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带着一点点酒精上头的微醺,和聊天框对面那个姑娘若有似无的撩拨。
那条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我的世界是粉红色的。
带着一点点酒精上头的微醺,和聊天框对面那个姑娘若有似无的撩拨。
她说她喜欢月亮。
我说,巧了,我窗外的月亮,今晚好得有点过分。
她说,发来看看。
我拍了张照片,城市夜晚被灯光染成橘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清晰的、边缘泛着柔光的月亮。
照片发过去,我紧跟着打了一行字。
「月亮这么好看,要是能分你一半就好了。」
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了零点五秒,觉得不够,又删掉,重新打。
「月亮真美,要是你在旁边一起看,就更美了。」
点击,发送。
一气呵成。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冷冰冰的,只在工作群里才会出现的头像。
一个深灰色的,没有任何图案的默认头像。
备注是:林总。
我的大脑,像是被北极的冰水猛地浇下,瞬间凝固了。
那粉红色的世界,碎得像一地玻璃碴子。
我发给了我的女上司。
那个沉默寡言,永远穿着黑白灰三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除了「严肃」和「更严肃」之外,找不出第三种表情的女人。
我的心脏大概停跳了三秒,然后开始疯狂擂鼓,撞得我胸口生疼。
撤回。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手指抖得像帕金森,点了好几次才点中那条消息,长按,撤回。
聊天框里出现了那行小小的灰色提示:「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这行字,此刻在我眼里,比任何一句骂人的话都更刺眼。
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告诉我,你完了。
我瘫在椅子上,盯着手机屏幕,想象着林总那边会发生什么。
她可能根本没看到。对,她那么忙,怎么会盯着手机。
她可能看到了,但以为我发错了,根本不会在意。对,她那种人,肯定觉得这种事无聊透顶。
她可能看到了,并且觉得我是在骚扰她。明天我就会在办公桌上看到我的辞退信。
哪一种可能都让我坐立难安。
空气里弥漫着刚刚喝剩下的那半杯威士忌的麦芽香,此刻闻起来,却像是催命的符咒。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轰隆隆的,像失控的火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五分钟。
十分钟。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林总的对话框里,死一样地寂静。
也许,她真的没看到?
我心里升起一丝侥G幸。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叮」地一声亮了。
是林总。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几乎不敢看。
但那条消息就那么明晃晃地显示在屏幕顶端的预览里。
「为什么撤回?」
完了。
她看到了。
我该怎么回?
说发错了?太假了。谁会信?
说手机中毒了?更假。
说我弟弟/妹妹/家里的猫拿我手机乱发的?假得离谱。
我的手指在输入框上悬了半天,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就在我天人交战,准备编一个稍微不那么愚蠢的理由时。
「叮。」
第二条消息来了。
「你看到了什么月亮?」
我愣住了。
这算什么?兴师问罪的新方式?
我还没反应过来。
「叮。」
「是圆的吗?」
「叮。」
「有云吗?」
「叮。」
「什么颜色?」
一连串的问题,像密集的鼓点,砸得我头晕眼花。
这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总。
我认识的林总,惜字如金,能用一个字解决的,绝不说两个字。开会时,她永远是坐在主位上,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用几句简短的话总结全局,每一句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切中要害。
她的微信,更是简洁到了极致。
「收到。」
「好。」
「嗯。」
「知道了。」
这四个词,几乎构成了我和她全部的聊天记录。
可现在,她像换了个人。
我看着那一连串的问题,脑子更乱了。
这是在……查岗?还是在……好奇?
我完全无法理解。
在我愣神的这几十秒里。
「叮。」
「还在吗?」
「叮。」
「为什么不说话?」
「叮。」
「照片还在吗?发给我。」
「叮。」
「我这里的窗户,看不到月亮。」
「叮。」
「我想看看。」
十条。
不多不少,整整十条。
最后一条消息,带着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情绪。
那不是命令,也不是质问。
那像是一种……请求。
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脆弱。
我一定是疯了。
我竟然会觉得那个永远像穿着盔甲一样的女人,脆弱。
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把刚才拍的那张照片,重新发了过去。
没有配任何文字。
发完之后,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用手掌用力的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脸颊被搓得火辣辣地疼。
手机又「叮」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来。
是林总。
只有一个字。
「好。」
后面跟着一个句号。
那个熟悉的,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林总,好像又回来了。
刚刚那密集的十条消息,像一场短暂的幻觉。
可聊天记录不会骗人。
那一夜,我失眠了。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十条消息,和最后那个孤零零的「好。」。
我完全搞不懂她。
第二天去公司,我怀着一种上坟般的心情。
电梯门打开,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总的背影。
她正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马克杯,似乎在等里面的水变温。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头发依然盘得一丝不苟。
整个人的线条,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又挺拔。
我低着头,想从她身边溜过去。
「早。」
她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清清冷冷的,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我身体一僵,停下脚步,抬起头。
「林……林总,早。」我的声音有点结巴。
她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睛很黑,很亮,像两颗浸在冷水里的黑曜石。
平时我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总觉得那目光能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所有偷懒和敷衍的心思。
但今天,我硬着服头皮和她对视了。
我试图从她脸上,从她眼睛里,找出一点点昨晚的痕迹。
一点点尴尬,或者一点点不悦。
什么都没有。
她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就好像昨晚那场堪称诡异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玻璃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都把衬衫浸湿了。
看来,是我想多了。
她大概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月亮?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这件事,就算这么翻篇了。
我这么告诉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如常。
林总还是那个林总,开会、审方案、布置任务,雷厉风行,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我也还是那个我,战战兢兢,努力完成工作,尽量减少在她面前的存在感。
那晚的短信事件,像一颗被扔进深湖的石子,连一圈涟漪都没能留下,就沉底了。
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下午。
那天天气很差,乌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
办公室里开着灯,也显得昏暗。
空气里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潮湿和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在做一个很棘手的方案,改了七八遍,还是觉得不满意,心里烦躁得像长了草。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是林总的秘书。
「林总让你进去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节骨眼上找我,肯定没好事。
我拿着那个改了无数遍的方案,硬着头皮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进。」
还是那个清冷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林总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灰败的天空。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林总,您找我。」
她没有回头。
「那个方案,做完了吗?」
「还在……还在改,有些细节我觉得还不够……」
「不用改了。」她打断我。
我心里一沉。
完了,这是要直接毙掉,让我重做的意思。
「那个项目,我们不跟了。」她淡淡地说。
我愣住了。
那个项目,是我们团队跟了快两个月的,前期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眼看就要到最后竞标的阶段了,怎么突然就不跟了?
「为……为什么啊林总?」我忍不住问。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神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疲惫。
「对方公司,出了点问题。」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似乎不想多说。
我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但看到她那副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知道了,林总。」
「出去吧。」她挥了挥手。
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的手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她的声音。
「等等。」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办公桌后。
桌上,除了电脑和一摞摞文件,还摆着一个小小的木雕。
是一个很朴拙的,展翅欲飞的小鸟。
木头的颜色已经很深了,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她拿起那个木雕,放在手心里,用手指轻轻摩挲着。
那个动作,很轻,很柔。
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温柔。
「你……」她看着我,似乎有些犹豫,「你喜欢看月亮?」
我的心,猛地一跳。
她还是提起了这件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
「嗯……还,还行。」
她没再看我,目光落回到手里的木鸟上。
「以前,也有个人,很喜欢看月亮。」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要被窗外越来越大的风声吹散。
「他总说,月亮那么亮,肯定能照亮所有回家的路。」
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别人秘密花园的窃贼,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这些话,完全超出了上司和下属的界限。
「他还会……」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他还会刻木头。」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木鸟的翅膀。
「他说,鸟是最自由的,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不像人,总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办公室里的光线,更暗了。
只有她桌上的台灯,亮着一圈温暖的黄光,照着她和她手里的那只木鸟。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无形的悲伤笼罩着。
那悲伤,浓得像窗外的乌云,化不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那么傻站着。
「下雨了。」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喃喃自语。
「走的时候,带上伞。」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轻轻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我还是觉得心神不宁。
林总刚才的样子,和她说的那些话,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
那个「他」,是谁?
是她的恋人吗?还是家人?
为什么提起他的时候,她会是那样的表情?
我心里充满了疑问,但又知道,这些都不是我该问的。
那场大雨,下了整整一个下午。
临近下班的时候,雨势渐渐小了。
同事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办公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还在为那个被毙掉的方案感到惋셔,坐在那里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总办公室的门开了。
她走了出来,已经换下了职业装,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
她看到我还在,似乎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走?」
「啊……我再待一会儿。」我慌忙站起来。
她点了点头,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
我注意到,她的眼眶,有点红。
像是……哭过。
这个发现让我心头一震。
那个在我印象里,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女人,会哭?
她喝了口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开口。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怀疑我听错了。
林总,在约我吃饭?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和审视,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我无法拒绝。
「好。」我听见自己说。
我们去了一家很安静的,人很少的西餐厅。
餐厅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灯光是温暖的橘色。
这和我印象中的林总,格格不入。
我以为她这种人,吃饭只会选择那种适合谈生意的,装修得金碧辉煌的中餐厅。
我们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服务员过来点餐,她只要了一份沙拉和一杯柠檬水。
我看着她,她似乎比在公司里,更沉默了。
只是偶尔会端起水杯,喝一小口。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
聊工作?好像不太合适。
聊天气?更傻。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
我心里一紧,知道她说的「他」,就是下午在办公室里提到的那个人。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说了一句很苍白的话,「节哀。」
她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什么可哀的,都过去五年了。」
五年。
原来,已经五年了。
「他叫陈默。」她说。
「沉默的默。」
这个名字,让我心里微微一动。
沉默。
林总她,不也是一个很沉默的人吗?
「我们是大学同学。」
她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匣子,开始慢慢地,讲述那个属于「陈默」的故事。
她的声音,不再是工作中那种清冷干脆的语调,而是变得很轻,很柔,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梦。
她说,陈默是一个很爱笑的男孩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他说,他喜欢画画,喜欢木工,喜欢一切需要用手去创造的东西。
他说,他最大的梦想,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木工作坊,每天雕刻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他总说我太严肃,像个小老太太。」林总说到这里,嘴角竟然真的有了一丝笑意,虽然转瞬即逝。
「他说,我应该多笑笑,笑起来才好看。」
「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那只木鸟。」
「他说,希望我能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不要被那么多规矩束缚住。」
我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扰。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和一个严肃认真的女孩。
他们是那么不同,却又被彼此深深吸引。
「毕业后,我进了现在的公司,从最底层的职员做起。他去了一家设计公司,工作很辛苦,但还是会抽出时间,去做他喜欢的木工。」
「我们本来……计划着,等工作稳定了,就结婚。」
她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后,开一家小小的店,一半是他的木工作坊,一半是我的小书店。」
「他说,他要亲手为我们的家,打造所有的家具。」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关于未来的蓝图。
美好得,让人心疼。
「可是……」
她停住了,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我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五年前的今天,他去外地出差,给我买生日礼物。」
「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当场就……」
她没有说下去。
但我已经明白了。
餐厅里的爵士乐,还在悠扬地响着。
可我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悲伤。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是那么沉默,那么冷。
她的世界里,曾经有过最灿烂的阳光。
可是那束光,熄灭了。
留给她的,是无尽的黑夜和寒冷。
她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盔甲里,用工作麻痹自己,用沉默对抗着这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世界。
「那天晚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也看到了月亮。」
「和他以前给我形容过的,一模一样。」
「很亮,很圆。」
「我给他发消息,我说,陈默,月亮真美,你在看吗?」
「我发了很多条。」
「可是,再也没有人回我了。」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终于明白,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对我那条发错的消息,有那么大的反应。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她尘封了五年的记忆之门。
门后,是她最深的思念,和最痛的伤疤。
所以她才会一连发来那十条消息。
她在问我,也是在问那个永远不会再回答她的人。
你看到了什么月亮?
是圆的吗?
有云吗?
什么颜色?
……
我想看看。
她想看的,哪里是我的月亮。
她想看的,是五年前,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夜晚,她和陈默一起仰望过的那片星空。
那一刻,我对她所有的敬畏、恐惧、不解,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原来,在那副坚硬的盔甲之下,她藏着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对不起。」我说。
我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我不该……」
「不关你的事。」她打断我,摇了摇头。
「是我自己,一直没走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
「谢谢我?」我愣住了。
「这五年来,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不听,不想,他就不曾离开过。」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直到那天晚上,看到你的消息……」
「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些记忆,就像埋在心底的种子,你那句话,像一场雨,让它们……全都发了芽。」
「很痛。」
「但也很……真实。」
「至少让我知道,我还活着,我还会痛,我还会……想念他。」
那顿饭,我们吃到了很晚。
她说了许多,许多关于陈默的事。
那些琐碎的,温暖的,闪着光的日常。
像是要把积攒了五年的话,一次性说完。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做一个最忠实的,也可能是唯一的听众。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空气里,是雨后青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
天空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上。
和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一样。
我们并肩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谁都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尴尬。
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安宁。
走到一个路口,她停下脚步。
「我到了。」她说。
「谢谢你,今天愿意听我说这么多废话。」
「不客气。」我摇摇头,「能听您说这些,是我的荣幸。」
我用的是「您」。
但在我心里,她已经不再仅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林总了。
她叫林书。
书本的书。
这是她在饭桌上告诉我的。
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她对我笑了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真正地笑。
不是那种公式化的,礼貌性的微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嘴角和眉眼都舒展开来的,温柔的笑。
像乌云散去后,透出的第一缕阳光。
「以后……」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可以不叫我林总吗?」
「叫我林书吧。」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好。」我点头,「林书。」
她又笑了笑,转身,朝小区门口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有一种冲动。
「林书!」我叫住她。
她回头。
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我拿出手机,对着天上的月亮,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我当着她的面,把照片发给了她。
附上了一行字。
「今晚的月亮,也很美。」
我看到她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抬起头,对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知道,那不是泪水。
那是,被月光点亮的,希望。
从那天以后,我和林书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在公司,她依然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林总。
但偶尔,在茶水间碰到,她会对我笑一笑。
在走廊里擦肩而过,她会问我一句,「昨晚睡得好吗?」
我们开始有了工作之外的交流。
虽然不多,但每一句,都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我们之间那片曾经冰封的海域。
我开始留意她的一些小习惯。
比如,她每天早上,都会喝一杯手冲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比如,她喜欢在办公室里养一盆小小的多肉,每天都会用喷壶给它喷水。
比如,她看文件的时候,习惯性地会用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这些细节,让她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鲜活,越来越立体。
不再是那个符号化的,冷冰冰的女上司。
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也有伤痕的,女人。
有一次,公司组织团建,去郊区爬山。
林书也去了。
她换下了西装,穿了一身轻便的运动服,扎着高高的马尾,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很多人都累得不行了。
我看到林书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远处的山峦发呆。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累了?」我问。
她摇摇头,「还好。」
「这里的风景,真好。」她由衷地感叹。
「是啊。」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群山连绵,云雾缭绕,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画。
「陈默以前,最喜欢爬山。」她忽然说。
我心里一动,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说,站在高处,才能看到更远的风景。」
「他说,人不能总盯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要把眼光放长远。」
「他说,你看那些山,那么高,那么大,我们人,在它们面前,多渺小啊。」
「那些烦恼,那些忧愁,跟这天地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小小的木鸟。
阳光下,那只木鸟的纹理,清晰可见。
她把它放在手心里,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这是他第一次带我爬山的时候,送给我的。」
「他说,以后,就算他不在我身边,这只小鸟,也会替他陪着我,飞过一座又一座高山。」
我看着她。
山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她白皙的侧脸。
她的眼神,很远,很空。
我知道,她又陷入了回忆里。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我想把她,从那片悲伤的回忆之海里,拉出来。
哪怕,只能拉出来一小会儿。
「林书。」我开口。
「嗯?」她回过神,看向我。
「你看那边。」我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
那座山峰的形状很奇特,像一个巨大的,正在打盹的巨人。
「像不像一个人在睡觉?」
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还真有点像。」
「那你看那边,」我又指向另一片云,「像不像一只棉花糖?」
她又笑了。
「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那是,我们搞设计的,想象力就是生产力。」我开玩笑地说。
我们就这样,坐在山腰上,像两个孩子一样,指着远处的山,远处的云,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风轻轻地吹过耳边。
我看到她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那种放松的,舒展的笑。
下山的时候,有一段路很陡。
林书不小心,脚下踩滑了一下。
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的身体,很轻,很软。
隔着薄薄的运动服,我能感受到她手臂的温度。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
「谢谢。」她站稳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道。
「没事。」我松开手,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烫。
那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我们开始偶尔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
像朋友一样。
我们会聊工作,聊生活,聊各自的兴趣爱好。
我知道了她喜欢看文艺片,喜欢听古典乐,喜欢吃辣,但又不能吃太辣。
她也知道了,我喜欢打篮球,喜欢看悬疑小说,喜欢喝可乐,但一定要加冰。
我们像在交换彼此世界的拼图。
一点一点,拼凑出对方完整的模样。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放松。
我不用伪装,不用刻意讨好。
我可以是那个最真实的我。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但我能感觉到,她在我面前,越来越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林总了。
她会笑,会开玩笑,甚至偶尔,会跟我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
她那座冰封的孤岛,好像,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
而我,像一个幸运的航海家,被允许,慢慢地,靠近那座岛屿。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而温暖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我大学同学打来的。
他要去国外发展了,走之前,想把我们这帮老同学都叫出来,聚一聚。
我答应了。
聚会的地点,定在一个很热闹的酒吧。
震耳欲聋的音乐,闪烁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荷尔蒙的味道。
我其实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但老同学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聊着过去,聊着现在,聊着未来。
几杯酒下肚,大家都有些 high 了。
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运气不好,第一轮就输了。
他们让我选真心话。
一个喝高了的哥们,搂着我的脖子,大着舌头问我。
「说,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突然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我喜欢的人?
我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就是林书的脸。
她笑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她看着远方发呆的样子……
一幕一幕,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
我才惊觉。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沉默的,清冷的,总是穿着黑白灰的女人,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了那么重要的位置。
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
是……喜欢。
是那种,想到她,嘴角就会不自觉上扬的喜欢。
是那种,看到她开心,自己也会跟着开心的喜欢。
是那种,想要保护她,想要让她以后,再也不要那么悲伤的喜欢。
这个认知,让我瞬间清醒了。
也让我,瞬间慌了。
我喜欢上了我的上司。
一个,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的,我的上司。
这算什么?
我看着周围起哄的同学,第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
「快说啊,到底有没有?」
我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
「有。」我听见自己说。
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清辉。
我想起了那条发错的短信。
原来,那句原本说给别人的情话,竟然一语成谶。
成了我,最想对她说的话。
可是,我能说吗?
我配说吗?
陈默在她心里,是一道光。
是一座,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山。
而我呢?
我算什么?
一个因为失误,偶然闯进她世界的人。
一个,她悲伤时的听众。
一个,她寂寞时的朋友。
仅此而已。
我不能,也不该,有更多的奢望。
我把这份刚刚萌芽的,不合时宜的感情,小心翼翼地,藏回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我告诉自己,能像现在这样,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就够了。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就像咳嗽,是藏不住的。
我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
和她说话的时候,我会紧张。
看到她和别的男同事多说几句话,我会心里不舒服。
她偶尔加班晚了,我会忍不住,想送她回家。
我的这些变化,林书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和我保持一点距离。
我们不再单独吃饭,不再一起看电影。
在公司里,她又变回了那个公事公办的林总。
我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不,比原点,更远。
那种刻意的疏离,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很难受。
但我理解她。
她害怕。
她害怕,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她害怕,背叛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她更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我能做的,只有尊重她的选择。
然后,默默地,退回到我应该在的位置。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以为,我们之间,就会这么一直下去。
直到,公司年会。
年会的地点,在一个度假村。
白天是各种团队活动,晚上是晚宴和抽奖。
晚宴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
气氛很热烈。
林书作为公司高层,自然成了众人敬酒的焦点。
我看到她,一杯接着一杯,来者不拒。
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我知道,她酒量并不好。
我有些担心。
晚宴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回房间休息了。
我心里不放心,想去看看林书。
我走到她房间门口,刚想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是林书。
她显然是喝多了,走路都有些不稳。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和沙哑。
「我……不放心你。」我说。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不放心我什么?」
「怕我喝醉了,耍酒疯?」
「我没事。」
她说着,就要关门。
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门。
「林书。」
我看着她,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我们,能谈谈吗?」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再次拒绝我。
最后,她叹了口气,侧身,让我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空气里,有淡淡的酒气。
她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一片平静的湖。
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银。
「今晚的月亮,也很好。」她说。
声音很轻。
我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站着。
我们一起,看着窗外的月亮。
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这一次,我不想再等她先开口了。
「林书。」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人。」
「我没想过要取代他。」
「我只是……」
我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不是下属对上司的敬畏,不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我说出来了。
把那些藏在心里,反复咀嚼,辗转反侧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怕看到,我最不想看到的,拒绝和厌恶。
我只能,死死地盯着窗外的湖面。
林书没有说话。
房间里,安静得,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我以为,这又是一场,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终于,开口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知道。」我点头,依然不敢看她。
「我喜欢你,林书。」
「我喜欢那个,会在办公室里,偷偷给多肉浇水的你。」
「我喜欢那个,看文艺片会偷偷掉眼泪的你。」
「我喜欢那个,明明不能吃辣,却每次都逞强的你。」
「我喜欢那个,坚强得让人心疼,却又脆弱得,让人想抱在怀里的你。」
「我喜欢,每一个样子的你。」
我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抽泣声。
我猛地转过头。
看到林书,正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指缝里,不断地涌出来。
她哭了。
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慌了。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猛地,扑进了我的怀里。
她抱得很紧很紧。
像是要把自己,揉进我的身体里。
她的眼泪,浸湿了我胸口的衬衫。
温热的,带着她所有的委屈,和压抑。
「你是个傻瓜。」
她在我怀里,闷闷地说。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只能,笨拙地,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在我的怀里,哭了很久。
直到,哭声渐渐平息。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你知道吗?」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陈默走后,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我把自己的心,锁了起来。」
「我告诉自己,我的爱,已经随着他,一起埋葬了。」
「我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世界,早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直到,你的出现。」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颊。
她的指尖,有些凉。
「你就像一个,莫名其妙闯进我废墟里的,傻子。」
「你小心翼翼地,帮我清理瓦砾。」
「你笨手笨脚地,试图在我的废墟上,种上一朵花。」
「我害怕,我抗拒,我把你推开。」
「因为我怕,那朵花开出来,会很美。」
「我怕,我会舍不得。」
「我怕,我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保护自己的墙,会因为你,轰然倒塌。」
「我更怕……」
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怕,我会对不起陈默。」
我握住她抚在我脸上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
「林书。」
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
「爱你,和怀念他,从来都不是,一件矛盾的事。」
「他希望看到的,一定不是一个,把自己活成孤岛的你。」
「他希望你,能像那只木鸟一样,自由地飞翔。」
「他希望你,能幸福。」
「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会让你有一点点的幸福。」
「那么,就请你,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好吗?」
月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我们身上。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那片冰封了五年的湖面,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踮起脚尖。
在我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带着泪水咸味的吻。
「好。」
她说。
来源:月光陪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