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夫人,先生吩咐了,您不能出府。」 望着拦在身前的副官,我气笑了。 沈一韦,我那个刚从东洋留洋归来的竹马, 如今成了权势滔天的江北督军。 婚前他说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婚后他却将我看得死死,连只苍蝇都不让近身。 直到那日,我无意翻出他藏于枕下的旧日记。 泛黄纸
「夫人,先生吩咐了,您不能出府。」 望着拦在身前的副官,我气笑了。 沈一韦,我那个刚从东洋留洋归来的竹马, 如今成了权势滔天的江北督军。 婚前他说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婚后他却将我看得死死,连只苍蝇都不让近身。 直到那日,我无意翻出他藏于枕下的旧日记。 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还有那句—— 「妄念已久,思之若狂。」
1.
我叫林馨儿,是林氏绸缎庄的独女。 今日是我被沈一韦「软禁」在督军府的第三十七天。 望着窗外高墙电网,我第一千次后悔。 后悔三个月前,为何要点头应下他那场荒唐的求婚。 「夫人,您还是回屋吧,日头毒。」 副官周诚像个门神,堵在花园通往外厅的回廊下,面无表情地重复。 「督军也是为您安危着想。」
我扯了扯嘴角,心底那点火气蹭蹭往上冒。 「安危?这督军府连只野猫都溜不进来,我出个门就能遇刺?」 周诚垂着眼,不为所动。 「这是督军的命令。」 又是命令。 沈一韦这个人,从前虽也冷淡寡言,但绝不是这般专横霸道。 自从三个月前他从东洋留洋归来,一身笔挺军装,成了这江北说一不二的督军。 他就彻底变了。
2.
我和沈一韦,是世人眼中的竹马青梅。 林家与沈家是世交,比邻而居。 他长我三岁,自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沉稳、优秀、一丝不苟。 而我,则是那个总跟在他身后,时不时闯点小祸,需要他无奈收拾烂摊子的跟屁虫。 后来他家逢变故,举家迁往东洋投奔亲戚。 这一别,就是整整七年。 七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
比如,我家道中落,绸缎庄生意艰难维系。 比如,他携雷霆之势归来,手握重兵,稳坐江北头把交椅。 再比如,他归国后第三日,便一身戎装,直接登了我家的门。 不是叙旧,而是提亲。 对我那惶惑不安的父母,他只说了两句。 「世伯,世伯母,晚辈沈一韦,求娶馨儿。」 「嫁我,江北无人再敢为难林家。」
3.
我至今记得他那日的眼神。 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淡漠。 不像在求娶青梅竹马的恋人。 更像在谈一桩冷硬的军火生意。 我躲在屏风后,听着他冷静的嗓音,心头一片冰凉。 或许,对他而言,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他需要一位家世清白、知根知底的夫人,安抚麾下那些注重传统的旧部。 而我,以及岌岌可危的林家,需要他沈督军的权势庇护。 各取所需。 很公平。 所以我走了出去,在他面前站定。 「我答应。」 他抬眸看我,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随即恢复一贯的冷峻。 「好。」他点头,「我会给你应有的体面。」
4.
婚礼极尽奢华,轰动全城。 沈督军重金聘娶破落林家女的故事,至今仍是街头小报津津乐道的谈资。 新婚夜,他一身酒气,挑开我的盖头。 龙凤喜烛噼啪作响,映得他轮廓分明的脸半明半暗。 他眸色很深,静静看了我许久。 久到我几乎要屏住呼吸。 他却只是抬手,极轻地碰了碰我的脸颊,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和薄茧。
「往后,你就住在这里。」 他开口,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府里规矩不多,随你心意。」 「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 「没有我的陪同,不要独自出府。」 我怔住,抬头想争辩。 却直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里。 那里没有丝毫醉意,只有一片冷然的清醒和掌控一切的强势。 我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5.
于是,我便开始了这金丝雀般的日子。 督军府很大,很华丽。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西式的沙发壁炉与中式的古董摆件奇妙融合。 一如它的主人,矛盾又复杂。 吃穿用度,皆是顶尖。 沈一韦从未在物质上亏待我半分。 甚至称得上纵容。 市面上最新式的珠宝首饰、洋装旗袍,只要我看过一眼,第二天必定会出现在我的梳妆台上。
可他偏偏,不给我最想要的自由。 美其名曰:保护。 江北近来确不太平,南边政府虎视眈眈,暗杀事件出了几起。 但我总觉得,他没说实话。
这种被彻底隔绝、与世隔绝的感觉,令人窒息。 我试图抗议,换来的却是他更严密的看守。 以及他深夜归来,带着一身寒露,将我抵在卧室门后,近乎啃咬的吻。 「馨儿,听话。」 他在我唇边哑声低语,滚烫的呼吸烫得我微微颤抖。 「别想着离开我。」
6.
这种时候的他,陌生得让我害怕。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清冷矜持的邻家哥哥。 而是一头压抑着汹涌暗流的困兽。 每次我被他眼底翻腾的浓黑惊住,想要看清。 他却总会先一步松开我,恢复成那个冷峻自持的沈督军。 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我的错觉。
然后替我拢好散开的衣襟,淡淡道。 「睡吧。」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紧闭的房门,心乱如麻。 我越来越看不懂他。 若说他对我不在意,他却事无巨细地关心我的起居,甚至记得我所有细微的喜好。 若说他在意,他却从不多与我交谈,更从未在我房里留宿。 我们不像夫妻,更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
7.
今日,我决意要问个清楚。 等到深夜,窗外终于传来汽车引擎声。 是沈一韦回来了。 我起身,深吸一口气,推开卧室门。 他正脱下军大衣,递给一旁的侍从。 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听到动静,他抬眸望来。
见到是我,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 他的声音总是这样,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我攥紧手心,走到他面前。
「沈一韦,我们谈谈。」 他解领带的动作顿了顿,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谈什么?」 「谈谈你究竟为什么要娶我?」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如果只是为了林家,或者你需要一个摆设夫人,你已经得到了。」 「现在这样关着我,又是什么意思?」
8.
客厅的水晶吊灯光线璀璨,落在他肩章上,折射出冷硬的光。 他沉默地看着我,眸色深沉,似在斟酌。 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你多想了。」 「我娶你,自然是因为你是林馨儿。」 这话听起来毫无纰漏,却等于什么都没说。
我心口那股郁气更重。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外面不安全。」 又是这套说辞。 我几乎要压不住火气。 「沈一韦,我不是你笼子里的雀儿!」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激动,他眸光微动。 上前一步,抬手似乎想碰我的头发。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气氛瞬间凝滞。
9.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抓不住。 随即缓缓收回手,插进裤袋,神色恢复一贯的冷清。 「最近形势复杂,南边派了不少人来。」 「你的身份,容易成为目标。」 他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再忍耐一段时间,嗯?」 我看着他看似解释、实则毫无转圜余地的态度,心一点点冷下去。 知道再说无益。
他决定的事,从来不会因我而改变。 我垂下眼,掩住心底的失望。 「我知道了。」 转身欲走。 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 他的指尖带着夜色的微凉,力道却不小。 「馨儿。」 他叫住我,声音低沉。 「别胡思乱想。」
10.
他的指腹在我腕间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触电般想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 「明日府里会来几位客人,你见见。」 他语气平淡地吩咐,仿佛刚才那点旖旎的触碰从未发生。 「是几位部下的家眷,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子,或许能陪你解闷。」 我抬眼看他。 他这是……怕我闷,所以找人来陪我?
算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 我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好。」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松开手。 「去睡吧。」 我转身快步上楼,将他复杂的目光隔绝在身后。 回到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绪难平。 腕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薄茧的触感。 这个男人,我越来越看不懂。
11.
第二天下午,督军府果然来了几位客人。 三位穿着时新旗袍的年轻太太,由周诚引着,在花园暖房里喝茶。 见到我,她们纷纷起身,笑容得体,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拘谨和讨好。 毕竟,我是沈一韦的夫人。 「早就听闻夫人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督军真是好福气。」 客套的恭维话,听得人昏昏欲睡。
我勉强维持着笑意,应付着这场无聊的茶话会。 直到一位姓王的太太,抿了口红茶,状似无意地提起。 「说起来,督军对夫人真是体贴入微。」 「听说前几日,城南那家新开的西洋糕点铺子,督军亲自去排了许久队,就为给夫人买那限量供应的草莓奶油蛋糕呢。」 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 草莓奶油蛋糕? 我从未吃过,也从未对谁提起过。
12.
许是看到我神色诧异,另一位李太太掩嘴笑道。 「王太太你这消息落伍了。」 「何止蛋糕?就上周,督军是不是还把城西那个满口胡吣的小报记者给抓了?」 「就因为那家伙在报上编排了几句,说夫人您……咳,说您家道中落,攀附督军高枝。」 李太太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解气的神色。 「当晚就被请去喝了茶,报纸第二天就关门歇业了。」
「督军这人,话不多,可护起短来,真是半点不含糊。」 我听着,心头莫名一跳。 这些事,我全然不知。 沈一韦从未在我面前提过半个字。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我只看到水面上一角。 而水面之下,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暗流? 我捏着精致的镀银茶杯,指尖微微发烫。
13.
茶话会结束后,我借口乏了,让侍女送客。 独自一人坐在暖房里,看着窗外凋零的秋景,心绪纷乱。 那些太太们无意中透露的信息,像一块块拼图。 逐渐拼凑出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沈一韦。 细心、霸道、甚至……有些偏执。 这和他平日里冷硬漠然的形象,大相径庭。 为什么? 若只是责任,只是交易,他何必做到如此?
我想得入神,连身后何时站了人都未察觉。 直到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我肩上。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沈一韦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我身后,垂眸看着我。 「坐在这里吹风,不怕着凉?」 他语气平淡,伸手自然地探了探我的额头。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让我微微一颤。
14.
他收回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有点凉。」 说着,他很自然地将披在我肩上的外套又拢紧了些。 动作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依旧是那副疏离模样。 可为什么,会做出那些看似矛盾的事情? 「怎么了?」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低声问。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 「听说,你前几日去排了很久队,买草莓蛋糕?」 他整理我肩上外套的动作微微一顿。 眸色深沉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移开视线,语气听不出情绪。 「顺路而已。」 「不喜欢就扔了。」
15.
他答得云淡风轻,仿佛真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我知道,那家店在城南,而他的办公署在城北。 根本南辕北辙。 还有那个记者…… 我看着他刻意避开的侧脸,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我忍不住追问。 他沉默片刻,才转回视线,目光落在我脸上,深邃难辨。 「你是我夫人。」 「对你好,需要理由?」
这话听起来天经地义。 可配上他那一贯冷淡的神情,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我还想再问,他却已直起身,转移了话题。 「晚上有个宴会,需要你陪我出席。」 「让丫鬟给你准备一下。」 他说完,不容我拒绝,转身离开了暖房。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他残留的冷冽气息,满心困惑。
16.
晚宴设在江北最大的饭店。 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沈一韦一身戎装,身姿笔挺,而我穿着新式的珍珠白旗袍,挽着他的手臂,步入宴会厅。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微微侧头,低声在我耳边道。 「跟着我就好,不必紧张。」 他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细微的痒意。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 整场晚宴,他始终将我带在身边。
无论是与政要名流寒暄,还是与部下交谈,他的手一直稳稳地扶在我的后腰,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姿态,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为沈一韦夫人,意味着什么。 权势、焦点、以及无处不在的审视。 也有不长眼的,借着敬酒的机会,目光黏腻地落在我身上。 「早就听闻督军夫人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果然……」
17.
那人的话未说完,沈一韦已面无表情地侧身一步,彻底隔断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他周身气压骤降,眼神冷得像冰。 甚至未发一言。 那位敬酒的人已吓得脸色发白,额角冒汗,连声道歉后灰溜溜地退开。 沈一韦抬手,招来侍者,换掉我手中那杯被那人碰过的香槟。 自始至终,他的手未曾离开我的后腰。 仿佛一种无声的安抚与保护。
我垂眸,看着杯中重新漾起的金色气泡,心湖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晚宴进行到一半,我有些倦了,想到露台透口气。 他颔首,叮嘱。 「别走远。」 露台风大,我站了没多久,肩上便是一沉。 带着他独特冷冽气息的军装外套,再次包裹住我。 我讶异回头。 他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正站在我身后。
18.
「里面闷?」他问,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 「嗯。」我点头,拢了拢他宽大的外套。 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 我们并肩站在露台边缘,望着楼下璀璨的车水马龙。 一时无话。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并不显得尴尬。
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 「冷吗?」他忽然开口。 我摇了摇头。 「还好。」 他却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将我的手完全包裹住。 我微微一僵,下意识想抽回。 他却握得更紧,语气不容置疑。 「手凉。」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19.
晚宴结束后,我们一同坐车回府。 车内空间密闭,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冷冽的气息交织,无处不在。 我靠在车窗边,假装看窗外飞逝的夜景,心跳却迟迟未能平复。 今晚的他,似乎有些不同。 更加强势,却也……更加细致。 那些下意识的维护和触碰,不像全然无意。 可若是有意,为何平日又那般冷淡疏离?
车子驶入督军府,他先下车,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扶我。 我搭着他的手站稳,想收回,他却轻轻握了一下才放开。 「今日累了,早点休息。」 他垂眸看着我,廊下的灯光在他眼底投下浅浅的光晕,显得那深邃的眸光似乎柔和了些许。
我点点头,转身上楼。 回到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还能感受到手心残留的、被他握过的温度。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好像,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20.
之后几天,沈一韦似乎格外忙碌。 常常深夜才归,天不亮又离开。 但我却能隐约感觉到,府里的守卫似乎更加严密了。 连平日里负责照料我起居的丫鬟小荷,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警惕。 气氛无形中变得紧绷。 我问周诚出了什么事,他只板着脸回。
「夫人不必忧心,督军会处理妥当。」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 直到那日下午,我午睡醒来,口渴难耐,想下楼倒水。 经过书房时,却听见里面传来沈一韦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 「……查清楚是谁泄露的行踪。」 「封锁消息,绝不能让夫人知道半点。」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事,需要瞒着我?
21.
我下意识停住脚步,屏住呼吸。 书房的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我能看到沈一韦挺拔却略显紧绷的背影。 他正对着电话那头下达指令,语气冷厉,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处理干净。」 「若她少一根头发,你们提头来见。」 电话挂断,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 发出沉闷的巨响。 显示着他此刻极不平静的情绪。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即使当年他家逢巨变,少年时的他也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而非这般外露的暴戾。 他在为什么事动怒? 又为何,不能让我知道? 我心头乱糟糟的,不敢再多听,悄无声息地退回楼上。 那一晚,沈一韦没有回来。
22.
第二天,第三天……他依旧没有回来。 府里的气氛愈发凝重。 连平日里会说笑几句的小荷,也彻底闭上了嘴,眉宇间带着忧色。 我试图从周诚那里打听,他却只是硬邦邦地回。 「督军军务繁忙,夫人安心等待即可。」
这种完全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我坐立难安。 第四天傍晚,我终于忍不住,趁小荷不备,溜出了主楼。 我想去前院的书房看看,或许能找到一点线索。 守卫果然比平时多了不少,但或许是因为沈一韦不在,巡逻的间隙变大了。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耳目,绕到书房窗外。 窗户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我正犹豫要不要想办法进去,脚下却突然踢到一个硬物。
23.
低头一看,是一个半埋在花圃泥土里的铁皮盒子。 样式普通,甚至有些锈迹,不像督军府的东西。 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将它挖了出来。 盒子没有上锁,很容易就打开了。 里面不是什么机密文件,而是一些零碎陈旧的小物件。
一枚褪色的蝴蝶发卡。 几颗光滑的玻璃弹珠。 一本纸张泛黄、边角卷起的小学国文课本。 还有……一叠用橡皮筋捆好的信件。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 这些……似乎是旧物。 我拿起那枚眼熟的蝴蝶发卡,指尖微微颤抖。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枚。 后来莫名丢了,我还为此哭闹了好几天。 怎么会在这里?
24.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拿起那叠信件。 信封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 抽出里面的信纸。 纸张已经泛黄,墨迹也有些晕开。 但字迹却熟悉得让我心惊。 是沈一韦的字。 工整、冷峻,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锋锐。
可信里的内容,却与这字迹截然不同。 「今日放学,看到馨儿在巷口喂猫,笑得很甜。」 「她今天又摔了一跤,哭鼻子了,真想过去扶她。」 「林伯伯给她买了新裙子,鹅黄色的,像只小蝴蝶。」 「她好像……越来越好看。」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我琐碎的日常。 记录者像个躲在暗处的影子,沉默地、固执地凝视着。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撞出胸腔。
25.
我颤抖着手,翻到最后一封信。 日期停留在他家举迁离国的前一夜。 那上面的字迹,竟有些凌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妄念已久,思之若狂。」 「馨儿,等我。」 「必不相负。」 啪嗒。 眼泪毫无预兆地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慌忙擦拭,指尖却抖得厉害。 原来…… 原来那么早。 原来那些冰冷的表象之下,藏着这样汹涌的暗流。 所以,他归来后的强势求婚。 所以,他不容置喙地将我护在羽翼之下。 所以,他那些看似矛盾、难以理解的举动……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26.
「夫人?您在哪里?」 远处传来小荷焦急的呼唤声。 我猛地回过神,慌忙将东西塞回铁盒,草草埋回原处。 刚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小荷就找了过来。 「夫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带着后怕。 「这里风大,快回屋吧。」
她拉着我就走,似乎并未注意到花圃的异样。 我跟着她,心却跳得厉害,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两句话。 「妄念已久,思之若狂。」 「必不相负。」 沈一韦……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27.
当晚,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全是那些泛黄的信纸,和沈一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直到后半夜,楼下才传来汽车引擎声。 他回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我的卧室门外。 他似乎站了很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他离开了。 门把手却轻轻转动了一下。 我立刻紧闭双眼,假装熟睡。
门开了。 他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和淡淡的烟草味,悄无声息地走到我的床边。 我能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落在我脸上。 一动不动,仿佛凝视了许久。
28.
就在我几乎要装不下去的时候。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微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开我额前的碎发。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一个微凉而柔软的触感,极轻地落在我的额头。 一触即分。 带着无尽的克制,和难以言喻的珍重。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呼吸差点紊乱。 拼命才维持住沉睡的假象。 他替我掖好被角,又在床边站了片刻,才转身悄然离去。 门被轻轻带上。 我缓缓睁开眼,抬手抚摸着额间那仿佛残留的微凉触感,一夜无眠。
29.
第二天早餐时,我故意起晚了些。 下楼时,他果然已经坐在餐桌前看报。 一身军装笔挺,神情冷峻,仿佛昨夜那个潜入房间、落下轻吻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 听到脚步声,他放下报纸,抬眸看来。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一瞬,微微蹙眉。
「没睡好?」 我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在他对面坐下。 「还好。」 佣人端上早餐。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我拿着银勺,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粥,心思却全然不在早餐上。 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该怎么问? 直接问那些信?问他是不是早就…… 「有事?」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30.
我吓了一跳,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抬头,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深邃,冷静,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下意识摇头。 「没、没有。」 他放下报纸,身体微微后靠,审视地看着我。 「昨晚睡得好吗?」 他语气平淡,像随口一问。 我的心却猛地一跳,耳根微微发热。 「还、还好。」 他眸光微动,没再追问,转而道。
「这几日府里或许不太平,尽量不要独自去花园。」 我捏着勺子的手一紧。 是因为他处理的事情吗?和那些要瞒着我的有关? 「出了什么事?」我忍不住问。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淡然。 「一些公务,不必担心。」 又是这样。 他总是这样,将一切风雨隔绝在外,只留给我看似平静的假象。
31.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沈一韦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早出晚归。 但我却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 府里的守卫换了一批生面孔,眼神更加锐利,行动更加警惕。 周诚跟在他身边的时间变长了,每次见到我,欲言又止的次数也变多了。 而我,则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纠结。 知道了那些信件的存在后,我再看沈一韦,心情全然不同。
他偶尔投来的目光,看似平静,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偶尔下意识的触碰,看似无意,却仿佛蕴藏着克制的渴望。 这种认知,让我的心跳总是失控。 也让我……更加看不懂他。 既然心怀如此深情,为何平日待我那般冷淡疏离? 既然选择冷漠以对,为何又在暗处做出那些细致入微的守护? 这个男人,像一本复杂难解的书。 我以为翻开了扉页,却发现自己连目录都未曾读懂。
32.
又过了几日,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来人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姨,姓胡。 我母亲在世时,与她还有些往来。家道中落后,便几乎断了联系。 她今日突然登门,穿着半新不旧的旗袍,脸上堆着略显局促的笑。 「馨儿,哦不,瞧我这记性,该叫督军夫人了。」 她被小荷引到客厅,搓着手,笑得有些讨好。
「早就该来拜访了,只是怕打扰您和督军……」 我让丫鬟上了茶,与她客套地寒暄了几句。 心下却有些疑惑。 这位表姨,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几句闲话过后,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愁容。 「馨儿,表姨这次来,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你表妹她……唉,惹上了官司,被警备司令部的人抓了去。」 「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认得什么大人物,求告无门啊……」
33.
她说着,期待地看着我。 「馨儿,你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能不能……跟督军美言几句?」 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警备司令部?那似乎是沈一韦直辖的部门。 「表妹所犯何事?」我问。 表姨眼神闪烁了一下,支吾道。
「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年轻人不懂事,参加了什么读书会,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 读书会? 近来南边思潮涌动,江北对此敏感得很,沈一韦对此类活动打压极为严厉。 这可不是「几句不合时宜的话」那么简单。 我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表姨,这事恐怕不好办。督军他……从不徇私。」
表姨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又急切道。 「怎么会呢!谁不知道督军最看重夫人您!」 「您只要开口,督军肯定会给您这个面子的!」 她说着,从手提袋里摸出一个锦盒,不由分说塞进我手里。 「一点心意,馨儿,你就帮帮表姨吧!」
34.
锦盒沉甸甸的,里面显然不是寻常物件。 我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推了回去。 「表姨,这我不能收。」 「事情我会试着问问督军,但成与不成,我无法保证。」 表姨却执意要将锦盒留下,推搡间,盒子掉在地上。
盖子摔开,里面竟是一尊小巧玲珑的金佛! 看分量,价值不菲。 我脸色微沉。 「表姨,请您收回去。」 我的语气冷了下来。 「督军府有规矩,这些东西绝不能收。」 表姨见我态度坚决,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讪讪地捡起金佛,嘟囔着。
「都是亲戚,何必这么见外……」 又坐了片刻,见我真的没有松口的意思,她才悻悻然地告辞了。 送走她,我看着那杯她未曾动过的茶,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这位表姨,不像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人。
35.
傍晚沈一韦回来时,脸色不大好。 周诚跟在他身后,神情凝重,低声汇报着什么。 「……已经控制住了,但嘴很硬,不肯吐露上线。」 沈一韦脱下白手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眉眼间带着一丝戾气。 「继续审。」 「是。」 周诚领命而去。 我站在楼梯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他抬眸看到我,周身冷厉的气息微微收敛。 「怎么了?」
他朝我走来,声音放缓了些。 我看着他略显疲惫的眉眼,将下午表姨来访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省略了金佛,只说她为表妹的事来求情。 沈一韦听完,眼神倏地冷了下去。 「胡氏?」 他冷哼一声。 「她倒是会找门路。」 「这件事你不必再管,我会处理。」
36.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 我心中一凛。 「表妹她……真的参与了不好的事情?」 沈一韦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眼,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到沙发边坐下。 「近来抓获的南边间谍团伙中,有她。」 他言简意赅,却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间谍?! 这远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 表姨竟还想用钱财疏通? 简直荒谬! 「那表姨她……」 「她并不无辜。」沈一韦语气冷然,「多次利用亲戚身份,打探消息,传递情报。」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所以,今天的求助,很可能也是一场试探或算计? 一阵后怕袭来。 若我当时一时心软,收了那金佛,或是大包大揽…… 后果不堪设想。
37.
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沈一韦轻轻握了握我的手。 「别怕。」 「府里很安全。」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奇异地安抚了我紧绷的神经。 「以后这类不相干的人上门,直接让周诚打发走,不必理会。」 他叮嘱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点点头,心绪依旧有些混乱。 这看似平静的督军府,周围竟潜伏着如此多的暗流和危险。
而他,一直站在风口浪尖,替我挡去了所有。 我抬眸,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后怕,有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明枪暗箭吗? 「怎么了?」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低声问。 我摇摇头,下意识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微微一怔,垂眸看向我们交握的手,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38.
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让我有些不自在,想抽回手。 他却收拢手指,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馨儿。」 他唤我的名字,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 话未出口,周诚去而复返,站在客厅门口,神色凝重。
「督军,有急报。」 沈一韦眉头蹙起,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但他还是立刻站起身。 「我去去就回。」 他松开我的手,指尖似乎留恋般地在我手背上轻轻划过,随即大步离开。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匆匆离去的挺拔背影,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那句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
39.
沈一韦这一去,又是一夜未归。 第二天,我从丫鬟们的窃窃私语中,隐约拼凑出一点信息。 似乎是抓到了什么重要人物,督军亲自在审讯。 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我待在楼上,都能隐约听到前院传来的一些动静,还有车辆频繁进出的声音。
直到傍晚,才渐渐平息。 晚饭时分,沈一韦终于回来了。 他脸色疲惫,眼底带着血丝,军装外套上甚至沾染了些许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起身迎上去。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语气放缓。 「没事。」 「让你担心了。」 他伸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却在中途停住,转而落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今晚可以陪你吃饭。」 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我知道,过程绝不可能如此轻松。
40.
晚餐桌上,气氛比往日缓和许多。 他虽依旧话不多,但会主动给我夹菜,询问我今日做了些什么。 甚至在我提到看了一本无聊的小说时,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若是闷,过几日局势再平稳些,我陪你去听戏。」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带我出门。 「真的?」 「嗯。」他点头,语气不容置疑,「我答应你。」
灯光下,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流淌着些许温和的光泽。 不再像平时那般冰冷难以接近。 我的心跳,又有些不稳。 饭后,他没有立刻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罕见地陪我在客厅小坐。 他坐在沙发上翻阅文件,我坐在一旁看书。
气氛安静,却有种莫名的温馨。 直到周诚再次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眉头微蹙,起身。 「我处理点事,很快回来。」 他顿了顿,看向我。 「等我一下。」 我下意识点头。 「好。」
41.
他这一去,时间并不长。 回来时,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更浓了些。 眉宇间带着尚未散尽的冷厉,但在目光触及我的瞬间,便柔和了下来。 「没事了。」他走到我面前,低声说,像是保证。 我仰头看着他,客厅暖黄的光线落在他肩章上,软化了些许他周身冷硬的气质。 他忽然朝我伸出手。 掌心向上,手指修长,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带你去个地方。」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迟疑了一下,将手轻轻放在他掌心。 他立刻收拢手指,温暖干燥的触感瞬间包裹住我。 他没有带我走远,只是牵着我,一步步上了三楼。 那是府里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42.
三楼走廊尽头,是一扇沉重的橡木门。 他推开门的瞬间,淡淡的灰尘气息混合着旧纸张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宽敞的阁楼,或者说,藏书室。 四面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塞满了各式书籍,中文的,外文的,线装的,洋装的。 许多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房间中央铺着一块厚厚的地毯,旁边随意放着几个巨大的懒人沙发。
靠窗的位置,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吊篮藤椅。 「这是……」我惊讶地环顾四周。 「以前的书房,搬走后就没怎么用了。」
他语气平淡,牵着我走进去,「后来添了些东西。」 他松开我的手,走到一个书架前,指尖划过书脊。 「想着你或许会喜欢这里,比楼下书房……自在些。」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43.
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以后闷了,可以来这里看书。」 「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可我看着这间明显被精心布置过、甚至提前打扫过的藏书室。
看着那些柔软的地毯和沙发,那扇可以望见后院梅树的窗。 再想到他方才那句「添了些东西」。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得我鼻尖微微发酸。 他总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做着这些。 从不宣之于口。
「沈一韦……」我轻声唤他,声音有些哽咽。 他走近一步,垂眸看我,眉头微蹙。 「不喜欢?」 我用力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他似乎僵了一下,抬手,指腹有些笨拙地擦过我的脸颊。 「哭什么。」
44.
他的指尖带着枪茧的粗糙感,刮过皮肤,却有种奇异的温柔。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无措的冷峻脸庞。 那些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和情绪,终于冲破了枷锁。 「那本日记……还有那些信……」我哽咽着,语无伦次,「我都看到了……」 「花圃下面……铁盒子里的……」 他的动作顿住了。
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愕,随即变得复杂难辨。 有慌乱,有被窥破秘密的窘迫,还有一丝……深藏的紧张。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手,喉结滚动了一下。 声音低哑得厉害。 「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你不在的时候。」我吸了吸鼻子,「我不是故意要翻……」 「我知道。」他打断我,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叹息,「迟早的事。」
45.
他转过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点了支烟。 却没有吸,只是任由那点猩红在指间明明灭灭。 青白的烟雾模糊了他挺拔却略显紧绷的背影。 「那些话……」他开口,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丝自嘲的沙哑。 「是不是很可笑?」
「年少无知,痴人说梦。」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不是的。」我急忙反驳,走到他身后,「我只是……不明白。」 「既然你……既然你那么早就……」 「为什么回来后,对我那么冷淡?为什么从不告诉我?」 他的背影僵直着,沉默了很久。 久到那支烟快要燃尽。 他才缓缓转过身,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黑情绪。 「馨儿。」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沉重。 「我走的这七年,并非一帆风顺。」
46.
他掐灭了烟,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陷入了某种并不愉快的回忆。 「沈家在东洋的生意起落落,寄人篱下,并不好过。」 「后来投身行伍,几经生死,走的是一条血路。」 「江北督军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明枪暗箭,算计背叛,无处不在。」 他转回视线,深深地看着我,眼底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恐惧。
「我把你放在身边,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将你置于风口浪尖。」 「我树敌太多,想拉我下马、要我性命的人,数不胜数。」 「他们对我不敢轻易动手,却很可能……从你这里下手。」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 「我越是表现得在意你,你的处境就越危险。」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圈在身边,看似冷落,实则……」 他顿住了,没有说下去。
47.
我却瞬间明白了所有。 那些看似冷漠的疏离。 那些不容置喙的限制。 那些在暗处、不让我知晓的细致守护。 甚至新婚夜那句「没有我的陪同,不要独自出府」。 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不爱。 是爱得太深,深到不敢流露半分,只能用这种笨拙又极端的方式,将我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与那些汹涌暗流隔绝开来。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涨,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所以……你才故意对我冷淡?才不让别人知道你在意我?」 他抬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指尖带着微颤。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眸色深沉如夜。 「馨儿,我怕。」 「怕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48.
他眼底浓烈得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情感,让我心脏狂跳,几乎窒息。 原来,他那冷硬的外壳下,藏着这样一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的心。 「那本日记……」我哽咽着问,「那句‘妄念已久’……」 他微微别开脸,耳根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语气却依旧低沉。 「是真的。」 「从小就是。」 「觉得配不上你,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
「后来家变,更觉自身如泥潭,而你皎洁如明月。」 「所以离开时,发了狠,想着总要挣个配得上你的前程,才能回来……」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结果回来了,却还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困在身边。」 「馨儿,我是不是……很卑劣?」 我用力摇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将脸埋在他带着淡淡烟草和硝烟气息的胸膛。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49.
他身体猛地一僵,似乎完全没料到我的举动。 双臂悬在半空,半晌,才缓缓地、试探地落下,轻轻环住我的肩膀。 动作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 「馨儿?」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 我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沈一韦,你这个傻子!」 「大傻瓜!」 我带着哭腔骂他,手指紧紧抓着他军装的前襟。 「谁要你配得上了!」 「谁要你自作主张地保护了!」
「你问过我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感,环住我的手臂微微收紧。 「我……」 「我不管!」我打断他,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 「那些信我看到了!日记我也看到了!」 「你说等你!你说必不相负!」 「现在我就在这儿,你看着办!」
50.
他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我,里面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呼吸变得粗重,环住我的手臂箍得越来越紧,勒得我甚至有些发疼。 「馨儿,」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知道你怕我受伤!」 「可我不怕!」
「沈一韦,我不是瓷娃娃!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仿佛彻底崩断。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吻住我的唇。 不再是之前那般带着试探和克制。 而是如同狂风暴雨,带着七年积压的思念、渴望、不安和疯狂,彻底将我吞噬。 我笨拙地回应着,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个吻,充满了掠夺的意味,却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51.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依旧急促灼热。 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几乎要将我融化。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藏的脆弱和不安。 看着这个在外杀伐决断、冷硬如铁的男人,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露出最真实的内里。 我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微凉的唇。
用行动,给了他最明确的答案。 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再次攫取了我的呼吸。 这一次,不再是掠夺,而是带着无尽的缠绵和珍重。 他一把将我抱起,大步走向那柔软的懒人沙发。 细密的吻落遍我的额头、眼睫、鼻尖,最后再次覆上我的唇。 衣衫不知何时散落。 微凉的空气触碰到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52.
他的吻变得温柔而细致,带着无限的怜爱,一点点抚平我细微的颤抖。 「馨儿,我的馨儿……」他一遍遍在我耳边低喃,声音沙哑而深情。 「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我意乱情迷地攀附着他的肩膀,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强而有力的心跳。 所有的不安和猜忌,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只剩下无尽的悸动和交付彼此的决绝。
当他终于彻底占有我的那一刻,细密的疼痛让我忍不住蹙眉呜咽。 他立刻停下所有动作,紧张地吻去我眼角的泪。 「疼?」他哑声问,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在极力克制。 我摇摇头,主动吻上他的喉结。 「不准停……」 他倒吸一口气,最后那点克制彻底瓦解。 陌生的情潮如惊涛骇浪般将我们一同淹没。 在失控的边缘,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用极致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地说。 「馨儿,我爱你。」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你。」
53.
浮沉之间,我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他。 那个总是沉默跟在我身后,替我赶走野狗、修好风筝、在我哭鼻子时默默递上手帕的少年。 原来,他的目光,早已蕴含了如此深沉的情感。 只是那时的我,懵懂未知。 风暴渐歇。 他依旧紧紧抱着我,不肯松开分毫。 细碎的吻不断落在我的发顶、脸颊、肩颈。 仿佛怎么也亲不够。
「疼不疼?」他低声问,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懊恼,「我方才……有些失控。」 我把脸埋在他汗湿的胸膛,轻轻摇头。 「还好。」 耳根烫得厉害。 他低低笑了一声,胸腔震动,带着愉悦的满足。 将我搂得更紧。 「馨儿,」他郑重地唤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从前是我想岔了,以后不会了。」 「风雨我们一起扛。」
54.
我在他怀里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的冰霜早已融化,只剩下炽热的温柔和毫不掩饰的爱意。 「你说的,不准反悔。」我鼻尖微酸,却笑着看他。 「不反悔。」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鼻尖,「以后督军府,你说了算。」 「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搂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亲吻。
「这还差不多。」 我们在柔软的沙发里依偎了许久,听着彼此渐渐平复的心跳和窗外细微的风声。 直到夜更深露更重。 他替我穿好散落的衣裳,仔细系好盘扣,动作细致温柔。 然后一把将我抱起。 「累了,回去睡。」
他抱着我下楼,步伐稳健。 我将脸贴在他颈窝,感受着他脉搏有力的跳动,心底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甜蜜填满。 回到卧室,他细心替我掖好被角,自己却站在床边。 「我去客房……」他语气有些迟疑。
55.
我拉住他的衣角。 「就在这里。」 他眸光一暗,喉结滚动。 「馨儿,你知道留下我意味着什么吗?」 我脸上发烫,却坚定地看着他。 「我们是夫妻。」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最终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长臂一伸,将我紧紧捞进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睡意渐渐袭来。
半梦半醒间,感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发间。 和他低沉似叹息的承诺。 「睡吧,我的督军夫人。」 「往后余生,我在。」 窗外的月光悄悄漫进来,洒下一地银辉。 笼罩着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 一夜无梦。
来源:晋观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