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年代第十二章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25 16:30 1

摘要:雪花飘飘,寒风瑟瑟。长辛店铁路工人棚户区,几十间低矮的土墙茅屋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家家门口都堆放着柴火、稻草。几口酸菜缸倒扣在一旁。寒风发出呜呜的哀号,远处不时传来鞭炮沉闷的钝响,似乎在告诉人们,今天是大年三十。

第十二章 小试锋芒

雪花飘飘,寒风瑟瑟。长辛店铁路工人棚户区,几十间低矮的土墙茅屋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家家门口都堆放着柴火、稻草。几口酸菜缸倒扣在一旁。寒风发出呜呜的哀号,远处不时传来鞭炮沉闷的钝响,似乎在告诉人们,今天是大年三十。

大中午,棚户区里没有行人,没有声响,工人们都猫在家里。

葛树贵一家四口坐在炕上。两个孩子中,六岁的老大拉着妈妈的衣服可怜兮兮地问:“妈,今天过年了,我们家包饺子吗?”

葛树贵的老婆看着冷锅冷灶,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流泪。

老二看着爸爸说:“我要放鞭炮。”

葛树贵双手抱头,一声不吭。

葛妻抱起老二:“他爸,我去刘师傅家看看能不能借点白面,给孩子包几个酸菜饺子。”

葛树贵连忙拦住妻子:“不许去。这年头谁家有富余的白面!不要去丢人。”

葛妻:“你就知道要脸,这年还过不过了!”

葛树贵:“你看看这道上有半点动静吗?谁不猫在家里躲着呢。年是给富人过的,穷人那叫过关。”

葛妻:“过年都不发工钱,你不会去找工头问问?”

葛树贵:“我问过了。工头说现在欧洲打仗,工钱都被拿去打仗了。”

葛妻:“他们打仗,扣我们工钱,这是什么世道!”

葛树贵:“小山昨天不是拿来一盆猪血吗?做个血豆腐炖酸菜。再把咱地窖里那几个白薯拿出来熬糖,给两孩子做几个糖窝头,这年不就过了吗?”

葛妻气得直跺脚:“自打跟了你就没过过一个像样的年,这两个孩子也投错了胎!”

夫妻俩正生着闷气,外面传来李小山的喊声:“师傅,您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葛树贵夫妇赶紧开门,只见李小山赶着一辆驴车,李大钊和赵世炎正从驴车上下来。葛树贵快步迎上去:“李先生,这大雪天的,您怎么来了?”

李大钊拍打着身上的雪:“我来和你们一起过年。来,赶紧卸货。”

李小山兴奋地说:“师傅,李先生给我们送年货来了。”

李小山和赵世炎从驴车上抬下一扇猪肉。李大钊拍了拍发呆的葛树贵:“还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吧!”

李大钊带来的东西可真不少,除了猪肉,还有两袋白面、几坛老酒、大白菜、粉条、萝卜,以及一匹花布、两挂炮仗。

听到李大钊的声音,工友们都从工棚里走出来,棚户区一下子热闹起来。

葛树贵激动得流下了眼泪,拉着李大钊的手,语无伦次:“李先生,你……我……这么多猪肉啊。”

李小山赶忙挤过来说:“师傅,什么都别说了,赶紧带李先生回屋吧。”

赵世炎告诉葛树贵:“李先生可是把这个月的薪水都用上了。”

葛树贵:“那您这个月怎么过呀?”

李大钊毫不在乎地对葛树贵说:“你放心,饿不着我的。看见《晨报》上说今年春节长辛店发不出工资,我知道你们不好过,就和琴生一起过来看看大家。今晚我们一起包饺子过大年。”

葛树贵高兴地大声喊道:“他娘,快招呼大伙儿剁肉和面包饺子,今天我们过一个大年!”

长辛店棚户区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十几户人家都在包饺子,孩子们在外面放鞭炮。

葛树贵家里,李大钊、赵世炎和工友们围坐在两张拼凑在一起的条桌四周,一起喝酒、吃饺子。李大钊边喝酒边给工友们介绍俄国十月革命:“几个月前,俄国发生了一次震惊整个世界的革命。俄国工人和士兵在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的领导下,在圣彼得堡举行武装起义,推翻了临时政府,建立了苏维埃政权。”

工友们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李大钊的介绍,“列宁”“布尔什维克”“苏维埃”,这些他们从没听过的词语让他们心中充满了好奇。

李小山:“我听张工程师说过,俄国的皇帝叫沙皇。”

李大钊:“对,俄国原来是沙俄帝国,但是去年的3月,俄国工人联合各种力量把沙皇的统治给推翻了,成立了许多阶层联合的临时政府,到了11月,列宁又领导布尔什维克推翻了临时政府,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

葛树贵:“俄国的工人这么能干呀,比我们强多了。”

李大钊对葛树贵说:“葛师傅,你可不能小看自己呀。德国有一位大思想家,叫卡尔·马克思,是个大胡子。他认为工人是人类社会最先进的阶层,最先进的社会应该是工人阶级领导的社会。俄国的列宁就是根据他提出的这个理论发动革命,推翻了反动统治,建立了工人阶级领导的苏维埃政权。”

“这么说俄国现在是工人当家了?”葛树贵睁大了眼睛。

李大钊:“对呀。十月革命成功之后,俄国立刻宣布各地全部政权一律转归由工人、农民、士兵组成的苏维埃,颁布了列宁起草的《和平法令》和《土地法令》,宣布俄国退出世界大战,规定立即废除地主土地所有制,全部土地收归国有,交给劳动农民使用,紧接着又选举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工农兵苏维埃政府——人民委员会,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现在在俄国,人剥削人的制度已经被推翻,再也没有人欺负穷人了……”

葛树贵六岁的儿子趴在李大钊的背上从后面揪他的胡子玩。葛树贵妻子连忙把儿子抱走。没想到小儿子指着李大钊突然冒出一句:“他就是那个大胡子!”

众人哈哈大笑。

这个夜晚,李大钊和工人们在一起聊了一个通宵。

除夕夜,陈独秀一家终于在北京团圆了。延年、乔年、柳眉带着子美、鹤年在院子里放鞭炮,子美强拉着陈独秀放了一个钻天雷。小院里欢歌笑语,年味十足。

高君曼把胡适和郭心刚、白兰都拉来了。白兰现在被法文进修馆试点班录取了,和延年、柳眉、乔年同班。

高君曼昨天就去东兴楼订了菜,早上两个伙计抬过来,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陈独秀看着一大家子人,十分高兴,又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李大钊,就问高君曼:“守常呢,不是让你去叫了吗?”

高君曼:“我去了。高一涵说守常和赵世炎去长辛店给工友们送年货去了,怕是就在那儿过年了。”

陈独秀:“我知道了,他是去葛树贵那儿了。守常是个重情义的人。我们开席吧。”

高君曼对陈独秀说:“老头子,今天难得我们一家人团圆,还有适之兄弟、心刚、白兰、柳眉陪我们一起过年,你先说两句吧。”

“大嫂,仲甫还不到四十岁呢,你就叫他老头子,不怕真的把他叫老了?”胡适在一旁打趣道。

高君曼对胡适说:“他这个人嘴上讲民主,骨子里专制得很,什么事都得他说了算。在我们家里,他就是个专制的老头子。”

陈独秀急忙打断高君曼:“好了,大过年的,别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不好听的。我来说两句吧。今天是大年三十,辞旧迎新,我们欢聚一堂,喜事多多。好多年了,第一次这么多人这么喜庆地过春节,不容易,这是第一喜。这第二喜自然是适之的新婚大喜。十三年的长跑,从大清朝一直跑到民国,终成正果,实在是一个传奇。”

高君曼插话道:“适之,你这个婚结得动静可大了,闹得满城风雨呀。”

陈独秀:“岂止是满城风雨!新文化大师娶了个小脚妇人,不送彩礼不坐花轿,人称民国第一奇婚。”

郭心刚也凑上来补充:“胡教授,报纸上关于您移风易俗办婚礼的报道和传说可多了,说得神乎其神的。”

陈乔年接过郭心刚的话头:“我统计过上海报纸的各种传闻,不下十个版本。”

高君曼:“听说黄侃教授在北师大讲课,把你的婚礼编成了教案,把整个教室都笑翻了。”

陈独秀:“那是黄侃故意编派适之的,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给适之做了宣传。”

“陈伯伯,您还没说第三喜呢。”一旁的柳眉着急了。

陈独秀:“这第三喜自然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吴稚晖办了件好事,把法文进修馆建成了。虽然是临时培训性质,但总算把你们都弄到北京来了。这北京可是我大中华的中心,年轻人可以在这里大显身手,大展宏图。”

“姨妈,听说北京春节的庙会很热闹,带我们去逛逛吧。”乔年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高君曼:“好啊!初二,我们全家一起去。”

子美和鹤年欢呼起来:“逛庙会啰!”

陈独秀:“庙会要逛,但你们更应该去逛逛北京的两个‘城’。一个是我们家旁边的紫禁城。延年,我建议你明天一早带上弟弟妹妹们沿着紫禁城的护城河跑上一圈。我相信,这一圈下来,你会对民主和革命这两个概念有新的思考。”

郭心刚对白兰说:“明早我们也来跑吧。”

陈独秀继续讲述自己的道理:“还有一个是长城,看了长城你们会对开放和自由有更多思考。”停了停,他又说,“还有第四喜,《新青年》自实行同人编辑以来,发行量猛增,现在已突破一万份,并且仍在疯长。这说明什么?说明新文化的高潮就要到来了。适之,我们的心血没有白费呀。当然,还有第五喜,那就是我们北大的红楼读书会马上就要开张了。”

高君曼嗔怪道:“那是你们北大的喜,别拿到家里来说,跟我们没关系。”

陈独秀:“怎么没关系?这读书会成立了,延年、乔年,你们都可以参加。”

乔年和柳眉高兴地叫了起来:“太好了!我们一定要参加。”

高君曼不耐烦地打断了陈独秀的话:“老头子,你还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陈独秀不为所动:“最后一喜,去年俄国发生了十月革命,布尔什维克领导工人阶级发动武装暴动,成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我看了他们的纲领,很受启发,我们要好好地研究俄国的问题。”

高君曼:“好了,把外国的事情也搬到家里来了。不许说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老头子了。”

陈独秀:“我看你才是我们家的西太后老佛爷。行,我不说了,你说吧。”

高君曼:“好,为了我们今天的欢聚,为了春天的到来,为了孩子们的欢乐,我们共同举杯。”

大年初一,清晨,陈延年、陈乔年、柳眉、郭心刚和白兰五位青年沿紫禁城护城河跑了一圈,除陈延年外,个个气喘吁吁。特别是郭心刚,咳嗽不停。白兰不停地帮他拍着后背,并递给他一块手绢。郭心刚吐痰,发现痰里带血,连忙掩饰。

延年、乔年望着紫禁城,陷入了沉思。

柳眉:“你俩在想什么呢?”

乔年:“这紫禁城好大啊,刚才我一边跑一边往里面看,怎么也看不出来里面有多少房子。”

延年:“傻瓜,让你看得出来那还叫紫禁城吗?我告诉你吧,这里一共有八千七百零三间房。”

乔年好奇地问:“哥,你说这个宣统皇帝,比我还小四岁,被圈在这里面那么多年了,居然还有那么多有学问的人想跑进去给他磕头,为什么呀?”

延年很肯定地说:“心魔!三千年后遗症。”

乔年不解:“什么意思?”

延年解释道:“把皇帝圈起来容易,把皇帝从人的心里面赶走不容易。我在想,还有多少年中国人才能真正过上没有皇帝的生活呢?”

乔年:“多少年?一百年够吗?”

“难说。”陈延年望着远方,又陷入了沉思。

大年初二,高君曼带着几个孩子去白云观逛庙会,陈独秀独自一人留在家里写文章。

延年不想去,对高君曼说:“姨妈,我定的‘六不’原则第一条就是‘不闲游’,我还是在家看书吧。”

柳眉一听,马上说:“逛庙会不是闲游。一是了解风俗民情,增长知识;二是尊老爱幼,尽陈家长子的责任。”

子美抱着延年的大腿不放,哭着喊着非要哥哥去不可。

延年没办法,加上他也不愿意和陈独秀同时待在家里,就跟着大家一起去了。

庙会现场人头攒动。延年驮着子美,柳眉牵着鹤年,乔年扶着姨妈,每人手中拿着一串大冰糖葫芦,其乐融融。

拱形门前,游人正排队摸石猴。高君曼说:“摸石猴是白云观庙会的一个特色,据说摸了它可以清心明目,不患眼病,即使患病亦可痊愈。”子美和鹤年吵嚷着要去摸,延年一手抱着一个,把弟弟妹妹举到石猴前,两个孩子高兴得哈哈大笑。

进得门来,第一进院落中有三座石桥。这个时节桥下无水,三座桥只开中间一个桥洞,桥洞中一鹤发童颜的道士正襟危坐,身披衲衣,头前脑后各悬一硬纸做的大钱,钱孔内挂一铜铃。游客们立于两侧桥面上,手持钱币,瞄准五米开外的金钱孔上的小铜铃投掷。传说谁能把铜铃打响,这一年他就会顺顺当当、事事如意。这就是著名的打金钱眼。

高君曼花两角钱兑换了二十个制钱,乔年和柳眉打了半天,一个也没有打中。眼看手中就剩两个制钱了,乔年把它给了延年,延年并不瞄准,信手掷去,两发两中,引起游人一片惊叫。子美、鹤年拍手欢呼。

到了中午,一行人来到小吃摊前,要了几碗豆汁和灌肠、炒肝、卤煮火烧等各种小吃。柳眉喝不惯豆汁,刚一口下去就咧嘴不止,剩下的半碗正准备倒掉,延年接过来一饮而尽。

高君曼对子美、鹤年说:“你们俩快点吃,你爸爸一个人在家要挨饿了。”

高君曼带着孩子们回到家里,家里已经来了一屋子客人,原来是刚刚从长辛店回来的李大钊带着他的几个弟子拜年来了。

看到邓中夏等人都穿着学生制服,延年、乔年有些拘束,李大钊赶紧让他的弟子们自我介绍。

“邓中夏,北京大学文科国文门学生,湖南宜章人,二十四岁。”

“张国焘,北京大学文科哲学门学生,江西萍乡人,二十一岁。”

“罗章龙,北京大学文科哲学门学生,湖南浏阳人,二十二岁。”

“赵世炎,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中学生,四川酉阳人,十七岁。”

陈延年等人也作了自我介绍:“我叫陈延年,震旦学校法文班学生,安徽安庆人,十九岁。”“我叫陈乔年,震旦学校法文班学生,安徽安庆人,十五岁。”“我叫柳眉,震旦学校法文班学生,江苏南通人,十六岁。”

陈独秀对延年、乔年说:“他们可都是北大的高才生啊,也是你李叔叔的得意门生,你们刚来北京,要多向他们请教。”接着又对邓中夏说,“仲澥,他们三个在法文进修馆进修,你要多带带他们。”

邓中夏应道:“早就听守常先生讲过两位安庆小英雄的故事,今后我们定会相互关照的。”

赵世炎走过来对陈延年说:“太好了,我是法文进修馆第一期的进修生,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陈延年赶紧和赵世炎握手。

李大钊对陈延年说:“延年,我在北大红楼图书馆办了个假期读书会。‘破五’之后就开班,我知道你们三个都是书虫,来参加吧。”

陈延年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们参加。”

邓中夏喜道:“那我们就是同学了。”

李大钊:“延年,你不是《新青年》北京发行站的负责人吗?你可以把读书会的同学组织起来一块儿搞发行。”

陈延年:“要是能这样,那就太好了!我正为《新青年》在北京的发行发愁呢。”

赵世炎笑着说:“这么说,我们又成‘工友’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高君曼拿来花生、瓜子、糕点、水果糖,对李大钊说:“守常,你家安顿好了吗?夫人和孩子什么时候过来?”

李大钊:“我在西单那儿租了个小院子,准备过了正月就把他们都接过来。”

高君曼:“这就对了。哪天我帮你收拾去。”

李大钊对陈独秀说:“仲甫兄,仲澥他们几个今天来,一是给你拜年,二来也有一个请求。”

陈独秀:“好啊,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不必客气。”

李大钊向邓中夏努努嘴:“仲澥,你说吧。”

邓中夏站起来,恭敬地说:“陈学长,现在新文化已经成了全社会关注的热点。我们大家一起讨论时常常遇到一些问题,现在我们办了读书会,想请您来给我们讲一次。”

陈独秀:“你们都有些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邓中夏:“我们归纳了一下,主要有这样几个问题,比如倡导新文化与思想启蒙、改造国民性有什么关系,我们传统文化的局限性和国民劣根性最突出的表现是什么,倡导新文化和引进西方先进思想理论是什么关系,推进新文化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等等。”

陈独秀笑了:“你们研究得很深入啊!你们提的这些问题,也是我们《新青年》正在探讨和致力于解决的问题。不过这些问题都很大,也很复杂,不是哪个人或者哪种观点一下子能够说清楚的。我陈独秀没有这个本事,也开不出一个万能的药方。不过开学以后,我们北大将举办新文化系列讲座,由蔡校长领衔,新文化运动的大将们悉数登台亮相,到时候欢迎同学们踊跃参加,好不好?”

几位年轻人都鼓掌欢呼起来。

红楼门前停了几辆大车,里面装的都是书。李大钊指挥工人们搬书,邓中夏带领一些同学打扫和布置阅览室。延年、乔年、柳眉和赵世炎等也在其中。

李大钊对领头的同学说:“记住,从马神庙老图书馆运来的书籍统统放进地下书库,期刊一律放到一层阅览室。”

延年和几个青年抬着两个木箱走进来,问李大钊:“这是上海亚东书社汪经理让我们带来的两箱书,是放书库还是阅览室?”

“这是我要的近两年出版的新书,大多是介绍西方新思想的译著,很珍贵。你和乔年辛苦一下,柳眉负责登记造册,然后摆放在阅览室里吧,这样利用率会高一些。”

延年他们几个忙着开箱登记。

邓中夏、张国焘、罗章龙、赵世炎、郭心刚、白兰、刘仁静、刘海威等人忙着布置阅览室。张国焘做了一个横幅,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假期读书会。李大钊走过来,看了看,说:“读书会不要搞形式主义,这个横幅就不要挂了。另外我们这个读书会也不限于假期,而是要常态化。读书会不能影响其他读者看书,以后你们要讨论就到我办公室外屋的会议室吧,这样更方便。”

晚上,红楼图书馆阅览室里灯火通明,邓中夏、张国焘、罗章龙、赵世炎、陈延年、陈乔年、柳眉、郭心刚、白兰、刘海威、刘仁静等青年正在认真读书。

阅览室对面的图书馆主任室里,李大钊正在奋笔疾书。

蔡元培、章士钊、吴稚晖和陈独秀穿过北操场,向红楼走来,四个人边走边聊。

吴稚晖:“你还别说,这北京的春天来得还真挺早的。你看,说不冷就不冷了。行严,你穿得太多了。”

陈独秀:“谁能和你这吴疯子比呀。我看你就应了一句老北京土话——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吴稚晖冷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火力壮吗?我一生只娶一个老婆。不像你们三个,一个比一个风流。”

蔡元培:“听说你老吴对养生很有研究,哪天来给北大办个养生讲座吧。”陈独秀赶忙阻止:“蔡公,那可不行,他为老不尊,学生还不都被他给带坏了。”

吴稚晖:“仲甫,这你就不懂了,这养生也是一门科学,养生的要义是调和,青年人应该了解。”

陈独秀:“班门弄斧了吧。要讲调和理论,行严才是公认的祖师爷,哪儿轮得到你呀。”

蔡元培:“就是,行严,你办个讲座,讲讲你那一套调和立国论。”

章士钊轻叹一声,说道:“我倒是很想讲,可是马上就要走了。”

吴稚晖:“我看你就是个官迷。你说那个南方政府的秘书长有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个办事员。”

章士钊:“中山先生点名要我,我能不从命吗?”

蔡元培:“没关系,北大的教授职位给你保留着,新办公室也给你留了一间,北大欢迎你随时回来。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章士钊:“我没有什么要求,我们还是先去图书馆看看守常吧。”

北大红楼,邓中夏正在主持讨论会:“各位同学,今晚我们读书会的主题是每月时事评论。分两段进行,第一段请陈延年同学主讲一个月来的国际国内形势,第二段是自由发言。现在进行第一段。”

陈延年:“同学们,最近一个月国内外形势可以用八个字概括——危机四伏、扑朔迷离。国内,第一,段祺瑞的皖系和冯国璋的直系闹得不可开交,段祺瑞占得上风后再度出山,正在组织武力讨伐南方政府。第二,南方政府内乱不已,孙中山大权旁落。第三,张作霖的奉军入关,截取了陆军军部向日本订购的十万支步枪,实力大增。国际上,第一,列宁领导的俄国为退出世界大战,被迫与德国签署了《布列斯特和约》。和约规定,俄国割让一百二十五万平方英里的领土,而这些领土上有俄国一半的工厂和三分之一的产粮区,有占俄国四分之三储量的铁和煤。第二,欧洲战场混沌不清,德军开始在西线发动大规模攻势,意在美军到达欧洲之前,于1918年夏季打败英法两国,以扭转局势。第三,1月8日,美国总统威尔逊在国会发表十四条和平原则,首次阐述了成立国际联盟的想法。这个联盟的目标应该是保证各大小国家的领土完整以及他们的政治独立。两个多月来,威尔逊的和平计划正在持续发酵……”

参会者个个听得津津有味,有的还对陈延年竖起了大拇指。

陈延年正说着,有人敲门,乔年跑去开门,是李大钊带着蔡元培、吴稚晖、章士钊和陈独秀来了。

李大钊:“同学们,蔡校长来看你们了。”

大家起立鼓掌。

蔡元培对陈延年说:“你就是传说中的安庆小英雄喽。名不虚传呀,刚才我们在门口听了你的发言,你对近来国际国内形势了解得很全面,讲述得也很清楚,不简单啊。”

陈延年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北大图书馆的信息丰富,我不过是把各种信息搜集整理一下而已。”

吴稚晖看到了一个好机会,不失时机鼓动说:“延年,你应该给他们讲讲互助论。你不是要搞实验吗?可以和他们一起做啊。”

陈延年:“他们都不信克鲁泡特金。”

“那就跟他们辩论嘛。”吴稚晖极力想促成此事。

陈独秀:“信仰自由,你不能要求青年人都跟着你的信仰走。”

蔡元培很是赞同:“对,我赞成仲甫的观点,政治信仰也应该百家争鸣,不能搞清一色。好,同学们,我们是来表明我们对你们读书会的支持态度的。你们继续,我们到二楼陈学长的‘官邸’说话去。”

陈独秀的文科学长室在红楼二层东头。吴稚晖头一次来,一进门就说:“仲甫,你这是鸟枪换炮了。这么大的办公室,能开会还能睡觉,功能齐全呀,是不是还想金屋藏娇啊?”

陈独秀:“你就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我自己放了张床,有时候晚上写稿子熬夜就不回家了。”

“这就对了。你也是快四十的人了,不能天天晚上在家跟老婆黏糊。你不是讲科学吗?这夫妻生活也要讲科学、讲调和。”吴稚晖到哪里都不忘笑话陈独秀。

陈独秀有点不悦:“你懂什么科学?顶多算懂点黄学。”

蔡元培:“好了,开个玩笑而已,怎么当真了?仲甫,说到新文化,你那个系列讲座筹备得怎么样了?”

陈独秀:“议了几次了,准备明天再议一次,把最后的题目确定下来。你们三位都没有问题吧?”

章士钊:“我不行,我马上就要到南方去上任。”

蔡元培突然想起周树人来,便说:“豫才最近在做什么?得让他也来讲一讲。他的思想特别犀利,很有鼓动性和穿透力。”

……

四个人从红楼走出来。

蔡元培对吴稚晖说:“敬恒兄,我送你回家吧。”

吴稚晖:“好啊,那我就蹭你的车了。”

蔡元培:“车停在我办公室那边,咱俩走过去吧。”

月光下,两人漫步闲聊。

蔡元培:“敬恒兄,我看你和仲甫一见面就掐架,怎么回事?”

吴稚晖:“这个人心太傲,必须经常挤对他才行。”

蔡元培:“敬恒兄,你怎么看仲甫这个人?”

吴稚晖想了想,说:“当今中国思想界,陈独秀是唯一在思想上没有任何束缚的人。但是,这个人思想一旦走向极端,其煽动力和影响力足以改变一个国家的方向。”

蔡元培:“这个我也有同感,仲甫确实是个能量很大的人才。”

吴稚晖:“孑民呀,我得给你提个醒,使用仲甫这样的人是有讲究的。拿三国时期你我的老家东吴为例,对陈独秀,上策是让他当鲁肃,做谋士;中策是做周瑜,当都督;下策是做孙权,当主帅。我敢断言,一旦此人做了孙权,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蔡元培不以为然:“敬恒兄,你把仲甫看得太高了吧?”

吴稚晖:“那咱俩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补树书屋,雾气缭绕,满地烟蒂。周树人足不出户已经很多天了,他一直在伏案写作。书桌上已经垒了一摞稿子,稿纸第一页醒目地写着四个字:狂人日记。

他在沉思,脑海里浮现同学杨开铭精神失常、沿街乞讨、被人侮辱的画面,继而又闪出那天被吓疯了的表弟惊恐的眼神。他思绪难平,最后在稿纸上写下了两行字: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钱玄同站在南半截胡同口,指着对面的广和居对刘半农说:“今天要是能拿到豫才的稿子,我就请你到广和居喝酒。”

刘半农:“这广和居看样子要关门了。”

钱玄同:“可不是吗?再不来就尝不到它这儿的三不沾和它似蜜了。”

刘半农:“得,咱俩还是先去取稿子吧。”

两人由绍兴会馆来到补树书屋,穿过月亮门,刘半农见大槐树旁有一块石匾,上面有署名“阿尧”的人的题词,便驻足辨认,过了片刻,点头对钱玄同说:“我说为什么叫补树书屋呢,原来这棵大槐树是补栽的。”

钱玄同对刘半农说:“这棵树上可是吊死过人的。”

两人正说着,门开了,周树人蓬头垢面走出来:“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原来是德潜和半农来了。”

钱玄同:“我俩来半天了,怕打搅你老先生写作,没敢敲门。”

周树人一脸怀疑:“霹雳火钱玄同能有这么老实?我不信。二位赶紧进屋吧。”

钱玄同拦住周树人:“且慢!我俩是奉仲甫之命来取您大作的。要是成了,我们就拿上手稿上广和居撮一顿。要是没成,我们就不进屋了,直接走人。”

周树人:“那就快进屋吧。成了。”

三人进得屋来,屋里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烟味,钱玄同被呛得直咳嗽。

周树人捧起书桌上的手稿交给钱玄同:“还真得感谢陈独秀隔三岔五来催稿,不然我也写不出来。”

钱玄同翻阅手稿:“狂人日记!这么说,我现在手上捧着的就是中国第一部白话文小说的手稿啰。你俩作证,我钱玄同是中国第一个看《狂人日记》的人。”说完哈哈大笑。

周树人:“就算是吧。这孩子生得晚了点。”

钱玄同:“来,半农,立此存照,这手稿将来可是价值连城。”

刘半农:“照你这么说,今天真该带个照相机来。”

钱玄同拿着书稿,打趣说:“我说豫才,怎么没署名?这孩子的爹是谁呀?”

周树人拿过第一张稿纸,在“狂人日记”下面写下两个字:鲁迅。

钱玄同诧异地问:“鲁迅,什么意思?”

周树人:“没什么意思,瞎起的。你记住,我周树人以后就叫鲁迅了。”

别过刘半农和周树人,钱玄同兴冲冲地把书稿交给陈独秀。

陈独秀高兴地问道:“成了?”

钱玄同高兴地答道:“成了!”

陈独秀:“你应该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钱玄同:“你自己看,平心静气地看,我不打搅你。”

陈独秀坐下来看稿子,看着看着就念出声来:

吃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陈独秀把稿子看了又看,激动不已:“过瘾,太过瘾了!”说着拿起电话,“孑民兄,你等着,我过去让你看个东西。”

陈独秀捧着一摞稿子一路小跑着向校长室赶,钱玄同跟在后面,气喘吁吁。路人不知怎么回事,都好奇地望着他们。

蔡元培正在和胡适说事,陈独秀抱着稿子冲进来:“孑民兄,豫才的小说写成了。”

蔡元培接过手稿:“‘狂人日记,鲁迅。’这是豫才写的?”

陈独秀激动地说:“钱玄同刚刚去讨回来的,不长,你看看。”

看着看着,蔡元培也不自觉地念出声来: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念着念着,蔡元培一拍桌子:“好!这哪里是小说,这是刀,这是枪!过瘾!”

说着,把手稿递给旁边的胡适,胡适看着看着,也念出声来:

妹子是被大哥吃了,母亲知道没有,我可不得而知……

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

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

大家都不说话了。过了半晌,陈独秀说:“孑民兄,我真是太激动了。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当年拿到适之的《文学改良刍议》一样,心里燃起了一团火。”

蔡元培:“豫才看问题就是尖锐。这篇小说对国民性的批判和封建礼教的揭露可谓入木三分。”

胡适有点担忧:“会不会过于激烈了?”

陈独秀:“不为过!下一期《新青年》就发。适之,这可是白话文的一个里程碑呀,你可别怕它抢了你倡导白话文的头功哟。”

胡适有些不好意思了。

《新青年》编委会办公室,编委们正在开会,蔡元培和鲁迅也来了。

陈独秀手持新一期《新青年》,兴奋地说:“各位同人,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新青年》已经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刊物。特别是这一期鲁迅的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的发表,引起各界强烈关注,被称为新文化的一个里程碑。现在,《新青年》的发行量已经突破一万五千份,效益上了新台阶啊!”

蔡元培高兴地说:“好啊,看来各位同人编辑的稿费和编辑费都要上涨啦。”

陈独秀:“稿费和编辑费要上涨,但杂志定价要下调,这就是本刊实行的让利于读者的原则。”

蔡元培表示赞同:“仲甫,这个原则好。”

陈独秀继续说:“今天的编委会很重要,有三件事情要讨论。第一,从第五卷第一号这一期开始,《新青年》的排版由过去的竖式排版改为横式排版,正式与国际接轨。第二,从这一期开始,所有文章一律采用白话文。这两项创举都将作为出版界新文化的标杆逐步向社会推广。第三,从下一期开始,《新青年》杂志实行编委会负责制,由编委轮流负责每一期的编辑事务。编委会负责人是陈独秀,在座的都是编委会正式成员。由此,我们《新青年》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

陈独秀:“既然掌声这么热烈,那就算通过了。下面请蔡校长讲话。”

蔡元培看了一圈,不紧不慢地说:“各位编委,今天我很高兴。一年多前,仲甫来北大的时候,我就要他把《新青年》带过来,现在,这本作为新文化标杆的杂志终于在北京、在中国独树一帜了。我们要乘势而上,首先要在北大掀起一个新文化的高潮。同时,我们也要利用《新青年》这个标杆,鼓动北大师生多办几份杂志,最好是多几种声音,赞成的、反对的,都要让他们说话,百家争鸣,让新文化在骂声中和斗争中逐渐发育、壮实起来。”

听到这里,钱玄同插了一句:“蔡公,我听说黄侃最近拉上刘师培和辜鸿铭老去林纾家里聚会,好像他们正在策划一个复古的杂志,要与《新青年》针锋相对。”

蔡元培:“不错,林琴南给我写了一封信,表达了对北大倡导新文化的强烈不满。我请他来北大看看,愿意的话也可以来北大办个讲座,甚至办份杂志。我们搞新文化,一定要有这个气量,要让反对新文化的国学大师们也有发声的舞台。你们觉得怎么样?”

陈独秀马上表态:“没问题,我们不怕挑战。”

蔡元培接着说:“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准一个主题。各位,我觉得自豫才的《狂人日记》发表后,白话文就成为社会上一个引人注目的话题了。我们能不能从下周起,就在我们北大,以白话文为主题,举办一个系列讲座,把白话文运动推动和普及起来?”

陈独秀:“我同意,说干就干,现在大家就报题目,明天就把海报贴出去。”

次日,北大礼堂门口,许多学生围观大字告示,郭心刚念出声来:“第一讲,陈独秀,文学革命论;第二讲,吴稚晖,注音符号作用之辨证;第三讲,钱玄同,中国今后的文字问题;第四讲,胡适,白话文与白话诗;第五讲,鲁迅,论白话文小说;第六讲,李大钊,我之文学观;第七讲,蔡元培,国文之将来。”

张丰载拿个小本子把海报内容抄了下来,直奔林纾的家。

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里,一间堆满国学经典和西洋译著的大书房里,大翻译家林纾正拱手迎接辜鸿铭、刘师培和黄侃的到来:“各位都是北京大学的饱学之士,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辜鸿铭哈哈大笑:“琴南兄,我辜鸿铭走遍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华丽的‘寒舍’呢,能让我先参观一下吗?”

“荣幸之至。”林纾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林纾陪辜鸿铭等人来到书房。

看到书架上摆满了林纾的译作,辜鸿铭问:“琴南兄,你已经出版的翻译作品一共有多少?”

林纾:“大概一百八十种,其中属于世界名著的有四十余种。”

辜鸿铭:“琴南兄,单就翻译的种类和篇数而言,在中国你恐怕是空前绝后的。”

林纾谦虚道:“汤生先生谬奖了。与汤生先生相比,我不过是泰山上的一抔土。”

辜鸿铭:“咱俩是一个行当,只不过你把西洋名著翻译成国文,我把中国经典翻译成洋文,异曲同工。这陈独秀、胡适鼓吹什么新文化,他们懂什么是新文化吗?我辜鸿铭和林琴南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新文化。”

刘师培击掌表示同意:“精辟!高论!陈独秀和我说过,他接触西方文化,还是从看琴南先生翻译的西方名著开始的呢。您还别说,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假如您二位联手去翻译一个作品,那肯定是中西合璧的千古绝唱啊!”

林纾连忙摆手:“老朽恐怕高攀不起汤生先生。”

“这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主意。不过……”辜鸿铭欲言又止。

刘师培忙问:“不过什么?万众翘首以待的好事呀。”

“好事是好事,只是……看天意吧。”辜鸿铭又卖了一个关子。

说话间,林府仆人引领着张长礼和张丰载进来了,林纾给辜鸿铭等人作了介绍:“这位张长礼是我的学生,热衷于整理国故,现在是国民议会的议员,正准备向国会提交振兴国教的提案。这位后生张丰载是张议员的堂侄,也是我在五城中学堂教书时的学生,现在是北大国学门的学生,还兼任《神州日报》记者。”

张丰载向几位先生鞠躬。

林纾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始说正事:“今天请各位来,是想商量一件事情。陈仲甫鼓吹砸烂孔家店,搞什么白话文、白话诗和所谓的新文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年以来,这些人在蔡元培的庇护下,以北京大学为据点,推波助澜,妖言惑众,严重损害了国学传统,败坏了北大学风。我知道,各位都是国学大师,对此早已深恶痛绝。”

黄侃咬牙切齿道:“岂止深恶痛绝,我等早就与他们势不两立了。”

林纾点点头:“老朽不才,早年曾追随恩师吴汝纶创办京师大学堂,实不忍见北大和国粹毁在这帮人手中。前几日,我致信蔡鹤卿提出质问,蔡氏复信说欢迎我等去北大办讲座或杂志,开展学术争鸣。今日请各位来,就是想听听各位的高论,是否要与他们争一争高低。”

辜鸿铭问:“敢问琴南兄,您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林纾看起来有些激动:“不瞒诸位,老朽一生,做学问唯崇尚程朱理学、桐城学派,做子民只效忠大清皇帝。我曾十谒光绪帝的陵墓,为的就是光复我大清正统,匡扶我孔教三纲。”

辜鸿铭一脸认真:“我要表明我的态度。琴南兄若为复古和恢复帝制,我辜鸿铭义不容辞;若为了推翻蔡元培,我坚决反对。”

刘师培接话道:“我赞成复古和恢复帝制,但决不反对蔡元培和陈独秀。”

黄侃:“我和你们略有不同。众所周知,我是反清的革命者。所以,我赞成文化复古,但反对复辟帝制。我不反对蔡元培,但反对陈独秀和胡适。”

林纾见众人各有倾向,便说:“不管怎么说,文化复古都是我们的共同点。我们需要具体商量一下办什么样的杂志和讲座来跟他们对抗。还有,张议员的复古提案应该提些什么内容,也请大家出出主意。”

张长礼对林纾说:“小侄张丰载掌握了北大的一些新动态,可否让他作些介绍?”

林纾点点头:“好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张丰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林纾:“北大已经贴出告示,从下周起将举办以白话文为主题的新文化系列讲座,这是讲座的题目和主讲人名单。”

林纾看过名单,高声说:“好啊,连蔡鹤卿和吴敬恒都要粉墨登场了。这个鲁迅就是那个写《狂人日记》的狂徒吧?”

张丰载:“正是,这篇小说的影响大得没边。”

林纾愤愤地说:“荡子人含禽兽性,吾曹岂可与同群。”

黄侃:“琴南兄先不必动怒,我倒是建议琴南兄去北大看看,听听他们的讲座,知道他们在贩卖些什么,然后才好对症下药。”

林纾:“好啊,烦请你替我通知蔡鹤卿,我要去北大听讲座。”

北大红楼礼堂,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林纾、张长礼在黄侃和张丰载的陪同下坐在了后排。台上,陈独秀正在激情昂扬地宣传文学革命主张:“在这个文学革新的时代,凡属贵族文学、古典文学、山林文学,均在排斥之列。为什么呢?盖因此三种文学,与我们现在阿谀夸张虚伪迂阔之国民性,是互为因果的。所以,今天我们要革新政治,就不得不首先革新盘踞于运用此政治者精神界之文学。各位,近代欧洲文明从何而来?源于文艺复兴!将来我中华的复兴从何而来?我斗胆预言,必源于今日之文学革命!”

台下的林纾看着台上的陈独秀,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狂妄至极!荒谬至极!”

钱玄同主讲《中国今后的文字问题》,一开口就语出惊人:“我的观点很明确,中国要发展,必须废除汉字。汉字不除,中国必亡!”

台下一片议论,有人高喊:“你这是胡说八道。”

钱玄同:“各位少安毋躁,听我给你们讲讲道理。世界上各文明、各民族的文字,大多经历了一个从表形文字到表意文字再到表音文字的进化过程。表音文字如罗马字,代表的是文字进化的高级阶段,汉字不是表音文字,而是表形和表意文字,所以是一种野蛮落后的文字,因此必须废除。”

台下又是一阵议论。山东大个子刘海威站起来问:“钱教授,废除了汉字我们用什么?”

钱玄同:“问得好!文字者,不过是语言事物的记号而已。甲国此语无记号,乙国有之,就该采乙国的记号来补缺。我以为,废汉字之后,我们应该采用一种文法简赅、发音整齐、语根精良的文字,Esperanto,这就是‘世界语’。”

台下章士钊坐不住了,愤怒地说:“钱教授,你这个观点也太荒谬了吧?按你的意思,我们全体中国人都要从头去学外国的文字喽?”

钱玄同不慌不忙地答道:“行严兄,这又有何不可呢?我要告诉各位,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华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

“德潜先生,我绝对不能同意你的观点,我认为你这样做不是在搞新文化,而是在毁灭文化。说得重一点,你这是要灭我族类!”章士钊几乎是在大喊。

钱玄同面向章士钊,问道:“行严兄,矫枉必须过正。不下点猛药,中国怎么前进?”

对钱玄同的演讲,多数人不赞同,台下嘘声一片。

林纾气得直发抖:“这是什么教授,简直是衣冠禽兽!”

林纾拄着拐杖对张长礼、黄侃和张丰载说:“反击,反击!决不能让他们这样胡作非为!”

张长礼赶忙上前搀扶踉踉跄跄的林纾:“恩师莫急。依我之见,这些人当中,吴稚晖你惹不得,蔡孑民和陈独秀你惹不起,钱玄同是个疯子,不用惹,软柿子是乳臭未干的胡适和刘半农,咱们要抓住这两人的软肋,把他们的气焰打下去。”

黄侃点头称是:“长礼兄言之有理。我来打头炮,给小白脸胡适一个下马威。”

第三天是胡适主讲,标题是《白话文与白话诗》。

北大红楼前人头攒动,红楼旁的空地上还停了不少小汽车和马车,一些穿着入时的夫人、女士手里拿着油印的胡适的白话诗,三五成群地议论着。她们有的是奔白话诗和白话文来的,更多的是奔胡适的风流倜傥来的。高君曼和柳眉、白兰也在人群之中。

高君曼一看现场这么多的女人,便说:“都说适之有女人缘,果然不假。我看得赶紧让他媳妇到北京来管着他,不然早晚得出事。”

柳眉凑上来调皮地说:“有人说胡叔叔的白话文是写情书写出来的,因为他媳妇是个小脚农妇,看不懂文言文。”

高君曼瞪了柳眉一眼:“你姑娘家别听这些谣言,那是黄侃他们编派适之的,其实适之媳妇也是大家闺秀,认得一些字。”

林纾、黄侃和张长礼等人来了。张丰载带着一帮青年迎上去,前呼后拥地把他们迎进了礼堂。

礼堂里坐得满满当当,连走道上都站满了人。黄侃、林纾等人坐在第一排正中间。

西装革履的胡适走上讲台,台下女生发出一片尖叫声。

胡适清清嗓子,开始说话:“女士们、先生们,春天好!今天我讲座的题目是《白话文与白话诗》。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你胡适非要提倡白话文而弃用传统的文言文?我的回答是:第一,今日的文言文乃是一种半死的文字,老百姓看不懂更听不懂;第二,今天我们倡导的白话是一种活的语言,并不鄙俗;第三,白话不但不鄙俗,而且非常优美实用,因为白话文是一种最能表情达意的语言。我们知道,达意是语言文字的主要功能,不能达意的语言是不美的。举个例子,我们看鲁迅先生的白话文小说,里面有一段描写:‘赵老头回过身来,趴在街上,扑通扑通磕了三个响头。’这段白描,生动、形象、鲜活,文言文是难以企及的。我这样说,不知道大家是否赞同?”

胡适故意停下来,等着听众表态,没想到黄侃站了起来:“我不同意胡教授的说法。既然胡教授认为白话文既优美又达意,为什么你的名字要用文言而不用白话呢?”

胡适一愣:“我不明白黄教授是什么意思。”

黄侃面露得意之色:“众所周知,‘胡适’二字就是一句文言,它的意思是‘到哪里去’。请问,既然白话优美而达意,那么你为什么要叫‘胡适’而不叫‘到哪里去’呢?”

全场哄堂大笑。

张丰载领着一帮青年齐声喊道:“到哪里去,到哪里去。”

胡适镇定下来,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看来今天黄侃先生是给我挑刺来了。欢迎。不过您这刺挑得不在理呀,因为‘胡适’并不是一句文言,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人的代号,是由姓和名组合的一个代号。堂堂国学大师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地望文生义呢?”

场内又笑了起来。这次是笑话黄侃的。

胡适得理不饶人:“再者说了,即便‘胡适’二字是一句文言,那它也是一句不适用的、绕口的、别人听不懂的文言。比如黄侃先生早晨起来,看见夫人要出门,难道你不问她‘到哪里去’而要问‘胡适’吗?”

场上一片笑声,女孩子更是欢呼起来。

黄侃有些恼怒,再次站起来:“胡教授说白话文与文言文相比可以删繁就简,更加便捷有效,这不是事实。举个例子,比如胡适教授的太太死了,他的家人用白话文打电报,必云:‘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吧!’长达十一字,而用文言文则仅需‘妻丧速归’四字即可,电报费就可省三分之二。请问是胡先生提倡的白话文精练还是我们老祖宗发明的文言文精练呢?”

刘海威站了起来,直指黄侃:“黄教授,我看您这不是辩论,而是诅咒,这有损师德吧。”

场上嘘声一片。

胡适再次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各位,刚才黄先生说用白话文打电报比文言文用字多,花钱多,那是他不懂得如何正确使用白话文。我们不妨做个比较。比如,前几天,教育部有位朋友给我打来电报,邀我去做行政秘书,我不愿从政,决定不去,为这件事我想请黄侃教授用文言文帮我写一份拒绝的电文,而我则用白话文写一份电文,两相比较,请各位看哪个更精练、省钱。大家说好不好?”

几分钟过去,黄侃站起来说:“我的电文共十二个字:‘才疏学浅,恐难胜任,不堪从命。'”

张丰载等人立刻叫好。

胡适胸有成竹地说:“黄教授用了十二个字,确实简练。各位还有比这个用字更少的吗?没人回答,那就是没有。那好,我现在公布我用白话文写的电文,‘干不了,谢谢’,一共五个字。”

黄侃哈哈大笑:“你这电文太粗俗,既没有文采,更没有礼貌,完全表达不了我那个电文的含义。”

“我看未必吧。‘干不了’就含有才疏学浅、恐难胜任之意;‘谢谢’既对友人费心介绍表示感谢,又暗示拒绝之意。这样既省钱又达意的电文我们何乐而不为呢?”胡适针锋相对。

场内再次响起了掌声和女孩子的尖叫声。

胡适乘胜追击:“由此看来,语言的精练与否,不在于白话与文言的差别,而在于能否恰如其分地选用字词,准确地表达意思。请问黄先生,您同意我的这个观点吗?”

黄侃一时语塞。

北大白话文讲座很快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新闻,很多报纸迅速做了重点报道。

陈延年蹬着三轮车,和乔年、柳眉、白兰等人一起给报亭送新一期《新青年》,人们在报亭前排起了长队。

报童沿街吆喝:“看报喽,北京大学新文化讲座誉满京城,白话小生胡适舌战国学大师黄侃!”

林纾将一摞报纸摔在桌上:“数典忘祖,斯文扫地,妖言惑众,丧心病狂!”

张长礼连忙劝说:“恩师莫急,恩师莫急。”

林纾:“长礼,你赶紧写提案,吁请政府整肃北京大学,撤换蔡元培、陈独秀,开除钱玄同、胡适。再不整肃,这北京大学必将成为亡国灭种的温床。”

张长礼:“恩师莫急。学生正在准备弹劾蔡元培、陈独秀等人的议案,只是目前材料的分量还不够。”

林纾:“他们已经公然叫嚣砸烂孔家店、废除汉字、废止各种礼仪,这分量还不够吗?这是毁灭文化罪、亡国灭种罪!”

张长礼:“恩师息怒。从现在的情况看,除了废除汉字这一条引起公愤外,其他的都还有不少支持者,贸然提案,恐难通过。”

林纾:“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青年人都带到邪路上去,让他们把这个国家毁了不成?”林纾不停地用拐杖敲打地面。

张长礼:“恩师莫急。”

林纾:“你难道就只会说这一句吗?”

张长礼:“恩师莫急。办法还是有的,不过得请您老亲自出山,引蛇出洞。”

听到张长礼说有办法,林纾急忙问:“什么意思?”

张长礼:“恩师莫急。据我观察,北大这帮人都是一些思想极端的激进分子,尤以陈独秀、钱玄同、李大钊为最。只要恩师出手,再给他们点上一把火,把他们惹毛了,他们必定做出更多出格的事情来,那时我们就能够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稳操胜券了。”

林纾:“你这叫什么办法?落井下石,这样有些下作吧?非士之所为。”

这时张丰载跳了出来:“二叔,我看你就别难为林大师了,还是我来吧。”

张长礼:“你有何高招?”

张丰载:“二叔,我觉得我们策略有误。你总说陈独秀、蔡元培我们惹不起,可是你不惹他,他就欺负你。依我看,冤有头,债有主,要反击就得拿陈独秀这个总司令开刀,不能怕。”

林纾一拍桌子:“对,丰载言之有理!陈独秀是个狂徒,只有抓住这个靶子穷追猛打,才能把这伙人的气焰压下去。”

“丰载,你打算怎么做?我给你财力支持。”张长礼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张丰载:“林大师,二叔,你们就瞧好吧。”

当晚,在夜色的掩护下,张丰载和几个长发青年提着糨糊桶在校园里紧张地张贴小传单。

第二天一大早,不少师生围在红楼告示牌前议论传单。

刘一品高声念道:“北京大学文科学长陈独秀私德败坏,在流亡日本期间充当汉奸,鼓吹爱国有罪、卖国光荣。”

人们议论纷纷。

张丰载指着郭心刚说:“你看看,这就是你崇拜的新文化旗手,简直就是政治流氓,外加大色狼。”

郭心刚上去一把撕掉了贴在告示牌上的传单,对着张丰载大吼:“张丰载,你这个八大胡同的常客,还有脸说别人是色狼。你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流氓!”

在场的学生都哄笑起来。

张丰载气急败坏,招呼刘一品等人:“哥们,打丫挺的!”

两拨人推推搡搡,扭打起来,现场乱成了一团。

来源:开朗明月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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