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妈念叨你一个月了,天天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瞅,就盼着邮递员的自行车。”
“你妈念叨你一个月了,天天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瞅,就盼着邮递员的自行车。”
我爹蹲在门槛上,手里捏着个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
他没看我,眼睛瞅着院子里那几只正在啄食的母鸡。
我把身上的军用挎包卸下来,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路上火车晚点。”我回了一句,声音有点干。
屋里,我妈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蛋茶走出来,脸上是那种想笑又想忍着的表情,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快,喝口热的,瞧你这脸,在部队里风吹日晒的,都糙了。”
我接过那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大碗,碗边还有点烫手。
鸡蛋的香气混着白糖的甜味,一下子就钻进了鼻子里。这是家里的味道,只有探亲假的时候才能闻到。
我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感觉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我妈就站在旁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头的东西,我说不清楚,但觉得很沉。
“这次回来,假有多长?”我爹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
“二十天。”
“二十天……”我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心里头数着日子,“够了,够了。”
我心里明白她说的“够了”是什么意思。
我今年二十四了,在部队里算是个老兵,可在村里,跟我同龄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每次写信回家,我妈总要在信末添上一句,问我部队里有没有认识合适的女同志。
部队里都是男人,我上哪儿认识去。
这事儿,就成了我妈的一块心病。
果然,晚饭桌上,我妈给我夹了一筷子肥肉,开口了。
“小辉啊,你李叔给你说了个对象。”
我爹在旁边闷头吃饭,没插话,但那耳朵竖得比谁都高。
李叔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在公社里当个干事,消息灵通。
“谁家的?”我问,心里没什么波澜。
当兵久了,对这种事,就跟接受任务一样,一步一步来。
“大队李支书家的闺女,叫秀珍。”我妈的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得意。
李支书,李建国,那可是我们整个大队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家闺女,我有点印象,好像是高中毕业,白白净净的,不怎么爱说话。
这在当时我们村里,绝对是顶好的条件了。
“支书家的闺G女?”我心里盘算了一下。
我是个军人,她是支书的女儿,这在成分上,叫“强强联合”。
对我以后在部队的发展,肯定是有好处的。
“见见吧。”我爹终于开了口,声音很沉稳,“你李叔都跟人家说好了,明天下午,就在你李叔家。”
“行。”我点了点头,又扒了一口饭。
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次任务简报。
时间,地点,人物,都清楚了。
剩下的,就是执行。
第二天下午,我特意换上了那身崭新的军装,把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皮鞋也擦得能照出人影。
我妈围着我转了好几圈,伸手把我领子上的一个线头给揪掉了。
“这就对了,精神!”她满意地点点头。
到了李叔家,屋里已经坐着人了。
李支书和他爱人,还有那个叫李秀珍的姑娘。
李支书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一种严肃的表情,看见我,脸上挤出一点笑意。
“小辉来了,快坐。”
我规规矩矩地喊了声:“李叔,婶子。”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姑娘身上。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两条辫子乌黑油亮,垂在胸前。
她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没看我。
大人们在热络地聊天,从今年的收成,聊到部队里的生活。
我偶尔应一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她。
她很安静,别人问话,她就小声地回答一两个字,然后就又低下了头。
我注意到她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不像村里其他姑娘,手上总是有干农活留下的茧子和泥垢。
看得出来,在家里是不怎么受苦的。
我觉得还行。
一个妻子,不就是这样吗?安静,本分,顾家。
至于感情,那是以后的事,可以慢慢培养。
从李叔家出来,我爹问我:“怎么样?”
“还行。”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爹像是松了大口气。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顺顺当当地定下来。
我休完假回部队,我们开始通信,过个一两年,我再请假回来,把婚事办了。
我的人生,就像规划好的行军路线,清晰明了。
可我没想到,路线图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障碍物。
那天晚上,我爹把我叫到院子里。
月光很亮,把地上的小石子都照得清清楚楚。
“小辉,”他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李支书家里的情况,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事?”
“他家,还有个儿子。”我爹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被风吹走一样。
“儿子?”我有点印象,好像叫李卫东,比李秀珍大两岁。
“嗯,这个卫东……不太让人省心。”
我爹的用词很谨慎。
“怎么个不省心法?”我追问。
“游手好闲,不爱下地,跟村里几个不三不四的青年混在一起,前年还因为跟人打架,被公社叫去谈过话。”
我爹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烟雾在月光下散开,模糊了他的脸。
“李支书为这个儿子,头发都白了不少。要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早被抓去当典型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在部队里,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政治背景,是家庭成分。
一个军人,如果有个“作风有问题”的小舅子,那会是什么后果?
往小了说,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往大了说,可能会影响我的提干,影响我的前途。
我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
我好不容易从村里走出去,穿上这身军装,我不能让任何事情,成为我路上的绊脚石。
“这事儿,秀珍她知道吗?”我问。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她亲哥。”我爹叹了口气,“所以啊,这事你自己得掂量掂TAIN量。李家是门好亲,可这门后头,也连着个麻烦。”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李卫东那张模糊的脸,和我自己的前途。
我建立起来的那个“稳定假象”,那个清晰的“行军路线”,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李卫东,给彻底打乱了。
我面临一个选择了。
是为了一门看起来光鲜的亲事,去承担一个未知的风险?
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干脆利落地放弃?
第二天,我对我妈说,我想再跟李秀珍见一面,单独聊聊。
我妈以为事情有门,高兴地去安排了。
我们约在村东头的小河边。
那里有几棵大柳树,很安静,平时没什么人去。
她还是那件蓝色的确良衬衫,站在柳树下,风吹着她的辫梢,轻轻晃动。
“你好。”我先开了口。
“你好。”她还是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风吹过柳树叶子的“沙沙”声。
我决定直接一点,部队里养成的习惯,不喜欢拐弯抹角。
“你哥……我听说了。”
我看到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我。
她的眼睛很亮,也很干净,但此刻,那里面充满了警惕和一丝倔强。
“我哥是我哥,我是我。”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
我本来想的是,如果她能跟我保证,以后会跟她哥划清界限,或者说她哥已经改好了,那我也许可以考虑。
但她的回答,是那么直接,那么不留余地。
她没有为她哥哥辩解,也没有撇清关系。
她只是在告诉我,那是她的家人,她的一部分,不管好与坏,她都接受。
而我,如果想跟她在一起,也必须接受。
这下,皮球又踢回到了我这边。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安静的姑娘,身体里好像藏着一股劲儿。
一股我不了解,也无法掌控的劲儿。
这次见面,不但没有解决我的困惑,反而让我的内心更加纠结。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乱糟糟的。
我爹看我脸色不对,也没多问。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很煎熬。
白天,我帮着家里下地干活,想用体力上的劳累来麻痹自己。
可一到晚上,躺在床上,那个选择题就又会跳出来。
一边是我的前途,我的军旅生涯,那是我奋斗多年的目标。
另一边,是李秀珍那双倔强的眼睛,和她那句“我哥是我哥,我是我”。
我甚至开始有点烦躁。
为什么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我妈看我迟迟不表态,也开始着急了。
“小辉,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人家李家还等着回话呢。你李叔都来问过两回了。”
“我再想想。”我只能这么说。
“还想什么呀?”我妈的嗓门高了起来,“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支书家的闺女,高中生,人又文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家那个哥哥……”我忍不住说出了口。
“她哥是她哥,又不是你娶她哥!”我妈的逻辑跟李秀珍一模一样,“再说了,卫东那孩子,就是年轻,爱玩,心眼不坏。以后结了婚,你是军人,他还能不给你几分面子?”
我妈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她不知道,部队里的审查,有多严格。
一个污点,就可能毁掉一切。
我第一次,对我妈的安排,产生了抗拒。
这种抗拒,让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开始躲着我妈,白天一早就下地,天黑了才回来。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
大家肯定都在议论,说我这个当兵的,看不上支书家的闺女,架子大。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我身上。
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做一个决定,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我的假期,已经过去一半了。
我心里越来越乱。
我甚至想,干脆就这么拖着,拖到我回部队,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这样,又觉得对不住李叔,也对不住李秀珍。
我像被困在一个笼子里,左冲右突,都找不到出口。
那天下午,天气很闷,像是要下雨。
我心里烦,就一个人跑到村后的山坡上。
坐在山坡上,可以看见整个村子,炊烟袅袅。
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我不能光听别人说李卫东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得自己去看看,去了解。
我不能只凭着“传言”和“可能”,就去决定一个姑娘的命运,也决定我自己的命运。
我的思考方式,在那个闷热的下午,悄悄地发生了转变。
从“这件事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变成了“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接受任务的士兵。
我想成为一个主动了解情况的侦察兵。
我决定去找李卫东。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太冒险了。
可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必须这么做。
我从我一个发小那里,打听到了李卫东常去的地方。
村西头的一个废弃的砖窑。
据说,他和那帮“朋友”,经常在那里聚着抽烟,打牌。
我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一身我爹的旧衣服,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村民。
我找到砖窑的时候,里面果然有几个人。
烟雾缭绕,说话的声音很大。
李卫东就蹲在中间,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嘴里叼着一根烟,样子很嚣张。
他长得跟他妹妹一点都不像。
皮肤黝黑,眼神里带着一股桀骜不驯。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卫东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我。
李卫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谁啊?”
“我是陈辉。”
“陈辉?”他想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哦,那个当兵的。怎么,想娶我妹妹,先来拜见大舅哥了?”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嘲笑。
“我想跟你单独聊聊。”我说。
李卫东把手里的牌往地上一扔,站了起来。
他比我高半个头,很有压迫感。
“行啊,聊聊。”他朝旁边努了努嘴,“你们先玩着。”
他带着我,走到了砖窑的后面。
这里更偏僻,长满了荒草。
“说吧,想聊什么?”他靠在一堵破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审问的架势。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笑得更厉害了。
“你算老几啊?你凭什么来问我?我告诉你,我妹妹,不是你们家想娶就能娶的。当个兵,了不起啊?”
他的话,充满了敌意。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了解清楚。”
“了解什么?了解我有没有给你这个解放军同志脸上抹黑?”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告诉你,我李卫东做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我妹妹没关系,也用不着你来调查!”
“我不是调查……”
“滚!”他突然吼了一声,指着我的鼻子,“别让我再看见你!我妹妹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们的争吵声,引来了他那几个朋友。
他们围了上来,一个个都面带不善。
我知道,再说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是李支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脸色铁青,手里还拿着一根赶牛的鞭子。
他身后,还跟着李秀珍。
她看到我,脸一下子就白了。
李卫东那几个朋友,看到李支书,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溜烟就跑了。
李卫东站在原地,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
李支书大步走过来,二话不说,扬起手里的鞭子,就朝李卫东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李卫东的胳膊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子。
“爹!你干什么!”李秀珍冲了过去,挡在了李卫东身前。
“你给我让开!”李支书气得浑身发抖,“我今天非打死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在外面丢人现眼,还学会欺负人了!”
他的目光,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冷漠。
“陈辉同志,我们家的事情,让你见笑了。”
他的语气很客气,但却比骂我还让我难受。
“这件事,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秀珍,配不上你这样的军人家庭。”
他说完,拉着还在哭的李秀珍,拽着一脸不忿的李卫东,转身就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废弃的砖窑前,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本来是想去解决问题,结果,却制造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现在,不仅是李卫东,连李支书都对我有了看法。
这门亲事,是彻底没希望了。
回到家,我一句话都没说。
我爹看我的样子,猜到了七八分,他叹了口气,也没问什么。
我妈却不干了。
“怎么回事啊?我听村里人说,你跟卫东在砖窑那边吵起来了?还被李支书给撞见了?”
我点了点头。
“你……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我妈急得直拍大腿,“你好端端的,你招惹他干什么呀!”
我心里很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在部队,一切都是有规矩的,非黑即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可到了这村里,处理起人情世故,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笨拙。
我珍视的军人荣誉,我的前途,我父母的期望,还有李秀珍那张流着眼泪的脸,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崩塌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坚持的那些原则,是不是错了?
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有那么多的顾虑和算计?
我的假期,只剩下最后三天了。
我决定提前回部队。
这个地方,我待不下去了。
我开始收拾我的行李,把那身军装,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挎包的最下面。
我妈看着我收拾东西,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爹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
整个家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傍晚,邻居家的小栓子,偷偷跑来找我。
他塞给我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包,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我打开手绢,里面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还有两颗大白兔奶糖。
纸条上,是娟秀的字迹。
“我哥那天说话是冲了点,但他没有坏心。他只是……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靠着牺牲什么,才换来一门好亲事。”
“我爹也很生气,气他不懂事,也气我……没能拦住你。”
“这件事,不怪你。你是个好人,考虑得很周全。”
“我听我爹说,你的前途很重要。不要因为我们家的事,影响了你。”
“这两颗糖,给你路上吃。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她。
我捏着那张纸条,和那两颗已经有点发软的奶糖,站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
我突然明白了。
我一直在用我的标准,去衡量她,衡量她的家庭。
我认为她哥哥是个“风险”,是个“麻烦”。
我认为这门亲事,对我来说,是一场“利弊权衡”。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理解过她。
她那么安静的一个人,却要独自承受着哥哥带来的非议,和父亲的严厉。
她没有抱怨,没有逃避。
她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她的家人。
就像她在河边说的那样,“我哥是我哥,我是我。”
那不是撇清,那是担当。
她信里说的,她哥哥不想让她“牺牲”什么。
这说明,在李卫东那个看似混不吝的外表下,也藏着对妹妹的保护。
他们是一家人。
有矛盾,有争吵,有让人头疼的问题。
但他们,是一个整体。
而我,一个外人,却想用一把尺子,去把他们切割开,只挑走我想要的那一部分。
我何其自私,又何其傲慢。
我一直以为,我穿上这身军装,就高人一等。
我以为,我考虑前途,是理所当然。
可我忘了,一个男人,如果连保护自己家庭的勇气都没有,连承担一点风险的担当都没有,那他的前途,又有什么意义?
李秀珍的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的那把锁。
那一刻,我不再纠结于什么前途,什么影响。
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不能,让这么一个好姑娘,因为我的狭隘和算计,而错过。
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我当兵以来,最不像“任务”,也最发自内心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我没有背上我的挎包。
我穿上我最干净的那身军装,把我爹妈都吓了一跳。
“小辉,你这是……”
“爹,妈,我去趟李支书家。”我说。
我妈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你还去干什么?人家都说算了……”
“我去,不是为了让他们不算了。”我看着我爹妈,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去告诉他们,我想娶秀珍。不管她家有什么情况,我都认。”
我爹愣住了,他手里的烟杆,忘了往嘴里送。
我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村庄很安静,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走到李支书家门口,门是虚掩着的。
我能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我整理了一下军装的领子,推开了门。
院子里,李支书正在劈柴,他爱人正在喂鸡。
李秀珍端着一盆水,正准备往外泼。
他们看到我,都愣住了。
李秀珍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李支书停下了手里的斧子,眉头紧锁地看着我。
“陈辉同志,你还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依旧是疏离的。
我走到院子中间,站得笔直,像在部队里接受首长检阅一样。
我对着李支书,和他爱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李叔,婶子。”
我的声音,洪亮而清晰。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承认我的错误。”
李支书的表情,有些意外。
“我之前,考虑这门亲事,想得太多,算计得也太多。我只想着,这门亲事对我好不好,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我忘了,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是需要相互扶持,共同承担的。”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李秀珍。
“我以前,觉得秀珍同志文静,本分,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但我现在知道,她不止是文静,她有担当,有情义。她懂得维护自己的家人,这是我最敬佩的地方。”
“一个连自己家人都不愿意维护的人,也不配穿上这身军装。”
“所以,李叔,婶子,我今天来,不是来请求你们的原谅。我是来告诉你们我的决定。”
“我想娶秀珍。我愿意跟她一起,承担这个家庭所有的一切。卫东哥是她哥,以后,也是我哥。他有什么事,我这个当兵的,会跟他一起扛着。”
院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那几只母鸡,还在“咯咯”地叫着。
李支书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线条,慢慢地,柔和了下来。
他爱人,已经悄悄地在用衣角抹眼睛了。
李秀珍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看到,她的肩膀,在轻轻地颤动。
过了许久,李支书把手里的斧子,插在木桩上。
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小子。”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但我觉得,这比他说一万句夸奖的话,都让我心里踏实。
那天,我没有立刻回部队。
我的假期,又延长了。
是我未来的岳父,李支书,亲自给部队打的电话,申请的。
他说,家里有喜事,需要我这个准女婿操办。
我和秀珍的关系,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们没有太多花前月下的浪漫。
更多的时候,是我帮着李叔家干点农活,她就在一旁,给我递条毛巾,或者端碗水。
我们话不多,但我觉得,我们心里,都懂对方。
李卫东对我的态度,也变了。
他不再对我横眉冷对。
有一次,他还主动找我,别别扭扭地塞给我一包烟。
“以后,我妹要是受了委屈,我可饶不了你。”他这么说。
我笑了笑,接过了烟。
“放心吧,哥。”
我叫了他一声“哥”。
他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
假期结束,我该回部队了。
全村的人,都来送我。
我爹和我妈,站在人群里,脸上是那种藏不住的笑。
李支书一家人,也来了。
秀珍站在她父母身后,眼睛红红的。
火车要开了。
我跳上车,从车窗里探出头。
秀珍穿过人群,跑到车窗下,把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塞给我。
“到了部队,就给我写信。”她仰着头,大声说。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这么大声地说话。
“好!”我用力地点头。
火车缓缓开动。
我看着她的身影,在站台上,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点。
我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是几双纳得厚厚的鞋垫,还有一本崭新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写着一行字。
“等你回来。”
我把本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感觉心里头,被一种东西填得满满的。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行军路线上,不再是我一个人了。
我的身后,有了一个家。
一个需要我用一生去守护,去承担的家。
这,是我当兵以来,接到的最光荣,也最甜蜜的任务。
来源:潇洒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