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满屋子错愕的亲戚,和我那件还没来得及穿第二次的婚纱,一起被我甩在了身后。
那天,我的婚宴,我揣着十八万八千八的彩礼钱,跑了。
满屋子错愕的亲戚,和我那件还没来得及穿第二次的婚纱,一起被我甩在了身后。
很多人后来都说我疯了,说我林岚做事太绝,不给自己留后路。可他们不知道,当我穿着那一身大红的秀禾服,在自家那个小小的客厅里,从日头正中等到日头偏西,听着墙上挂钟的秒针像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在我心上的时候,我的那条后路,就已经被堵死了。
堵死它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个本该骑着高头大马,不,是开着豪华车队来接我的新郎,张伟。
**第一章 一场迟到的婚车**
我们家住在老城区,那种红砖墙、筒子楼,邻里之间隔着墙都能闻到对方晚饭是炒韭菜还是炖排骨的地方。
我爸是个老木匠,一辈子就守着楼下那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铺子,跟刨花和木屑打交道。我妈走得早,是我爸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他身上的味道,永远是松木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闻着就让人心安。
所以,当张伟第一次开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帕萨特,停在我家楼下,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我爸铺子里堆积如山的木料时,我就该明白,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那时候,我被爱情冲昏了头。
张伟是做销售的,能说会道,一张嘴能把稻草说成金条。他追我的时候,天天往我爸的铺子里跑,今天拎两瓶好酒,明天带几条好烟,嘴里“叔叔”长“叔叔”短,叫得比谁都亲。
我爸不怎么搭理他,只是埋头干自己的活。有一次张伟走了,我爸擦着手里的凿子,头也不抬地跟我说:“岚岚,这小伙子,眼神活泛,心也活泛,不是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我不服气,跟我爸犟:“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讲究老实本分那一套?人活络一点,路子才宽。”
我爸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木头翻了个面,刻刀下去,一朵精巧的祥云就慢慢显出了雏形。
后来,张伟跟我求婚,他妈,也就是我未来的婆婆,第一次上我们家来,谈彩礼。
她上下打量着我们家局促的客厅,手指头尖尖地划过那张我爸亲手打的八仙桌,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优越感:“亲家,我们家张伟呢,虽然现在只是个部门经理,但前途无量。我们也不是小气的人家,彩礼嘛,就按现在的行情来,十八万八,图个吉利。但是呢,这个婚车,我们得讲究。头车必须是奔驰S,后面跟着一水的奥迪A6,这叫脸面。”
我爸坐在小马扎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后,他敲了敲烟斗,说:“钱的事,我们不争。只要孩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强。车队的事,你们看着办就行。”
婆婆满意地笑了,拉着我的手,亲热得像是亲母女:“我就知道亲家是明事理的人。岚岚你放心,嫁到我们家,亏待不了你。”
我当时心里甜丝丝的,觉得我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也觉得张伟家是真心实意地看重我。
婚礼定在了十月的一个周末,天高云淡,是个好日子。
我天不亮就起来化妆,请来的化妆师在我脸上涂涂抹抹,镜子里的人,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大红的秀禾服,金灿灿的凤冠,沉甸甸的,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亲戚们陆续来了,小小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大家围着我,说着各种吉祥话,气氛热烈得像一锅煮沸的水。
按照本地的习俗,接亲车队最晚九点半就该到。
九点,没动静。
九点半,还是没动静。
客厅里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往我这边瞟。我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
我二姑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我:“岚岚,给张伟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路上堵车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张伟的电话。
“喂,老婆,别急啊,就快到了,路上有点堵,你知道的,周末嘛。”张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带着点不耐烦。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安慰自己,也安慰大家:“快了快了,路上堵车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亲戚们的议论声再也压不住了。
“这叫什么事啊?结婚还能迟到这么久的?”
“就是啊,这吉时都快过了吧?”
“这张伟,是不是不把我们林家放在眼里啊?”
我爸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摩挲着一个已经包浆的木质手把件,脸色铁青。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那种感觉,就像是冬天里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我又一次拨通了张伟的电话,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背景音很嘈杂,不像是在车里,倒像是在饭店。
“张伟,你到底在哪儿?”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哎呀,你催什么催!我这边有点急事,一个大客户,非要今天谈合同,我这不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小家奋斗嘛!你跟家里人说一声,再等我半小时,不,二十分钟!我马上就到!”
说完,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大客户?
为了我们的小家?
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啊。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重要?
**第二章 电话里的真相**
客厅里的空气,像凝固的胶水,粘稠得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有同情,有疑惑,也有看热闹的幸灾乐祸。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戏服,站在舞台中央,等着那个迟迟不肯登场的主角。
我爸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他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那掌心的温度,却像一股暖流,让我瞬间有了支撑。
“再等等吧。”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床上。那张铺着大红喜被的床,此刻看起来那么刺眼。
我三舅是个急性子,他看不下去了,掏出手机走到阳台上,说要给张伟的哥们儿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客厅里很静,我能清晰地听到三舅在阳台上打电话的声音,他的嗓门本来就大,一生气,更是嚷得半个楼道都能听见。
“喂,小李啊,我是岚岚的三舅。哎,问你个事,你们那婚车队怎么回事啊?怎么现在还没到?”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三舅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什么?什么叫不知道?张伟没跟你说?你们不是哥们儿吗?他结婚你不来当伴郎?”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我听到三舅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陡然拔高:“你说什么?!张伟今天根本就没安排车队?他跟你说的是下个周末?!”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一片哗然。
“没安排车队?”
“搞错日子了?这怎么可能!”
“这不就是明摆着耍人玩吗?”
我爸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他猛地站起来,几步就跨到阳台上,从三舅手里夺过电话。
“小李,我是林师傅。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爸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和愤怒。
电话那头的小李估计是被吓着了,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张伟根本就没租什么奔驰奥迪车队。他所谓的“哥们儿”,就是几个平时一起喝酒打牌的朋友。他跟人家说的是,到时候借几辆好点的车,凑个数,撑撑场面。
至于日子,他跟那帮朋友说的,确实是下个周末。
为什么?
因为今天,他公司里有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要来,据说是能决定他今年能不能升总监的关键人物。他压根就没把今天的婚礼当回事,或者说,在他心里,这场婚礼的份量,远远比不上他的前途。
他所谓的“堵在路上”,所谓的“马上就到”,全都是谎言。
他甚至,连一个像样的谎言都懒得编。
我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手脚冰凉。
我想起前几天,我跟他商量婚礼细节,他总是不耐烦地说:“哎呀,这些小事你跟你妈商量就行了,我一个大男人,哪懂这些。我这边忙着呢,都是为了咱们的将来。”
我想起婆婆来家里时,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我们家张伟,办事最靠谱了,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
靠谱?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靠谱?
把我的终身大事,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更改日期的饭局?把我们全家人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疼。
心里的那点火苗,那点对爱情的憧憬,对未来的幻想,就在这一刻,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林岚,我爸林师傅的女儿,一个靠手艺吃饭的人的女儿。我们这种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答应了客人的活,哪怕不睡觉,也得按时按质地交出去。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而张伟呢?他是一个销售。他的世界里,可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话术”和“技巧”。承诺,或许只是他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我一直以为,爱可以跨越这些不同。
现在我才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不仅仅是说朋友,更是说夫妻。
三观不合的两个人,就像两个不同转速的齿轮,强行咬合在一起,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磨掉彼此所有的棱角和热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平静地走到我爸面前,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写满了愤怒和心疼的脸,轻声说:“爸,别打了。没意思。”
我爸愣愣地看着我,手里的电话滑了下去。
我转身,回到房间,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那个大红色的锦缎盒子上。
里面,是那十八万八千八百块的彩礼。
一沓一沓的崭新钞票,用红纸条捆着,码得整整齐齐。
当初,婆婆把这个盒子交给我爸的时候,说的是:“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也是给岚岚的保障。”
保障?
我看着这些钱,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真正的保障,从来不是这些纸。而是那个愿意为你遮风挡雨,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人。
而现在,那个人,显然不是张伟。
我的心,彻底冷了。
**第三章 红包里的分量**
我打开了那个红色的锦缎盒子。
一沓沓的百元大钞,散发着油墨的特殊香气,整整齐齐地躺在里面。十八万八千八,每一张都崭新挺括,像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
客厅里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钻进我的耳朵里,搅得我心烦意乱。
“这婚还结不结了?”
“这叫什么事啊!把人耍成这样!”
“岚岚这孩子,命苦啊……”
我没有理会那些声音。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盒子里的钱。
这笔钱,对我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我爸做一辈子木工活,起早贪黑,手上磨出的茧子比核桃还硬,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这十八万,是他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未必能达到的数字。
当初婆婆把钱送来时,我爸推辞了很久。他说:“我们嫁女儿,不是卖女儿。钱多钱少,是个心意,但不能拿这个来衡量人。”
最后还是在张伟和我的劝说下,我爸才勉强收下,他说,这钱就当是我的嫁妆,给我压箱底,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事,能有个傍身的钱。
我当时还笑我爸思想老旧。
现在看来,老人言,自有老人的道理。
只是这个“万一”,来得也太快了。
我拿起一沓钱,捏在手里。很厚,很有分量。
可这分量,在我心里,却轻飘飘的,没有一点温度。
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半个月前,我爸接了个大活。是城里一个很有名的茶馆老板,慕名找来的。他收藏了一套明代的黄花梨木圈椅,其中一把的腿卯榫结构坏了,需要修复。
这种老物件的修复,最考验手艺,也最看重材料。我爸为了找一块颜色、纹理、年份都相近的老料,跑遍了整个省的木材市场,最后才在一个老朋友那里,找到一块巴掌大的边角料。
那块木料,花了我爸整整三万块。
我当时还觉得心疼,说:“爸,就这么一小块木头,要三万?这不是坑人吗?”
我爸当时正戴着老花镜,用卡尺仔细地测量着椅腿的尺寸,他头也不抬地说:“岚岚,你不懂。手艺人,讲究的就是个‘真’。修旧如旧,材料不对,魂就没了。这把椅子,坏的是腿,但修的是一颗匠心。这钱,花得值。”
可是,就在上个星期,我爸在打磨那块新木料的时候,铺子里的老旧砂轮机突然出了故障,转速失控,一下就把那块价值三万的黄花p梨木给打裂了。
那一下,不光是木头裂了,我爸的心也跟着碎了。
我从没见过我爸那个样子。他一个快六十岁的大男人,抱着那块裂开的木头,坐在小马扎上,一句话不说,一坐就是一下午。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佝偻的背影上,显得那么萧索和无助。
我知道,他不是心疼那三万块钱。他是心疼自己的名声,心疼对客人的承诺。
那个茶馆老板,把传家的宝贝交给他,是出于一份信任。现在,他把事情搞砸了。
后来,他到处托人,想再找一块合适的木料。可是那种东西,可遇不可-求,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交货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爸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大燎泡,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我劝他,要不跟老板实话实说,赔钱算了。
我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做人的信誉,是能用钱赔的吗?我林海山做了一辈子木匠,活没干好,砸了招牌,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这件事,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们父女俩的心上。
而今天,我看着眼前这十八万八千八,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张伟家拿这笔钱出来,是为了“脸面”。他们用这笔钱,买一个风光的婚礼,买一个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的资本。
而我爸,他现在最需要的,也是“脸面”。但他的脸面,不是用钱堆出来的,而是用手艺、用信誉、用一辈子对木头的敬畏之心,一点一点挣回来的。
这两者,孰轻孰重?
我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我把盒子里的钱,全部倒在了床上。然后,我开始一张一张地数。
我数得很慢,很仔细。
我需要冷静。我需要确定,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客厅里,我二姑还在替我打抱不平,嚷嚷着要去找张伟家算账。
我妈生前的闺蜜,王阿姨,抱着我,眼泪汪地劝我:“岚岚,别想不开,这种男人,不值得。婚不结了,咱们不受这个气!”
我爸,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到我房间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愧疚,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理解和支持。
我数完了钱。
十八万八千八。一分不少。
我从中抽出十五万,用一个塑料袋装好。
我爸那个老朋友前两天打来电话,说他那里又收到一件黄花梨的老家具,拆下来的料子,品相极好,就是价格贵,开价十五万,问我爸要不要。
我爸当时只是苦笑了一下,说要不起。
我知道,他不是要不起,是舍不得。那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了。
现在,钱有了。
我抬起头,迎上我爸的目光。
我们父女俩,什么都没说,但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懂了彼此。
我站起身,拎起那个装着钱的塑料袋,没有换下身上的秀禾服,甚至连头上的凤冠都忘了摘。
我就这样,在满屋子亲戚错愕的目光中,径直朝门口走去。
“岚岚!你干什么去?”二姑在后面喊。
“这孩子,不会是想不开吧?”
我没有回头。
我拉开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跑了出去,跑下了那栋住了二十多年的筒子楼。
身后,是亲戚们炸开锅的惊呼声。
但我不在乎。
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婚礼,没有张伟,没有那些流言蜚语。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木材市场。
我要去把我爸的“脸面”,给他买回来。
**第四章 父亲的背影**
我爸的手,总让我想起他刨子里推出来的那些刨花。
粗糙,干燥,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纹路,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木屑和灰尘。小时候,我最喜欢让他用这双手抱着我,他的掌心很硬,硌得我有点疼,但又很暖,像冬日里的暖炉。
我妈走得早,我的记忆里,关于她的画面已经很模糊了。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围绕着我爸那个小小的木工房展开的。
那间铺子,就是我的游乐场。
别的小女孩玩洋娃娃,我的玩具是各种各样的木头边角料。紫檀的沉稳,花梨的绚烂,鸡翅木的诡谲,金丝楠的温润……我爸教我分辨它们的纹理,闻它们的香气。
他说:“岚岚,木头是有生命的。你用心待它,它也会回报你。”
我爸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他所有的语言,仿佛都倾注在了手里的刻刀和凿子上。
他干活的时候,特别专注。整个人就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坐在小马扎上,只有手里的工具在木头上飞舞。阳光透过铺子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他微微佝偻的背上,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汗水的味道。
那个背影,是我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它代表着安稳,代表着依靠,代表着一个男人对家庭最朴素的责任。
我上学的时候,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一刨子一刨子推出来,一凿子一凿子凿出来的。
邻居们都说,林师傅的手艺,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无论是打家具,还是修老物件,只要经了他的手,出来的活儿,准保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但他挣的,都是辛苦钱。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一个客户定制了一套红木家具,要得急,是给儿子结婚用的。我爸带着两个徒弟,没日没夜地赶工。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铺子里的灯还亮着。我走过去,看到我爸正拿着一块砂纸,借着灯光,一遍一遍地打磨着一个柜子的边角。
他的手冻得通红,关节都肿了,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爸,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我心疼地问。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快了。这个边角,得磨到用脸蹭上去,都感觉不到一丝毛刺,才算合格。人家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咱不能让人家的婚房里有遗憾。”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我爸嘴里常说的“匠心”是什么。
那不是一句挂在嘴边的漂亮话,而是融进骨子里的一种执拗,一种对完美的偏执追求。
也正是因为这种执着,他得罪过不少人。
张伟就曾经很不理解。
有一次,一个做工程的老板,想让我爸帮忙做一批仿古的门窗,用的是最普通的松木,却要求做出紫檀的质感。老板的意思是,用点化学药剂,做做旧,刷上漆,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价钱可以给得很高。
我爸当场就把人给请了出去。
他说:“我林海山的招牌,不能砸在作假上。木头就是木头,松木就是松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良心。”
张伟知道这事后,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我爸太傻,太死脑筋。
“叔,您这就是跟钱过不去啊。现在这社会,谁还管你真心假意?能挣到钱才是王道。您看我,跟客户谈生意,有时候也得夸大其词,这叫营销策略。”张伟坐在我家饭桌上,一边给我爸倒酒,一边大放厥词。
我爸没喝酒,只是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说了一句:“道不一样。”
从那以后,我爸跟张伟的话就更少了。
我知道,我爸看不上张伟。他觉得张伟太浮躁,太功利,眼里只有钱和利益,没有根。
就像一棵树,枝叶再繁茂,如果根不深,风一吹,就倒了。
而我爸,就是那种把根深深扎进泥土里的人。他的世界很简单,就是木头,手艺,和他的女儿。
那台打坏了黄花梨木的老旧砂轮机,其实早就该换了。我提过好几次,让他买台新的,安全一点。
他总说:“还能用,凑合凑合吧。一台新的要好几千,够你买好几件新衣服了。”
他对自己,总是那么吝啬。对我的事,却从不含糊。
这次我结婚,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给我置办了一整套全新的家电,还偷偷在我枕头底下塞了一张存折,上面有五万块钱。
他说:“岚岚,爸没本事,给不了你大富大贵。这点钱,你拿着,以后别委屈了自己。”
我当时抱着他,哭了。
我怎么会委屈呢?有他这样的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所以,当我拿着那十五万块钱,冲出家门的时候,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张伟让我丢了脸,让我的婚礼变成了一个笑话。
但那又怎么样呢?
脸面这种东西,如果是别人给的,那随时都可能被收回去。
只有自己挣来的,才永远属于自己。
我爸用一辈子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现在,轮到我,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爸,你的女儿,懂你。
你的坚守,你的执着,你的“匠心”,在我这里,比任何一场盛大的婚礼,都重要一万倍。
**第五章 我的选择**
出租车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穿行,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
我身上的秀禾服和头上的凤冠,引来了司机师傅频频从后视镜里投来的好奇目光。
“姑娘,你这是……唱戏的?”他终于忍不住问。
我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是,逃婚的。”
司机师傅“啊”了一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后面的路,他再也没敢多说一句话。
我的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
直接去木材市场,找到我爸那个朋友,钱货两清,把木料拿回来。这是第一步。
然后呢?
然后,我要回家,把剩下的三万八千八,连同那身可笑的嫁衣,一起还给张伟家。
这场婚,不结了。
这个决定,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得就像我爸刻刀下最精准的线条,没有半分的迟疑和模糊。
有人可能会说我冲动,说我不顾后果。
可什么是后果?
是嫁给一个在婚礼当天,为了一个客户就能把我抛在脑后的人,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争吵,去怀疑,去忍受他对我的价值观的轻视和不屑吗?
是融入一个把“面子”看得比“里子”更重要的家庭,学着他们去说一套做一套,慢慢磨掉自己所有的原则和棱角,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油滑而市侩的妇人吗?
如果那是所谓的“好结果”,那我宁愿不要。
我林岚,是我爸林海山的女儿。我的骨子里,流淌的是他的血。我或许没有他那样的好手艺,但我学到了他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本分和真诚。
我做不到在知道真相后,还若无其事地穿上婚纱,对着一个满口谎言的男人,说出“我愿意”那三个字。
我的胃里会翻江倒海,我的良心会日夜不安。
我宁可做一个别人眼里的“疯子”,一个“不懂事”的逃跑新娘,也不愿意做一个戴着假面,在虚伪的婚姻里苟延残喘的怨妇。
出租车停在了城南的木材市场门口。
这里和我早上待的那个喜气洋洋的家,完全是两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木料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有松木的清香,有樟木的浓烈,还有一些我说不上名字的,带着泥土和森林气息的味道。
地上是厚厚的木屑和尘土,大型的切割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穿着蓝色工装的师傅们扛着木板,大声地吆喝着。
这里没有鲜花,没有气球,没有虚情假意的祝福。
这里只有最原始的交易,最朴素的劳动,和最真实的汗水。
但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里,我的心,反而前所未有地踏实了。
我提着那个装着钱的塑料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我这一身装扮,在市场里显得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找到了我爸说的那家店,老板姓王,是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他正坐在一堆木料上,抽着烟。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显然是没认出来。
“王叔,是我,林岚,林师傅的女儿。”我开口说道。
王叔这才反应过来,他手里的烟都差点掉了:“岚岚?你……你今天不是结婚吗?怎么穿成这样跑这儿来了?”
“王叔,别提了。”我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这里是十五万,我爸上次看上的那块黄花梨老料,还在吗?”
王叔看着那个塑料袋,又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了然。他也是个老江湖了,估计猜到了几分。
他没多问,只是叹了口气,接过袋子,说:“在,给你留着呢。我就知道,老林那脾气,这块料子,他非要弄到手不可。”
他带着我走到店铺最里面,掀开一块厚厚的油布,露出下面一块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红布,一块色泽深沉,纹理瑰丽如行云流水的木料,出现在我眼前。
“你看看,这品相,这油性,百年不遇的好东西。”王叔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手里这块木料的珍爱。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
木料的表面,光滑而温润,像一块上好的暖玉。我仿佛能透过这冰凉的触感,感受到它曾经经历过的百年风雨,和沉淀下来的岁月精华。
就是它了。
有了它,我爸的难题就解决了。他的信誉,他的招牌,就都保住了。
“王叔,谢谢你。”我真心实意地对他说。
王叔摆了摆手,把木料重新用布包好,递给我:“谢什么。回去跟你爸说,就说我老王佩服他。这年头,像他这样,还肯为了一块木头,为了一份手艺较真的人,不多了。”
我抱着那块沉甸甸的木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见王叔在我身后,低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傻姑娘,你爸有你这么个闺女,值了。”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我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
我怕一回头,我的伪装的坚强,就会瞬间崩塌。
是啊,我爸有我。
我,也有我爸。
这就够了。
至于张伟,至于那场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和谎言的婚礼,就让它像这木材市场的尘埃一样,随风散了吧。
**第六章 木料市场的尘埃**
回家的路上,我没有再打车。
我抱着那块用红布包裹的木料,一步一步地走在马路的人行道上。
身上的秀禾服很重,头上的凤冠压得我脖子发酸,脚上的绣花鞋也开始磨脚。但我却感觉不到累。
我的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坦然。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的旅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包袱。
路上的行人,依旧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人甚至拿出手机,对着我拍照。
我没有躲闪,也没有理会。
让他们拍吧。
他们拍下的,不是一个狼狈的逃跑新娘,而是一个女儿,为了守护自己父亲的尊严,所做出的最坚定的选择。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我们家那栋熟悉的筒子楼。
楼下,围着不少人。
我看到了张伟家那辆黑色的帕萨特,也看到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想必是张伟的父母。
我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抱着木料,穿过人群,走进了楼道。
客厅里,气氛紧张得像一触即发的战场。
我们家的亲戚,和张伟家的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对峙着。
我爸坐在老位置上,那个小马扎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已经落了一地的烟头。
张伟和他妈妈,也就是我那位“前婆婆”,坐在沙发上。张伟的脸色很难看,他妈妈则是一脸的怒气和鄙夷。
看到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林岚!你还知道回来!你今天把我们张家的脸都丢尽了!”婆婆尖锐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地刺向我。
张伟也站了起来,他指着我,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今天对我有多重要吗?我为了你,连那么大的客户都得罪了!你倒好,拿着我们家的彩礼钱跑了!你这是想干什么?啊?”
他为了我,得罪了客户?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可笑。
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到我爸面前,把怀里的木料,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脚边。
“爸,木料,我买回来了。”我轻声说。
我爸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地上的那块木料,又看了看我。他的眼眶,红了。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抚摸着那块红布,就像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好……好孩子……”他沙哑着声音,只说了这三个字。
但对我来说,这三个字,比世界上任何的赞美,都更动听。
我直起身,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张伟和他妈妈。
“首先,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在乎这场婚礼,你就不会在今天,去见什么狗屁客户。”
“其次,”我从秀禾服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那个装着剩下三万八千八百块钱的塑料袋,扔在了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这钱,还给你们。我们家的女儿,不卖。”
“最后,”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张伟,我们完了。这婚,不结了。”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响。
张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妈妈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反了天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们说话!拿着我们的钱,去买块破木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十八万八,不是十八块八!那钱是给你结婚用的,不是让你拿去给你爸填窟窿的!”
“破木头?”我冷笑了一声,“在你眼里,这或许是块破木头。但在我爸眼里,在所有靠手艺吃饭的人眼里,它代表的是信誉,是承诺,是比钱重要得多的东西。这些,你不会懂,你们这样的人,也永远不会懂。”
“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张伟的爸爸,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中年男人,终于开口了。他扶了扶自己的金边眼镜,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我们是懂得变通,懂得什么叫价值的人。小姑娘,你还年轻,不懂得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意气用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是吗?”我看着他,“那我想请问,你们所谓的生存法则,就是满口谎言,言而无信吗?你们所谓的价值,就是把自己的婚礼,当成一笔可以随时推迟的生意吗?”
我的质问,让他们哑口无言。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我爸,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块木料前,弯下腰,用手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张伟一家,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女儿,说得对。”
“这婚,不结了。”
“你们走吧。”
**第七章 摊牌**
我爸的话,像最后的判决,彻底终结了这场闹剧。
张伟的妈妈还想撒泼,被他爸爸一把拉住了。他深深地看了我爸一眼,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或许,在他那个只有利益和算计的世界里,他无法理解我们父女俩这种近乎愚蠢的坚持。
“好,好得很。”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拉着老婆和儿子,转身就走。
张伟在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许是懊悔,或许是不甘,又或许,是彻底的陌生。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线,在某一个点上短暂地相遇,然后,便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再无交集。
他们走了,我们家的亲戚,也识趣地陆陆续续告辞了。
临走前,二姑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岚岚,你这孩子,性子太犟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
怎么办?
凉拌。
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更何况,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选错了。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我爸两个人。
刚才还拥挤不堪的客厅,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桌上摆着的喜糖和花生,都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未完成的婚礼。
我爸走过去,默默地把那个“喜”字,从墙上揭了下来,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爸。”我轻声喊他。
他回过头,看着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愧疚。
“岚岚,是爸对不住你。是爸没本事,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不,爸,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选错了人,是我瞎了眼。”我哭着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把事情搞砸了,让你在亲戚朋友面前丢脸了。”
“傻孩子。”我爸用他那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我受了委屈,他安慰我时一样,“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今天,我女儿给我挣回了天大的脸面。我林海山,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不是我的手艺有多好,而是有你这么个懂事的闺女。”
我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这些天来的委屈,紧张,彷徨,愤怒,在这一刻,都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哭了好久,我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爸拉着我,坐到沙发上。
他看着我身上的秀禾服,说:“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看着别扭。”
我点点头,走进房间。
我脱下了那身沉重的大红嫁衣,换上了自己平时穿的牛仔裤和T恤。镜子里,那个珠光宝气的“新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普普通通,却无比真实的林岚。
我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从里到外都轻松了。
当我再走出房间时,我爸已经把那块黄花梨木料,搬到了他的工作台上。
他打开了工作灯,灯光下,他戴上老花镜,拿着卡尺和铅笔,正在那块木料上,仔细地画着线。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专注和宁静。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根本没有发生过。
那个小小的木工房,就是他的避风港,是他对抗这个浮躁世界的所有底气。
我走过去,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爸,我帮你吧。”我说。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了。
“好。”
那个下午,没有婚礼,没有宾客,没有喧嚣。
只有我们父女俩,和一室的木香。
我帮他扶着木料,他拿着凿子,小心翼翼地,开始了他的工作。
凿子和木头碰撞,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笃笃”声。
那声音,是我从小听到大的,最熟悉的旋律。
它像一首安魂曲,抚平了我心里所有的伤痛和不安。
阳光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把空气中的尘埃,都染成了金色。
我看着我爸专注的侧脸,和他鬓角新增的白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婚姻,或许不是人生的必需品。
但亲情,却是我们每个人,永远的港湾。
**第八章 没有终点的起点**
后来的几天,我们家成了整个老城区的谈资。
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我卷了彩礼钱跟野男人跑了。
有人说张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故意不来接亲。
还有人说,我们家是为了讹张伟家更多的钱,才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
版本很多,一个比一个离奇。
我爸听了,只是笑笑,说:“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也想开了。
生活是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懂你的人,不用解释。不懂你的人,解释了也没用。
我和我爸,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他每天在铺子里敲敲打打,我则帮他打理一些杂事,偶尔也学着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
那把明代的黄花梨圈椅,在我爸精湛的手艺下,被完美地修复了。当他把修复好的椅子交给那个茶馆老板时,老板拿着放大镜,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出一点修复的痕迹。
他对着我爸,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林师傅,神了!您这手艺,真是绝了!”
我爸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分内之事。”
老板坚持要多付一倍的工钱,被我爸婉言谢绝了。
他说:“说好多少,就是多少。这是规矩。”
那一刻,我站在旁边,看着我爸那张平凡的脸,心里充满了敬意。
这,就是我的父亲。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匠,但他身上,却有着比金钱和地位,更闪光的东西。
那是一种叫做“风骨”的东西。
张伟后来又来找过我一次。
那天,我正在铺子门口,用砂纸打磨一个小木凳。他开着他的帕萨特,停在了不远处。
他下了车,走到我面前。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岚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他低着头,说,“我被那个项目冲昏了头,我……我后悔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
“后悔什么?”我问,“后悔没有来接我,还是后悔那个项目最后黄了?”
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知道。
“你怎么……”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平静地说,“张伟,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你那天来不来接我那么简单。而是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追求的,和我想要的,永远都不一样。”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苦笑了一下。
“也许,你说的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她说,那天她说话太冲,这是给你的补偿。”
我没有接。
“不用了。你们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们什么。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低下头,继续打磨我手里的木凳。
他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生活,就像我手里的这块木头。
总要经过无数次的打磨,才能去掉那些粗糙的毛边,露出它最真实、最温润的纹理。
那天之后,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我开始真正沉下心来,跟我爸学习木工手艺。
我发现,当我拿起刻刀,专注于眼前的那块木头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烦恼和杂念,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内心的宁静和富足。
我爸的铺子,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很多人听说了那把黄花梨椅子的事,都慕名而来。他们说,现在这个社会,像我爸这样,还坚守着老手艺,讲究信誉的师傅,太少了。
有时候,我看着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看着我爸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常常会想,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
是拥有一场盛大而风光的婚礼吗?
是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吗?
或许是吧。
但对我来说,真正的幸福,是找到一件自己真正热爱,并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事情。
是身边有一个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无条件支持你、理解你的家人。
是能够坚守自己的本心,活得真实而坦荡,不被这个浮躁的世界所改变。
那天,我爸把他用了大半辈子的那套鲁班尺,郑重地交给了我。
他说:“岚岚,这套尺子,传给你了。记住,做木工,先学做人。心要正,手才稳。尺寸之间,量的是木头,也是良心。”
我接过那套沉甸甸的,已经包浆的鲁班尺,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接过的,不仅仅是一套工具,更是一种传承,一种责任,和一个父亲,对他女儿最深沉的期望。
我的婚礼,虽然没有终点,但我的新人生,却从那天,才刚刚开始。
这条路或许会很长,很辛苦,但我知道,只要我握紧手里的刻刀,走好脚下的每一步,我就一定能在这平凡的人世间,活出属于我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精彩。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