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太皇河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河水蜿蜒流过丘家庄，将这个几百户人家的村落温柔捧起。村东头的石碾旁，蹲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他衣衫褴褛，双手揣在袖筒里，正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杨树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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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河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河水蜿蜒流过丘家庄，将这个几百户人家的村落温柔捧起。村东头的石碾旁，蹲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他衣衫褴褛，双手揣在袖筒里，正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杨树发呆。

这便是丘世明了，曾几何时，他也是丘氏一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原有五七十亩良田，又在丘家商队大掌柜丘世安那里当主事，妻子在家操持家务，日子过得红火兴旺。

可惜他渐渐贪图安逸，沉溺赌局，不出两年光景，竟将祖产输得精光。妻子羞愤难当，投了太皇河，丘世安也毫不留情地将他从商队开除。

如今的丘世明，孑然一身，无产无业，终日里在街上游荡，讨口饭吃。起初街坊邻居念及他是丘家子弟，多少给些残羹剩饭，后来见他只吃不做，也就无人愿意接济了。

丘世明在太皇河街上活不下去，饿得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回到村里来回溜达，盼着遇上哪个心软的能给口吃的。

这日晌午，丘世明饿得前胸贴后背，不知不觉晃悠到了丘家庄园附近。同族兄弟丘世园是大地主丘家的庄头，见他这副落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世明啊，你说你好好的人，怎就落到这步田地？”丘世园摇头道，“好歹咱们都姓丘，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饿死。这样吧，你就在田庄帮着看看东西，别让人偷了庄稼，我每日管你两顿饭！”

丘世明连连作揖，感激不尽：“多谢世园哥，我一定好生看管，绝不辜负你的好意！”

自此，丘世明总算有了个落脚处。虽然只是帮着看管庄稼，但至少能吃上饱饭。他倒也尽职尽责，白天在田里转悠，晚上就睡在田边的草棚里，日子总算有了着落。

转眼过了半年，大地主丘家老爷丘尊亭去世了。出殡那日，丘家庄上下皆穿白挂孝，送葬的队伍排出二里多地。丘世明远远跟着，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悄悄上前，在灵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想起当年在商队做主事时，丘老爷待他不薄，心中不免泛起酸楚。

后来丘尊亭埋入丘家祖坟，有人夜里看见丘世明偷偷去坟头磕头，甚至还睡在了那里。这事传到了丘世园的田庄，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这丘世明胆子可真不小，敢在那坟场里睡觉！”

“我看不见得，许是没地方歇脚吧？听说前些日子他住的草棚塌了半边！”

“就算没地方睡，我也不敢去坟地睡啊！多瘆人！”

有个叫赵老五的佃农撇嘴道：“我不信丘世明敢在那些不知名的荒废坟地里睡觉。丘家祖坟好歹有香火供奉，况是他祖宗，能不庇护他？野坟地可是孤魂野鬼聚集的地方！”

几个人争执不下，最后赵老五一拍大腿：“这样，咱们打个赌！找到丘世明，说他要是敢在一处荒野坟地睡一晚，咱们就给他50文钱！”

众人觉得有趣，便真去找了丘世明。丘世明一听有钱可挣，眼睛顿时亮了：“五十文？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就村西头那片老坟地，听说前朝乱葬岗就在那，你敢睡一晚，明早我们来看，要是你还在，五十文就是你的！”

“成！”丘世明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当晚，他果真去了那片荒野坟地。初冬的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咽咽的响声。丘世明找了个背风的坟包后面，蜷缩着身子躺下。他摸了摸空瘪的肚子，暗自思忖：鬼有什么可怕的？我这样活着，与鬼何异？饿肚子才最可怕。

就这么想着，他竟然在坟地里安安稳稳睡了一宿，连梦也不曾做一个。

第二天一早，赵老五一行人果真来了，见丘世明真从坟地里爬起来，一个个目瞪口呆，只好乖乖掏出五十文钱。

这事很快传遍了四里八乡，来找丘世明打赌的人越来越多。今天这家赌八十文，明天那家赌九十文，丘世明来者不拒，每晚都去不同的坟地睡觉，第二天总能拿到钱。

渐渐地，人们觉得坟地没什么可怕的，就不怎么找他打赌了。丘世明的“生意”一落千丈，有时几天都接不到一单。

这可急坏了丘世明，他琢磨着，不能再这么轻轻松松地睡一夜坟场，得让这事看起来不容易才行，得有惊险刺激的故事才能吸引人。

于是再有打赌时，丘世明开始刻意表演了。在坟地里，他故意把头发抓乱，脸上抹些泥土，衣服扯破几个口子。第二天回来，就跟打赌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夜里的经历：

“哎呀呀，可了不得！半夜里忽然起了黑风，几个无头妖怪在我身边转悠，还有个白衣女子要掐我脖子！我跟它们打了一宿，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么一说，果然引起了更多好事者的兴趣。打赌的价码也涨到了一百文睡一次荒野坟地。

消息传到了大地主丘家少爷丘世裕耳中。这日他正与大财主王世昌饮酒，谈及此事，丘世裕笑道：“听说那丘世明现在靠睡坟地挣钱，说得神乎其神，兄长可信？”

王世昌捋着胡须摇头：“多半是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罢了！”

“那咱们也打个赌如何？”丘世裕来了兴致，“我知道一处荒废多年的老坟，据说前朝有个被满门抄斩的大官埋在那里，怨气极重。就让丘世明去那儿睡一晚，要是他敢去并且平安回来，你输他二百文，如何？”

“有趣！就这么定了！”王世昌拍案道。两人当即派人去找丘世明。丘世明一听有二百文钱，眼睛都直了，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那处老坟果然偏僻阴森，坟头已经被风雨侵蚀得几乎平了，只剩几块残破的石碑歪斜地立着。丘世明到的时候已是黄昏，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呱呱叫着，平添几分凄凉。

他找了个相对完整的坟包靠着，从怀里掏出半个硬馍馍，就着冷水慢慢啃着。天色渐暗，四野静得出奇，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吹动枯草簌簌作响。

“有鬼怪倒好了，至少能说说话！”丘世明自言自语道，竟真的睡了过去，又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他准时回到村里，从王世昌那里拿到了二百文钱。这下他的名声更响了，来找他打赌的人络绎不绝，还有的让他去住凶宅。

靠着这门铤而走险的大胆手艺，丘世明每月竟能挣到二三两银子，不但吃上了饱饭，还能租间小屋住，不必再风餐露宿。

地主陈之信家田庄庄头李四和县衙密探李二狗也听说了这事。李四原先就是给陈之信家看祖坟田庄的，那时他跟李二狗在田庄喝酒也遇到过“闹鬼”的事，结果他俩胆子大，蹲守一夜，发现根本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个逃犯伪装吓人，最后被他们联手抓住了。

所以这两人根本不相信丘世明每次睡坟地后说的那些“夜里跟妖魔鬼怪打架”的事。

“肯定是骗人的！”李四对李二狗说，“咱俩去吓唬吓唬他，揭穿他的把戏！”这日晚间，两人打听到丘世明又与人打赌，在一处荒坟地过夜，便偷偷摸了过去。

月光如水，洒在荒坟上，映出一片凄清。李四和李二狗躲在老槐树后，看见丘世明正靠在一个坟包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神态安详得仿佛睡在自家炕上。

李四捏着鼻子，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呜！呜！还我命来！”丘世明动了一下，却没醒，只是咂了咂嘴，继续睡去。

李二狗见状，捡起一块小石子，扔了过去。石子打在丘世明身边的墓碑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下丘世明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四下张望，可是脸上毫无惧色。李四又发出怪声：“我死得好惨啊！你要替我偿命！”

丘世明静静地听着，忽然笑了：“行了行了，别装神弄鬼了。是人就出来吧，这大冷天的，躲着不冷吗？”

李四和李二狗面面相觑，只好从树后走出来，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是你们啊！”丘世明认出了两人，笑道，“怎么，也是来打赌的？你两个一个庄头一个官府当差的，也来抢我这生意不好吧！”

李四尴尬地咳嗽一声：“我们听说你在这儿睡觉，来看看你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样不怕妖魔鬼怪！”

丘世明哈哈大笑：“我怕什么？我穷得叮当响，有鬼怪又能拿我怎样？再说了……”他拍了拍身边的坟包，“这些底下躺着的，生前哪个不是吃喝拉撒睡？与咱们有什么两样？死了不过是一把骨头，还能跳起来咬我不成？”

李二狗好奇地问：“那你每次回来说的那些见鬼的事？”

“那不是为了多挣几个钱嘛！”丘世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话跟你们说，我最怕的不是鬼，是饿肚子。只要有饭吃，有地方睡，我什么都不怕。这坟地怎么了？清静！没人赶，没人骂，比睡街上强多了！”

三人相视而笑，竟坐在坟地里聊起天来。李四从怀里掏出一壶酒，三人传着喝。月光洒在坟头上，泛着清冷的光，却一点也不显得可怕了。

“其实啊，”丘世明抿了一口酒，感慨道，“人比鬼可怕多了。鬼不会骗你的田产，不会引诱你赌博，不会看你落魄了就赶你走！”

李四和李二狗听后默然不语，心中各有所感。那晚之后，两人从未揭穿丘世明的把戏。有时甚至还会帮着他圆谎，让他的打赌事业更加红火。

丘世明依旧靠着与人打赌挣钱，只是不再那么夸张地描述夜间的经历了。有人问他为什么，他只是笑笑：“鬼有什么可怕的？人才最复杂哩！”

渐渐地，丘世明攒下了一些钱，不再那么落魄。但他依然时不时会去坟地睡觉，不是与人打赌，而是真的喜欢那里的清静。他说在那里，才能想明白许多事。

太皇河旁的坟地中，常常能看到一个中年男子靠在坟包上，望着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人说他在思念跳河而亡的妻子，有人说他在懊悔曾经的荒唐，也有人说他只是在享受无人打扰的宁静。

只有丘世明自己知道，在那片生死交织的土地上，他找到了活下去的方式。与鬼为邻，让他重新成了个人。而那些长眠地下的先人，或许比活人更懂得沉默的慈悲。

来源：五官小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