心。”
那个下午,我们三人在我家并不宽敞的客厅里,喝了整整五泡茶。
茶水从浓郁喝到清淡,我们聊的是“你阳台上的月季今年开得怎么样”、“最近哪种绿叶菜比较嫩”、“听说河对岸新开的那个菜市场,鸡蛋比这边每斤便宜五毛钱”。
没有人在意谁“混得怎么样”,我们关心的,是彼此“过得怎么样”。
这种交谈,像那杯里的茶,初饮或许平淡,却润口,暖心,回味绵长。
六、尾声:真正的纪念品,藏在岁月的褶皱里
回家的路不长,我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心里渐渐澄明起来。
我忽然觉得,那种大型的同学聚会,就像一盒过度包装的豪华月饼,礼盒精美绝伦,但里面的馅料,却未必是如今你肠胃所能消受,也未必合你当下的口味。
当年我们可以在逼仄的课桌下分享半块橡皮,可以在寒冷的冬日共啃一个烤红薯,那份情谊之所以珍贵,在于它的毫无功利、纯粹自然。
而如今,我们却要在觥筹交错间,小心翼翼地比较着退休金的数额、子女的成就、孙辈的聪慧,这何尝不是一种对过往的背离?
那次聚会之后,我下意识地开始整理我的“老友清单”。
这份清单上,没有显赫的头衔和财富的多少。
有的是:社区医院的赵同学,懂得针灸艾灸,能在我腿疼时给予最实际的帮助;独居的周大姐,会晒香甜的柿子干,愿意分享她生活中的点滴悲喜;还有楼下的张师傅,自行车坏了总能找他搞定……这些平日常见的面孔,他们拎着刚买的蔬菜,或者提着一兜刚蒸好的包子来串门时,所带来的那种烟火人间的温暖,远比任何一场衣香鬓影的聚会,都更来得真实、踏实。
昨天,班长的消息又来了,这次他说:“老陈,我想了想,下回咱们不搞那么大规模了,就叫上几个真正还能聊到一块儿的老伙计,小范围坐坐,你看怎么样?”
我回复他:“别去外面了,就来我家吧。阳台上的茉莉,开第二茬了,正好。”
放下手机,我看到一只蓝色的蜻蜓,正停在茉莉花洁白的花瓣上。
微风拂过,满室都是阳光和花香的味道。
人到晚年,最终所求的,或许并不是有多少人还记得你当年的风光无限,而是有那么几个人,他们清楚地知道你怕黑,记得你胃不好,了解你看到糖炒栗子就走不动道。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王同学偷偷塞到我手里的那个烤红薯。
外表或许黝黑,甚至有些烫手,但掰开来,是金黄的、炽热的、能甜到心底、温暖整个漫长冬季的暖意。
后记
为这篇文章收尾时,我又一次翻出了那张珍藏的毕业照。
相纸的边角已经卷曲发黄,但照片上每一张稚嫩的面孔,包括王同学那两团标志性的红脸蛋,都依然清晰。
我忽然明白了,同学情谊最珍贵的部分,从来不是四十年后这场声势浩大的重逢。
而是深藏在岁月褶皱里的那些微小瞬间:是上课时从后排悄悄传过来的、写着悄悄话的小纸条;是他因为弄丢了橡皮,怯怯地递过来的半块带着体温的橡皮;是她省下早餐钱买的《简·爱》,看完后偷偷塞进你书桌时那羞涩的一笑。
那些当年未曾说出口的“我其实……”,那些在平凡岁月里默默传递的温暖,才是同窗之谊留给我们最宝贵、最值得在心底反复摩挲的“纪念品”。
至于现在?
一杯清茶,几盆开得正好的花,三两知己,能说些无关风云的真心话。
——足矣。
来源:涵宝小生活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