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死多容易,这世道难的是活着。公子别忘了如今身在何处,是什么身份。」
京城中最尊贵的世家裴氏落了难。
连嫡长公子裴让都被送进了风月楼。
裴让救过我的命。为了替裴让赎身,我毅然从军挣军功。
可还是晚了,未等我功成名就,他就已被磋磨致死。
于是我爬上皇位,将折磨他的人一个一个杀得痛快。
从后宫妃嫔到朝廷旧臣,无人幸免。
可我没想到裴让根本没死。
我本以为是上天眷顾,有幸再见他一面。
没想到他却拔出长剑刺入我的胸膛。
「为何滥杀无辜?」
1
我好不容易在风月楼谋了份差事。
没曾想裴让也来这儿了。
我边想着边在人群中观望。
他不是直接被送进来的。
那些差役让他赤着上身,在京城游街示众。
最后才被扔进楼里。
他来时浑身没一块好皮肉,腰侧烙着官妓印。
烧红的铁烙上去的,皮肉都翻了卷。
管事的姜姨捏着鼻子吆喝:「抬去柴房,别死在这儿晦气。」
我心头一紧。
后院柴房闷湿虫多,他这身子进去必死无疑。
我急声道:「姜姨。」
她侧头看我。
「人好歹是大皇子送来的,没几天就死了,怕是不妥吧?」
见她挑眉,我上前一步,拂开裴让散乱的长发。
露出他那张纵然苍白却依旧惊艳的脸。
「况且……您看。」
姜姨了然一笑:「你这丫头倒机灵。」
随即吩咐收拾间厢房给他。
我松了口气,扯了块布遮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好歹留些体面。
2
边关战事吃紧,药材大都供了前线。
京城伤药价高不说,数量也少得可怜。
裴让一身伤更是耗药。
我攥着手里仅剩的几两铜钱叹气。
心想要不别治了,免得把自己搭进去。
可转头看见他因发热泛红的脸。
咬咬牙找姜姨预支半年月钱。
姜姨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
「小阿无,别为男人把自己赔进去,别忘了你脸上的疤怎么来的。」
我低头不语,指尖抚过早已愈合的伤疤。
最终她叹口气,把钱给了我。
我正要走,忽被她叫住。
她拔下头上一支珠钗。
「看腻了,拿去丢了吧。」
钗子珠光温润,分明还新着。
我犹豫许久,终究收下。
关门那刹,听见极轻的叹息声。
3
当了钗子加上月钱,勉强够买半月药。
好在裴让渐渐好转。
第五日,他醒了。
看见我时双眼蓦地睁大,声音发颤。
「阿无?是你吗?」
我笑了笑。
「都说贵人多忘事,难为公子还记得我这本该死了的人。」
他自嘲一笑。
「所以,如今要来取我性命么?」
我轻抚他脸颊。
「死多容易,这世道难的是活着。公子别忘了如今身在何处,是什么身份。」
他别过脸不愿看我。
「你得认命。」
我面无表情。
他抱住头不愿听。
「也别想着死,否则我就挖了裴明月的坟,将她挫骨扬灰。」
他身子一僵,怒道:「你才十三,怎如此恶毒!」
我不答话。
片刻后他声调软下来。
「你要我如何?」
我笑意盈盈:「做你该做的事。」
我笑得标准,却清晰看见他眼里我的倒影如恶鬼。
世家最重贞洁。
可是高岭之花落入泥潭。
任谁路过都能踩两脚。
直到它完全破碎,沉入泥里。
和我一样,再也爬不出来。
4
那日后,裴让不再寻死。
乖乖跟着花魁云柏学艺。
一切都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我常去云柏屋里监督。
看云柏教他梳妆贴钿,步态风情。
妆后的裴让与从前判若两人。
薄纱下细腰若隐若现,含情目水波潋滟。
粉白衣衫衬得宽肩也单薄。
「走两步让阿无瞧瞧。」
云柏催促。
裴让学着云柏模样扭腰走了两步。
弱柳扶风,翩若飞絮,回眸间尽是未语风情。
他学得极好。
可我心头莫名发酸。
云柏摇着恩客赠的羽扇笑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天赋?」
未等我答,裴让便被小厮叫去学别的。
云柏斟茶轻抿:「阿无喜欢他。」
我疑惑看他。
他笑:「阿无看他的眼里,有酸涩。」
我怔住:「喜欢就会酸涩?」
他摇头:「喜欢却得不到才会酸涩。裴公子入了风月楼,阿无不是权贵,无法在一起,所以酸涩。」
是这样么?
他羽扇轻敲我头:「我们阿无才十三,日后还会遇见许多人,不该吊在这棵没有未来的歪脖子树上。」
我捂着头嘟囔。
「你也才十八,说话怎么老气横秋?」
他饮尽茶叹息:「是啊,我也才十八。」
又敲我头:「大你五岁,还不能说教你这小毛孩了?」
我捂头逃走了。
5
裴让首次挂牌定在七日后,以拍卖形式。
这些日子他越发沉默。
常对镜发呆。
「公子不开心?」
拍卖前日我问他。
他沉默片刻:「我该开心吗?」
姜姨给他用了楼里小倌初夜前专用的养颜水。
肌肤愈发细腻,黯然神伤的模样格外惹人怜。
我咽了咽口水,勾住他的衣袖。
「要不我们逃吧?」
逃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他微微一怔,抽回袖子。
「我是官妓,无良籍,离了这不过是换个地方为奴。」
轻飘飘几句话碾碎了我的妄想。
「阿无。」他轻声唤我。
「嗯?」
他看着我,目光平静。
「为何救我?」
我一怔。
他平静地笑着:「姜姨都同我说了,是你用了大半年的月钱买了药,又贴身照顾我,才使得我捡了一条命。」
我一贯受不了他这样的笑,不看他,声音别扭。
「你给过我一块饼。
「在我五岁那年快饿死的时候。」我补充道。
他有些讶异,又有些悲悯。
「救你的命,你早就还给我了,当初明明……唔。」
我捂住他的嘴,不想让他说完。
他瞪大了双眼,之后气息逐渐平稳。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手背,我竟然感觉快要被烫伤了。
我急忙松开手。
「你既知道,那便好好接客,将欠我的还上。」
他笑了,是久不曾见过的和煦。
裴让将一枚玉佩放入我手中。
「我知道你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姑娘,只是惯爱唬人罢了,这个你拿着,离开吧,在这儿你会被毁掉的。」
是他常戴的和田玉,是他母亲的遗物。
不知他怎么带进来的。
我是个好姑娘吗?
在被土匪抓住时的我不是。
在风月楼劝良家子认命时的我亦不是。
为什么你要说我是呢?
我握着那枚温润的玉,搓搓刚被气息灼烫的手背。
看着我想拉入泥潭的人。
张口却无言。
6
拍卖那日,风月楼人满为患。
人们都想看世家第一公子如何为妓。
最终裴让初夜以三千金拍出。
比云柏当年还多一倍。
姜姨笑得见牙不见眼,夸我好眼光。
我眼皮直跳,觉着要出事。
果然。
那位一掷千金的富商刚进房就脸色大变地跑出来,嚷嚷着死人了。
我冲进房里,裴让躺在床上,面白如纸,胸口插着把剪子。
我扑上去想止血,却徒劳无功,血不断涌出。
我轻握他的手,感受他生命在流逝。
姜姨请来大夫。
都说剪子偏心三寸。
拔了尚有活路,不拔用药吊着最多五个时辰。
「那就拔啊!」我急道。
大夫们纷纷摇头说只有半成把握。
一位老郎中忽然道:「若宫中的徐太医肯出手,或有七成把握。」
徐太医……
我看姜姨脸色顿时沉下。
「姜姨……」
我刚开口就被呵止。
「想都别想!不过一个妓子,死了便死了!」
气氛凝固,小厮有眼力见地请走郎中。
姜姨也黑着脸离开。
只剩我和气若游丝的裴让。
「公子……我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你死吗?」
我喃喃。
徐太医年轻时与姜姨有过情缘。
却因他的疏忽导致两人幼子夭折。
自此成了姜姨心中禁忌。
我不能看着裴让死。
至少现在不能,我可是为了救他花光了我半年的月钱呢。
我心里想着。
身体不受控地朝徐府跑去。
跪在府门外一遍遍喊。
「求徐太医救我们家公子一命!草民愿当牛做马报答您!」
无人应声。
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直到大雨将至才散去。
我在雨中不停地叩首。
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
忽然雨停了。
抬头见是姜姨撑伞而立。
「回去吧,阿无,我去见他。」
我看不清她神色,不知是因雨水还是泪水。
「姜姨……」
我重重磕头。
起身时因跪得太久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7
再醒来时,徐太医已在救治裴让。
「能拔,但拖得久了,需一味药吊命,否则拔刀时人就没了。」
房门砰地被推开,一个武将打扮的人闯进来。
「什么药?我去取!」
徐太医捻着山羊胡。
「九华参。」
武将很快取来参。
拔刀顺利,徐太医说休养半月便可痊愈。
武将坐在裴让床前抹泪。
我越看越眼熟,试探道:
「闻周将军?」
他转头一愣,继而震惊道:
「你不是该献祭给明月的侍女吗?怎么……」
我冷笑:「怎么还没死?」
他自知失言拍嘴。
「当初送你去寺里就不该逃,死后还有人祭拜,如今在这楼里,被人玩死也就一张草席裹了去!」
我不耐烦道:「您弄弄清楚,如今床上这位才是不愿接客自尽的。」
他噎住片刻,对我抱拳:「对不住姑娘,我这人嘴笨。我这兄弟性子倔,平日还望你多照拂。」
态度诚恳得判若两人。
我冷笑:「您言重了,我人微言轻,他的事我插不上手。」
闻周重叹一声,甩袖离去。
8
裴让伤愈后与姜姨谈了条件。
可卖艺,卖身需万金,且一月只一次。
姜姨盯着他苍白却决绝的脸,本是不肯,可不知想到什么,最终点头。
日子看似平静,暗流却从未停止。
那日午后,云柏的恩客李侍郎又来了。
却带了位眼神阴鸷的男人。
姜姨皱眉迎上。
「李大人,这位是?」
李侍郎笑容油腻。
「这位是王监军,最懂风雅之人,特来欣赏云柏大家风采。」
云柏被叫出来时,羽扇还捏在手里。
那是李侍郎送他的。
他看见王监军时脸色微白,却仍强笑着见礼。
李侍郎将云柏拉到一旁低语,我隐约听见「官途」、「委屈几日」。
云柏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最终麻木地点头。
王监军将云柏带走了。
他走时,我本有些担忧地扯住他的衣角。
他却皱着眉摇摇头:「小阿无,松手罢,我没事的。」
衣袍轻飘飘的,从我手中滑落。
好似一片云,抓不住。
「云柏哥。」
我摸索着手里残留的触感,低声呢喃。
云柏他从来都没有被带出楼过。
三日后,云柏的死讯传来。
王监军有虐癖,大家都知道,李侍郎也知道。
云柏是被失手打死的。
送来时,只一张草席裹着。
姜姨不忍。
让小厮为他清洗身体。
后又买了一副薄棺材,将他葬了。
只是那把羽扇被他握在手里,怎么也拿不下来,也一并合葬了。
李侍郎正在厅中与王监军谈笑风生。
我赤红着眼抓住他衣袖。
「为什么?!云柏那么信你!」
李侍郎轻飘飘地掸开衣袖,像拂去尘埃。
「不过一个妓子,死了便死了。」
王监军嗤笑。
「这等贱命,也值得大惊小怪?」
他们谈笑着离去,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不知何时下了雪。
我站在门口,不愿避开。
明明是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今却是再也见不着了。
裴让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轻轻拍拍我的肩。
「阿无,回去罢。」
我转头看他,瞧见他眼下多了抹乌青。
9
那日起,裴让陪客时,我寸步不敢离。
他弹琴我奉茶,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直到那夜,有个酩酊大醉的男人,来了风月楼。
兵部尚书刘氓,以暴戾好色闻名,和王监军是一丘之貉。
他让姜姨把所有人都叫出来,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我急忙将裴让塞进厢房,嘱咐他不要出来。
而后独自一人站在角落添茶。
他忽然指向我:「这小丫头有点野味,今晚陪本官睡!」
姜姨忙赔笑:「刘大人,阿无不是楼里姑娘,是丫鬟……」
「丫鬟怎了?」
他戏谑笑着:「我就喜欢这口。」
姜姨抖着身子拦住她。
「哎呀,刘大人,你看这小丫头不光干巴巴的,脸上这疤都怕坏了您的兴致啊。」
他一手挥开姜姨。
她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楼内的小倌们四散开来,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刘氓轻抚我脸上的疤:「有疤才更对味,小美人,愿不愿意陪我喝一杯?」
他脸上挂着可怖的假笑,手里的动作却加重力度,一把抓着我的头发。
我浑身发抖,土匪窝里的可怕记忆汹涌而来。
那股腥臭的酒气,撕裂的疼痛……
「我……」
嗓音干涩得吓人。
「我陪……」
「她不行。」
裴让突然挡在我身前。
「刘大人若想要人,我来陪,可好?」
满堂寂静。
「裴让,不要……」
我低声哀求。
他却充耳不闻。
裴让一步一步走近,步态间都是云柏教给他的风情。
刘大人眯起眼打量他,忽然大笑。
「好!你更够味!」
那夜裴让的厢房灯火通明。
那是他第一次接客,分文未取。
我守在门外,听见瓷器碎裂声和刘大人的狂笑。
天明时分裴让出来时,衣领下尽是青紫。
他却只是麻木地垂着眼。
「没事了。」
我抱住他,再也抑制不住痛哭。
10
自此裴让变了。
对客人的揩油调笑再无抗拒,眼神却日渐空洞。
一次万金,本就是天价。
所以从他挂牌到那日,根本没有人出得起。
但是他的首次分文未收。
客人们都说他是个浪荡子。
配不上一次万金的价格。
后来,他的牌子被改成了五千金。
我看着他衣裳下久久未消的青紫。
痛哭。
「不值当的,公子,为了我不值当的。」
他却轻轻拂去我的泪水。
「哭什么,我早晚有这一天,万幸的是,用我换了你。」
我抱着他哭得更甚。
11
被降价之后,他开始零碎地接客。
从三月一次,再到两月一次。
我怕他步云柏后尘,咬牙去找姜姨。
「你想为官妓赎身?」
姜姨像看疯子似的看我。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跪下来:「求姜姨指点。」
她沉默良久,终于叹气。
「当年有个武将,用全部军功换了个官妓的良籍。」
眼中闪过痛楚。
「那是唯一一例。」
她扶起我,指尖冰凉。
来源:小樱桃剧社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