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眯着眼睛,仿佛在回味什么:"我跟你讲个事儿,那年我在黑龙江插队,有天抓住个姑娘,跟她回了家,结果..."
火车在夜色中穿行,车厢里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
对面那个花白头发的老汉突然开口:"小伙子,你也是知青出身吧?"
我点点头,放下手中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他眯着眼睛,仿佛在回味什么:"我跟你讲个事儿,那年我在黑龙江插队,有天抓住个姑娘,跟她回了家,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她奶奶哭得那个伤心啊,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我来了兴趣,车厢里其他乘客也都安静下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是1978年的初夏,我刚满二十岁,在北大荒已经待了两年半。
说起来,我算是老知青了,从高中毕业就奔这疙瘩来了。
那个村子叫红旗屯,就二十几户人家,散落在黑土地上像撒了一把芝麻。
房子都是土胚垒的,到了雨季,墙根儿都能长出蘑菇来。
我住在老乡王大爷家的西厢房,一铺大炕,一个土灶台,再加个破木箱子,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干活,春播秋收,夏锄冬藏,手上磨出老厚的茧子。
晚上回来累得跟条死狗似的,躺在炕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村里有个姑娘,大家都叫她二妮。
二妮今年十八了,长得还算周正,就是有点儿不太正常。
她总是一个人在村口那棵老榆树下发呆,有时候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候又傻笑。
村里的婆娘们最爱嚼舌根子,背后议论说她脑子有毛病,是个疯丫头。
"这疙瘩的人,嘴都够损的。"
我心里这么想着,每次经过都会朝她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可二妮总是怯生生的,见了人就往树后面躲。
那天下午,我从玉米地里回来,远远看见二妮又站在村口。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拿着个小花包袱。
包袱是红底黄花的,看着挺新鲜,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扎眼。
"这是要出门?"
我走近了些,发现她眼里含着泪,小嘴一撇一撇的,像要哭出来。
"二妮,你这是咋了?"
她看见我,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大哥,你见我爹娘了吗?他们说今天回来的。"
我一愣,村里人都知道,二妮的爹娘三年前就因病相继去世了。
当时还是我帮着抬的棺材,怎么可能不知道?
"二妮,你爹娘..."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拽着我往村里跑。
"快走快走,他们在家等着呢,我给他们包了韭菜馅儿的饺子。"
我被她拽得踉踉跄跄,心里五味杂陈。
这丫头每天都在等她爹娘回家,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村口到她家有三里多地,我们走了快半个小时。
路上碰见几个村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小李,你这是要干啥?"
王大爷的老伴儿李大娘从自家院子里探出头来。
"跟二妮回家看看。"
我简单回了一句,继续被二妮拽着走。
李大娘在后面嘀咕:"这小子也是的,跟个疯丫头较什么劲儿。"
她家在村子最东头,是个破败的小院子。
院门是用几根木棍子搭的,上面爬满了豆角秧子。
院子里长满了蒿草,都快齐腰深了,房顶上的瓦片缺了好几块。
可院子里却收拾得很干净,连个杂草都没有,看得出是经常有人打理。
二妮推开门,兴奋地喊:"奶奶,我把爹娘接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是二妮的奶奶,七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脸上沟壑纵横像老树皮。
老人家看见我,先是一怔,接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孩子,又胡说八道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老人家误会什么。
"大娘,我是村里的知青,叫李建国,二妮说..."
"我知道你,小李。"
老人摆摆手,擦着眼泪:"这孩子脑子不好使,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二妮不依了,跺着脚说:"奶奶,这是爹娘的朋友,他见过他们的,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老人拉着我进了屋,我这才看清楚里面的布置。
房间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还真摆着四副碗筷。
最让我吃惊的是,桌上放着两张照片,一男一女,应该就是二妮的爹娘。
照片前面还供着两碗白米饭,饭上插着几根筷子。
"大兄弟,让你见笑了。"
奶奶抹着眼泪,声音哽咽:"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脑子不太好使,总说她爹娘要回来。"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二妮是智力有问题。
可她看起来那么正常,除了偶尔说些奇怪的话,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我每天都给她爹娘留饭,不然她要闹个没完。"
老人指着桌上的饭菜:"她说等她爹娘回来一起吃,已经等了三年了。"
二妮在一旁忙活着,一会儿整理碗筷,一会儿看看门外。
"奶奶,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呀?天都快黑了。"
"快了快了,再等等,他们可能路上耽搁了。"
老人哄着她,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我在那儿坐了一个多小时,听老人断断续续地讲二妮的身世。
二妮生下来就有些不正常,说话比别的孩子晚,走路也不稳当。
后来她爹得了肺病,咳血咳了一冬天就走了。
她娘受不了打击,也跟着病倒了,半年后也撒手人寰。
就剩下祖孙俩相依为命,老人一个月十几块钱的养老金,勉强维持生活。
"这孩子心眼儿好,就是记性不好,总忘事儿。"
老人说着又抹眼泪:"每天都问我她爹娘去哪了,我只能说出门办事了,马上就回来。"
"她就一直信着?"
"信啊,天天在村口等,风雨无阻,有时候一等就是一整天。"
我心里酸酸的,看着二妮那张天真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正在摆弄桌上的碗筷,嘴里念念叨叨:"爹,娘,饭菜都凉了,你们快回来吧。"
突然,她转过头对我说:"大哥,你能不能去村口再喊喊他们?也许他们迷路了。"
我鼻子一酸,差点儿掉眼泪。
临走的时候,二妮拉着我的衣袖:"大哥,明天你还来吗?我爹娘明天一定回来。"
我使劲点头:"来,我一定来。"
走出院子,我回头看了一眼,二妮还站在门口朝我挥手。
夕阳西下,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让人心疼。
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去看她们祖孙俩。
有时候带点儿从家里寄来的点心,有时候带点儿白糖或者红糖。
二妮每次都高兴得跳起来,说要留给爹娘吃。
我还帮着她们干些重活,修补屋顶,整理院子,劈柴挑水。
村里人都说我傻,跟个疯丫头较什么劲儿。
王大爷的儿子还专门找我谈话:"小李啊,你一个大小伙子,总往人家跑,让人看着不合适。"
可我觉得,二妮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心地善良,比那些嘴碎的人强多了。
而且老奶奶一个人拉扯她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有一天,我正在帮她们修院门,突然来了几个县里的人。
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穿着中山装,看起来像干部。
"请问这里是李二妮的家吗?"
奶奶赶紧迎出来:"是是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县民政局的,来了解一下二妮的情况。"
原来有人举报说村里有个智障女孩无人照顾,县里派人来核实情况。
那个干部看了看二妮,又看了看破败的房屋,皱起了眉头。
"老人家,像这种情况,应该送到专门的机构去治疗才对。"
奶奶一听急了:"不行不行,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啊。"
"现在有政策,这样的孩子国家管,比在家里强。"
干部掏出一张表格:"你们考虑考虑,过几天我们再来。"
等他们走了,奶奶抱着二妮就哭了起来。
"妮儿啊,奶奶舍不得你走啊。"
二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在安慰奶奶:"奶奶别哭,等爹娘回来就好了。"
我在一边看着,心里堵得慌。
这祖孙俩已经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现在要分开,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可转念一想,二妮如果能得到专业的治疗,说不定情况会好转。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二妮家。
奶奶的眼睛红肿着,显然哭了一夜。
"小李,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人拉着我的手,声音颤抖:"把她送走吧,我舍不得;不送走吧,又怕耽误了她。"
我想了半天,才说:"大娘,要不咱们去县里看看那个地方,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三天后,县里的车来接二妮了。
没想到的是,二妮竟然很配合。
她收拾好那个小花包袱,对奶奶说:"奶奶,我去找爹娘,他们一定在那里等我。"
送她上车的时候,全村人都来了。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二妮并不可怕,她只是个需要帮助的可怜孩子。
李大娘还偷偷塞给她一包瓜子:"妮儿,到了那边好好的,别想家。"
车子启动的时候,二妮趴在窗口朝大家挥手。
奶奶追着车跑了好远,直到看不见影子才停下来。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火车上的老汉讲到这里,声音哽咽了。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啊..."
他擦擦眼角:"二妮在医院住了两年,虽然病没全好,但比以前强多了,至少不再每天等她爹娘了。"
"那她奶奶呢?"
"老太太又熬了三年,1983年走的。"
老汉的声音更低了:"二妮回来看过她最后一面,那老太太走得很安详,嘴里还念着二妮的名字。"
"现在二妮怎么样了?"
"听说在县里的福利院工作,虽然还是有些不正常,但能自食其力了。"
他顿了顿:"前年我还见过她一次,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了,但还是那么单纯。"
车窗外掠过一片片田野,麦浪翻滚,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知青岁月。
那些年虽然苦,生活条件艰难,但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却是最珍贵的财富。
火车在下一站停了,老汉要下车了。
他站起身来,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人这一辈子,能帮一个人是一个人,别看不起任何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多一些理解,多一些包容,这世界就会温暖一些。"
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站台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窗外的夜色依然深沉,远处的村庄星星点点地亮着灯火。
我想起了红旗屯,想起了二妮和她的奶奶,想起了那些朴实的村民。
虽然那段知青生活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那些温暖的记忆,却永远不会褪色。
火车继续在夜色中穿行,而我知道,总有一些温暖的故事,会在心里发光,照亮前行的路。
来源:溪谷中嬉水的欢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