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搅动着面前那杯没加糖的冰美式,感觉自己像在搅动一池深不见底的墨汁,或者我此刻的心情。
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
我搅动着面前那杯没加糖的冰美式,感觉自己像在搅动一池深不见底的墨汁,或者我此刻的心情。
对面的男人,徐洋,是我妈托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介绍的相亲对象。
资料上写着:三十一岁,金融分析师,一米八二,长相周正,无不良嗜好。
听起来像是一款标准配置的、质量还不错的家用电器。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精准地扫过我手腕上的表,然后是我的包,最后落回到我的脸上。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在给一件待估值的资产做尽职调查。
“林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像AI语音播报。
我把勺子在杯沿上轻轻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什么特别的,卷不动了就躺平,看看剧,刷刷手机,偶尔研究一下怎么薅资本主义羊毛。”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公式化的笑容僵了零点五秒。
“林小姐真幽默。”
我扯了扯嘴角,这算哪门子幽默,这叫实话实说。
闲聊像是在走程序,从工作强度聊到通勤时间,从上一次旅行聊到最喜欢的电影类型。每一个问题都像是题库里的标准题,每一个回答都无关痛痒。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相亲,是在参加一场冗长乏味的产品发布会。
终于,他切入了正题,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个谈判的姿势。
“林小姐,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就直接问了,毕竟是为了一个严肃的目标来的。”
我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来了,它终于来了。
“你名下,有几套房?”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冰冷,试图剖开我所有的伪装,直抵最核心的价值部分。
我见过太多次了。有的问得委婉,有的问得直接,但殊途同归。
今天,我突然不想再玩那些太极推手了。
我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用一种宣布彩票中奖号码的语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五套。”
空气凝固了。
徐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的眉毛不受控制地向上挑了一下,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大概在飞速计算这“五套房”背后的资产价值,以及它们在一线城市地图上的分布。
我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冒了上来。
让你估值,让你尽调,给你个王炸,看你怎么接。
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冰美式,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异常提神。
他足足沉默了半分钟,像一台正在高速运转处理超纲数据的电脑。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里,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灼热。
他笑了,这次不是公式化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兴奋和赞赏的笑。
“正好。”
他说。
“我四套,我爸妈一套。”
我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
什么情况?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按照我预设的剧情,他要么会露出谄媚的笑容,要么会自惭形秽,或者干脆质疑我在吹牛。
但他没有。
他云淡风轻地,用一种“咱俩正好凑个整”的语气,把我的王炸,用四个2带俩王给压了回去。
我们俩隔着一张小小的咖啡桌,相顾无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荒诞又奇妙的张力。
像两个武林高手,开局就亮了底牌,结果发现对方的牌面跟自己一样,都是瞎编的。
“徐先生,”我清了清嗓子,试图夺回主动权,“看不出来,深藏不露啊。”
“彼此彼此,”他扶了扶眼镜,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林小姐才是真人不露相。”
我们俩谁也没戳破谁。
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被心照不宣地保留了下来。
这场相亲,从一场枯燥的产品说明会,突然变成了一场刺激的狼人杀。
我是预言家,我知道他是狼。
他也是预言家,他也知道我是狼。
但我们都选择悍跳神民。
“那正好,”我学着他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门当户对,旗鼓相当。”
他笑了,这次笑意直达眼底。
“是这个道理。现在的婚姻,本质上不就是一次资产重组吗?信息对称,才能合作共赢。”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坦然,仿佛在阐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竟然无言以对。
因为某种程度上,他撕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遮羞布,把赤裸裸的现实摆在了台面上。
“那……徐先生的四套房,都在什么地段?”我决定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他报了几个区,都是市中心的热门板块,甚至还精准地提到了两个知名楼盘的名字。
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他裤兜里就揣着那四本房产证。
“林小姐的五套呢?”他反问。
我当然不能输。
我把我每天上班路过、只敢在外面看看的几个顶级豪宅报了一遍,还顺口编了一个“其中一套在顶层复式,带个小泳池”的细节。
他听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错,顶复的视野好,私密性也强。不过泳池维护起来比较麻烦,物业费也高。”
我:“还好,一年也就几十万,就当是为城市绿化做贡献了。”
他:“说得对,这点钱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
我看着他一脸“我懂”的表情,差点憋不住笑。
这哥们儿,是个人才。
这场相亲在一种诡异的和谐气氛中结束了。
临走时,徐洋主动加了我微信。
“下次有空,可以互相参观一下彼此的房产,交流一下投资心得。”他一脸诚恳。
我微笑着点头:“好啊,随时欢迎。”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对着天花板笑了足足五分钟。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太荒诞了,太好笑了。
我,林未,一个背着三十年房贷,守着一套市郊六十平米老破小的“房姐”,跟一个不知道底细的金融分析师,在咖啡馆里,进行了一场总价过亿的资产吹牛逼大赛。
闺蜜小雨的电话打了进来。
“怎么样怎么样?那个金融男如何?”
我把下午的对话跟她绘声绘色地学了一遍。
小雨在电话那头笑得直不起腰。
“我的天,你们俩是去说相声的吗?还五套对五套,怎么不干脆说你们家有皇位要继承呢?”
“我跟你说,这男的绝对是人精,”我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他百分之百知道我在吹牛,但他不戳穿,还反过来用一个更大的牛把我架起来。高手,这是高手。”
“那他图什么啊?”小雨不解。
“不知道,”我叹了口气,“可能觉得我这个人比较有趣,想看看我到底能演到什么程度吧。”
“那你还跟他演吗?”
“演啊,为什么不演?”我坐起来,眼睛里闪着光,“我倒要看看,他这四套房的戏,能唱到第几出。”
这已经不是相亲了。
这是一场智力游戏。
谁先露怯,谁就输了。
第二天,徐洋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周末有空吗?我正好要去看看我那套新装修好的房子,监监工。一起?”
配了个“微笑”的表情。
我看着那条信息,仿佛看到了他镜片后闪烁的、看好戏的光。
他在出招了。
我回:“好啊,几点?”
不能怂。
周末,我特意穿了一身看起来比较“贵”的衣服,当然,都是些快时尚品牌的高仿款。
徐洋开着一辆宝马X3来接我。
“平时上班开,比较低调。”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坐在副驾,心里默默盘算,这车可能是租的,也可能是公司的。
他把我拉到了一个我只在房产公众号上见过的楼盘。
大理石外墙,鎏金大门,保安个个站得笔直,看见车标就敬礼。
“就是这儿,12号楼,高层。”他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一个宽敞的子母车位上。
我跟着他走进电梯,电梯里铺着地毯,放着轻柔的音乐。
他按了28楼。
我心里开始打鼓了。
这哥们儿不会来真的吧?他不会真在这儿有套房吧?
如果他有,那我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电梯门打开,是一梯一户的设计。
他走到一扇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指纹锁门前,拿出手机,操作了一下。
门,“嘀”的一声,开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推开门,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僵硬地走了进去。
一个巨大的客厅,全景落地窗,窗外是无敌的江景。
房子里还是毛坯状态,工人们正在铺设地暖管道。
一个像是工头的人迎了上来,递给徐洋一顶安全帽。
“徐总,您来了。”
徐洋接过安全帽,很自然地递给我一顶。
“怎么样?这个视野还行吧?”他走到窗边,张开双臂,像在拥抱整个城市。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我好像玩脱了。
他真的有这么一套豪宅。
那我算什么?一个跳梁小丑?
我感觉脸颊在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洋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笑意。
“这个盘是我一个客户开发的,我帮他做了融资方案,他给了我一个内部价。首付是我自己攒的,贷款嘛……慢慢还呗。”
他突然解释了一句。
我愣住了。
他这是……在给我台阶下?
他看着我有点发懵的表情,笑了笑,指着远处说:“那边,打算做个开放式厨房,中西厨分开。这边,做个影音室。”
他像一个真正的业主一样,跟我介绍着房子的规划。
我机械地点着头,心里五味杂陈。
参观完“他的”房子,他带我去附近一家昂贵的餐厅吃饭。
席间,他聊起了他的工作。
金融行业的光鲜与压力,那些普通人看不懂的K线图和数据模型,在他嘴里都变成了生动有趣的故事。
我发现,抛开“四套房”这个设定,他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聪明,健谈,有野心,而且……长得确实不错。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
车停在我家那栋破旧的单位楼下。
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忽明忽灭。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跟我们下午待的那个豪宅,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就不上去了。”他说。
我点点头,解开安全带。
“今天谢谢你。”我说,声音有点干涩。
“客气什么,”他看着我,“下次,该轮到你带我参观你的房子了吧?”
他又把球踢了回来。
我坐在车里,没动。
我看着他,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突然觉得很累。
演不下去了。
“徐洋,”我开口,“我没有五套房。”
我说出了这句话,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只有一套房,就是这栋楼里,一套六十平米的老房子,我爸妈留给我的。”
我说完,准备迎接他或惊讶,或鄙夷,或嘲讽的目光。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早就料到了。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想解释。
他打断了我。
“我知道。”
他说。
“你不用解释。”
我愣住了:“你知道?”
“第一次见面,你说你有五套房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当时手上的那块表,是某个轻奢品牌的入门款,官网售价三千多。你背的那个包,虽然是经典款,但走线和皮质,明显是高仿。一个真正拥有五套豪宅的人,不会用这些东西。”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在看我的笑话。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舞台中央的小丑,所有的窘迫和不堪都被他尽收眼底。
“那你为什么……”我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戳穿我?还陪我演这么一出?”
“因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因为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我自嘲地笑了笑,“是觉得我像个傻子一样吹牛,很有意思吗?”
“不,”他摇头,“我是觉得,你跟我很像。”
我很像?
我哪里跟他像了?
他有豪宅,开宝马,出入高档场所。
我呢?我只有一个老破小,每天挤地铁,为了省几十块钱的打车费,宁愿在雨里等半小时公交。
“我也没跟你说实话。”他说。
“那套房子,不是我的。”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是我客户的,”他坦白道,“我确实帮他做了融资,他也确实给了我很大的折扣,但我还是买不起。我只是……有他房子的临时密码,可以带人进去看看而已。”
“那辆车,是我找朋友借的,为了撑场面。”
“那家餐厅,是我攒了很久的信用卡积分兑换的。”
他一口气,把所有的伪装都撕了下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于我的四套房……”他苦笑了一下,“一套在我老家的县城,我爸妈的名字,六十平,步梯顶楼。一套在我大学的城市,贷款买的,租出去的钱还不够还月供。另外两套,在我未来的规划里,在我的电脑文件夹里。”
他说完,整个车厢陷入了死寂。
我们俩,像两个刚刚结束了一场荒诞戏剧的演员,卸了妆,脱下戏服,露出了疲惫而真实的面目。
原来,我们都是在现实生活里,奋力挣扎的普通人。
我们用谎言作为铠甲,试图抵御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
却没想到,遇到了一个穿着同款假冒伪劣铠甲的“友军”。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房?”我问出了那个最开始的问题。
“因为我妈逼的。”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她给我下了死命令,下一个相亲对象,必须要有房,最好不止一套。她说,结婚不是扶贫,她不想我再走她的老路,一辈子为了房子奔波。”
“我被她念叨得头都大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上来就问最现实的问题。谁知道……”
他没说下去,但我们都懂了。
谁知道,他遇到了一个比他还“勇”的我。
我用一个更离谱的谎言,把他给整不会了。
“那你为什么……要接我的话,说你有四套房?”
“大概是……一种该死的胜负欲吧。”他自嘲地笑了,“你那么理直气壮,我总不能输给你吧?而且,我也想看看,一个敢说自己有五套房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
结果,他看到了一个跟我一样,打肿脸充胖子的“同类”。
我们俩对视了一眼,突然都笑了。
开始是低低的笑,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我们俩在车里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所有的尴尬,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压力,仿佛都在这一刻,随着笑声烟消云散。
笑够了,我擦了擦眼角的泪。
“走吧,上去坐坐?”我对他发出了邀请。
“去看看我那套,唯一的,真实的,六十平米的老破小。”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
我家的声控灯依然不灵光,我摸黑在墙上拍了好几下,它才不情不愿地亮起来。
徐洋跟在我身后,看着贴满小广告的墙壁,还有楼道里堆放的杂物,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打开门,一股夹杂着淡淡书香和生活气息的暖意扑面而来。
房子很小,但被我收拾得很干净。
客厅的沙发上搭着一块柔软的毯子,茶几上放着我看到一半的书。阳台上的绿植长得很好,郁郁葱葱。
“随便坐。”我给他倒了杯水。
他没坐,而是在我的小房子里转了一圈。
他看了看我书架上的书,看了看我贴在冰箱上的旅行照片,还看了看我养在窗台上的那盆多肉。
“你这里,比我那个一百八十平的样板间,有人气多了。”他转过身,对我说。
我笑了笑:“因为这里,住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关于‘成功’的幻想。”
我们俩坐在小小的沙发上,聊了很久。
聊我们各自真实的、一地鸡毛的生活。
他告诉我,他来自一个小县城,是全家的希望。他拼命读书,考上名校,进入金融行业,就是为了能在这个城市扎根,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他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忙得像个陀螺。他不敢停下来,因为他身后,是家人的期盼,是还不完的房贷,是这个城市巨大的生存压力。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高速运转的机器,被KPI、被房价、被各种期望推着走。我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我也跟他说了我的故事。
我爸妈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一辈子省吃俭用,就给我留下了这套小房子。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我毕业后,也曾满怀梦想,想在这个城市闯出一片天。但现实一次次地告诉我,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我在广告公司,被甲方折磨,被老板PUA,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
我也谈过几次恋爱,但最后都因为各种现实问题无疾而终。
有个前男友,在知道我只有这一套老破小之后,态度就变得很微妙。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跟我说,他同事的女朋友家里给陪嫁了一套市中心的房子,他同学的岳父直接送了辆车。
后来,我们分手了。
从那以后,我就对感情这件事,多了一层厚厚的壳。
“所以,当你说你有五套房的时候,我其实是羡慕你的。”徐洋说,“我羡慕你的勇气,羡慕你敢用这种方式,去对抗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那不叫对抗,我那叫碰瓷。”我自嘲道。
“不,”他很认真地看着我,“那是一种姿态。一种‘老子不陪你们玩了’的姿态。”
我被他这句话说得,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了深夜。
我们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点。
我们都喜欢同一个小众导演的电影,都喜欢吃路边摊的麻辣烫,都对这个操蛋的生活有无数的槽要吐。
我们像两个在黑暗中独自前行了很久的人,突然遇到了一个可以交换眼神的同类。
那种感觉,很奇妙。
临走时,徐洋站在门口,对我说:“林未,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亮得惊人。
“试什么?”我明知故问。
“不试着当‘五套房’的林小姐和‘四套房’的徐先生,”他说,“就试着当林未和徐洋。”
“一个有一套老破小,但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林未。”
“和一个背着一身贷款,但还在努力奋斗的徐洋。”
我的心,在那一刻,跳得很快。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我承认,我心动了。
但我也害怕。
我们以一个谎言开始,真的能有一个真实的结局吗?
“我考虑一下。”我最后说。
他没有逼我,只是笑了笑:“好,我等你。”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徐洋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联系我,只是偶尔会发一些他生活里的片段。
比如,一张加班时办公桌上的泡面照片,配文:“今晚的能量补给。”
比如,一张他在健身房满头大汗的自拍,配文:“还完今天的债。”
比如,一张他老家父母寄来的土特产的照片,配文:“来自家乡的投喂。”
这些照片,真实,琐碎,充满了烟火气。
跟他之前营造的那个“金融精英”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也没有回复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小雨知道了后续,比我还激动。
“答应他啊!还考虑什么!你们俩这叫什么?这叫‘不打不相识’,这叫‘缘分天注定’!多好的剧本啊!”
“你不觉得很荒谬吗?”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们俩,靠吹牛认识的。”
“那又怎么样?”小雨反问,“你们吹牛,是因为这个世界太操蛋了,逼得你们不得不戴上面具。但重要的是,你们在面具后面,看到了真实的彼此。这比那些一开始就奔着条件去,谈了半天,连对方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的,要真实多了。”
小雨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的某个锁。
是啊。
我们用最不真实的方式,遇到了最真实的彼此。
这本身,就是一种讽刺,也是一种幸运。
周末,我主动给徐洋发了条微信。
“有空吗?请你吃饭。”
我把他约在了我家附近的一家大排档。
露天的棚子,塑料的桌椅,空气里弥漫着孜然和啤酒的味道。
他来的时候,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不是那天那个一丝不苟的金融精英,更像一个邻家的大男孩。
他看到我,笑了。
“你这算是……想通了?”
我给他递过去一瓶啤酒,自己也开了一瓶,跟他碰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我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我们俩的故事,如果就这么结束了,有点可惜。”
他也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我:“所以?”
“所以,”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徐洋,你好,我叫林未。一套房,无车,负债是每个月的花呗。很高兴认识你。”
他愣住了,然后笑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也举起酒瓶,认真地对我说:“林未,你好,我叫徐洋。两套房(都在外地,且负债累累),无车,月薪两万,房贷一万五。也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俩相视而笑。
那一刻,周围的喧嚣,嘈杂的人声,都仿佛变成了背景音乐。
我们的故事,以一场惊天动地的吹牛逼大赛开始。
但我们的关系,却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开始约会。
我们会去逛超市,为了一毛钱的差价,在两种品牌的牛奶之间犹豫不决。
我们会去公园散步,坐在长椅上,看夕阳落下,聊一些有的没的。
我们也会因为看电影时,他吃了我最后一口爆米花而斗嘴。
他会来我的老破小,笨拙地帮我修水管,结果弄得自己一身水。
我也会去他租的那个小单间,在他加班回来的时候,给他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我们把彼此最真实,最窘迫,也最柔软的一面,都展现在了对方面前。
我们不再是那个拥有“五套房”和“四套房”的符号,我们是林未和徐洋。
是两个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相互依偎,相互取暖的普通人。
当然,我们也会面临现实的问题。
双方的家庭,未来的规划,结婚的成本……这些问题,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在我们面前。
有一次,徐洋的妈妈给他打电话,又提起了房子的事。
他在阳台上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
“妈,她的情况我都了解,我觉得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就一套老破小,将来你们住哪?孩子上学怎么办?”
“这些我们都会解决的,您别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挂了电话,徐洋走进来,脸色不太好。
我给他递了杯水。
“没事吧?”
他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我妈就那样,老观念。”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但至少,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
几个月后,我过生日。
徐洋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他把我带到了我们第一次“看房”的那个豪宅楼下。
“又来这儿干嘛?”我有点不解。
“故地重游。”他神秘地笑了笑。
我们没有上去,只是在楼下的小区里散步。
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坪前,他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盒子。
不是戒指。
是一把钥匙。
“这是……”我愣住了。
“我把我老家那套房子卖了,”他说,“又把我大学那套租金抵不了月供的房子也卖了。加上我这几年的积蓄,付了这里一套小户型的首付。”
我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不是江景大平层,”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朝北的一居室,只有五十平。但是,我想在这个我们‘梦开始的地方’,给你一个真正的家。”
“林未,”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我没有五套房,甚至连一套全款的房子都没有。但我有一颗想跟你一起,把日子过好的心。”
“我愿意把我所有的资产,所有的负债,所有的未来,都跟你共享。”
“你愿意……成为我这套五十平米小房子的女主人吗?”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那把钥匙,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扑进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个拥抱里,融化了。
我们没有盛大的求婚仪式,没有鸽子蛋大的钻戒,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家都还没有。
但我们有彼此。
这就够了。
后来,我们领了证。
我们卖掉了我的那套老破小,把两笔钱凑在一起,换了一套离我们俩上班都近一些的两居室。
房子不大,但阳光很好。
我们一起逛宜家,一起挑选家具,一起把这个小小的空间,一点点填满我们喜欢的样子。
生活依然充满了挑战。
我们依然要为了房贷奔波,为了工作烦恼,为了柴米油盐争吵。
但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谎。
我们把最真实的自己,交给了对方。
有一次,我们俩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小雨发来一条链接,是一个情感公众号的文章。
标题是:《相亲时,你会介意对方的房产数量吗?》
我点开看,下面的评论区吵翻了天。
有人说:“没房免谈,这是底线。”
有人说:“房子是安全感,没有安全感,谈什么感情?”
也有人说:“比起房子,我更看重人。”
我把手机递给徐洋。
他看了一眼,笑了。
“如果是现在的你,看到这个问题,会怎么回答?”他问我。
我想了想,然后凑到他耳边,悄悄说:
“我会告诉他,我名下有五套房。”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把我搂进怀里,笑得浑身发抖。
“正好,”他说,“我四套,我爸妈一套。”
我们俩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窗外,是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
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关于房子和爱情的故事。
而我们的故事,从一个荒诞的谎言开始,却走向了最真实的幸福。
因为我们都明白,房子是冰冷的钢筋水泥,但家,是两个温暖的灵魂,在一起。
来源:雾漫忆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