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前248年,楚考烈王的诏书从郢都快马送到吴地时,黄歇正在整理行囊。他刚从淮北归来,身上还带着战场的硝烟味,却没想到楚王会将这片曾属吴国的土地封给他,号“春申君”。随行的官吏捧着舆图,指着松江的位置说:“君上,吴地虽称鱼米之乡,可这松江淤塞十余年,已成百姓之
十八画原创小说之《苏州传奇》(第6~10章,共100章)
第6章 春申治吴地
公元前248年,楚考烈王的诏书从郢都快马送到吴地时,黄歇正在整理行囊。他刚从淮北归来,身上还带着战场的硝烟味,却没想到楚王会将这片曾属吴国的土地封给他,号“春申君”。随行的官吏捧着舆图,指着松江的位置说:“君上,吴地虽称鱼米之乡,可这松江淤塞十余年,已成百姓之患,您得早做打算。”黄歇看着舆图上蜿蜒的松江,指尖在那片标注“淤塞”的区域停顿许久:“我去看看再说。”
抵达吴地的次日清晨,春申君便屏退了官府仪仗,只带两名侍从,换上粗布短褂,脚踩草鞋,沿着松江往上游走。彼时正是梅雨季节,细雨连绵不绝,路面泥泞不堪,侍从的草鞋陷进泥里,拔出来时溅了一身泥点:“君上,这般天气,不如等雨停了再考察?”春申君却摇了摇头,弯腰拨开路边的芦苇,望向江面——浑浊的江水泛着泡沫,水面漂浮着腐草和断木,几处浅滩露出黑乎乎的淤泥,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走了不到半日,便听到哭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名农妇蹲在田埂上,面前的稻田被江水漫过,刚抽穗的秧苗泡在泥水里,叶子发黄卷曲。一个穿蓝布衣裳的农妇攥着一把烂秧,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这秧一烂,今年的收成就没了,官府的税怎么交?家里的娃还等着米下锅呢!”旁边的老妇叹了口气:“去年我家男人去疏江,累死在工地上,也没见江通多少,今年还是这样,这日子没法过了。”
春申君走上前,蹲下身摸了摸田里的泥水,指尖触到冰冷的淤泥,又捞起一把秧苗——根须已经发黑,显然救不活了。他站起身,对农妇们说:“诸位放心,我会尽快疏通松江,不让大家再受水患之苦。”农妇们抬头看他,见他衣着朴素,不像大官,只当是过路的读书人,没人当真,只有那蓝布农妇低声说了句:“但愿如此吧。”
再往江边走,渔码头的萧条更让人揪心。往日里千帆竞渡、渔歌互答的景象早已不见,只有三两艘小舢板歪歪扭扭地搁浅在浅滩上,船底积着厚厚的淤泥,连船帮都被腐蚀得发黑。渔人阿福正用木桨刮着船底的泥,刮下来的泥块里裹着几尾死鱼,散发着腥臭味。他见春申君走来,放下木桨叹了口气:“客官是外地来的吧?以前这松江,能走载满粮食的大船,楚地的商人都来这儿收鱼,现在连小舢板都得推着走,我都快半个月没打到鱼了。”
春申君问他:“这江淤塞这么久,就没人管过吗?”阿福苦笑:“前几年楚国有官吏来疏过,可只挖了几天就走了,说是要去攻打越国,哪管我们的死活。后来又有贪官来,收了百姓的钱,却把疏江的工料贪了,江没疏成,倒让大家多交了不少税。”春申君沉默了,他想起在淮北战场看到的流民,想起楚王诏书里“安抚吴地,稳固南疆”的嘱托,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接下来的三天,春申君沿着松江走了全程,从太湖入口到长江交汇处,每一处浅滩、每一段淤塞的河道,他都亲自丈量、记录。鞋子被尖锐的石子磨破了,脚底板渗出血,他就用布条裹上继续走;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几口江水。侍从见他如此辛苦,劝他回官署:“君上,这些事交给下属去做就好,您何必亲自奔波?”春申君却严肃地说:“疏江是关乎吴地百姓生死的大事,我若不亲自考察,怎么知道百姓的苦?怎么敢轻易定策?”
回到官署的当晚,春申君便召集吴地官吏议事。他将考察时画的松江地形图铺在案上,指着淤塞最严重的几段说:“松江淤塞的关键,在中游的三里滩和下游的乌泥湾,这两处淤泥最深,必须重点开挖。另外,要在太湖入口修一道水闸,雨季时拦洪,旱季时放水,这样才能彻底解决水患。”有官吏提出异议:“君上,疏江需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吴地刚经历战乱,百姓困苦,恐怕难以承担。”春申君沉吟片刻:“官府出粮,招募百姓做工,每日付工钱,绝不拖欠。再从我的封地调些粮食过来,确保百姓不至于饿肚子。”
消息传开后,吴地百姓半信半疑。河工陈二郎正在自家院子里打磨父亲传下来的木铲,听到消息时,手里的磨石顿了一下。这把木铲的铲柄上刻着一个“陈”字,字的周围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纹——那是二十年前父亲疏胥江时,被江底的巨石撞出来的。当时父亲抱着受伤的手,还笑着对他说:“二郎,这铲柄裂了,却更结实了,就像咱吴地的人,经点磨难不算啥。”后来父亲积劳成疾,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临终前还握着他的手说:“爹没完成疏江的事,你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帮爹了了这个心愿。”
“爹,春申君要疏松江了,咱吴地的水脉,总算要通了。”陈二郎拿着磨好的木铲,走到父亲的牌位前,轻声说道。牌位是用松木雕的,上面的字已经有些模糊,他用布擦了擦,又点上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父亲的笑脸,听到父亲说:“好,好啊,二郎,你要好好干,别辜负了吴地的百姓。”
报名疏江的那天,陈二郎起得格外早。他换上父亲当年穿的蓝布工装,腰间系着母亲织的布带,手里握着那把老木铲,走到官署前的招募点。此时已有不少人在排队,有农夫、有工匠,还有像他一样的老河工。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凑过来问:“兄弟,你也来疏江?不怕像前几年那样,白干一场?”陈二郎拍了拍手里的木铲:“春申君亲自去考察了三天,脚都磨破了,这样的官,我信得过。再说,为了吴地的水脉,就算苦点累点,也值了。”
疏河工程开工那天,春申君一早就到了工地。他没穿官服,还是那身粗布短褂,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的伤疤——那是在淮北打仗时留下的。陈二郎正在指挥河工们搭建临时工棚,见春申君走来,连忙迎上去:“君上,您怎么来了?这里泥多,小心滑倒。”春申君笑着接过他手里的铁锹:“我来给大家搭把手,多一个人,就能多挖点泥。”
说着,春申君就下到浅滩里,铁锹插进淤泥里,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挖起来。没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就满是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泥里。陈二郎看着这一幕,心里的疑虑彻底消了——以前来的官吏,要么站在高处指手画脚,要么收了好处就不见人影,从没见过这样亲自动手的大官。他走上前,指着江道的方向说:“君上,这松江淤得深,得从上游往下挖。上游通了太湖的水,下游的泥才能被冲松,挖起来省力,还不会让江堤塌了。我爹当年疏胥江,就是这么干的,你看现在的胥江,多少年了都没再淤过。”
春申君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汗,认真地听着,还时不时点头:“你说得对,你是老手,经验比我足,这工程就听你的调度,有需要官府配合的,尽管说。”得到春申君的信任,陈二郎心里又激动又忐忑,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松江疏好,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也不辜负春申君的信任。
接下来的日子,陈二郎带着三十多个河工,一头扎进了疏河工程里。天刚蒙蒙亮,工地就响起了铁锹挖泥的声音;直到月亮升到半空,江面上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陈二郎的徒弟阿牛才十五岁,是个孤儿,陈二郎收留了他,教他疏河的手艺。刚开始几天,阿牛的手上磨出了水泡,疼得直咧嘴,一边挖泥一边抱怨:“师傅,这活也太累了,每天挖这么多泥,啥时候才能干完啊?”
陈二郎放下手里的铁锹,把父亲传的木铲递给阿牛:“你看这铲柄上的裂纹,是我爹当年挖泥时撞的,他那时比你还小,手上的泡破了又长,也没说过累。咱挖的不是泥,是吴地的活路。你想想,等松江通了,商船能来,粮食能运出去,百姓们能吃上饱饭,你的子孙后代,也能靠这松江吃饭,这点苦算啥?”阿牛看着木铲上的裂纹,又想起自己饿肚子的日子,默默握紧了手里的铁锹,再也没抱怨过。
这天午后,太阳格外毒,晒得泥地都发烫,空气里弥漫着淤泥的腥臭味。陈二郎正弯腰挖泥,铁锹突然碰到了一个硬东西,“当”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师傅,咋了?”阿牛连忙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刚啃了一半的红薯。陈二郎摆摆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扒开周围的淤泥——腐草下面,一个青灰色的陶片渐渐露了出来,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刻着简单的水波纹,纹路虽然朴素,却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
陈二郎用袖子擦去陶片上的泥,指尖抚摸着那些水波纹,心里突然一阵激动。他想起父亲曾说过,吴人筑城、疏河时,常会把刻着水波纹的陶片埋在江堤或河床下,祈求水脉平安,保佑子孙后代不受水患。父亲还说,这种陶片是吴地的“护水符”,有了它,江水流得顺,百姓过得安。“这陶片埋在这儿几十年了,”陈二郎把陶片捧在手里,声音有些发颤,“它在这儿,就说明咱吴地的水脉,早就养着咱了,咱不能让它断了。”
他捧着陶片去找春申君时,春申君正在工地旁的草棚里和老农说话。那老农叫吴老栓,家里的三亩稻田全被淹了,儿子去当兵战死了,只剩下他和老伴相依为命。春申君握着吴老栓的手,语气诚恳:“老栓,你放心,松江疏通了,水就能排出去,你的稻田还能种晚稻,官府会减免你的赋税,绝不会让你饿肚子。”吴老栓刚要道谢,就看到陈二郎手里的陶片,眼睛一亮:“这是……吴时的水波纹陶片吧?我小时候在江边见过,我爹说这是护水脉的,有了它,江水就不会泛滥。”
春申君接过陶片,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水波纹,沉默了片刻。他想起在郢都时,曾见过吴国的青铜器,上面也有类似的水波纹,太傅说那是吴人对水的敬畏。“这不是普通的陶片,是吴人的念想,是吴地的文脉。”春申君抬起头,看着围过来的河工们,“水脉连着文脉,我们疏江不只是疏水,是让吴地的活气再续上,让这文脉能传下去。”他让人把陶片小心收好,还特意在发现陶片的地方插了一根木杆,木杆上系着红布:“将来要在这里立块碑,刻上‘吴水永畅’,让后人知道,吴地的水脉和文脉,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
三个月后,松江终于疏浚通畅。当第一艘载着楚漆的商船顺着松江驶入吴地时,整个码头都沸腾了。陈二郎站在江边,看着商船桅杆上飘着的楚旗,眼眶不知不觉红了——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疏胥江后,商船往来的景象,看到父亲站在码头边,笑着对他说:“二郎,江通了,好日子来了。”
商船缓缓靠岸,楚商首领芈启跳下船,手里捧着一个黑漆食盒,食盒上刻着精致的凤纹,羽毛的纹路细腻逼真。他走到百姓中间,笑着说:“早就听说吴地的丝绸天下闻名,我带了楚地最好的漆器,想和大家换些丝绸,不知各位愿不愿意?”
百姓们一下子围了上来,织女们纷纷回家取自己织的丝绸。陈二郎的妻子王氏也来了,她怀里抱着一匹浅绿色的丝绸,上面绣着松江的水波纹,针脚细密,水波纹在阳光下泛着光。王氏是吴地有名的织女,她的绣活不仅好看,还透着一股灵气,不少商人都来找她订货。“芈首领,你看这丝绸,”王氏展开丝绸,声音温柔,“这上面的纹,就是松江的水,咱吴地的水养出来的丝,软和,做衣裳舒服,还不容易坏。”
芈启摸了摸丝绸,指尖能感受到丝的细腻,又看了看上面的水波纹,忍不住赞叹:“好,真是好!这手艺,这心意,比楚地的丝绸还好。我用两个漆盒换你这匹丝绸,咋样?”王氏笑着点头,周围的百姓也纷纷拿出丝绸、茶叶、吴酒,和楚商交换漆器、铜器、楚锦。码头上满是欢声笑语,孩子们围着商船跑,商贩们吆喝着叫卖,久违的热闹又回到了松江岸边。
此后,松江上的商船越来越多。每天清晨,楚地的商船载着漆器、铜器、楚锦驶来;傍晚,吴地的商船载着丝绸、茶叶、吴酒离去。码头边渐渐聚起了市集,有卖吴地小吃的——桂花糕香甜软糯,酱鸭油亮入味,豆腐脑细嫩爽滑;有修船的——老匠人手里的刨子翻飞,没一会儿就把坏了的船桨修好;还有说书的——老秀才坐在茶馆里,手里摇着折扇,讲着阖闾筑城、干将铸剑的故事,听得孩子们入了迷。
陈二郎常带着六岁的儿子陈小树来码头。陈小树手里拿着一个小木船,是陈二郎用疏江时剩下的木头做的,船身上刻着小小的水波纹。“爹,为什么船上要刻水波纹啊?”陈小树问。陈二郎指着松江的水面,笑着说:“因为水波纹是咱吴地的念想,有了它,船就能顺顺利利,不会遇到风浪。你爷爷当年疏河时,就把刻着水波纹的陶片埋在江里,保佑松江永远通畅。”
陈小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小木船放进江里,看着它顺着水流漂远。他伸出小手,摸了摸江里的水,冰凉的江水从指缝流过,带着一丝暖意。“爹,将来我也要像你一样,守着这松江,让它一直通着,让大家都有饭吃。”陈小树仰起头,眼里满是认真。
陈二郎笑了,摸了摸儿子的头。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层碎金。远处的商船渐渐远去,船帆上的楚旗和吴旗在风中飘扬,仿佛在诉说着吴地与楚地的情谊,诉说着松江的新生。陈二郎知道,父亲的心愿实现了,吴地的水脉活了,而这份活气,会一直传下去,传给陈小树,传给吴地的子子孙孙。
七律·第6章
春申治吴浚松江,二郎清淤见古霜。
楚漆输吴添匠艺,吴丝赴楚换金章。
商船渐密通江汉,市集初繁绕岸旁。
一水利农兼济商,姑苏自此更荣昌。
第7章 秦置会稽郡
公元前221年,咸阳的捷报像一阵疾风,吹遍了六国故地——秦始皇统一六国,废分封、设郡县,诏书传到吴地时,百姓们正聚在城门下的布告栏前,踮着脚往里挤。小吏用秦篆写的告示贴在木板上,墨迹还没干,最显眼的一行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吴地属会稽郡,改称吴县,隶中央管辖。”
“会稽郡?咱苏州咋就成属县了?”穿粗布衣裳的汉子吴大牛皱着眉,伸手想去摸告示,却被小吏拦住了。“别碰,这是陛下的诏书,碰坏了可是大罪!”小吏的声音尖细,带着秦地的口音,让百姓们心里更添了几分抵触。旁边的老秀才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唉,改朝换代,建制也得改,只是这‘吴县’的名字,怕是保不住了。”
“凭啥改名字?”吴大牛急了,嗓门也大了起来,“咱祖祖辈辈都叫吴县,从阖闾筑城就叫这个名,秦始皇凭啥说改就改?”人群里也跟着附和,有人指着城门上那块斑驳的“吴县”木匾,眼圈都红了。那木匾还是春秋时吴国工匠所制,用的是吴地的硬木,上面的“吴”字用黑漆写就,历经百年风雨,漆皮掉了不少,却依旧透着一股庄重——它见证了吴国的兴衰,见证了春申君疏江,见证了吴地百姓的喜怒哀乐,早已成了大家心里的根。
三天后,秦吏李纲带着三十名秦兵抵达吴县。他骑着一匹黑马,穿着黑色的秦袍,腰间挂着秦剑,剑鞘上的铜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可他没有半点盛气凌人,下马后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城门下,仰头看着那块“吴县”木匾,看了许久才对身后的秦兵说:“把马牵到一边,别挡着百姓走路。”
官署里,李纲让小吏取来城门的图纸,铺在案上。图纸是前朝留下来的,画得有些粗糙,却能看出城门的结构——木柱早已朽坏,城门上的漆皮大面积脱落,连门轴都有些松动。李纲指着图纸上的木柱,对吴地的小吏们说:“这木柱用了几十年,早就朽了,得换成石头的。城门是城的脸,也是护百姓的屏障,要是冬天刮大风、夏天下暴雨,城门塌了,砸到的是吴县的百姓,不是秦国的官吏。”
小吏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一个叫赵全的小吏小声说:“大人,秦兵刚到,百姓们本就有抵触情绪,现在要改城门,怕是会引起不满,万一……”李纲打断他的话:“我来吴县,是为了治理好这里,不是为了惹百姓不满。改城门不是为了秦国的面子,是为了吴县的百姓。你们去传个话,就说官府要修城门,需要石匠和壮丁,管饭,每天还付五十钱工钱,绝不拖欠。”
消息传到张老三的作坊时,他正蹲在磨石旁,细细打磨父亲传下来的青铜凿子。那凿子把上包着一层牛皮,是父亲用了几十年磨出来的,上面还能看到父亲的指痕。张老三的父亲是吴地有名的石匠,当年秦始皇要修阿房宫,派人来吴地征调工匠,父亲不愿意去,躲在山里,却还是被秦兵抓了去,再也没回来。父亲临走时,把这把凿子塞给他,说:“老三,咱是吴地的石匠,手艺不能丢,也不能给秦人当牛做马,你要记住,咱的根在吴地。”
所以当衙役来叫他去修城门时,张老三想都没想就回绝了:“我不给秦人干活!我爹就是被秦人抓走的,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他们干活!”衙役急了:“张师傅,这是李大人的命令,你不去,就是违抗官府,要被抓起来的!”张老三拿起凿子,重重地放在石桌上:“要抓就抓,我宁肯坐牢,也不给秦人干活!”
衙役没办法,只好把这事告诉了李纲。李纲没生气,当天下午就带着两个侍从,提着一包秦地的红枣,去了张老三的作坊。作坊在一条小巷里,门口堆着几块青石板,上面刻着吴式的云纹,线条流畅,纹路细腻,一看就是老手艺人的作品。李纲蹲下来,用手摸了摸石板上的云纹,赞叹道:“这手艺,是吴地的老手艺了,秦地的石匠刻不出这么细腻的纹路。你爹是不是叫张石匠?当年他给吴王府刻过‘镇水碑’,我在咸阳的府库里见过拓片。”
张老三愣了一下,手里的磨石停了下来。他没想到这个秦吏竟然知道父亲的名字,还见过父亲的作品。他转过身,没理李纲,继续磨凿子,凿子划过石头,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发泄心里的不满。李纲没走,站在旁边,语气平和地说:“我知道你恨秦人,你爹的事,我听说了,是之前的秦吏做得不对,他们只想着征调,却没考虑百姓的感受。可我这次来吴县,不是为了征调工匠,是为了修城门,护百姓。你看城门上的木柱,上次下雨,都漏雨了,要是冬天刮大风,城门塌了,砸到的是吴县的百姓,不是秦人。”
张老三停下手里的活,想起去年冬天的场景——城门的木柱被风吹得晃悠悠的,有一次,一个小孩在城门下玩,差点被掉下来的木片砸到,还是他冲过去把小孩抱开的。他心里有些动摇,却还是嘴硬:“我修城门可以,但我要用吴地的石料,刻吴地的纹样,你们不能干涉我的手艺,也不能强迫我刻秦人的东西。”
李纲连忙点头:“当然,石料你选,纹样你设计,官府只负责提供粮食和工钱,绝不干涉你的手艺。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带几个徒弟一起干,工钱加倍。”
第二天一早,张老三就带着四个徒弟去了城外的石山。石山离城有十几里路,山路崎岖,青石板又重,每块都要两个壮丁才能抬上木车。张老三选石料很挑剔,每块石板都要敲一敲,听声音——声音清脆的,才是好石料,耐用;声音发闷的,里面有裂纹,不能用。徒弟阿贵累得满头大汗,抱怨道:“师傅,选这么好的石料干啥?秦人又不懂,差不多就行,省点力气不好吗?”
张老三瞪了他一眼,拿起一块石板,指着上面的纹路说:“你看这石板的纹路,是顺的,能承重,用几十年都不会裂。这不是给秦人修城门,是给吴县修!这城门得用几百年,得选最硬的石料,让你的子孙后代都能靠它遮风挡雨,不能糊弄。”阿贵低下头,不敢再抱怨,跟着张老三一块一块地选石料。
城门重建工程开工后,李纲果然没让秦兵插手。张老三带着徒弟们,在石门框上刻起了吴式的云纹。他刻得很认真,连云纹的卷边都刻得清清楚楚,每一笔都透着匠心。徒弟们看他如此专注,也跟着认真起来,不敢有半点马虎。有一次,李纲来工地视察,看到石门框上的云纹,笑着说:“张师傅,这云纹刻得真好,比秦地的纹样好看多了。”张老三没说话,只是手里的凿子更快了——他要用这云纹,留住吴地的手艺,留住吴地的根。
除了云纹,张老三还在门楣上刻了两个秦篆——“吴县”。他特意在秦篆的笔画里,藏了点吴地书法的柔劲,让刚硬的秦篆多了几分温润,不像秦地的篆字那样冰冷。刻完后,他站在门楣下,看了许久,心里暗暗想:“这样,既合了大秦的规制,也没丢了吴地的根,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百姓们常来工地围观,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不敢靠近秦兵,只是远远地看着。后来看到张老三刻的云纹,和他父亲当年刻的“镇水碑”上的云纹一模一样,又看到李纲每天都来工地,和大家一起扛石料、盖防雨布,渐渐放下了戒备。有一次,下了一场暴雨,工地里的石料眼看就要被雨水泡坏,李纲带着秦兵和工匠们一起,冒雨用茅草和木板盖防雨布,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还滴着水,却没一句怨言。
吴老栓看到了,连忙从家里拿来了姜汤,用粗瓷碗盛着,递给李纲:“李大人,快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别冻着了。”李纲接过碗,一口喝了下去,姜汤的暖意从喉咙传到胃里,让他心里也暖暖的。“谢谢老栓叔,”李纲笑着说,“这城门能顺利修建,多亏了大家的帮忙。”
城门建成那天,李纲让人在城门下摆了几桌酒,还杀了两头猪,邀请百姓们一起吃。张老三坐在最中间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碗秦地的米酒。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看着崭新的石城门——城门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光,门楣上的“吴县”二字格外醒目,比以前的木匾更显庄重。他想起了父亲,想起父亲当年刻“镇水碑”时的样子,眼眶有些红:“这城门,比以前结实多了,以后不管谁来,咱吴县的家,都在。”
李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师傅,谢谢你。城换了主人,可百姓的家没变,这城门,就是护着你们家的。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只要是为了吴县百姓,我一定帮。”
那天晚上,张老三带着四岁的儿子张小石头来城门下。张小石头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凿子,是张老三用修城门剩下的木头做的,凿子把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张”字。他好奇地摸了摸门楣上的云纹,冰凉的石头让他忍不住缩了缩手:“爹,这上面刻的是啥呀?真好看。”
“是云纹,”张老三抱起儿子,指着门楣上的“吴县”二字,声音温柔,“这是咱吴县的名字,叫吴县。你记住,不管以后有人给它改什么名字,这云纹,这名字,都是咱吴地的根,丢不了。就像你手里的凿子,上面刻着‘张’字,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都是张家的孩子,都是吴地的人。”
张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小脸贴在冰凉的石门上,仿佛能摸到父亲刻字时的温度,摸到吴地几千年来的心跳。远处的巷子里,传来吴地的歌谣,歌声悠扬,飘在夜空中,像是在诉说着吴县的故事,诉说着这片土地的传承。
七律·第7章
秦并六国设稽阳,李吏修门换石梁。
篆字刻门标秦制,庶民运石助工忙。
城郭虽随王化改,乡音仍绕旧街坊。
姑苏自此归一统,此后风华待续章。
第8章 汉兴漕运通
公元前195年,汉高祖刘邦的诏书从长安送到吴地时,刘濞正在洛阳的王府里整理行装。他是刘邦的侄子,刚因平定英布叛乱立下战功,就被封为吴王,驻守吴地。随行的谋士捧着舆图,指着娄江和东江的位置说:“大王,吴地多水,太湖物产丰富,只是这两条江淤塞多年,粮运不通,百姓们日子过得苦,您到任后,得先解决这事。”刘濞看着舆图上那两条标注“淤塞”的江道,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我去了再说,总得亲眼看看才放心。”
抵达吴地的次日,刘濞就带着谋士和侍从,去了娄江码头。彼时正是初夏,太湖边的稻田里,新秧刚插下去,绿油油的一片,可娄江的景象却让人心情沉重——江面上漂浮着一层腐草,几艘粮船搁浅在浅滩上,船底积着厚厚的淤泥,船夫们正拿着长杆,费力地想把船推出去,可船却纹丝不动,只在泥里陷得更深。
“大人,您看!”一个粮商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袋发霉的米,米粒发黑,还带着一股霉味,“这船里装的是太湖的新米,要运到楚地去,可在这儿搁浅三天了,米都发霉了,我这一年的本钱都要赔进去了!”旁边的农户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抱怨:“大人,我们家里的粮仓都满了,可没人来收,只能眼睁睁看着米发霉。以前娄江通的时候,商船天天来,现在倒好,连小舢板都过不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刘濞蹲下身,摸了摸水里的淤泥——淤泥没过了他的手指,带着一股腐臭味,还夹杂着一些腐烂的水草。他站起身,问旁边的老船夫:“老丈,这娄江和东江,淤塞多久了?”老船夫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有十几年了,秦末战乱的时候,没人管,后来又赶上饥荒,更没人顾得上疏江,就淤成这样了。”
回到官署,刘濞立刻召集吴地官吏议事。他把娄江和东江的淤塞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又指着舆图说:“吴地多水,本该靠水兴商,怎么能让水堵了路?这两条江,是吴地的‘粮道’,是百姓的活路,必须疏浚通畅,让粮船能直抵长江,让商船能开进太湖。”
有官吏提出异议:“大王,疏江需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吴地刚经历战乱,百姓困苦,怕是难以承担。”刘濞沉吟片刻:“官府出粮,招募百姓做工,每日付工钱,还管两顿饭。另外,从王府的粮仓里调些粮食出来,赈济受灾的农户,不能让大家饿肚子。”
消息传到周翁耳朵里时,他正蹲在江边修补船帆。周翁今年五十六岁,是姑苏的老船工,祖辈都靠驾船为生。他的船是父亲传下来的,船身用的是吴地的硬木,虽然有些旧,船帮上还有几处修补的痕迹,却依旧结实。船帆上有好几个破洞,都是去年捕鱼时被风吹破的,周翁用粗布补了又补,布上的线脚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韧劲。
“爹,爹!官府要疏娄江和东江了!”儿子周小郎手里拿着一张官府贴的告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满是兴奋,额头上还沾着泥点。周翁接过告示,手都在抖——他的眼睛有些花,凑到江边的阳光下,一字一句地读着,读着读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场景——父亲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却还是拉着他的手说:“小翁,娄江总有一天会通的,到时候,你一定要把咱周家的船再开起来,让它载着吴地的米,卖到楚地、蜀地去,别让咱周家的手艺断了。”那时周翁才二十岁,抱着父亲的手,哭着点头,心里却没底——战乱连年,百姓流离,他不知道这一天要等多久。
“好,好啊,”周翁抹了抹眼泪,把告示叠好,放进怀里,像揣着一件珍宝,“咱吴地的漕运,总算要通了,你爷爷的心愿,能实现了。”
疏浚工程开工那天,周翁天不亮就起了床。他换上父亲当年穿的蓝色船服,那衣服是用吴地的粗布做的,洗得发白,却依旧整齐。他还把父亲传的舵柄拿出来,用布擦了又擦——舵柄上刻着一个“周”字,是父亲亲手刻的,笔画里还能看到当年的刀痕,虽然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
周小郎也跟着起了早,他今年十五岁,个子已经快赶上周翁了。他帮父亲检查船的每个部件:船锚是不是结实,船缝有没有漏,船桨够不够长。“爹,为什么要在舵柄上刻‘周’字啊?”周小郎一边帮父亲擦舵柄,一边问。
周翁摸了摸舵柄上的“周”字,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咱周家的念想,你爷爷刻的。咱周家世代都是船工,靠这松江、娄江吃饭,刻上‘周’字,就是告诉这江,咱周家没忘了它,没忘了靠它吃饭的日子。以后你接手这船了,也要把‘周’字好好保养,不能让它模糊了。”
周小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舵柄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疏浚工程的工地上,热闹非凡。百姓们拿着铁锹、锄头,有的挖泥,有的运石,有的搭建临时工棚,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干劲。刘濞也来了,他穿着便服,和百姓们一起挖泥,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却没一句怨言。周翁看到了,心里更添了几分敬佩——他见过不少当官的,却没见过这样和百姓一起干活的王爷。
周翁主动去找刘濞,把自己画的娄江水情图递了过去:“大王,这是我爹当年画的娄江水情图,哪里有浅滩,哪里有暗礁,哪里的淤泥最深,上面都标得清清楚楚,您看看能不能用。”刘濞接过图,仔细看了起来,图虽然画得有些粗糙,却标注得很详细。“老丈,你经验丰富,这工程就请你当船工的领头人,负责指挥粮船试航,怎么样?”刘濞问道。
周翁又惊又喜,连忙点头:“谢大王信任,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大王的期望。”
接下来的日子,周翁每天都要去工地转好几圈,检查疏浚的进度,还手把手地教年轻船工怎么判断水情。“判断水情,要看水面的波纹,”周翁指着娄江的水面,对年轻船工说,“波纹密的地方,水浅;波纹疏的地方,水深。还要听声音,水流声急的地方,有暗礁,要绕着走。”他还把父亲教他的歌谣教给年轻船工:“娄江浅,看波纹;暗礁多,听水声;船要稳,心要细;水脉通,日子兴。”
试航那天,周翁起得特别早。他特意把船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在船头挂了一面小旗,旗上绣着一个“周”字。粮船是新造的,用的是吴地的硬木,船身刷了桐油,泛着光,看起来格外精神。船里装满了太湖的新米,麻袋上印着一个红色的“吴”字,格外醒目。
周小郎帮父亲把船锚解开,又检查了一遍船桨:“爹,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周翁点点头,大声喊道:“出发!”船工们拿起船桨,用力划水,粮船缓缓驶离码头,激起一圈圈涟漪。
周翁站在船头,手里握着舵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水面。他的心跳有些快,既兴奋又紧张——这是娄江淤塞十几年来,第一艘正式航行的粮船,他不能出半点差错。船行得很稳,两岸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可到了娄江中段的浅滩,船突然慢了下来——船底擦到了淤泥,慢慢停下了。船工们都慌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怎么办?船搁浅了!”“要是退不出去,可就麻烦了!”周翁却很沉着,大声说:“大家别慌,按老法子来!”
他让船工们往船两侧的水里扔石块,增加船的吃水深度,又让四个身强力壮的船工下到浅滩里,推着船身往前走。浅滩里的淤泥没到了船工的膝盖,走一步都很费力,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往下淌,滴进泥里。周小郎站在船边,看着父亲和船工们费力地推船,心里很着急,也想下去帮忙,却被周翁拦住了:“小郎,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有的是机会帮爹推船。现在你要好好看,看爹怎么过浅滩,将来这船,还要靠你开。”
周小郎只好站在船边,紧紧握着船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半个时辰后,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粮船终于驶过了浅滩,顺着娄江往下走。江面越来越宽,远处的长江波光粼粼,像一条银色的带子,与蓝天连在一起。
“到了,到长江了!”船工们欢呼起来,周翁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驾船驶入长江的景象,看到父亲站在船头,笑着对他说:“小翁,江通了,好日子来了。”
漕运通畅后,娄江和东江的码头渐渐热闹起来。每天天不亮,就有粮船从太湖驶出来,载着新米运往长江沿岸的楚地、蜀地;中午时分,商船从长江开进来,载着楚地的漆器、蜀地的丝绸、江南的茶叶,停靠在码头边。
码头边,渐渐聚起了许多丝摊。织女阿秀的摊子就在码头的最边上,她今年十八岁,是吴地有名的织女。她织的丝绸都是用太湖边的蚕丝,颜色多是浅绿、浅粉,上面还绣着简单的水波纹——那是她娘教她的,娘说水波纹能带来好运,还说吴地的水养人,也养丝,织出来的丝绸又软又结实。
阿秀的娘去年去世了,留下一个破旧的楚漆盒,那是娘的嫁妆,盒盖都有些松动了。阿秀一直想换个新的漆盒,却舍不得花钱,这次漕运通畅,楚商来了,她终于有了机会。
“周大爷,您的粮船回来了?”这天,阿秀看到周翁的粮船驶进码头,连忙迎上去,手里还拿着一匹刚织好的浅绿色丝绸。周翁笑着点头:“回来了,楚地的商人很喜欢咱吴地的米,还问有没有丝绸卖呢。”
阿秀眼睛一亮,把丝绸递到周翁面前:“周大爷,这是我刚织的,上面绣的是娄江的水波纹,您下次去楚地,帮我问问,能不能换个漆盒?我娘的漆盒坏了,我想给她换个新的,留个念想。”
周翁接过丝绸,摸了摸上面的水波纹,柔软顺滑,针脚也很细密:“好,我帮你问。咱吴地的丝绸这么好,肯定能换个好漆盒。”
那天晚上,周翁驾着船回到码头,船里装着楚商换给他的漆器,还有一个崭新的楚漆盒——那是他特意跟芈启换的,漆盒上刻着凤纹,羽毛的纹路细腻逼真,一看就是楚地的好手艺。他拿着漆盒,去找阿秀,阿秀正在收摊子,看到漆盒,眼睛一下子亮了,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谢谢周大爷,这漆盒真好看,我娘肯定会喜欢的!”
周翁看着阿秀的笑脸,又看了看码头边热闹的景象——商贩的吆喝声、船工的号子声、小孩的笑声混在一起,心里满是踏实。他牵着周小郎的手,走在码头的石板路上,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往来的商船上。
“小郎,你看,”周翁指着远处的商船,声音里满是欣慰,“这娄江通了,咱吴地的日子就活了。这水脉,果然是咱吴地的‘命根子’。以后你要好好学驾船,把咱周家的手艺传下去,也要护好这水脉,让它一直通畅,让吴地的百姓永远有饭吃,有好日子过。”
周小郎点点头,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他也要像父亲、爷爷一样,做个好船工,守着这娄江、东江,让它们一直通着,让吴地的百姓,永远有饭吃,有好日子过。
七律·第8章
汉兴吴地浚河江,刘濞开漕利远商。
娄水千帆连楚蜀,姑苏百肆聚蚕娘。
周翁驾舟运粮粟,绣女飞针织锦章。
莫道江南多软水,也承国脉贯遐荒。
第9章 文翁兴儒学
公元前140年,会稽太守文翁抵达吴县时,正是初秋。吴县的秋天总是很舒服,不冷不热,太湖边的桂花飘着甜香,风吹过稻田,泛起金色的波浪,可文翁却没心思欣赏这美景——他刚到吴县没几天,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里的百姓大多不识字,只有少数富家子弟能请私学先生,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能跟着父母种地、织绸,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文翁去乡下考察时,遇到了一个叫吴阿狗的农户。吴阿狗三十多岁,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他正蹲在田埂上,看着官府的户籍册,眉头皱成了疙瘩。文翁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吴阿狗叹了口气,挠着头说:“大人,我不识字,这户籍册上的名字,还是去年请人帮我写的,结果写错了,把‘阿狗’写成了‘阿苟’,官府说我瞒报户籍,多收了我半年的赋税。我想改过来,可没人帮我写文书,这可咋办啊?”
文翁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接过户籍册,上面的字迹潦草,“阿苟”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他问吴阿狗:“你想识字吗?”吴阿狗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想啊,可没人教啊,家里穷,请不起先生,只能让孩子跟着我种地,将来也跟我一样,不识字,受欺负。”
这样的情况,文翁在考察中遇到了很多。有织绸的织女,因为不识字,被商人骗了,给的布料钱比约定的少了一半;有修鞋的工匠,因为不会记账,算错了账目,赔了不少钱;还有卖小吃的摊主,因为看不懂官府的告示,不知道赋税减免的政策,多交了税。
回到官署,文翁坐在案前,看着官署里堆积的竹简——那些竹简大多是秦国的律法,还有一些官府的文书,却没有一本《诗》《书》。他想起在京城时,太学里的学子们诵读《诗》《书》的场景,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吴地有文脉,从阖闾筑城、干将铸剑,到春申君疏江,哪一样没有文化的影子?不能让这文脉断了。我要在吴县设学宫,让普通百姓的孩子也能读书,也能识字。”
他把官署旁边的一处旧宅院修茸一新,改成了学宫。宅院以前是一个老秀才的,后来老秀才去世了,就一直空着,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屋顶的瓦片也有不少破损。文翁让人把院子里的杂草除了,把屋顶的破瓦换了,还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桂花树——他记得老秀才的家人说,老秀才最喜欢桂花,说桂花的香气能让人静下心来读书。
教室里摆了十几张木桌,都是用吴地的硬木做的,结实耐用。桌上放着竹简,都是文翁从京城带来的《诗》《书》,还有一些他自己抄的《论语》。文翁还从京城请来孔安国,让他教授《诗》《书》。孔安国是孔子的后代,学问很深,在京城很有名,不少王公贵族的子弟都想请他当先生。
消息传出去后,百姓们却没什么反应。有人说读书没用,不能帮着种地、织绸,还不如让孩子在家帮忙干活;有人说家里穷,孩子要帮着放牛、喂鸡,没时间读书;还有人担心,学宫是官府办的,会不会像以前的秦吏一样,收了钱却不教真东西。只有少数几个富家子弟报名,他们穿着绸缎的衣服,戴着玉佩,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孩子。
张舒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今年十二岁,父亲早逝,母亲王氏靠织绸养活他。张舒从小就喜欢听村里的老秀才讲《诗》,老秀才住在村头的破庙里,每天下午都会给村里的孩子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张舒每次都听得入迷,有时候还会跟着念,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觉得那些句子像歌一样好听。
有一次,老秀才讲完《关雎》,问张舒:“你知道‘关关雎鸠’是什么意思吗?”张舒摇了摇头,老秀才笑着说:“‘关关’是雎鸠鸟的叫声,‘雎鸠’是一种水鸟,常成对出现,古人用它来比喻美好的爱情。你要是想知道更多,就得读书,就得识字,这样才能自己读《诗》,才能明白里面的意思。”
从那以后,张舒就盼着能有机会读书。听到文翁设学宫的消息时,他正帮母亲晾丝绸。丝绸是浅粉色的,上面绣着简单的桃花,是母亲要卖到集市上去的,能换不少钱。张舒看着丝绸,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娘,我想去学宫读书。”
母亲愣了一下,手里的丝绸掉在了竹架上,丝绸上的桃花被扯了一根线。她捡起丝绸,心疼地摸了摸上面的线,声音有些沙哑:“读书?读书要花钱吧?咱家里哪有闲钱?再说,你去读书了,谁帮我晾丝绸、喂鸡、挑水?读书能帮着织绸吗?”
“学宫不要钱,太守大人说,只要愿意学,都能去,还管午饭。”张舒拉着母亲的手,眼里满是渴望,声音也有些发颤,“娘,我想识字,想知道老秀才讲的‘关关雎鸠’是什么意思,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读书回来,还能帮你记账,帮你认布料的名字,不会再让你被商人骗了。”
母亲看着儿子的眼神,心里软了下来。她知道儿子喜欢读书,每次老秀才讲课,他都跑得最快,回来还会给她念几句他记住的句子,虽然她听不懂,却能感受到儿子的认真。“好,你去读吧,”母亲摸了摸张舒的头,眼里含着泪,“娘多织点绸,就能养活咱娘俩。你要好好学,别让娘失望,也别让你爹失望。”
开学那天,张舒起得特别早。天还没亮,他就起来帮母亲喂了鸡,又把院子扫了一遍,挑了两桶水倒进缸里,才背着母亲连夜缝的布书包——书包是用母亲织绸剩下的碎布拼的,有粉色、蓝色、绿色,虽然颜色不统一,却很结实。书包里装着一块红薯干,是母亲给他准备的早饭,还有一块小木板,是他自己做的“笔”,用来在地上写字。
学宫的门敞开着,孔安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诗》,穿着一身青色的儒衫,头发用木簪挽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到张舒,孔安国笑着说:“你是第一个来的,好样的。”张舒有些害羞,低下头,小声说了句“先生好”,就跟着孔安国走进学宫。
教室里已经来了几个学生,都是富家子弟,穿着绸缎的衣服,戴着玉佩,正围在一起说话,手里还拿着精致的竹简。看到张舒穿着粗布衣服,背着拼布书包,他们都停下了说话,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屑。一个穿紫色绸缎的少年撇了撇嘴,对旁边的人说:“你看他那样,还来读书,怕是连竹简都不认识吧?”旁边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张舒没在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书包放在桌下,拿出那块小木板,在地上轻轻写着老秀才教他的“关”字。他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虽然有些歪歪扭扭,却很用力。
上课了,孔安国展开竹简,声音洪亮:“今天,我们学《诗经·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一边念,一边解释:“关关,是雎鸠鸟的叫声,清脆悦耳;雎鸠,是一种水鸟,常成对栖息在河中的小岛上,古人认为它是贞鸟,象征着美好的爱情;洲,是水中的小岛;窈窕,是美丽、贤淑的意思,形容女子的品德和容貌都很好;好逑,是好的配偶。这句话的意思是,雎鸠鸟在河中的小岛上鸣叫,美丽贤淑的女子,是君子最好的配偶。”
张舒听得很认真,他把孔安国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还在地上用小木板写“雎鸠”“洲”“窈窕”这些字。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举手问孔安国,孔安国总是耐心地解释,还会把字写在竹简上,教他怎么读、怎么写,一点也不嫌弃他。
从那天起,张舒每天鸡鸣就起床,帮母亲干完活后再去学宫,直到傍晚才回家。母亲见他学得认真,每天都给他准备两块红薯干,还把织绸剩下的碎丝攒起来,换成钱,给他买了一卷新的竹简——那是张舒一直想要的《诗》,他拿到竹简时,高兴得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地看,还用布把竹简擦了一遍又一遍。
学宫的学子越来越多,有农家子,有工匠的儿子,还有商人的孩子。文翁常来学宫听课,看到学子们认真读书的样子,心里很欣慰。有一次,他看到张舒在帮那个穿紫色绸缎的少年解释《诗》的意思——那少年虽然家境好,却不爱读书,很多句子都听不懂。张舒耐心地给他讲解,用简单的话把意思说明白,少年听得很认真,再也没有嘲笑过他。文翁笑着对身边的官吏说:“吴地的文脉,就靠这些孩子传下去了。”
书商王二的铺子就在学宫旁边,以前他卖的都是算卦的书、讲故事的书,没什么人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自从学宫兴起后,他发现买《诗》《书》竹简的人越来越多,就特意去京城进了一批《诗》《书》竹简,摆在铺子里最显眼的位置,还降价卖,希望能让更多穷人家的孩子买得起。
张舒放学后,常来王二的铺子看竹简。他想买一卷《尚书》,却没多少钱——母亲给他的零花钱,他都攒着,想给母亲买一根新的针,母亲的针已经用了很久,针尖都有些钝了。“王老板,有《尚书》竹简吗?”张舒每次来,都会问一句,然后就站在旁边,看着竹简,眼神里满是渴望。
王二见他常来,知道他家里穷,却很爱读书。这天,张舒又来问,王二笑着从柜台里拿出一卷《尚书》竹简,递到他面前:“有,你要是喜欢,先拿回去读,等有钱了再给我。”张舒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行,我不能白拿你的竹简,我会还你的,我可以帮你扫地、整理竹简,抵钱。”
“没事,”王二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我看你读书认真,将来肯定有出息。咱吴地的孩子爱读书,是好事,我能帮一点是一点。你读完了,还能把竹简借给其他孩子读,让更多人能读书,不是更好吗?”
张舒接过竹简,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对着王二深深鞠了一躬:“谢谢王老板,我一定会好好读,将来有钱了,一定还你,还会帮你推荐其他学子来买竹简。”
后来,张舒成了学宫里最优秀的学子。他不仅能背《诗》《书》《论语》,还能给其他学子讲解,连孔安国都夸他“有悟性,肯吃苦,将来能成大器”。文翁见他有才华,就推荐他去京城的太学求学,还给他准备了路费和竹简。
张舒临走前,特意去了王二的铺子。他把竹简的钱还了,还送了他一卷自己抄的《诗》——那是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一笔一划抄的,字迹工整,虽然不如京城的竹简精致,却满是诚意。“王老板,这是我抄的《诗》,给您留个纪念,谢谢您当年帮我。”张舒说。
王二接过竹简,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心里满是欣慰:“好,好,咱吴地的文脉,总算续上了。你到了京城,要好好读书,将来别忘了回来,给咱吴地的孩子讲学,让更多人能识字,能读书。”
张舒点点头,眼眶有些红。他背着书包,离开了吴县。走的时候,母亲、孔安国、王二,还有学宫的学子们都来送他。张舒回头望了望学宫的方向,望了望吴县的城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会回来,把学到的学问教给吴地的孩子,让咱吴地的崇文之风,永远传下去,让每个孩子都能读书,都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都能不再因为不识字而受欺负。”
秋风吹过,桂花的香气飘来,带着吴地的温暖,也带着张舒的决心,飘向远方。
七律·第9章
文翁兴学在吴乡,安国传经授孔章。
学子晨兴诵诗雅,书商日售简编长。
儒风渐染姑苏地,文脉初滋士庶堂。
自此崇文成旧俗,千年书韵满街坊。
第10章 王莽改县名
公元9年,长安的消息像一道惊雷,炸在了吴县百姓的头上——王莽篡汉,建立新朝,下旨改天下郡县名,诏书传到吴县时,吏员陈忠正在整理户籍文书。他今年四十岁,是土生土长的吴地人,祖辈都在吴县做官,从他爷爷的爷爷开始,就管着吴县的户籍,家里的书柜里,还藏着前朝的户籍册,上面的“吴县”二字,历经百年,依旧清晰。
陈忠接过差役送来的圣旨,展开一看,“吴县改泰德县”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得他眼睛疼。他拿着圣旨,手都在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街巷——街巷里很热闹,商贩们在叫卖,小孩在追跑,吴老栓的小吃摊前围满了人,大家都在买他的桂花糕,可陈忠却觉得心里堵得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吴县这个名字,从吴国时期就有了,几百年了。阖闾筑城时叫吴县,春申君治吴时叫吴县,秦始皇置会稽郡时还叫吴县,汉高帝封刘濞为吴王时,依旧叫吴县。它见证了吴地的兴衰,见证了百姓的喜怒哀乐,早已成了大家心里的根,怎么到了王莽这里,说改就改了?
“陈吏,这新县名的牌子,什么时候挂啊?”差役催问道,手里拿着一块新做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泰德县”三个字,红漆还没干,透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伤口。
陈忠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地说:“先放着吧,等我禀明上级再说。”他知道,自己是新朝的吏员,不能违抗圣旨,可他心里,却怎么也接受不了“泰德县”这个名字——那不是他的吴县,不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不是祖辈们守护的土地。
差役走后,陈忠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吴县”旧牌。那牌子是用吴地的硬木做的,用了几十年,边缘都磨损了,上面的“吴”字是用黑漆写的,有些地方漆掉了,露出了木头的本色,却依旧透着一股庄重。陈忠用手摸了摸“吴”字,指尖能感受到木头的纹理,也能感受到祖辈们的温度。
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去城门下,指着“吴县”的牌子说:“忠儿,这是咱吴县的名字,是阖闾大王时期就有的。你记住,不管将来谁来管这里,这个名字不能忘,咱吴地的根不能丢。就算有一天,名字改了,你心里也要记得,这里是吴县,是咱的家。”
那时候他还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把父亲的话记在了心里。可现在,名字还是要改了。陈忠叹了口气,拿起笔,准备写告示——告示要贴在城门下,告诉百姓们县名改了。可笔尖落在竹简上,却怎么也写不下去,墨汁在竹简上晕开,像一滴眼泪。
他想起了街坊们的脸:卖苏绣的李婶,她的苏绣摊就在城门下,每次叫卖都喊“吴县苏绣,不好不要钱”,她的绣活里,都藏着吴地的水波纹,她说那是吴县的念想;修鞋的王大爷,鞋摊上的招牌写着“吴县王记修鞋”,他修鞋的手艺是祖传的,爷爷传给父亲,父亲传给了他,他说要把“吴县王记”的招牌传下去,传给儿子,传给孙子;还有巷口的吴老栓,他的小吃摊总说“咱吴县的桂花糕,是最好吃的”,他的桂花糕用的是太湖边的糯米,太湖里的水,还有吴地的桂花,他说只有吴地的水土,才能做出这么香的桂花糕。
要是改成“泰德县”,他们会接受吗?李婶会不会再喊“泰德苏绣”?王大爷的招牌会不会换成“泰德王记”?吴老栓会不会说“咱泰德的桂花糕”?陈忠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犹豫了半天,陈忠还是写下了告示。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很沉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告示贴出去后,百姓们果然炸了锅。城门下围满了人,大家看着告示上的“泰德县”,议论声越来越大,像一锅沸腾的水。
“好好的吴县,怎么改成泰德县了?这名字听着就别扭,像个外乡名,一点都不亲切。”穿粗布衣裳的吴大牛皱着眉,嗓门很大,引来不少人附和。“就是,咱祖祖辈辈都叫吴县,突然改了名,心里不踏实,像是家被人换了名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旁边的老妇人抹了抹眼泪,声音有些沙哑。
李婶的苏绣摊就在城门下,她看着告示上的“泰德县”,气得手都在抖。她的摊上摆着刚织好的苏绣,上面绣着吴地的园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栩栩如生。有个顾客走过来,指着她摊上的苏绣问:“李婶,你这泰德苏绣多少钱?我想给我娘买一块。”
李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什么泰德苏绣?这是吴县苏绣!咱吴县的绣,是阖闾时期就传下来的老手艺,用的是太湖边的蚕丝,绣的是吴地的景,跟什么泰德没关系,永远是吴县的味!你要是想买泰德苏绣,去别的地方,我这儿没有!”
顾客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李婶的心思,连忙道歉:“对不住,李婶,我口误了,是吴县苏绣,我就要吴县苏绣。”他知道李婶的脾气,也知道百姓们都认“吴县”这个名字,不敢再提“泰德县”。
从那以后,百姓们还是叫“吴县”。李婶依旧喊“吴县苏绣”,声音比以前更响亮;王大爷的鞋摊招牌还是“吴县王记”,他还特意用黑漆把“吴县”二字重新涂了一遍,显得更醒目;吴老栓的小吃摊,还是说“咱吴县的桂花糕”,他的桂花糕卖得比以前更好了,不少人特意来买,说要尝尝“吴县的味道”。
没人愿意提“泰德县”这三个字,仿佛这个名字从来没出现过。官署里的“泰德县”牌子,被陈忠放在了角落,上面盖了一块布,像是在掩盖一个错误。陈忠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百姓们的心里,吴县的根还在,就算名字改了,也改不了他们对吴县的认同,改不了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
可王莽的新政,不只是改县名。没过多久,新的赋税令就下来了——赋税比以前增加了三成,还要征收“泰德钱”,说是要“兴新政,利百姓”,可百姓们的日子却越来越苦。陈忠负责下乡收税,每次去,都能看到农户们的困境。
有一次,他去吴老栓家收税。吴老栓家里只有一亩多地,今年天旱,收成不好,家里连粮食都不够吃,只能靠卖桂花糕糊口。他的老伴卧病在床,需要吃药,可他连买药的钱都没有。看到陈忠来,吴老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陈吏,这税实在交不起了,我家里只有这点粮食,要是交了税,我和我老伴就得饿死。你就行行好,宽限几天吧,等我桂花糕卖多了,一定把税补上。”
陈忠连忙把他扶起来,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王莽的新政不得民心,赋税太重,百姓们根本承受不起。要是再逼他们,只会让更多人流离失所,甚至造反。“老栓叔,你别担心,”陈忠小声说,“我会想办法的,就说你家人口少,土地贫瘠,符合赋税减免的政策,能少交不少税。你把家里的粮食藏好,别让其他人看到,也别跟别人说,免得惹麻烦。”
其实,陈忠是在私下里隐瞒了农户的人口数和土地收成。他把吴老栓家的人口报少了两个人,又把土地收成报低了一半,这样一来,赋税就减免了很多。不仅是吴老栓家,其他困难的农户,陈忠都这么做了。他知道,这么做是违抗圣旨,要是被发现了,会掉脑袋,可他没办法——他是吴地人,是吴县的吏员,不能看着自己的乡亲们饿死,不能看着祖辈们守护的土地变成人间地狱。
“咱吴地的百姓,已经够苦了,我不能再逼他们。”晚上,陈忠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赋税册,心里满是无奈。他想起父亲曾说过,做官要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忘了百姓的疾苦。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没有对不起父亲的教导,也没有对不起吴县的百姓。
没过几年,王莽的新朝就乱了。各地起义军纷纷崛起,绿林军、赤眉军,还有吴地的起义军,都在反抗王莽的统治。百姓们也跟着造反,有的加入起义军,有的抢官府的粮仓,有的烧毁新朝的文书,新朝的统治摇摇欲坠,像一座快要倒塌的房子。
陈忠看着官署里的“泰德县”牌子,心里知道,这名字很快就要换回来了。他每天都关注着外面的消息,听到起义军打胜仗的消息,就偷偷高兴;听到新朝军队镇压起义军,就暗暗担心。他把前朝的“吴县”旧牌找出来,用布擦了又擦,放在案头,每天都要看一眼,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给吴县打气。
公元23年,好消息传来了——王莽被杀,新朝灭亡,汉光武帝刘秀登基,下旨恢复天下郡县的旧名,“泰德县”恢复为“吴县”。消息传到吴县时,百姓们都跑到城门下,欢呼雀跃,有的还放起了鞭炮,李婶拿出家里最好的苏绣,挂在城门上,红色的丝绸在风中飘扬,像一面旗帜;吴老栓做了很多桂花糕,分给大家吃,甜香的味道飘满了整个城门;王大爷还特意做了一块新的“吴县王记”招牌,挂在鞋摊上,敲着铜锣,喊着“吴县回来了,咱的家回来了”。
陈忠亲自取下“泰德县”的牌子,把旧的“吴县”牌子挂了上去。他站在梯子上,手里拿着锤子,小心翼翼地把钉子钉好,生怕把牌子碰坏了。牌子挂好后,他站在城门下,仰着头看了许久,“吴县”二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比以前更亮了,像一颗重新焕发生机的星辰。
“还是吴县好,这名字听着就亲切,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家。”李婶站在城门下,看着“吴县”的牌子,笑着说,眼里满是泪水。
陈忠看着百姓们的笑脸,心里满是欣慰。他想起了父亲的话,想起了自己隐瞒赋税时的担心,想起了百姓们对“吴县”的坚持,想起了那些难熬的日子。“折腾了这么多年,还是旧名亲,”陈忠喃喃自语,“这城的名字,得跟着民心走,得跟着百姓的感情走,不然,改了也没用,只是一个空名,一个没有根的名字。”
那天晚上,陈忠带着六岁的儿子陈孝来城门下。陈孝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头牌,上面是他用炭笔画的“吴”字,笔画歪歪扭扭,却很认真。“爹,这就是咱吴县的名字吗?”陈孝仰起头,眼里满是好奇。
“对,”陈忠抱起儿子,指着门楣上的“吴县”二字,声音温柔又坚定,“这是咱吴县的名字,是阖闾大王时期就有的,是祖辈们守护的名字。你记住,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管有人想给它改什么名字,你都不能忘了这个名字,不能丢了咱吴地的根。因为这名字,是咱吴地百姓的念想,是咱吴地几千年来的文脉啊。”
陈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那块画着“吴”字的木头牌,把小脸贴在陈忠的肩膀上,望向城门上的木匾。夜风轻轻吹过,带着巷口吴老栓桂花糕的甜香——老栓叔的摊子还没收,昏黄的油灯在夜色里晃着,隐约能听到他哼着吴地的老调子,歌词里唱着“吴水长,吴地广,世代住着咱吴人”。
远处的街巷里,几家窗户还亮着灯,织女李婶大概还在灯下织着丝绸,针脚里藏着松江的水波纹;修鞋的王大爷或许在收拾工具,把“吴县王记”的招牌擦了又擦。这些细碎的声响和气息,像一张温柔的网,裹着吴县的夜晚,也裹着陈孝小小的心。
“爹,”陈孝忽然小声说,“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守着这‘吴县’的牌子,不让别人改它的名字。”
陈忠笑了,低头在儿子额头上轻轻碰了碰,指尖能感受到孩子温热的皮肤,像摸到了吴地生生不息的温度。“好,”他轻声应着,声音里满是笃定,“等你长大了,就和爹一起,和吴县的所有人一起,守着咱的家,守着咱的根。”
月亮慢慢升到了中天,银辉洒在石城门上,门楣上的“吴县”二字泛着柔和的光,连木牌边缘的磨损痕迹,都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温柔。陈忠抱着陈孝,站在城门下,许久没有离开。他知道,王莽的新政或许曾试图抹去吴县的名字,却抹不去百姓心里的念想;新朝的动荡或许曾让这片土地受苦,却打不断吴地传承的文脉。
就像春申君疏浚的松江,无论淤塞多久,总能重新通畅;就像文翁兴办的学宫,无论艰难与否,总能让儒风传遍街巷。吴县的名字,早已和这片土地上的水、土、人融在了一起,成了刻在血脉里的印记,只要还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消失。
陈孝靠在父亲怀里,渐渐有些困了,小手里还攥着那块木头牌。陈忠轻轻拍着他的背,哼起了父亲当年教他的吴地童谣:“吴城高,吴水长,吴人世代守家乡……”童谣的声音在夜色里飘着,和远处的歌谣、近处的虫鸣融在一起,成了吴县夜晚最动听的声音。
那天晚上,陈忠没有立刻回家,他抱着熟睡的儿子,在城门下站了很久。他望着眼前的街巷,望着远处的太湖方向,心里清楚——吴县的故事,不会因为一次改名就结束;吴地的文脉,会随着像陈孝这样的孩子,一代又一代,传下去,续下去,直到永远。
七律·第10章
王莽篡汉改县章,陈吏接文意彷徨。
泰德虚名难换俗,姑苏旧号仍传扬。
市商叫卖存吴味,庶民言谈念旧乡。
待得新朝倾覆后,旧名复起更芬芳。
来源:草鞋芒杖论平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