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岳母,刘芬女士,端着那碗据说是托人从乡下买了三黄鸡、用小火煨了四个小时的汤,小心翼翼地绕过茶几,放到我怀孕七个月的妻子林微面前。
那碗鸡汤的油腻味,至今还堵在我的喉咙里。
不是鸡汤本身的问题。
是那句话。
我岳母,刘芬女士,端着那碗据说是托人从乡下买了三黄鸡、用小火煨了四个小时的汤,小心翼翼地绕过茶几,放到我怀孕七个月的妻子林微面前。
然后,她直起身,擦了擦手,瞥了我一眼。
我当时正缩在沙发的另一头,埋头在笔记本电脑里,假装处理一个十万火急的项目。
其实屏幕上就是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
光标在孤独地闪。
“陈阳,”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像一把生锈的锥子,“你过来闻闻。”
我抬起头,挤出一个笑:“香,妈,我在楼道里就闻见了。”
“我不是让你闻汤。”她面无表情地说。
林微喝了一口汤,烫得直吸气,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顺着点她妈。
我懂。我一直都懂。
我合上电脑,站起身,走过去,像个准备接受检阅的士兵。
刘芬女士指着林微的肚子,一字一句,清晰得像新闻联播的主持人。
“我是让你闻闻,什么叫香火,什么叫后代。”
我脑子“嗡”的一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那把生锈的锥子就精准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你再看看你,”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是那种不加掩饰的鄙夷,“我有时候看着你,就想起隔壁老王。”
隔壁老王,一个退休的处级干部,每天的日常就是拎着鸟笼子在小区里溜达,跟他那些老伙计下棋。
他跟我有什么可比性?
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
“老王那两条泰迪,养得油光水滑,见人就摇尾巴,那叫一个亲。”
她顿了顿,似乎在为接下来的金句酝酿情绪。
“说句不好听的,”她终于图穷匕见,“你的种,我看还不如隔壁老王家的狗。”
我28岁,一个自认还算体面的男人,在自己买的房子里,被我的岳母,当着我怀孕的妻子的面,说我的孩子,还不如一条狗。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客厅里只剩下林微喝汤的吸溜声,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
每一声,都像在抽我的脸。
林微也停下了,汤勺悬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妈。
“妈!你说什么呢!”
刘芬女士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说的是实话。你看老王对他那狗,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是最好的?进口狗粮,定期美容,生病了连夜送宠物医院,比对自己儿子还好。”
她又把矛头指向我:“你呢?林微怀孕这么大的事,你就知道天天对着你那破电脑。水果都不知道买点好的,上次买那橘子,酸得倒牙。”
我感觉血液在往头上涌,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吱作响。
“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橘子酸,下次我买甜的。但拿我的孩子跟狗比,是不是有点过了?”
“过?”她冷笑一声,音调都高了八度,“我这还是给你留面子了!你以为生孩子是小事?后面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奶粉、尿不湿、早教班,哪样不要钱?就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拿什么养?”
半死不活。
她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我一年前辞掉了国企那份安稳但无趣的工作,跟朋友合伙开了个小小的设计公司。起步阶段,艰难是肯定的。每天睁眼就是房租、水电、员工工资,闭眼就是各种方案和难缠的甲方。
我以为,我在为这个家,为即将出生的孩子,搏一个未来。
在刘芬女士眼里,这叫“半死不活”。
“陈阳……”林微拉了拉我的衣角,眼神里带着恳求。
我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有我的孩子。
我把那口几乎要喷出来的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转身,没再看我岳母那张刻薄的脸,径直走到阳台,关上推拉门。
我需要一根烟。
我需要冷静。
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在眼前跳动,也点燃了我压抑许久的憋屈。
我跟林微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我们爱过,笑过,也曾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毕业后,我们留在这个一线城市,租过没有窗户的隔断间,吃过一块钱三个的馒头。那时候,刘芬女士是坚决反对的。
她不止一次对林微说:“小微,你跟着他要吃苦的。你看他那样子,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老实巴交,嘴又笨,家里还没背景。”
但林微坚持。
她说:“妈,陈阳对我好。”
对她好。
这三个字,是我所有奋斗的初心,也是我唯一的盔甲。
后来,我进了国企,工作稳定了。我们两家凑了首付,买了这套小小的两居室。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让她妈闭嘴了。
领证那天,刘芬女士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陈阳啊,以后小微就交给你了。你们好好过日子,稳定最重要。”
“稳定”两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可男人骨子里总有点不甘于“稳定”的火苗。尤其是在国企那种一眼能望到退休的地方,我每天都能感觉到生命在被消磨。
我辞职创业,是跟林微商量过的。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晚上,我跟她谈了我的想法,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陈阳,我相信你。但你得答应我,不管多难,不许瞒着我,我们一起扛。”
我当时抱着她,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我天真地以为,我们俩的“一起扛”,就能扛住全世界。
我忘了,我们的世界里,还有一个无孔不入的刘芬女士。
自从林微怀孕,她就名正言顺地搬了进来,美其名曰“照顾女儿”。
从此,这个家就变成了她的战场,而我,是她唯一的敌人。
她会趁我不在家,翻我的衣柜,然后撇着嘴对林微说:“你看陈阳这衣服,都起球了,也不知道换件新的。男人在外面,行头很重要的,穿得这么寒酸,谁跟你谈生意?”
她会检查冰箱,看到我买的打折牛奶,就会立刻拿出来,当着我的面说:“小微现在是两个人,要喝就喝最好的。这种临期的东西,喝了对孩子不好,你负得起责吗?”
她甚至会偷听我打电话。
有一次我跟合伙人在电话里为了一笔款项焦头烂额,挂了电话,她就幽幽地飘过来:“又没要到钱?我就说嘛,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还是在单位好,旱涝保收。”
今天,她终于从“不行头”“不体面”“没本事”,直接升级到了“种不行”。
一根烟抽完,阳台的冷风吹得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不能发火。
林微还怀着孕,情绪不能激动。
我掐灭烟头,推开门走回客厅。
气氛依旧尴尬。
刘芬女士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电视屏幕上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林微低着头,小口地喝着那碗已经不怎么热的鸡汤。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老婆,汤好喝吗?”我柔声问。
她点点头,眼圈有点红。
“妈也是为你好,怕你营养跟不上。”我继续说,声音大到足以让我岳母听见,“是我不对,最近公司太忙,忽略你了。明天,明天我就去买最好的车厘子,买最新鲜的牛奶,好不好?”
我在道歉。
我在服软。
为了我老婆,为了我孩子,我可以不要那点可怜的自尊。
林微靠在我怀里,小声说:“你别这样,你已经很好了。”
刘芬女士“哼”了一声,电视遥控器按得啪啪响。
“知道就好。男人,就得有担当。不是嘴上说说,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我深吸一口气,没接话。
这个夜晚,就在这种诡异的沉默和电视机嘈杂的背景音中,艰难地过去了。
我以为,我的退让,能换来暂时的和平。
我又天真了。
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去公司。
一大早,我就被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
是岳母在做早饭。
自从她来了之后,我们家的早餐标准就直线提升。小米粥要熬到开花,鸡蛋必须是土鸡蛋,还变着花样做各种面点。
说实话,我很感激。
但这份感激,在她无休止的敲打和讽刺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洗漱完,林微还在睡。孕晚期,她总是睡不好,嗜睡又容易醒。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看到岳母正把一盘刚出锅的葱油饼往桌上端。
“醒了?”她没看我,“赶紧吃,吃了去把地拖了。小微现在肚子大了,不能弯腰,地上的灰尘吸进去对孩子不好。”
“好嘞。”我应了一声,坐到餐桌前。
葱油饼很香,外焦里嫩。
我刚咬了一口,岳母就在我对面坐下了。
她没吃,就那么看着我。
“陈阳,我昨天说的话,你是不是不服气?”
我差点被噎住,赶紧喝了口粥顺下去。
“妈,没有。您说得对,我确实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
“知道不够好就行。”她点点头,像是对我的态度还算满意,“我跟你说,我不是针对你。我是心疼我女儿。”
她开始了。
每次谈话,这都是她的经典开场白。
“你想想,小微从小到大,我跟她爸什么时候让她吃过苦?她想学钢琴,我们砸锅卖铁也给她买。她想去旅游,我们省吃俭用也供她去。她是我们手心里的宝。”
“结果呢?跟了你,住在这么个鸽子笼里。每天还要为你担惊受怕,怕你那破公司开不下去。”
我们这套房子,九十平,两室一厅,在这个城市,已经是我拼尽全力的结果了。
在她嘴里,成了“鸽子笼”。
我的公司,凝聚了我所有的心血和梦想。
在她嘴里,是“破公司”。
“妈,公司现在是起步阶段,困难一点很正常。等走上正轨就好了。”我耐着性子解释。
“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孩子出生?等到小微熬成黄脸婆?”她咄咄逼人,“我跟你说个事,让你清醒清醒。”
我看着她,等着她的“重磅炸弹”。
“隔壁老王,你知道吧?”
又来了。
我点点头:“知道。”
“他女婿,前两天升了。现在是他们单位的中层干部了。上个礼拜,老王的女婿就给他俩换了辆新车,五十多万的SUV,说是让他们出去玩方便。”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你再看看你,连给小微买点进口水果都得算计半天。人跟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放下筷子,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是因为吃撑了,是因为恶心。
这种无休止的比较,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神经。
“妈,我跟他女婿不一样。人家是人家,我是我。我走的路,跟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她嗤之以鼻,“不都是为了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人家走的是阳关道,你走的是独木桥!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掉下去,我也会自己爬上来。”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爬?你拿什么爬?你连个游泳圈都没有!”她猛地一拍桌子,盘子里的葱油饼都震得跳了一下,“陈阳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女儿跟着你,不是来陪你做梦的!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别让她跟着你担惊受-罪!”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微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妈,你们在吵什么?”
刘芬女士立刻变了一副面孔,起身走过去扶住她,声音瞬间温柔了八度:“没吵,宝贝女儿,我跟陈阳讨论给你加点营养呢。快过来,妈给你烙了葱油饼。”
林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她什么都明白了。
“妈,我不想吃。我想再睡会儿。”林微挣开她的手,转身回了卧室。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刘芬女士的脸,瞬间又冷了下来。
她走回餐桌,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看见没?因为你,我女儿连饭都吃不下了。你就是个扫把星。”
我站起身,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我怕我再说一个字,就会把桌子掀了。
我拿起车钥匙,换上鞋,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她在我身后问。
“出去透透气。”
“透气?我看你是想逃避责任吧!我告诉你陈阳,这个家,有我没你,有你没我!你自己选!”
我没有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我把所有的争吵和压抑,都关在了门后。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开着车。
城市的喧嚣,车水马龙,都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岳母那句“你的种,不如隔壁老王的狗”。
还有那句“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手机响了,是林微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老公,你在哪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在外面,随便转转。”
“你别生我妈的气,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是担心我。”
又是这句话。
从她妈搬来开始,每次我们有矛盾,林微都会用这句话来安慰我。
以前,我信。
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哪有豆腐心会把刀子往自己女婿心里最软的地方捅?
“我知道。”我说,声音干涩。
“那你早点回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在家,有点怕。”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
我心软了。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妈妈。
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个战场上。
“好,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我在路边停下车,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大学时,我和林微第一次约会。
我们去爬山,爬到一半,她走不动了。我背着她,一步一步,爬到了山顶。
山顶的风很大,吹着我们的头发。
她在我背上,搂着我的脖子,说:“陈阳,以后我走不动了,你也要这样背着我。”
我说:“好,背你一辈子。”
誓言犹在耳边,可现实却是一地鸡毛。
我回到家的时候,岳母不在。
林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我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妈呢?”
“出去买菜了。”
她把头埋在我胸口,闷闷地说:“老公,对不起。”
“傻瓜,你道什么歉。”我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就是老思想,觉得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我没往心里去。”我撒了谎。
那些话,像钉子一样,已经钉在我心里了。
“我们以后,别让她在这里住了,好不好?”我终于说出了口。
林朝身体一僵,从我怀里抬起头,看着我。
“可是……我马上就要生了,我一个人不行啊。请月嫂又太贵了。”
是啊,钱。
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
如果我现在身家千万,开着豪车,住着别墅,我岳母还会说那些话吗?
她只会把我夸成一朵花。
“月嫂的钱,我来想办法。”我说。
“你去哪儿想办法?公司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林微皱着眉,“陈阳,我知道你委屈。你再忍一忍,好不好?等我生完孩子,出了月子,我跟她好好谈。到时候,她肯定就回去了。”
她又在用“拖”字诀。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无力。
她是我和她妈之间的缓冲带,但她也像一堵墙,把我所有反抗的念头都挡了回去。
她总说“再忍一忍”。
可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多久。
那次争吵之后,家里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平静。
岳母不再指名道姓地敲打我,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变本加厉。
她会故意在我面前,跟她的那些老姐妹打电话,大声炫耀别人家的女婿多么有出息。
“哎呀,王姐,你女婿又带你们去欧洲玩了?真羡慕啊。我们家这个,唉,不提也罢。”
“李姐,你女儿生孩子,是在那个私立医院吧?听说服务特别好,一天就好几千呢。我们可没那个福气哟。”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身上。
她不再跟我说话,却用这种方式,把她的不满,清晰地传递给我。
我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公司的业务有了一点起色,我们接到了一个大单子。如果顺利完成,不仅能解决目前的资金困境,还能让我们在业界站稳脚跟。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这又成了岳母新的攻击点。
“天天不着家,这个家是旅馆吗?”
“一个男人,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我看他就是心里没这个家了。”
这些话,她都是对林微说的。
林微再转述给我的时候,已经过滤掉了很多恶毒的词汇,但剩下的,也足以让我心力交瘁。
我试图跟林微解释:“老婆,我这么拼,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孩子。等这个项目做完,我就好好陪你。”
林微总是点头:“我知道,我懂。你辛苦了。”
可她的眼神里,也渐渐染上了疲惫和忧虑。
我知道,我岳母的话,还是影响到她了。
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我回到家,她常常已经睡了。
早上我走的时候,她还没醒。
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租客。
唯一的联系,是她那个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凌晨两点,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
客厅的灯还亮着。
岳母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塑。
我心里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
“妈,怎么还没睡?”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睡得着吗?你老婆在房间里疼得直哼哼,你这个当老公的,倒是在外面风流快活。”
我脑袋“嗡”的一声,什么疲惫都忘了,冲进卧室。
林微躺在床上,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单。
“老婆,你怎么了?”我扑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
“肚子……肚子疼……”她断断续续地说。
“是不是要生了?走,我们去医院!”
我慌了神,想把她抱起来。
“别动!”岳母跟了进来,一把推开我,“你懂什么!可能是假性宫缩。你赶紧去把车发动,我在家收拾东西。”
她的语气虽然还是很冲,但这一刻,我却觉得无比安心。
在慌乱中,她成了我的主心骨。
去医院的路上,林微的阵痛越来越密集。
她疼得蜷缩在后座,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指甲都陷进了我的肉里。
我感觉不到疼。
我只恨自己不能替她疼。
红灯。
我焦躁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别慌!”岳-母在副驾驶上说,“稳着点开。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事。”
我深呼吸,看着后视镜里林微痛苦的脸,心如刀绞。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一系列检查。
医生说,宫口开了两指,要住院待产了。
我跑前跑后地办手续,交费,拿东西。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天已经快亮了。
林微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阵痛的间隙,她会沉沉地睡去。
岳母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她看着林微的眼神,充满了心疼。
那一刻,我忽然有点理解她了。
她所有的刻薄,所有的挑剔,或许都源于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的爱和担忧。
她怕女儿吃苦,怕女儿受委屈,所以她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走廊里,我给她买来早餐。
“妈,吃点东西吧。”
她接过包子,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陈阳。”她突然开口。
“嗯?”
“小微……就拜托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脆弱。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妈,您放心。她是我老婆。”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似乎有了一丝裂缝。
林微的产程很长。
从凌晨,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下午。
我在产房外,坐立不安,度秒如年。
岳母比我更紧张,她不停地在走廊里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隔壁老王,还有他那个升了官的女婿,全都被我抛在了脑后。
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我的妻子和孩子,一定要平安。
下午三点二十六分。
产房的门开了。
一个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笑。
“恭喜,是个儿子,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我冲过去,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脸,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当爸爸了。
岳母也凑过来,看着她的外孙,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像,真像。”她喃喃地说,“眉眼像小微。”
我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手里接过孩子,感觉像抱着全世界。
他那么小,那么软。
我的儿子。
我看着他,心里那些委屈、憋闷,好像瞬间都被治愈了。
为了这个小生命,我受再多苦,都值了。
林微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但眼神里是幸福的光。
我把孩子抱到她面前。
“老婆,辛苦了。”
她笑了,眼角有泪滑过。
“你看,他像你,还是像我?”
“像你,都像你。”我哽咽着说。
岳母在一旁,也偷偷地抹着眼泪。
从医院回到家,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孩子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喝一次奶,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简直是煎熬。
林微剖腹产,伤口疼,晚上根本睡不好。
我自告奋勇,承担了所有夜里喂奶、换尿布的工作。
岳母一开始还不放心,非要自己来。
我说:“妈,您年纪大了,熬不住。白天您多辛苦,晚上交给我。”
她拗不过我,只好同意。
连续一个星期,我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
白天还要处理公司的紧急事务。
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眶深陷,胡子拉碴。
一天晚上,我给孩子喂完奶,把他哄睡,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看到岳母还坐在客厅里。
“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个保温杯。
“给你熬了点汤,补补身子。看你那样子,跟个鬼似的。”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硬,但我听出了里面的关心。
我走过去,打开保温杯,一股浓浓的参汤味。
我喝了一口,暖流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谢谢妈。”
她没说话,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我们共同关心的人。
月子期间,林微的情绪很不稳定,有时候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掉眼泪。
医生说,这是产后抑郁的征兆,需要家人多关心。
我把公司的事情暂时交给合伙人,一门心思地在家陪她。
我给她讲笑话,陪她看她喜欢的电视剧,给她做她爱吃的菜。
岳母也一改常态,不再说那些刺耳的话,每天变着花样地给林微做月子餐。
我们三个人,围绕着一个新生命,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孩子满月那天,我们请了几个亲戚来家里吃饭。
我的父母也从老家赶了过来。
饭桌上,我爸抱着孙子,乐得合不拢嘴。
我妈拉着林微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小微辛苦了,给我们陈家添了个大胖小子。”
刘芬女士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着笑,但没说话。
酒过三巡,我爸有点喝多了,拍着我的肩膀说:“儿子,你现在也是当爹的人了,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公司那边,要好好干。别怕失败,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眼眶一热,端起酒杯:“爸,您放心。”
这时候,刘芬女士突然开口了。
“亲家,你这话我爱听。男人嘛,就该有担当。”
她端起酒杯,站了起来,看着我。
“陈阳,以前,是我对你太苛刻了。总拿你跟别人比,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一向强势的刘芬女士,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我道歉。
“妈,您……”
她摆摆手,打断我的话。
“这一个月,我都看在眼里。你对小微,对孩子,是真心的好。你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爸爸。”
她喝了一口酒,脸颊泛红。
“至于你的公司,你的事业,我相信你。你比隔壁老王的女婿,有出息。”
最后那句话,她说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让我恨得牙痒痒的女人。
此刻,她眼里的鄙夷和刻薄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愧疚的认可。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把我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都冲刷干净了。
那天之后,岳母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对我冷嘲热讽,甚至开始主动关心我的工作。
“今天跟客户谈得怎么样?”
“公司资金还够用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点养老钱,你先拿去用。”
我当然不会要她的钱。
但她的转变,让这个家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林微的产后抑郁,也渐渐好了。
她脸上的笑容多了,我们之间的话也多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
我和林微带着孩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
岳母和隔壁老王,还有一群老头老太太,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下棋聊天。
我看到老王那两条泰迪,确实养得油光水滑,正围着他的脚边撒欢。
林微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了。
“还在想我妈说的话呢?”
我摇摇头,也笑了:“早就忘了。”
“其实,我妈那天跟我说,”林微顿了顿,轻声说,“她说,她以前总觉得,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就看他能给她多少钱,让她过上多好的物质生活。就像老王对他那狗一样,舍得花钱,就是爱。”
“但她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我问。
“她说,她看你半夜起来,睡眼惺忪地给孩子冲奶粉,看你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换尿布,看你为了哄我开心,把自己的脸画成大花猫……她才明白,真正的爱,不是用钱来衡量的。”
林微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她说,她把女儿交给你,她放心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我的妻子,我的儿子,看着不远处亭子里那个正在跟人炫耀自己外孙的岳母。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忽然觉得,生活就像一碗鸡汤。
有时候,你会觉得它油腻得难以下咽。
但只要你耐着性子,喝下去,总能品出其中的温暖和滋味。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的合伙人打来的。
“陈阳!成了!甲方把尾款结了!我们活过来了!”
我握着手机,看着远处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的独木桥,正在一点一点,变成阳关道。
而我的身后,站着我的家人。
他们是我所有的铠甲,也是我所有的软肋。
我低下头,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小家伙砸吧砸吧嘴,睡得正香。
真好。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