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志远,等等!”
姑姑方秀英气喘吁吁追到村口,手里攥着个布包,神色慌张又坚决。
三年牢狱,半个月冷遇,就要离开这伤心地,姑姑这是要干啥?
她平时话不多,眼神总是欲言又止,今天怎么这么急切?布包里装的啥,让她跑得气都喘不匀?
01
破旧的长途客车在土路上颠簸。
我叫方志远,今年三十二,刚从县里监狱出来。
车窗外是一片片玉米地,绿油油的,长势不错。七月的太阳毒辣,晒得人睁不开眼。
窗玻璃上贴着层塑料膜,已经发黄了,透过去看外面的世界都带着一层昏暗的色彩。
三年了。
三年前我在县城做布料生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租了个小门面,卖些棉布、绸缎、尼龙布料,一个月能赚个三四百块钱。
那时候县城还不大,就几条主要街道,我的店在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每天早上七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日子过得充实。
谁知道一个晚上,朋友徐大海喝多了跟人打架,失手把人打成重伤。
徐大海跪在我面前哭:“志远哥,求你了,我妈刚做完胃部手术,花了家里所有积蓄,我要是进去了她就没人照顾了。我还有个妹妹要出嫁,彩礼钱都没凑齐。”
我心软,替他顶了罪。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脑子真是进水了。为了一个朋友的眼泪,搭上了自己三年的自由。
客车在赵家村口停下。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到了,下车吧。”
我背着个破帆布包下了车。包里就几件换洗衣服,一个搪瓷缸子,还有监狱发的二十块钱。
村口的大槐树还在,树下坐着几个老头下象棋。看见我,他们的声音立马小了。
其中一个老头我认识,是村里的王老三,七十多岁了,平时最爱说闲话。
“志远回来了?”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嗯,回来了。”
“在外面过得咋样?”
“还行。”
我不想多说,转身往村里走。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
“听说是因为打架进去的?”
“好像是替别人顶罪。”
“这孩子太实在了,吃亏了。”
“实在有啥用,还不是坐了三年牢。”
“他哥哥嫂子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村里人说话难听得很。”
声音越来越远,但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村里的消息传播得比电话还快。我刚下车,估计用不了一个小时,全村人都知道我回来了。
走过村中的石板路,两边的房子还是老样子。砖瓦房,泥土墙,家家户户门前晾着玉米。有些人家新盖了房子,用的是红砖,看起来比以前气派多了。
路过李大婶家门口,她正在院子里筛玉米。看见我,她停下手里的活计,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志远回来了?”
“嗯,李大婶。”
“家里人知道不?”
“知道的。”
她想说点啥,但最终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想说啥。无非是些安慰的话,或者是关心的话。但这种时候,说啥都显得多余。
继续往前走,遇到几个村里的年轻人。他们看见我,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然后就散开了。
我听到其中一个说:“就是他,替别人坐了三年牢。”
另一个说:“真傻,现在这年头还有这么实在的人。”
还有一个说:“他哥哥可是受了不少闲气,村里人背后说他家出了个劳改犯。”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其实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三年前离开的时候,村里人都说我讲义气,是条汉子。现在回来,变成了傻子,变成了给家里丢脸的人。
我家在村子最东头。
远远看见院子里晾着衣服,花花绿绿的,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还搭了个新的鸡笼,里面养着十几只母鸡,正在咯咯叫着。
院墙刷了白石灰,看起来比以前干净多了。门口种了两棵小槐树,已经长到一人多高。
嫂子孙丽娟正在院子里喂鸡,手里拿着个小盆,里面装着玉米粒。她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皮肤有些粗糙,但看起来精神不错。
“丽娟嫂子。”我喊了一声。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意外,又像是早就知道我要回来。
“回来了。”她说了一句,然后继续喂鸡,没有多余的表示。
我推门进院。
02
院子比以前整洁多了,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堆着一堆柴火,都码得整整齐齐。靠墙放着几个大水缸,上面盖着木板盖子。
哥哥方志华坐在堂屋门口抽烟。四十二岁的人了,头发白了不少,脸上皱纹也深了。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脚上蹬着双解放鞋。
看见我进院,他站了起来。
“志华哥。”
“回来了。”他吐了口烟,眼神有些闪躲,没有直视我。
“嗯,刚下车。”
“路上累不累?”
“还行,就三个小时车程。”
“饿不饿?”
“有点饿了。”
“那就好,一会儿开饭。”
我们就这么说了几句话。三年不见的亲兄弟,竟然比陌生人还客气。
我放下包袱,在院子里转了转。
鸡笼是新搭的,用的是竹子和铁丝网,做得很结实。里面的鸡看起来都很肥,羽毛光亮,一看就是养得不错。
“这鸡养得不错。”我对嫂子说。
“还行,下蛋挺勤的,一天能收十几个。”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卖钱吗?”
“卖一些,留一些自己吃。”
“现在鸡蛋啥价?”
“两毛钱一个。”
我算了一下,一天十几个鸡蛋,一个月就是一百多个,能卖二十多块钱。对农村家庭来说,这是不小的收入了。
看来这些年哥哥嫂子过得还不错。
晚饭时间,嫂子在厨房忙活。
我想进去帮忙,她摆摆手:“不用,你坐着歇会儿吧,马上就好。”
语气很客气,但明显是在拒绝。
我只好坐在院子里等着。
哥哥还是不怎么说话,闷头抽烟。我数了数,他一根接一根,十分钟就抽了三根烟。
平时他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话不多,但也不会这么沉默。
“哥,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没有,就是有点累。”
“地里的活很重吗?”
“还行,就是玉米该除草了,比较忙。”
“我明天去帮你。”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他的拒绝很干脆,让我有些尴尬。
嫂子端出了饭菜。
桌上摆了四样菜:土豆丝,白菜炖粉条,还有个咸菜,另外还有个荷包蛋。
她摆了两副碗筷。
我看了看桌子,问:“嫂子,你忘了给我摆筷子了。”
她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哦,忘了。”
然后匆匆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放在我面前。
这一幕让气氛更加尴尬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桌子旁边,吃着这顿久违的家常便饭。
我吃得很香。监狱里的饭菜实在难吃,窝窝头硬得像石头,白菜汤清得能照见人影。这家常菜对我来说就是山珍海味。
“这土豆丝炒得真好吃。”我夸了一句。
嫂子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还有这荷包蛋,好久没吃过了。”
“吃就吃,话这么多干啥。”嫂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哥哥瞪了她一眼,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低下头继续吃饭。
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我也不再说话,闷头吃饭。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碗筷。
03
“我来洗碗。”
“不用,你去歇着吧。”嫂子阻止我。
“没事,反正也没啥事干。”
“我说不用就不用。”她的语气有些硬。
我只好放下碗筷,回到院子里。
洗碗的时候,我听见厨房里哥哥嫂子在说话。
“你刚才那话说得太重了。”哥哥的声音。
“我哪句话重了?”嫂子不服气。
“他好歹是我弟弟,刚回家,你给点好脸色。”
“我已经够给面子了,你还想咋样?”
“行了,别说了,让人听见不好。”
“听见就听见,我又没说错啥。”
“你就不能消停点?”
“我咋不消停了?我一天到晚伺候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我容易吗?”
“没人说你不容易。”
“那你还埋怨我?他回来了,我得伺候他吃,伺候他住,我乐意吗?”
“他是我弟弟。”
“是你弟弟你自己伺候去,别指望我。”
声音越来越小,我也听不清了。
但从这几句话里,我已经明白了嫂子的态度。她不欢迎我回来,觉得我是个累赘。
也难怪,我坐了三年牢,名声不好听,现在回来还要吃他们的,住他们的,确实给他们添麻烦了。
偏房很久没人住,里面落了一层灰。
我找了块抹布擦了擦床和桌子,又扫了扫地。墙角还有些蜘蛛网,我也一并清理了。
房间不大,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还放着些旧书,都是以前我看过的。
《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还有几本武侠小说。书页都发黄了,有些地方还被虫子咬了洞。
我随手翻了翻《水浒传》,看到武松打虎的那一段。
想起监狱里的日子,我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每天在狭小的牢房里来回踱步,想着外面的世界。
床还是以前那张木板床,床板有些松动,躺上去会吱吱响。被子有些潮湿,还有股霉味,但凑合能睡。
我把被子拿到院子里晾了晾,又把床单换了。
忙活完这些,天已经黑了。
哥哥嫂子在主屋里说话,声音很小,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在讨论我的事情。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虫鸣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三年前,我也是在这张床上睡的最后一觉。那时候我以为只是离开几个月,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哥哥变得沉默寡言,嫂子变得尖酸刻薄,就连这个家的氛围都变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每天五点必须起床。
院子里嫂子在喂鸡,看见我出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嫂子,哥哥呢?”
“去地里了,今天要给玉米打药。”
“几点去的?”
“五点多,天一亮就走了。”
“我去帮忙。”
“不用,他一个人就行。地里的活你不会干,去了也是添乱。”
她的话很直接,没有任何客气。
我在院子里转了转,不知道该干啥。
想帮忙干点家务活,但嫂子明显不需要我的帮助。想出去走走,但又不知道去哪里。
最后只好坐在院子里发呆。
04
七点多,哥哥回来了。
他背着个药壶,衣服湿透了,脸上还有汗珠。
“累不累?我下午去帮你。”
“不用,差不多忙完了。”哥哥摆摆手,进屋换衣服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我又提了一次:“哥,地里的活我能干的。以前我也帮过家里干活。”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活你不熟悉。”
“我可以学嘛。”
“算了,我自己来就行。”
他的态度很坚决,让我无话可说。
饭后,我决定去村里转转。
村里还是那个样子,没啥大的变化。只是有些人家新盖了房子,有些人家买了自行车。
路上遇到几个熟人,他们的表情都有点奇怪。
有的人远远看见我就绕道走,明显是不想跟我碰面。
有的人勉强打个招呼,然后赶紧找借口离开:“哦,我还有事,先走了。”
还有的人假装没看见我,低着头匆匆走过。
只有少数几个人会停下来跟我说几句话,但也是客套话,没有实质内容。
我明白,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个异类了。一个坐过牢的人,一个给村里丢脸的人。
走到村东头,遇到了童年玩伴张小军。
他现在在县城工作,开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回村。
“志远?你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
“听说你在外面...那个...”他欲言又止。
“坐了三年牢。”我直接说了出来。
“哦,那个,过去的事就不说了。现在有啥打算?”
“打算去南方打工。”
“也好,南方机会多。我有个同学在深圳,要不要我帮你联系联系?”
“真的?那太好了。”
“没问题,过两天我回县城就给你联系。”
跟张小军聊了一会儿,心情好了一些。
至少还有人愿意帮我,愿意跟我正常交流。
中午回到家,嫂子说:“志军下午要过来。”
志军是我堂弟,比我小三岁,以前我们关系很好。小时候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挨打。
我心里一阵高兴。终于有个人愿意见我了。
下午两点多,堂弟方志军来了。
05
还是那个样子,瘦高个,但脸色不太好,好像有心事。
他穿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蓝色的裤子,脚上蹬着双黑色的布鞋。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
“志军。”
“志远哥。”他叫了一声,但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我。
我们坐在院子里聊天。
嫂子给我们倒了两杯水,然后就进屋了。
“这些年过得咋样?”
“还行,在镇上给人装修房子。”
“挣钱不?”
“糊口吧,一个月能挣个八十多块。”
“不错啊,比种地强多了。”
“是比种地强,但也不轻松,每天都得干到很晚。”
我们聊了一会儿家常,但我能感觉出来,他有些心不在焉。
“志军,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没有,就是最近工作忙,有点累。”
“我出来之前还想着,咱俩可以合伙做点小生意。”
志军的脸色变了变:“志远哥,我...我现在手头也紧,没啥闲钱。”
“没事,慢慢来嘛。咱们先想想做啥生意合适。”
“这个...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为啥?”
“现在做生意不容易,风险大。”
他的话让我有些失望。以前我们经常讨论将来要一起做生意,一起发财。没想到现在他变得这么谨慎。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但气氛明显不如以前轻松。
“志远哥,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这就走?晚上留下吃饭。”
“不了,我妈在家等我呢。”
“那行,改天再聊。”
“好,改天。”
他匆匆忙忙就走了,连水都没喝完。
我站在院子里,心里有些失落。
连志军都这样,看来我真的是个麻烦。
晚上吃饭时,我问哥哥:“志军咋回事?感觉他不太愿意见我。”
哥哥夹了口菜,半天没说话。
嫂子接了句:“可能是忙吧,年轻人事多。”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有啥话都跟我说。”
“人都会变的,这有啥奇怪的。”嫂子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点点头,没再问。
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志军的表现太反常了,肯定有原因。
接下来几天,我基本上都待在家里。
偶尔去村里走走,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
哥哥嫂子对我客气,但总感觉隔着层啥。吃饭时话不多,平时各忙各的,晚上我在偏房,他们在主屋,就像两个世界。
第四天晚上,我又听见他们在隔壁说话。
06
“他啥时候走?”嫂子问。
“不知道,他自己安排吧。”
“村里人说话可难听了,昨天李大婶还问我,说咱家是不是出了个劳改犯。”
“让他们说去,嘴长在他们身上。”
“话是这么说,但总归不好听。孩子们在学校也被人说闲话。”
“说就说呗,又不会少块肉。”
“你倒是看得开,我可受不了这个气。”
“那你想咋办?”
“让他早点走,去外面找工作。”
“他是我弟弟。”
“是你弟弟你自己养着,我可不管。”
“行了,别说了,声音小点。”
“我说话还得看他脸色?这是我家还是他家?”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
“一家人?他坐了三年牢,现在回来给咱家丢脸,这叫一家人?”
哥哥没再说话。
我躺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
看来我的存在,确实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不只是经济上的负担,更是精神上的压力。
第五天,姑姑方秀英来了。
姑姑今年五十四岁,头发花白,但精神还不错。她是我爸的妹妹,一直没结婚,自己一个人过。
“志远回来了?”她一进院就问。
“嗯,姑姑,回来几天了。”
“在外面吃苦了吧?”
“还行,都过来了。”
姑姑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跟嫂子聊了几句家常。
她们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谁家的鸡丢了,谁家的孩子考上了高中,谁家买了新自行车。
但我注意到,姑姑的眼神时不时地看向我,好像有话要说。
临走前,她拉了拉我的手:“有空到姑姑那儿坐坐。”
“好的,姑姑。”
“记住,一定要来。”
她的语气很认真,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我去了姑姑家。
姑姑家在村西头,一个人住着三间房。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种了些蔬菜,有茄子,有豆角,还有几棵西红柿。
“志远来了,快进屋坐。”
姑姑给我倒了杯水,又削了个苹果。
“在家里住得咋样?”
“挺好的,哥哥嫂子都很照顾我。”
“志华他们对你咋样?”
我犹豫了一下:“挺好的。”
姑姑看了我一眼,没再问。
我们聊了一会儿,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问我监狱里的生活,我简单说了说。她问我将来的打算,我说想去南方打工。
但我总感觉姑姑有啥话想说,但又欲言又止。
“姑姑,你是不是有啥事要跟我说?”
“没有,就是关心你。”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你想多了。”
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确实有事。
临走时,姑姑送我到门口。
“志远,有啥事就来找姑姑。”
“知道了,姑姑。”
“记住姑姑的话,有啥困难别硬撑着。”
她的语气很认真,让我更加疑惑。
07
回到家,我开始认真考虑离开的事。
再待下去也没意思,还给哥哥嫂子添麻烦。南方现在正是发展的好时候,去那里打工说不定能有个新开始。
我把这个想法跟哥哥说了。
“想好了?”
“想好了,这里没啥机会,还不如去外面闯闯。”
“也好,年轻人出去见见世面。”
哥哥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我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嫂子在一旁插了句:“路费够不?”
“够,监狱发了二十块,再凑凑就行。”
“那就好,省得在家里闲着。”
她的话很直接,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过两天就走。
这天晚上,我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就几件衣服。
把那件监狱发的蓝色工作服也装了进去,虽然不好看,但结实耐穿。
还有那几本旧书,我也带上了。路上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收拾完行李,我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这个房间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小时候我就在这里睡觉,读书,做作业。现在要离开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但是没办法,人总要往前走。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包袱准备出门。
哥哥嫂子都起得很早。
“路上小心点。”哥哥说。
“嗯,我会的。”
“到了南方记得写信回来,报个平安。”嫂子也说了句。
“好,我会写的。”
“还有,在外面别跟人起冲突,吃点亏没关系。”
“知道了。”
我们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我就出门了。
走到院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
哥哥站在堂屋门口,嫂子在厨房里忙活。
这个家,说是我家,但我像个客人。说不是我家,但这里有我的血脉亲情。
离开村子的路上,我又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秋天晚上。
我和徐大海在县城的“聚贤楼”饭店里吃饭喝酒。
那时候我的布料生意做得不错,刚接了个大单子,给县里的百货公司供货。一个月能赚五六百块钱,在当时算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徐大海是山东人,在县城卖农具。我们认识两年多,关系不错。他这个人性格豪爽,喜欢交朋友,但有个毛病就是爱喝酒,而且酒品不好。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不少酒。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县城刚开始供应的青岛啤酒,一瓶八毛钱,我们喝了七八瓶。
出了饭店,徐大海说要去找个朋友借点钱,说是家里急用。
我本来想回店里休息了,但他非要拉着我一起去。
“志远哥,你陪我去一趟吧,我一个人去不太好意思。”
“这么晚了,人家说不定已经睡了。”
“没事,他经常熬夜,肯定还没睡。”
我拗不过他,只好跟着去了。
朋友住在县城南边的平房区,我们摸黑过去。那片地方比较偏僻,路灯也少,走起来很不方便。
到了地方,是一排平房,都是些外来打工的人住的。房子很简陋,墙是土坯的,屋顶盖着石棉瓦。
徐大海敲了敲门,没人应。
“可能真的睡了。”我说。
“不会的,他这个点肯定还没睡。”徐大海不死心,继续敲门。
敲了半天,还是没人应。
“算了,明天再来吧。”我劝他。
“不行,我明天就要回山东了,今天不借到钱就来不及了。”
他说他妈妈生病了,需要钱做手术,很急。
我们就在门口等。
等了半个小时,朋友还是没回来。
徐大海有些着急,开始骂骂咧咧的:“这个王八蛋,约好了今天见面,人跑哪儿去了?”
“可能有事耽搁了,咱们明天再来吧。”
“明天来不及了,我火车票都买好了。”
这时候,隔壁房子里出来个年轻人。
08
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穿着件军绿色的外套。
“你们在这儿干啥呢?吵死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徐大海喝多了,脾气上来了:“关你啥事?我找朋友。”
“找朋友也不能在这儿大吵大闹,影响别人休息。”
“你算老几?轮得到你管?”
年轻人也不是好惹的:“你说话客气点,这里不是你家。”
两个人就这么吵了起来。
我想拉走徐大海,但他酒劲上头,根本不听。
“走吧,大海,别跟他一般见识。”
“凭啥我走?我又没做错啥。”
年轻人也火了:“你们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叫人?你叫啊,看谁怕谁。”
两个人越吵越凶,声音也越来越大。
周围几个房子里都有人出来看热闹。
有个老头劝了几句:“都消消气,大晚上的别吵了。”
但是没用,两个人都上头了。
年轻人指着徐大海:“你们赶紧滚,别在这儿闹事。”
“你让我滚?老子今天就不走了,你能把我咋样?”
“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报警?你报啊,我等着。”
就在这时候,徐大海突然动手了。
他抄起门口的一块砖头,朝年轻人头上砸去。
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年轻人躲闪不及,被砸中了太阳穴,当场就倒下了。
鲜血从他头上流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地面。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有人喊着要报警,有人跑去找医生。
我和徐大海也吓懵了。
“出人命了,快送医院。”有人喊。
我们赶紧把年轻人抬上一辆三轮车,送到县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是颅内出血,情况很严重,需要立即手术。
警察很快就来了。
徐大海吓得浑身发抖:“志远哥,咋办?咋办?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他那个样子,想起他说的老母亲和妹妹,心一软就说:“我来顶。”
“志远哥,你这是...”
“别说了,我心意已决。”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是一时冲动。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做这种傻事。
为了一个朋友的眼泪,搭上了自己三年的自由。
而且这三年里,徐大海连个信都没给我写过。
刚入狱的时候,我还盼着他能照顾一下我家里,或者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
后来才知道,他早就跑得没影了。
有人说他回山东老家了,有人说他去了更远的地方。
总之,人就这么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我在监狱里待了三年,吃了三年的窝窝头和白菜汤。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干活到晚上八点。冬天冷得要命,夏天热得要死。
但最难受的不是身体上的苦,而是心里的委屈和后悔。
我替别人坐牢,别人却逍遥法外。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就想这值得吗?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后悔也没用。
现在出来了,就要重新开始。
走到村口,长途客车已经在等了。
司机还是上次那个中年人,正在车旁抽烟。
“又是你啊,这次去哪儿?”
“还是县城。”
“五块钱。”
我掏出钱递给他。
就在我要上车的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志远!等等!”
我回头一看,是姑姑方秀英。
09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神色慌张又坚决。脸上的汗珠滚落下来,但她顾不上擦拭,眼睛紧紧盯着我,好像生怕我跑了似的。
“志远!等等!”姑姑喊着,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急切,有心疼,还有种说不清的决心。
司机看了看手表,有些不耐烦:“快点,要开车了,再晚就赶不上下一班了。”
姑姑跑到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攥着那个东西。
“姑姑,你这是咋了?跑这么急。”我有些担心地问。
她喘了几口气,直起身来看着我:“这个...
这个你得拿着。”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是个蓝布包,看起来沉甸甸的。
“这是啥?”我疑惑地接过布包。
司机又催了:“上不上车?不上我开走了,还有好几站要跑呢。”
姑姑终于缓过气来,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很严肃:“志远,这是徐大海留的。”
我愣住了,手里的布包差点掉在地上:“徐大海?他...他在哪儿?”
“上车再说,司机等着呢。”姑姑催促道。
我看了看司机,又看了看姑姑:“姑姑,你这是咋回事?徐大海啥时候找的你?”
“快上车,路上我跟你说。”
司机已经发动了车子:“最后一次,上不上?”
我赶紧上车,姑姑也跟着上来了。
车子开动了,姑姑坐在我旁边,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
“半年前,徐大海托人给我捎了个信,说想见我。”
“见你干啥?他为啥不直接找我?”
“他说他得了病,不敢见你。”
我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有钱。
粗粗一数,得有三千多块。在1992年,这可是一笔巨款。
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字迹有些颤抖。
我拆开信,里面是徐大海的字迹,但比以前的字迹要潦草很多:
“志远哥,对不起。这三年我一直想来看你,但我得了肺病,咳血咳得厉害,怕传染给你。这些钱是我这几年攒的,本来想直接给你家里,但你哥哥嫂子不要,说不能要我的钱。我就托你姑姑保管,等你出来再给你。我知道这些钱补偿不了啥,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现在病得很重,医生说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你的兄弟,徐大海。”
我看完信,心里五味杂陈。
“他人呢?”
“上个月走了。”姑姑的声音有些哽咽。
“走了?”
“肺病晚期,县医院也没办法。走之前还念叨着你,说对不起你。”
我握着信,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年来,我一直恨着徐大海,恨他的逃跑,恨他的无情无义。
没想到他一直在县城,一直在关注着我的情况,只是病情不允许他来见我。
“姑姑,你咋不早点告诉我?”
“他不让说,怕你知道了会心软,不好好改造。”
“那你为啥现在告诉我?”
“他临死前让我一定要把这些给你,还让我告诉你一些事情。”
“啥事情?”
姑姑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你哥哥嫂子这些年其实心里有你。”
“啥意思?”
“他们这半个月对你冷淡,不是嫌弃你,是心疼你但又帮不上忙,心里愧疚。”
我想起哥哥这些天的表现,确实有些反常。
以前我们关系虽然一般,但也不至于这么生分。
“还有志军,他也不是躲着你。”
“那他为啥那个样子?”
“有人放话说要找你麻烦,他怕牵连到你,故意疏远的。”
“有人要找我麻烦?谁?”
“就是那个被打伤的人,他叫赵二牛。这几年一直说等你出来要找你算账。”
我心里一紧:“他现在咋样了?”
“脑子有些问题,时好时坏。家里人也拿他没办法。”
“那我...”
“你别担心,志军已经想办法了。他托人跟赵二牛的家里说情,又拿了些钱,这事应该能摆平。”
我这才明白志军为啥那么反常。
原来他不是嫌弃我,而是在保护我。
“志远,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姑姑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啥事?”
“你哥哥嫂子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村里人说话难听,他们承受了很大压力。”
“我知道。”
“但是他们从来没埋怨过你。每次有人说你坏话,你哥哥都会跟人吵架。”
“真的?”
“你嫂子嘴巴厉害,但心不坏。她之前说那些话,是因为担心你在家里待久了会被人说闲话。”
“她是为了我好?”
“是的,她希望你早点出去找工作,重新开始。这样对你好,对家里也好。”
我心里暖暖的,原来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我、保护我。
“还有个事,你爸妈的墓碑,是你哥哥前年新立的。花了二百多块钱,还请人刻了字。”
我眼睛有些湿润了。
爸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墓碑就是用石头随便垒的。没想到哥哥这些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车子到了县城,姑姑要回去。
“姑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这是应该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还是要去南方。”
“应该的,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闯。”
“等我在南方站稳了脚跟,一定接你过去享福。”
“姑姑哪儿也不去,就在村里等你回来。”
姑姑下了车,我继续南下。
买了张去广州的火车票,还剩下不少钱。
坐在火车上,我打开徐大海的信又看了一遍。
信的最后有几句话我之前没注意到:
“志远哥,你是个好人,上天不会亏待好人的。这些年我一直后悔,后悔那天晚上喝那么多酒,后悔跟人起冲突,更后悔让你替我承担责任。但我更后悔的是,没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出来。希望这些钱能帮你重新开始,也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懦弱。”
看到这里,我心里的恨意完全消散了。
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徐大海也不例外。
重要的是,他最终没有忘记恩情,用自己的方式偿还了债务。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风景在变化。
从黄土地变成了绿色的丘陵,从干旱的北方变成了湿润的南方。
我摸了摸怀里的钱,心里踏实了很多。
10
有了这笔钱做本钱,再加上三年来积累的人生经验,相信能在南方闯出一片天地。
更重要的是,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亲情。
哥哥嫂子的冷脸下面,藏着深深的关爱。
志军的疏远背后,是对我的保护。
姑姑的沉默中,承载着对我的牵挂。
血浓于水,这句话我现在才真正理解。
火车到了广州,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下了火车,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这就是传说中的特区,充满机遇的地方。
我背着包袱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心里没有恐惧,只有期待。
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我想起姑姑临别时说的话:“志远,记住,血浓于水。不管走到哪里,家永远是你的根。”
是的,血浓于水。
不管走到哪里,赵家村永远是我的根。
那里有我的哥哥嫂子,有我的堂弟,有我的姑姑。
他们用各自的方式爱着我,保护着我。
虽然这种爱有时候让人误解,但它是真实的,深沉的。
我在广州找了个小旅馆住下,开始规划自己的未来。
有了这三千多块钱,我可以租个小门面做生意,也可以学门技术找工作。
不管选择哪条路,我都会努力的。
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关心我的人。
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付出是值得的。
要让他们为我骄傲。
夜深了,我躺在简陋的床上,听着外面的车声和人声。
这座城市不会睡觉,就像我的梦想一样,永远不会停息。
1992年的南方,正是改革开放的黄金时期。
机会遍地都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抓住。
我相信,几年后的方志远,会是一个全新的人。
不是因为钱,不是因为成功,而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人情世故,什么是真正的血浓于水。
更重要的是,我学会了宽恕,学会了感恩,学会了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这些,比任何财富都宝贵。
来源:卡西莫多的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