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进保鲜盒里,准备让陈阳带去公司下午吃。
“妈,钱我让陈阳转过去了,你收一下。”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进保鲜盒里,准备让陈阳带去公司下午吃。
电话开着免提,婆婆王桂英的声音中气十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点笑意。
“收到了,收到了。还是我儿子媳妇贴心。”
她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你小姑子那个店,最近又进了一批新货,说是资金周转有点紧。你们当哥哥嫂子的,能帮衬就帮衬一把。”
我手上切苹果的动作没停,心里却像被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水里,漾开一圈圈不怎么舒服的涟漪。
“妈,我们上个月不是才……”
“哎呀,那点钱够干什么的?”她打断我,“小婧她一个女人家,自己带着孩子开个服装店,多不容易。你们俩都有稳定工作,日子比她好过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念叨那套我听了快十年的说辞。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养儿防老是老思想了,靠不住的。你看现在,还是女儿贴心,隔三差五就给我买这买那,嘴又甜,会哄人。”
“儿子呢?儿子娶了媳妇,心里就只有自己的小家了。我跟你爸呀,以后老了,走不动了,还不是得指望小婧。”
这话她当着我的面说过不止一次,起初我还觉得尴尬,想解释几句,后来就习惯了。
我把保鲜盒的盖子扣好,放进陈阳的公文包里。
陈阳坐在沙发上,一边换鞋一边冲着手机喊:“妈,知道了知道了,我跟林岚商量一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敷衍,一种想尽快结束通话的疲惫。
婆婆似乎很满意,又跟陈阳聊了几句女儿的辛苦,孙子的聪明,最后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陈阳系好鞋带,站起身,看着我,脸上有点歉意。
“岚岚,我妈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把他的外套递给他,“我没往心里去。我就是在想,咱们这个月的房贷,还有孩子的兴趣班费用,都得提前规划好。”
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这就是我们家的常态,一种看似稳定,却处处透着不均衡的常态。
婆婆的爱,像一个倾斜的天平,砝码永远都加在小姑子陈婧那边。
而我和陈阳,就是负责给那个天平托底的人。
我们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不好不坏,像一杯温吞水。
我以为这杯水会一直这么温着,直到它自己慢慢凉透。
没想到,一个电话,就把这杯水平地泼了出去,滚烫的温度,溅了我们所有人一身。
打破平静的,是公公的电话。
那天下午我正在单位对账,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爸”这个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公公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一般都是婆婆代言。
“喂,爸?”
“林岚啊,”公公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慌,带着一种老年人少有的颤抖,“你快和你妈……你妈她,在菜市场门口摔了一跤,人不清醒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笔直接掉在了地上。
“送医院了吗?哪个医院?”
“已经叫了救护车了,正往市一院送!你和陈阳赶紧过来!”
我挂了电话,手心冰凉,第一时间打给陈阳,他那边也是一片忙乱,说马上从公司出发。
我跟领导请了假,抓起包就往外冲。
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赶到市一院急诊室的时候,陈阳也刚到,我们俩在走廊上碰了头,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
“爸呢?”我问。
“在里面。”
我们冲进抢救室,公公正六神无主地守在病床边,婆婆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嘴巴有点歪,身上连着各种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
医生正在跟公公说着什么,表情严肃。
“家属都到了?”医生看到我们,推了推眼镜,“初步诊断是突发性脑溢血,情况比较严重,需要立刻手术。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手术?”陈阳的声音都变了调,“医生,我妈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医生打断他,递过来一沓单子,“去把手续办了,费用先交一下。时间很关键。”
我接过单子,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深吸了一口气。
“我去办。”我对陈阳说,“你在这里陪着爸,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我拿着单子,一路小跑去缴费窗口。
排队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得给小姑子陈婧打个电话。
她是婆婆心心念念指望的人,这种时候,她必须在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嫂子,什么事啊?我这儿正忙着呢。”陈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背景里是嘈杂的音乐和顾客的喧哗。
“陈婧,妈出事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在菜市场门口摔倒了,脑溢血,现在正在市一院抢救,准备手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啊?这么严重?”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虚。
“医生说情况很危险,你赶紧过来吧。”
“我……我这边走不开啊,”她听起来很为难,“店里刚到了新货,今天活动第一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再说,我儿子晚上还要上补习班,我得去接他。”
我捏着缴费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陈婧,这是妈手术,不是别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她急急地说,“哥不是在吗?还有你呢,你们先顶着。我这边一忙完,马上就过去,行不行?医药费什么的,你们先垫着,回头我再给你。”
她说完,不等我再开口,就匆匆挂了电话。
“回头再给你。”
这五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里。
我看着缴费单上那一长串的数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那个口口声声说老了要指望的女儿,在最关键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她的店,她的儿子,她的“忙”。
而我们这对“靠不住”的儿子媳妇,却站在这里,准备掏空积蓄,去签那份可能会人财两空的手术同意书。
伦理的困境,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我面前。
没有道理可讲,只有现实冰冷。
我刷了卡,签了字。
婆婆被推进了手术室,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亮了起来,像一道刺目的伤口。
我和陈阳、公公三个人,守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公公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没多久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婆婆的名字。
陈阳的头埋在双臂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着声音。
我拍了拍他的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廊里的灯光白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鼻腔,让人心里发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我的脑子很乱,一会儿是医生严肃的脸,一会儿是婆婆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一会儿又是陈婧那句“你们先垫着”。
我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陈婧的消息,哪怕是一句问候。
没有。
微信里安安静静,最新的消息还是昨天她发在朋友圈的店铺促销广告。
我点开她的头像,看着她和儿子的笑脸合影,照片里的她,妆容精致,笑容灿烂。
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从心底升起。
手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
凌晨一点,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满是疲惫。
“手术还算成功,命是保住了。但是……”他顿了顿,“病人右半边身体偏瘫,语言功能也受到了影响,以后需要长时间的康复治疗,能不能恢复,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好说。”
我们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又提起了另一半。
婆婆被推了出来,转进了重症监护室,需要观察48小时。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着她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曾经那个声音洪亮、精神头十足的女人,现在安静得像个陌生人。
陈阳的眼圈红了。
公公隔着玻璃,老泪纵横。
我扶着公公,轻声安慰他:“爸,别太难过,妈挺过来了,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安顿好公公,我和陈阳才有空坐下来喘口气。
医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给陈婧打个电话吧,”我说,“告诉她手术结果。”
陈阳拿出手机,拨通了妹妹的电话。
这次电话倒是很快就接了。
“哥,妈怎么样了?”陈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像是刚睡醒。
“手术做完了,命保住了。但是偏瘫了,以后得一直有人照顾。”陈阳的声音很低沉。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陈婧才开口:“那就好,那就好,人没事就行。照顾……那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陈阳说,“医生说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
“那……那医药费花了多少?”她问了最实际的问题。
“手术费加ICU的费用,先交了十几万,后续康复还不知道要多少。”
“这么多……”陈婧倒吸一口凉气,“我……我这边现在真拿不出钱来。店里刚投了一笔钱,手里一点活钱都没有。”
又是钱。
我坐在陈阳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钱的事先不说,”陈阳的语气里透着压抑,“你明天总该过来看看吧?妈醒了要是看不到你,该多想。”
“我明天上午有个重要的客户要见,下午……下午我尽量抽空过去吧。”她还是那套说辞。
陈阳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弓着背。
我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抉择,也是第一次品尝到这抉择带来的后果。
我们选择了第一时间承担起责任,后果就是,所有的重担,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压在了我们两个人身上。
那个被婆婆寄予厚望的女儿,在母亲生死关头,依然把自己的生意和生活排在第一位。
而我们,成了理所当然的“顶梁柱”。
这种“理所当然”,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第二天下午,陈婧总算来了。
她提着一个果篮,穿着一件时髦的风衣,脸上画着精致的妆。
她先是趴在ICU的玻璃窗上,挤出几滴眼泪,哭诉了几句“妈,你怎么这么受罪”,然后就拉着陈阳到走廊的角落里说话。
我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从陈阳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陈婧不停摆手、一脸为难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大概。
无非就是钱和人的问题。
她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理由是还要去接孩子放学。
临走前,她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嫂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哥这个人,粗心大意的,照顾人的事,还得你多费心。我这边实在是太忙了,有空我就会过来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急于逃离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和压抑气氛的地方。
我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挤出一个“没事”的笑脸。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
婆婆在ICU待了两天,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醒了,但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啊啊”声。
她的右半边身体完全不能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看到我们,她的眼泪就顺着眼角往下流。
看到陈婧的时候,她的情绪会特别激动,左手紧紧抓住陈婧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婧每次来,都是待一会儿就走。
她会握着婆婆的手,说一些“妈,你放心,有我哥和我嫂子呢,他们会照顾好你的”之类的话,然后找各种理由离开。
照顾一个偏瘫病人的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喂饭、擦身、换尿布、翻身、按摩……每隔两个小时就要重复一次。
公公年纪大了,根本做不了这些。
陈阳一个大男人,做这些事总有些不方便,而且他还要上班。
于是,这些担子,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请了长假,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
白天在医院照顾婆婆,晚上回家还要照顾孩子,给他做饭,辅导作业。
短短一个星期,我瘦了七八斤,整个人都脱了相。
镜子里的我,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
我有时候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照顾一个,在健康时从未把我当成一家人,心里只有她女儿的婆婆?
就因为我是她的儿媳妇吗?
就因为陈阳是她的儿子吗?
陈婧呢?
她这个被寄予厚t望的女儿,又在哪里?
她偶尔会打来电话,问问婆婆的情况,然后就是一通抱怨。
“嫂子,我这几天累死了,店里忙得团团转。”
“哎,我儿子最近学习成绩又下降了,老师又找我谈话了。”
“我那个房东又要涨房租了,真是烦死了。”
她把自己的生活描述得一地鸡毛,好像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人。
而关于婆婆的医药费和照顾问题,她总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钱的事,哥,你先担着,我这边缓缓,等我手头宽裕了,肯定给你。”
“照顾的事,嫂子,你多辛苦一点。你心细,比我哥强多了。”
我听着电话里她理直气壮的声音,心里的那点温情,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这天晚上,我给婆婆擦完身,换好干净的衣服,她已经睡着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轻微的滴答声。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却没有一盏能照进我的心里。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的。
我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偶,每天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意义。
我掏出手机,翻看着以前的照片。
有一张是我们一家三口去公园玩的照片,照片里,我的儿子笑得一脸灿烂,我和陈阳依偎在一起,阳光正好。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很安稳。
可现在呢?
我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
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自己的时间,甚至快要失去我自己了。
我看着照片,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
凭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我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这一切,我开始思考,开始质疑。
我不再问“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而是开始问自己:“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应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我的内心,开始发生一种微妙的转变。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用我自己的牺牲,去成全陈婧的自私,去填补婆婆那个永远填不满的亲情窟窿。
我需要一个解决方案,一个对所有人都公平,或者说,对我自己公平的方案。
我决定和陈阳好好谈一次。
不是抱怨,不是争吵,而是像两个成年人一样,理智地,平静地,谈一谈我们这个小家的未来。
那天晚上,等孩子睡了,我给陈阳倒了一杯水。
他刚从医院回来,一脸的疲惫。
“陈阳,我们谈谈吧。”我开口。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
“我知道你累,我也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rou去了。妈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康复治疗是个无底洞,无论是时间、精力还是金钱。”
“我知道。”他低着头,声音沙哑。
“我们得有个长远的计划。”我说,“这个计划里,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陈婧?”他抬起头。
“对。”我点头,“她是妈的女儿,她有和我们同等的责任和义务。照顾老人,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是你们兄妹俩共同的事。”
“可是她……”陈阳有些犹豫,“你也知道她的情况,她一个人带个孩子,开个店也不容易……”
“不容易,不是逃避责任的理由。”我打断他,“我们就不容易吗?你每天上班,下班了还要去医院。我辞了职,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我们的孩子,这段时间你管过他吗?他的功课,他的情绪,你关心过吗?我们这个家,都快散了!”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陈阳沉默了,他低着头,我能看到他眼里的挣扎。
“我不是要逼你,”我放缓了语气,“我只是想让我们都看清楚现实。我们不能因为心软,就毁了我们自己的生活。这对谁都不公平。”
“那……你想怎么办?”他问。
“开个家庭会议吧。”我说,“把你妹妹叫上,还有爸,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来说。出钱,还是出力,必须有个明确的分工。如果她只愿意出钱,那就按比例分摊医药费和护工费。如果她愿意出力,那我们就轮流照顾。”
这是我思考了很久之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亲兄弟,明算账。
亲情不能成为绑架的工具。
陈阳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抬起头,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来安排。”
那一刻,我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这是一个转折点,一个解决问题的开始。
我以为,只要把话都说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我没想到,这场我寄予厚望的家庭会议,会成为我情感和伦理的最低谷,把我推向一个更深的漩涡。
家庭会议定在周末。
地点就在医院的休息室里,一个狭小而压抑的空间。
公公坐在轮椅上,陈阳推着他。
陈婧姗姗来迟,还带着她的儿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游戏机,吵吵嚷嚷。
“哥,嫂子,什么事啊,非要这么正式?”陈婧一坐下,就有些不耐烦。
我深吸一口气,把事先准备好的账单和医生的诊断报告放在桌子上。
“陈婧,今天请你来,是想商量一下妈后续的照顾和费用问题。”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客观。
我把账单推到她面前,“这是妈住院到现在所有的花费,一共是十七万三千六百块。医生说,后续的康复治疗每个月至少还需要两万,而且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一年,两年,甚至更久。”
陈婧看着账单,眉毛拧成了一团。
“这么多?”
“这还只是开始。”我说,“更重要的是照顾的问题。我现在一个人全天候在医院,已经快撑不住了。我们的意思是,以后照顾妈,我们兄妹俩得轮流来。或者,如果我们都抽不出时间,那就请一个专业的护工,费用我们两家平摊。”
我说完,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陈婧没有立刻说话,她拿起那张诊断报告,翻来覆去地看。
她那个活泼的儿子,在休息室里跑来跑去,大声地喊叫,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烦躁。
“小宝,别吵!”陈婧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然后,她把报告往桌上一扔,靠在椅背上,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冷漠。
“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妈才刚倒下,你就开始算账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妈是个累赘了?”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试图解释,“我只是想商量一个长久的办法,这对我们两家都好。”
“对我们两家都好?”她冷笑一声,“我看是对你好吧?你是不是不想照顾我妈了,想把这个包袱甩给我?”
“陈婧!你怎么说话呢!”陈阳终于忍不住了,拍了一下桌子。
“哥,你别冲我喊!”陈婧也站了起来,声音比他还大,“我说错了吗?妈生病这段时间,是谁跑前跑后?是我嫂子。外人看了,都得夸她一句孝顺贤惠。可她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现在跟我算钱,算时间,不就是嫌烦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我浑身发冷,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这段时间的辛苦和付出,在她嘴里,竟然变成了别有用心的算计。
“你别胡说八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辞了工作,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我图什么?我图你妈夸我一句孝顺吗?她清醒的时候,心里有过我这个儿媳妇吗?”
“那你现在就是抱怨了?”她不依不饶,“我妈把你当外人,你就这么对她?你这是报复!”
“我没有!”
“你就有!”
我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引得走廊里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
公公坐在轮椅上,急得满脸通红,嘴唇哆嗦着,想劝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婧的儿子被吓哭了,哇哇大哭起来。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而最让我感到寒冷的,是陈阳的反应。
他站在我们中间,一脸的为难和痛苦。
他拉住我,“岚岚,你少说两句。”
然后又去劝陈婧,“小婧,你也别说了,嫂子她不是那个意思。”
他像一个和稀泥的中间人,试图让两边都平息下来,却唯独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说一句公道话。
他没有对陈婧说:“你嫂子说的对,照顾妈是我们的共同责任。”
他没有说:“你嫂子这段时间太辛苦了,你应该体谅她。”
他只是在说,“别吵了”。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
我像一个孤军奋战的士兵,背后空无一人。
我的丈夫,我的战友,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中立。
而他的中立,本身就是一种背叛。
争吵的最后,陈婧摔门而去,留下一句:“我没钱,也没时间!我妈养了我哥,就该让你这个儿媳妇尽孝!别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她走了。
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还有孩子的哭声。
公公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陈阳一脸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抱着头。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像被扔进了冰窖里。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成了那个斤斤计V计较、不孝不贤的恶毒嫂子。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尽心尽力照顾了婆婆一个月之后。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病房。
我一个人走在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夜风很凉,吹得我脸颊生疼。
我给婆婆请了一个24小时的护工,用的是我们自己最后的积蓄。
然后,我给陈阳发了一条信息。
“我回家了。我需要冷静一下。”
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孩子被我妈接走了。
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未眠。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下午的那场争吵,陈婧的每一句话,陈阳的每一个表情,都像慢镜头一样,在我眼前一遍遍地播放。
我所珍视的家庭关系,我努力维持的体面,我以为牢不可破的婚姻,在这一刻,似乎都崩塌了。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寻求一点公平,只是不想我的人生被无休止地消耗。
难道这也有错吗?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
这条路,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四面都是墙,我看不到任何出口。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没有去医院,也没有联系陈阳。
护工每天会给我发信息,报告婆婆的情况,很平稳,不好也不坏。
陈阳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都没有回。
我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舔舐我的伤口,来重新思考我的人生。
我开始回忆我和陈阳结婚这十年来的一切。
我们是如何从相爱到平淡,我是如何一步步地,把自己活成了这个家庭的“功能性”角色。
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一个好儿媳。
我努力地扮演着这些角色,试图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能换来尊重和爱。
但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的付出,在别人眼里,是理所当然。
我的退让,在别人眼里,是软弱可欺。
我一直在为别人活,为这个家活,却唯独忘了为自己活。
这天下午,我妈带着我儿子回来看我。
看到我憔悴的样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给我做了一碗我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热气腾腾的面条,熟悉的味道,让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我一边吃,一边哭,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压抑,都哭了出去。
我妈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等我哭完,她才递给我一张纸巾。
“岚岚,”她说,“妈知道你委屈。但是,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的。”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智慧。
“你是个好孩子,什么事都想做得周全。但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周全的。有的人,你永远满足不了。有的责任,也不该你一个人扛。”
“你没错。想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没错。想让别人承担他该承担的责任,也没错。”
“你真正要做的,不是去跟他们争论对错,而是要守住你自己的底线。”
“告诉他们,你能做什么,你不能做什么。然后,就去做你能做的,别再去管他们满不满意,高不高兴。”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首先要对得起的人,是你自己。”
我妈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里所有的黑暗和迷雾。
是啊,我一直在寻求他们的认可,一直在试图改变他们。
但我为什么要去寻求一个根本不尊重我的人的认可呢?
我为什么要去改变一个根本不愿意改变的人呢?
我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改变他们,而在于改变我自己。
改变我的心态,改变我的行为模式。
我的价值,不需要通过他们的评价来证明。
我的人生,也不需要为了满足他们的期望而牺牲。
那一刻,我豁然开朗。
我获得了一种全新的,对情感和伦理的理解。
所谓的孝顺,不是无底线的自我牺牲。
所谓的家庭责任,也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它应该建立在尊重、公平和界限的基础之上。
我擦干眼泪,对我妈说:“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天晚上,陈阳又来了。
他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一盒我最爱吃的点心。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我才开门让他进来。
“岚岚,对不起。”他一进门就说,“那天……是我不对。我没有站在你这边。”
我没有说话,只是给他倒了杯水。
我们坐在沙发上,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我们谈谈吧。”这次,是我先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他点点头。
“陈阳,我想清楚了。”我说,“从明天开始,我会回医院。但是,我不是去做免费的保姆,我是去尽我作为儿媳的,一份有限的、合理的义务。”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我的决定。
“我会负责联系医生,安排妈的康复治疗计划。我会负责管理所有的医疗费用,定期向你们兄妹公布账目。我会每天去医院探望一个小时,确保护工的工作到位。”
“但是,喂饭、擦身、换洗这些日常护理,我不会再亲手做了。这些,要么由护工来做,要么由你们兄妹俩轮流来做。”
“至于费用,”我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我计算好的预算,“护工费、医药费、营养费,每个月大概是这个数。你们兄妹俩,一人一半。每个月一号,请准时把钱打到我的卡上。这张卡,专门用于妈的开销,我会保留所有票据。”
我把那张纸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的底线。”我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也有我的工作,我的孩子,我的人生。我不能,也不会,再为这件事,牺牲我所有的一切。”
“如果陈婧不同意,那是你需要去解决的问题,不是我的。你可以跟她商量,可以去求她,甚至可以去起诉她,那是你们兄-妹之间的事。”
“但是,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我说完,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争吵,没有眼泪,没有歇斯底里。
我的心里,一片澄澈。
陈阳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他可能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样子。
这么冷静,这么坚决,这么……陌生。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反对,会像以前一样和稀泥。
但最后,他拿起那张纸,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岚岚,”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是我不好,我总想着息事宁人,却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温暖。
“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说,“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会去处理好。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我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
我知道,我的丈夫,在经历了这场风暴之后,也终于开始成长了。
第二天,我回到了医院。
婆婆看到我,情绪有些激动,眼神里有埋怨,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依赖。
我像往常一样,帮她掖好被角,告诉她医生今天的嘱咐。
然后,我就坐在旁边,看着护工给她喂饭,给她按摩。
我不再事事亲力亲为,我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陈阳的动作很快。
他找陈婧谈了一次,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陈婧虽然还是一脸不情愿,但每个月都会准时把钱打过来。
她来医院的次数也多了些,虽然每次都待不了多久,但至少,她出现了。
日子,在一种新的平衡中,继续往前走。
这种平衡,不完美,甚至有些冷冰冰。
没有了过去那种虚假的和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建立在规则和界限之上的,泾渭分明。
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我重新找了工作,生活回到了正轨。
我和陈阳的关系,也因为这次的坦诚和他的改变,反而比以前更加紧密。
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尊重彼此的底线,学会了作为一个真正的“我们”去面对问题。
婆婆的康复过程很漫长。
她的语言功能恢复了一些,能说一些简单的词语。
她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从最初的埋怨,到后来的平静,再到后来,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天下午,我去医院看她。
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她的病床上。
护工正在给她读报纸。
我走进去,她看到我,眼神亮了一下。
她抬起还能动的左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个橘子。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我拿起橘子,剥开,分了一半给她,一半留给自己。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吃着橘子。
橘子很甜,带着一点点酸。
她慢慢地吃着,眼角,忽然滑下一滴眼泪。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含混不清地,说出了两个字。
“……错了……”
我不知道她这句“错了”,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这一生的执念说的。
或许,兼而有之。
我没有回应她,只是把手里最后一瓣橘子,放进了自己嘴里。
然后,我站起身,像往常一样,对她说:“妈,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走出了病房,外面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我知道,有些事,永远无法回到过去。
有些伤害,也永远无法真正痊愈。
但人总要往前看。
我不再是那个试图讨好所有人的林岚了。
我学会了设立界限,学会了爱自己,学会了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从容和安宁。
我的生活,终于从别人的期待里,回归到了我自己的手中。
这就够了。
来源:俊宇妈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