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爸抓着报纸的手,猛地一紧,报纸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没说话,只是挺直了背,像一根瞬间绷紧的弦。客厅里,墙上那座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刹那间变得格外刺耳。五年了,整整五年,这个电话号码,这个声音,就像沉入水底的石头,我们都以为再也不会浮上来了。
引子
“喂?”爸刚拿起听筒,声音还带着午后的慵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哥,是我,大姐。”
我爸抓着报纸的手,猛地一紧,报纸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没说话,只是挺直了背,像一根瞬间绷紧的弦。客厅里,墙上那座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刹那间变得格外刺耳。五年了,整整五年,这个电话号码,这个声音,就像沉入水底的石头,我们都以为再也不会浮上来了。
“哥?你在听吗?”大姑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爸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那个……下个月,不是你六十大寿嘛。我们姐妹几个商量了一下,想到时候,一起过去给你热闹热闹。”
我正在厨房洗碗,听到这话,手里的盘子险些滑掉。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可我耳朵里只剩下大姑那句“热闹热闹”。心里一股无名火“噌”地就蹿了起来,烧得我喉咙发干。热闹?奶奶的葬礼上,她们把家搅得天翻地覆,把爸的心伤得千疮百孔,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五年杳无音信。现在,她们说要来“热闹热闹”?
我心想,这算什么?是良心发现,还是又有什么新的算计?奶奶走的时候,她们为了争那套老房子,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好像我爸不是她们的亲弟弟,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在风轻云淡地说要来祝寿,脸皮是用什么做的?
爸依旧沉默着,他的背影对着我,显得格外孤单和倔强。我看到他慢慢放下了报纸,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摩挲着,那是他内心极度不平静时的小动作。他攥紧的拳头,像一块压在他心口的石头,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不用了。”爸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又干涩,“我不过寿。”
“哎,哥,你这是什么话啊?”大姑的音调高了八度,带着惯有的那种不容置喙的强势,“六十大寿是大事,怎么能不过呢?我们都计划好了,到时候给你订个大酒店,风风光光地办!”
“我说,不用了。”爸的语气加重了,每个字都像是在拒绝一段他不想再触碰的过去。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
爸没等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清脆的“咔哒”一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个午后虚假的平静。他站在电话机旁,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我妈从卧室里走出来,她显然也听到了,脸上带着担忧,手里还攥着一条刚叠好的毛巾。她走到我爸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建军,别气了,为那些人生气,不值得。”
爸缓缓转过身,眼圈有点红,他看着我妈,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是摆了摆手,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他的那间小屋,关上了门。那扇门隔开的,不只是一个空间,更是他心里一道血淋淋的、五年都未曾愈合的伤疤。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这通电话只是一个开始,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那些所谓的亲情,在奶奶去世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她们亲手埋葬了。现在,她们又想把它从坟墓里刨出来,掸掸上面的土,假装它还温热。
可是,爸,还有我,我们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土,有多冷。
晚了,真的已经晚了。
第一章 旧伤未愈
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下午都没出来。
我妈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她把饭菜摆上桌,走到爸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建军,出来吃饭了。”
里面没动静。
“饭都做好了,再不吃就凉了啊。”我妈又说。
还是没人应。
我放下碗筷,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说:“爸,出来吃点吧,妈忙活了一下午。”
门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嗯”,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爸走出来,眼里的红血丝比刚才更重了,他没看我们,径直走到饭桌旁坐下,拿起筷子,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我妈给他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在他碗里,柔声说:“尝尝,今天炖得火候正好。”
爸只是点点头,把那块肉拨到一边,继续吃着白饭。
饭桌上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湿透了气的海绵,沉甸甸的,挤不出一点声音。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仿佛在计算着我们每个人的心跳。我看着爸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是个老钳工,一辈子跟钢铁打交道,性格也像钢铁一样,又硬又直。可我知道,他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就是奶奶和他的那几个姐妹。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家每个周末都热热闹闹的。姑姑们带着孩子过来,一屋子人,说话声、笑声能把屋顶掀翻。爸那时候话也多,总爱显摆他做的几个拿手菜,听着姐妹们的夸奖,笑得合不拢嘴。可这一切,都随着奶奶的离去,烟消云散了。
我心里忍不住想,大姑她们到底想干什么?五年了,爸的手机号都没换过,她们要是真有心,一个电话、一条短信,早就来了。偏偏等到现在,打着“祝寿”的旗号,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难道她们忘了,当初是怎么指着我爸的鼻子骂他“死脑筋”“假清高”的吗?
吃完饭,爸又回了房间。我帮着我妈收拾碗筷,她一边洗碗,一边不停地叹气。
“妈,你说她们怎么有脸打这个电话的?”我忍不住问。
我妈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复杂:“小默,她们毕竟是你爸的亲姐姐。”
“亲姐姐能说出‘巴不得你一辈子就守着这破房子穷死’这样的话?”我心里的火又上来了,“奶奶尸骨未寒,她们就为了钱吵翻天,这算哪门子亲姐姐?”
“唉,”我妈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你大姑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辈子要强,嘴巴厉害。你二姑没主见,跟着瞎起哄。你三姑最会算计,你四姑……嫁得好,眼睛长在头顶上。她们几个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她把姑姑们的性格分析得一针见血。
“那她们这次来,肯定没好事。”我断言。
“谁知道呢?”我妈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你爸那个脾气,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事儿啊,有的磨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奶奶葬礼后的那一幕。灵堂刚撤掉,家里还弥漫着一股悲伤和香烛混合的味道。大姑就把一张纸拍在桌子上,说:“建军,妈走了,这老房子也该处理了。我们姐妹几个都商量好了,卖掉,钱我们五个平分。”
爸当时就愣住了,他说:“姐,妈才刚走,说这个不合适吧?这房子是妈留下的念想,我想留着。”
“留着?留着能当饭吃?”三姑尖着嗓子说,“我们谁家不缺钱?就你清高,守着个破院子有什么用?现在房价好,卖了我们每个人都能分个几十万!”
“就是啊,哥,”四姑摆弄着她那镶钻的手表,“我们又不像你,还在住单位的老房子。我儿子马上要出国,到处都要用钱呢。”
爸气得浑身发抖,他说:“这是咱妈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角角落落都有她的影子。你们就这么容不下吗?”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大姑一锤定音,“少数服从多数,我们四个都同意卖!你要是不同意,就把我们四个的份额都买下来!”
她们知道,以我爸的工资,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那是在逼他。
我永远忘不了爸当时绝望又愤怒的眼神,他看着眼前这四个所谓的至亲,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谁也别想动这房子,只要我活一天,这房子就姓林,是我妈的家。”
那场争吵,像一把锋利的刀,彻底割断了他们几十年的兄妹情。从那天起,姑姑们再也没踏进过我们家的大门,电话不打,微信不回,逢年过节,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爸病了两次,她们都未曾露面。现在,她们却要回来了。
我心里一阵发冷。这哪里是想念亲情,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们这次回来,恐怕又盯上了那套老房子。不行,我不能让我爸再受一次那样的伤害了。
第二天一早,我爸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提着他的工具箱去了老房子那边。我知道,那是他的避难所。他把奶奶生前的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屋里的东西也都保持着原样。他总说,去那里坐坐,就好像妈还没走远。
我心里清楚,这平静只是暂时的。暴风雨,恐怕很快就要来了。我得想个办法,至少,要让我爸有个心理准备。
第二章 各怀心思
我爸去了老宅,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妈坐在沙发上摘菜,芹菜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可她的脸上却没什么轻松的神色。她时不时地朝门口望一眼,好像在等什么,又好像在怕什么。
“妈,别想了。”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她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想呢셔?你爸那个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昨天那通电话,肯定把他心里陈年的伤疤又给揭开了。”
“那也比让她们回来再捅一刀强。”我说。
“话是这么说……”我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妈的为难。她既心疼我爸,又顾念着那点稀薄的亲情。她总觉得,血浓于水,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可她忘了,有些仇,不是隔夜,是隔着生离死别,隔着人心的贪婪。
下午,我正在房间里备课,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是……是小默吗?我是你二姑。”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们果然开始行动了,大姑正面强攻不成,就换二姑来迂回包抄。
“二姑,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哎,小默啊,昨天你大姑给你爸打电话,你爸是不是生气了?”二姑的声音听起来很尴尬,“你爸那脾气……唉,我们也是好心。这么多年没见,怪想他的。”
想他?我差点笑出声。奶奶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我爸一个人喝闷酒,喝到胃出血住了院。我妈挨个给她们打电话,大姑说忙着打麻将没空,三姑说孩子要补课走不开,四姑干脆说在国外旅游。只有二姑,支支吾吾地说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现在说想他,谁信?
我心里翻江倒海,但嘴上还是克制着:“我爸没生气,他只是觉得没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呢?亲兄妹,哪能一辈子不来往啊?”二姑急切地说,“小默,你帮二姑劝劝你爸。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当年……当年是我们不对,说话太冲了。我们这次去,就是想当面给你爸道个歉。”
道歉?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我心里冷笑。但我知道,跟二姑这种没主心骨的人争辩没有意义。她永远是那个传声筒,别人说什么,她就学什么。
“二姑,这事我做不了主。我爸的脾气,你比我清楚。”我把皮球踢了回去。
“你这孩子……”二姑似乎有些急了,“我们这次是真心实意的。你不知道,你三姑家的孩子要结婚,到处凑首付。你四姑家的生意也赔了钱……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才觉得,还是亲人最重要。”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如此,绕了一大圈,根子还是在“钱”上。日子不好过了,就想起亲人了?日子好过的时候,怎么没见她们想起我爸这个穷哥哥?
我心里一阵恶心。她们的亲情,原来是有价码的。当利益一致时,可以亲如一家;当利益冲突时,可以反目成仇。现在她们落魄了,又想起了我爸,想起了那套老房子。
“二姑,你们的日子不好过,我爸的日子就好过了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几年,他身体不好,医药费花了不少。我妈为了贴补家用,退休了还去做钟点工。你们问过一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二姑大概没想到我说话这么直接。
过了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不是不知道嘛……”
“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我穷追不舍。
“小默,你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呢?”二姑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责备。
“我只是在说事实。”我说,“二姑,如果你们真的想道歉,就拿出点诚意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着亲情的旗号,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我爸不是傻子,我也不是。”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她们把亲情当成什么了?一件可以随时丢弃,又可以在需要时捡回来的旧衣服吗?
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我爸,让他有个防备。我不能让她们用虚伪的眼泪和忏悔,来蒙蔽我爸那颗看似坚硬实则柔软的心。他已经为了这份所谓的亲情,伤得够深了。
傍晚,我爸从老宅回来了。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木屑和泥土的混合气息,那是他专属的味道。他的神情看起来比早上平静了一些,也许在那个只属于他和奶奶的小院里,他能找到片刻的安宁。
饭后,我把我妈也叫到客厅,郑重地对我爸说:“爸,今天二姑给我打电话了。”
我爸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看着我,没说话,等我继续。
我把二姑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特别是最后那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我爸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滚烫的茶水滑入喉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日子不好过了,才想起我这个哥了?”
“建军,她们……也许是真的知道错了呢?”我妈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知错?”我爸冷笑一声,他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阿兰,你信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当年为了钱,能跟我撕破脸。现在为了钱,就能回来跟我装可怜。”
我爸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他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血脉亲情,竟能凉薄至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背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萧索。
“小默,”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这几天,要是她们再打电话来,或者直接找上门,你们不用拦着。”
“爸?”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和我妈:“躲是躲不掉的。既然她们想来,就让她们来吧。有些事,也该当着面,做个了断了。”
我看着我爸,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悲伤,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决绝。我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这场迟到了五年的“鸿门宴”。
第三章 不速之客
日子过了两天,风平浪静。
姑姑们没有再打电话来,仿佛之前那两通电话只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便沉寂了下去。
可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爸依旧每天去老宅,侍弄花草,修补旧物。他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把奶奶的小院打理得生机勃勃。那不仅是一座院子,更是他的精神寄托。我妈则照常买菜做饭,只是脸上的忧色一天比一天重。
这天是周六,我休息在家。上午陪我妈去菜市场买了菜,回来刚进家门,就看到楼下停着一辆眼生的白色小轿车。我当时没在意,可等我们走到家门口时,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我妈“咦”了一声:“你爸不是去老宅了吗?怎么门没关好?”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推开门,客厅里的景象让我瞬间攥紧了拳头。
沙发上,坐着四个女人。大姑、二姑、三姑、四姑,一个不少,全都来了。她们像是参观一样,正对着我们家不大的客厅指指点点。
大姑嗓门最大:“我说建军也真是的,这么多年了,还住这破地方。墙皮都快掉了。”
四姑从她的名牌包里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沙发的一角,才嫌弃地坐下,说:“可不是嘛,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有。哥也太不会享受生活了。”
二姑局促地坐着,不敢说话。三姑则端详着墙上我的大学毕业照,撇着嘴说:“小默都工作这么多年了,也没想着给家里换换?”
她们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和我妈的心上。
“你们来干什么?”我冷冷地开口,打破了她们的“品鉴会”。
四个人同时回过头,看到我们,表情各异。大姑脸上堆起虚伪的笑,二姑显得很紧张,三姑眼神闪烁,四姑则是一脸的傲慢。
“哎呀,大嫂,小默,你们回来啦!”大姑站起来,热情地迎上来,想去拉我妈的手。
我妈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我们……我们来看看大哥。”大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但她脸皮厚,立刻就收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爸不在家。”我说。
“我们知道,我们等他。”三姑接话道,语气理所当然。
我看着她们脚边放着的大包小包的礼品,什么脑白金、黄金酒,俗气又廉价,充满了算计的味道。她们以为提着这点东西上门,就能抹平过去五年的伤害吗?
我心里一阵冷笑。真是可笑。她们连提前打个招呼的礼貌都没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把这里当成什么了?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谁让你们进来的?”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大姑的脸色沉了下来:“小默,你怎么说话呢?我们是你姑姑,来自己弟弟家,还需要谁同意吗?”
“我爸同意了吗?”我反问。
“你……”大姑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小默,别这样。”我妈拉了拉我的衣角,她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僵。她走到姑姑们面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几位妹妹来了,快坐,快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不用了,大嫂。”四姑摆摆手,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我们不渴。就是来看看哥,顺便……商量点事。”
终于说到正题了。我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冷眼看着她们。
我妈给她们倒了水,放在茶几上。几个人象征性地碰了碰杯子,谁也没喝。
“大嫂,大哥他……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气呢?”三姑率先开口,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我妈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就是嘛,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大姑立刻接上,“我们这次来,就是来跟建军赔不是的。当年是我们不对,说话太重,伤了大哥的心。我们知道错了。”
说着,她还夸张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好像真的有眼泪一样。
我看着她拙劣的表演,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如果不是二姑在电话里说漏了嘴,我可能真的会相信她们有那么一丝半点的悔意。
“既然知道错了,这五年,你们都在干什么?”我没忍住,又插了一句。
我的话像一根刺,扎破了她们伪装出来的温情脉-脉。
四姑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林默,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们姐妹跟我们哥哥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有没有点家教!”
“家教?”我笑了,“我爸妈教我,做人要懂感恩,知廉耻。不像有些人,需要你的时候是亲人,不需要你的时候是路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算哪门子家教?”
“你!你这个不孝子!”大姑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好了,都少说两句!”我妈急忙打圆场,“小默,你回房间去!金花,你也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爸回来了。
他推开门,看到客厅里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愣在了门口。他手里的工具箱“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四章 鸿门之宴
我爸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震惊,最后沉淀为一片冰冷的漠然。
“哥!”
“大哥!”
四个姑姑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精心排练过的、混杂着愧疚和欣喜的表情。
我爸没理她们,他弯下腰,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工具箱,然后把它放在鞋柜上,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那不是一个工具箱,而是一座山。
“建军,你回来了。”我妈迎上去,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爸越过她,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目光从四个姐姐的脸上一一扫过。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都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嗯,来了,哥,我们来看看你。”大姑抢着说,脸上堆满了笑,“你看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我爸没接她的话,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一口气喝了半杯。然后他看着她们,淡淡地说:“说吧,什么事。”
他的直接,让姑姑们准备好的一大套感情铺垫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她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冷场。
还是三姑反应快,她清了清嗓子,说:“哥,你看你说的,我们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没别的事。”
“想我?”我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五年了,早不想晚不想,偏偏这个时候想我了?是我快过六十大寿了,还是你们……日子不好过了?”
他一句话,就戳破了所有人的伪装。
四个姑姑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二姑低下头,不敢看我爸的眼睛。四姑则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大姑的脸皮最厚,她干笑了两声,说:“哥,你这话说得……多伤感情啊。我们是遇到点难处,可想你也是真的。遇到难处了,才更觉得,这世上,还是亲兄妹最可靠。”
“是吗?”我爸慢悠悠地又喝了口水,“我住院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觉得亲兄妹可靠?我妈刚走,你们为了房子跟我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亲兄妹可靠?”
他每问一句,姑姑们的脸色就白一分。
客厅里的气氛,紧张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我心里忍不住为我爸叫好。他不是不会说,只是不屑于说。可一旦被逼到绝境,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大姑强行转移话题,“我们这次来,是真心想跟你和解的。你看,我们连礼物都带来了。”她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礼品。
我爸看都没看一眼,他说:“东西拿回去。我们家不缺这些。”
“哥!”四姑终于忍不住了,她提高了音量,带着一股子怨气,“我们都低声下气地找上门来了,你还想怎么样?不就是当年为了房子的事吗?至于记恨我们这么多年吗?你一个大男人,心眼怎么比针尖还小!”
“这不是心眼小不小的问题!”我爸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站起身,双眼赤红地瞪着四姑,“这是良心的问题!妈尸骨未寒,你们就想着卖房子分钱!你们眼里还有妈吗?还有我这个哥吗?在你们眼里,钱比亲情重要,比妈的念想重要!”
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见我爸发这么大的火。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积压了五年的委屈、愤怒和失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们……我们当时也是有困难……”二姑小声地辩解。
“困难?谁家没困难?”我爸的目光转向她,“你家儿子娶媳妇,我家小默就不花钱了?你困难,就可以把妈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卖掉?那是家!是我们的根!”
我爸的声音在颤抖,眼眶里泛起了泪光。
我妈赶紧走过去,扶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客厅里一片死寂。
姑姑们都被我爸的气势镇住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爸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他重新坐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你们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哥,你不能这样!”三姑急了,她终于说出了她们的真实目的,“我们这次来,不光是为了道歉。老房子的事,我们想再商量商量。现在房价又涨了,那片儿听说马上要拆迁了……”
“拆迁?”我爸听到这两个字,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原来,是这样啊。”他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们,“我明白了。你们不是后悔了,你们是后悔当年没把房子卖掉,少赚了钱。现在听到要拆迁了,又眼红了,跑回来跟我讲亲情了。”
他站起身,指着门口,一字一句地说:“都给我滚!马上!”
就在这时,我爸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捂着胸口,身子晃了晃,直直地朝后倒去。
“爸!”我惊叫一声,冲了过去。
“建军!”我妈也吓得魂飞魄散。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崩塌了。
第五章 病床之前
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冰冷。
我爸躺在急救室里,门上的红灯亮着,像一只噬人的眼睛,看得我心慌意乱。
我妈靠在墙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就不该让她们进门……”
我扶着她,手心里全是冷汗。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因为我自己也乱成了一团麻。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我爸倒下前那绝望又愤怒的眼神,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四个姑姑也跟来了。她们站在走廊的另一头,一个个脸色煞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大姑几次想走过来,都被我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现在,我一个字都不想跟她们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我和我妈立刻围了上去:“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病人是急性心肌梗死,幸好送来得及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看着我们,语气严肃,“但是,病人情绪不能再受刺激了。你们家属一定要注意。”
听到“脱离生命危险”几个字,我和我妈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了一半。我妈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我赶紧扶住她。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她语无伦次地道着谢。
医生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护士们把我爸从急救室里推了出来,转入了监护病房。他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双眼紧闭,毫无生气。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姑姑们也围了过来,伸着脖子往里看。
“大哥……大哥他没事吧?”二姑小心翼翼地问。
我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们:“现在满意了?把他气进了医院,你们的目的达到了?”
“小默,你别这么说……”大姑辩解道,“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没想到?”我冷笑一声,切换到第三人称的视角,仿佛一个旁观者在审视这场荒诞的闹剧。林默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掷地有声。“你们闯进我们家,句句不离钱,字字不离房子,把他积压了五年的伤疤活生生撕开,再撒上一把盐!你们管这叫‘没想到’?”
她们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三姑似乎想为自己找回点面子,她强撑着说:“我们也是关心大哥,关心则乱嘛。再说了,我们说的拆迁也是事实,是为了他好。”
“为他好?”林默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为了他好,就是把他气得心肌梗死躺在这里?你们的‘好’,还真是特别!”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逼视着她们:“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还有,那套老房子,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那是奶奶留给我爸的念想,不是你们贪婪的提款机!”
四姑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嘴里却还不服气地嘟囔着:“那房子也有我们一份……”
“你闭嘴!”大姑终于忍不住,回头呵斥了四姑一句。也许是大哥倒下的那一幕真的吓到了她,她此刻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真实的慌乱和后怕。她看着林默,语气软了下来:“小默,是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你让我们进去看看你爸,好不好?”
林默看着她们,心里没有一丝动摇。他知道,现在任何的心软,都是对我爸的残忍。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医生说了,他不能再受任何刺激。而你们,就是他最大的刺激源。”
说完,他不再理会她们,转身走到了监护室的窗前,默默地看着里面沉睡的父亲。
走廊里,四个女人面面相觑,进退两难。大姑掏出手机,似乎在给谁打电话。二姑则蹲在地上,小声地抽泣起来。三姑和四姑站在一边,脸色阴沉,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这一刻,她们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团结一致的利益共同体。大哥的倒下,像一块巨石,砸乱了她们的阵脚,也砸出了她们内心深处各自的恐惧和自私。
林默心里清楚,这场闹剧,还远远没有结束。父亲的病,就像一个转折点,把所有矛盾都推向了高潮。接下来,她们会怎么做?是会幡然醒悟,还是会为了利益,继续不择手段?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像一头保护幼崽的狮子一样,守在父亲身边,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第六章 迟来忏悔
我爸在监护室里待了两天,才转到普通病房。
他醒来后,精神很差,不怎么说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和我妈轮流守着他。我妈负责白天,我下了班就赶过来陪夜。我们绝口不提姑姑们的事,也不提老房子,只是默默地给他喂饭、擦身,陪他看窗外的云卷云舒。
这期间,姑姑们又来了几次。
她们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嚣张,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提着水果篮,站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
我每次都把她们拦在门外。
“我爸需要静养。”我的理由简单而充分。
“小默,就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就一眼。”大姑几乎是在哀求。
“不行。”我依旧是那两个字。
她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那种叫做“无力”的表情。她们习惯了用强势和算计去解决问题,却发现,在绝对的坚持面前,她们的那些手段,毫无用处。
一天晚上,我正在给我爸削苹果,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我回头一看,是二姑。
她一个人来的,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满是怯懦和不安。
“小默……”她小声地叫我。
我皱了皱眉,正要赶她走,病床上的我爸却忽然开口了:“让她……进来吧。”
他的声音很虚弱,但很清晰。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侧身让她进了门。
二姑走到病床前,看着我爸苍白的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哥……我对不起你……”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哽咽,“我给你炖了点鸡汤,你喝点,补补身子。”
我爸没有看她,依旧望着天花板,淡淡地说:“有心了。”
“哥,当年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我们就是一群混蛋!”二姑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们不该为了钱,那么伤你的心。妈要是知道,肯定会骂死我们的。”
我爸的眼角,似乎也有些湿润了。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二姑,看了很久。
“老二,”他终于开口,“你从小就没什么主心骨,她们说什么,你就是什么。我不怪你。”
“不,哥,你怪我吧,你骂我吧!”二姑哭得更厉害了,“你不骂我,我心里更难受。这些年,我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我总梦见妈,她就站在老房子门口看着我,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我害怕啊,哥!”
我看着二姑,心里有些复杂。在四个姑姑里,她或许是坏得最不彻底的一个。她的坏,更多的是源于懦弱和盲从。
我爸叹了口气,说:“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
“过不去了,哥。”二姑摇着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她们……她们还在打老房子的主意。”
我心里一惊。
“大姐夫找了人,去街道打听拆迁补偿的政策了。三姐说,等你出院,就找律师,要走法律程序,强制分割房产。她们说,那是爸妈留下的遗产,我们五个都有份,你一个人占着,是违法的。”
我爸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那双刚刚有了一点神采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他闭上眼,疲惫地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二告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我爸的样子,她最终只是抹了抹眼泪,把保温桶往前推了推,说:“哥,汤你趁热喝。以后……你自己多保重。”
说完,她转身,默默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我爸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心里像刀割一样疼。
这就是他用半生去维系的亲情。在他病重垂危的时候,他的亲姐姐们,想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如何用法律的武器,去抢夺他心中最后一块圣地。
我心想,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钢刀铁剑,而是人心。人心凉薄,可以杀人于无形。
过了很久,我爸才重新睁开眼睛。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澄澈和决绝。
“小默,”他说,“扶我起来。”
“爸,你要干什么?”
“去把我的手机拿来。”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他接过手机,颤抖着手,在通讯录里翻找着。然后,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金花吗?”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镇定,“我是林建军。你通知老三老四,明天上午十点,都到病房来。关于老房子的事,我给你们一个最终的答复。”
挂掉电话,他把手机还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千斤重担。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轻声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七章 最后的家
第二天上午,阳光很好,透过病房的窗户,洒在我爸的被子上,暖洋洋的。
他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上了我妈送来的一件干净的蓝色条纹衬衫。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人虽然清瘦,但精神看起来却比前几天好了很多。
他坐在病床上,背靠着枕头,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平静而威严。
十点整,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大姑、三姑、四姑,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她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哥,你找我们来,是……想通了?”大姑迫不及待地问。
我爸没有回答她,而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都坐吧。”
三个人依言坐下,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我站在我爸的床边,像一个忠诚的卫士。
我爸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今天来的目的。你们想要的,无非就是老房子拆迁的那笔钱。”
三个人都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我爸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穷,一碗鸡蛋羹,妈总是让你们几个先吃,我只能在旁边看着。我想起有一年冬天,我发高烧,是大姐你,背着我走了十几里山路去看医生。我想起老三你出嫁的时候,我把攒了半年的工资,都给你买了台缝纫机。我还想起老四你……小时候最爱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
他每说一句,姑姑们的头就低一分。那些被岁月和利益尘封的记忆,此刻被重新翻了出来,像一面面镜子,照出了她们如今不堪的嘴脸。
四姑的眼圈红了,三姑的手在不停地搅着衣角。只有大姑,还强撑着,但脸色也已经非常难看。
“我以为,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份情,都不会变。”我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可是,我错了。从妈走后,你们为了钱,跟我反目成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错了。”
“哥,我们……”大姑想解释。
“你听我说完。”我爸打断了她,他的语气不容置喙,“这五年,我病了,你们不闻不问。我一个人守着老房子,守着妈留下的念想,你们说我假清高。现在,房子要拆迁了,你们又跑回来说我们是亲人。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房子,是爸妈留下的。”我爸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但它不仅仅是砖头和水泥。它是我和你们,我们所有人长大的地方。那里有我们共同的记忆,有爸妈的味道。在你们眼里,它是一笔钱。但在我眼里,它是我们的根。”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她们,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的决定。
“所以,这套房子,我不会卖,也不会要什么拆迁款。”
“什么?”三姑第一个尖叫起来,“哥,你疯了!那可是几百万!”
“我不疯。”我爸异常平静,“我已经跟街道申请了,放弃货币补偿,选择产权置换。他们会在原来的地块附近,给我们置换一套小一点的房子。”
“那钱呢?”大姑急切地问。
“没有钱。”我爸说,“置换之后,那套新房子,我会把它捐出去,改建成一个社区书屋,或者是一个老人活动中心。我会给它起个名字,就叫‘林家小屋’。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林家的根,还在那里。它不是用来交易的商品,而是用来怀念和传承的。”
姑姑们全都愣住了,她们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我爸。她们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放着几百万的真金白银不要,去干这种“傻事”。
“林建军,你是不是被气糊涂了!”四姑站起来,指着我爸的鼻子,“那是我们的钱!你凭什么一个人做主!”
“就凭我是这个家的长子。”我爸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就凭这五年,是我一个人在守护这个家。你们,早就没有资格了。”
他看着她们,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和失望。
“你们走吧。”他说,“从今以后,我们之间,情分已尽。你们有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老房子,还有我这个哥,就当从来没有存在过吧。”
说完,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看她们一眼。
姑姑们呆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震惊、愤怒和不甘。她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她们机关算尽,最后却是一场空。
最终,她们骂骂咧咧地走了。那扇病房的门关上时,发出的响声,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我看着我爸,他闭着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无声地滑落。
我知道,他不是在为失去的金钱而哭,而是在为那段再也回不去的、被彻底埋葬了的亲情,举行一场最后的告别。
出院那天,天气格外好。
我开着车,载着爸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老宅。
小院里,奶奶生前种下的那棵桂花树,开得正盛,香气袭人。我爸站在树下,久久不语。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爸,你后悔吗?”我轻声问。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说:“不后悔。钱没了,可以再挣。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满院的花草说:“小默,你看,只要根还在,家,就永远都在。”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身上。我看着他不再挺拔但依旧坚韧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平凡中的尊严”。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家庭的完整,守护了内心的那份匠心和情义。
也许,真正的亲情,不是血缘的捆绑,而是彼此的理解和守护。姑姑们或许永远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但没关系。
我和爸妈,我们懂,就够了。
晚风吹过,桂花飘香。我知道,属于我们一家三口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来源:萤火绕竹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