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死死攥着衣角,坐在足浴中心门口冰凉的台阶上,眼睛盯着那双已经穿旧的小皮鞋尖。
七岁那年,我爸用我抵了洗脚城的账,然后跑了。
从那以后,我的人生和那个叫谢斯年的男人,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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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包厢里那股廉价的香薰混合着脚丫子的味道,很多年后我都忘不掉。
我死死攥着衣角,坐在足浴中心门口冰凉的台阶上,眼睛盯着那双已经穿旧的小皮鞋尖。
里面的笑声、水声、还有那些阿姨娇滴滴的招呼声,像针一样扎着我的耳朵。
“爸爸怎么还没洗完?”我心里嘀咕着,肚子也开始不争气地叫起来。
一个穿着暴露、化着浓妆的女人扭着腰走过来,瞥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人说:“哟,这谁家孩子?搁这儿坐半天了。”
我没敢抬头,把身子缩得更紧了。
又过了好久,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人在吵架。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我看见给我爸洗脚的那个阿姨气冲冲地走出来,对着门口迎客的另一个阿姨说:“真他妈晦气!那男的跑了!账都没结!”
“跑了?哪个?”
“就刚才带个丫头那个!说是钱包丢了,出去取,这都半天了,人影都没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个阿姨扫过来的目光,那眼神里充满了嫌弃和恼怒。
“那他这丫头怎么办?”迎客的阿姨指着我。
洗脚的阿姨几步跨到我面前,叉着腰:“喂,小丫头,你爸呢?”
我吓得说不出话,只会拼命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问你话呢!你爸跑哪儿去了?”她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我不知道……他说……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我带着哭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等个屁!”她啐了一口,“他把你这小拖油瓶抵押在我这儿了!洗脚钱都没给!”
抵押?这个词对七岁的我来说,太沉重,也太残忍了。
我还没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巨大的恐惧已经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知道,爸爸不会回来了。至少,不会马上回来接我。
洗脚的阿姨,后来我知道她叫红姐,不耐烦地扯了扯我的胳膊:“起来!别在这儿杵着挡生意!以后你就跟着我,等你爸拿钱来赎你!”
我就这样,被红姐像拎小鸡一样拎进了那个乌烟瘴气的足浴中心深处。
那一年,我七岁,我叫徐晚晴。
我的人生,从那个弥漫着劣质香薰和脚气的夜晚,彻底拐了个弯。
【2】
红姐其实不算太坏,至少没把我扔出去自生自灭。
她给了我一个角落的杂物间睡觉,每天给我点客人吃剩的饭菜。
她的口头禅是:“你那个杀千刀的爹,什么时候送钱来?老娘可不是开善堂的!”
我大部分时间就缩在那个堆满毛巾和洗浴用品的杂物间里,不敢乱跑,怕碰到喝醉酒的客人。
足浴中心里还有个打扫卫生的婆婆,大家都叫她福婆,她偶尔会偷偷塞给我一个苹果或者几块饼干。
“丫头,忍忍吧,等你爸回来就好了。”福婆总是这样安慰我。
可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爸爸始终没有出现。
我开始慢慢习惯这里混杂的气味和夜晚的喧嚣。
有时候,我会趴在门缝里,看那些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孩子被父母接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啃噬一样难受。
在我八岁生日过后没多久,一个平常的夜晚,足浴中心来了几个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少年。
他们穿着干净的T恤和运动裤,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张扬和好奇,显然是被谁怂恿来的。
其中一个少年,个子最高,眉眼清俊,但表情淡淡的,似乎对这里有些抵触。
他就是谢斯年,十七岁的谢斯年。
“阿年,都说好了来见识一下,别板着脸嘛!”他旁边的胖子嬉皮笑脸地推了他一把。
谢斯年皱了皱眉,没说话。
红姐热情地迎上去,把他们安排进了一个小包厢。
我正抱着膝盖坐在杂物间门口发呆,红姐风风火火地过来,塞给我一个果盘:“去,送到最里面那个小包厢去,机灵点!”
这是我常干的活,给客人送东西,能换来看电视的机会。
我小心翼翼地端着果盘,走到那个包厢门口,门没关严,里面传来少年们的笑闹声。
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门走进去。
我把果盘放在茶几上,低着头转身就想走。
“喂,小不点!”那个胖子叫住我,“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服务啊?”他说这话时,带着一种故作成熟的滑稽感。
我停住脚步,茫然地摇摇头。
“啧,真没劲。”胖子撇撇嘴。
就在这时,我一直低着的头,无意中对上了谢斯年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干净,带着一点探究,一点好奇,还有一丝……我那时不懂,后来才知道是怜悯。
他看着我身上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又看了看我沾着灰尘的赤脚(我的鞋已经穿坏了),眉头微微蹙起。
“你多大了?”他突然开口,声音清朗,和我平时听到的那些油腻的男声完全不同。
我愣了一下,小声回答:“八岁。”
“这么小就在这里干活?”他又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说我是被抵押在这里的吗?
我只能继续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阿年,你管她干嘛,一看就是这里打工的穷孩子。”胖子不以为意地说。
谢斯年没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我去干活了。”我像逃一样跑出了包厢。
回到杂物间,我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那个少年的眼神,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里,虽然只有一瞬,却让我莫名地感到一丝温暖,还有……难堪。
那天之后,我偶尔会想起那个叫“阿年”的哥哥。
但我从没想过还会再见到他。
【3】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谢斯年居然又来了,而且是在一种更糟糕的情况下。
那天晚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对我拉拉扯扯,说些不干不净的话,还非要我给他倒洗脚水。
我吓得直哭,拼命挣扎。
红姐闻声赶来,但她也不敢太得罪客人,只是陪着笑脸劝解。
混乱中,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了那个客人一把,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洗脚盆,脏水泼了一地。
客人彻底怒了,扬手就要打我。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泪眼模糊地望过去,看到了站在包厢门口的谢斯年。
他应该是和同学一起来的,但此刻,他独自一人,脸色阴沉地看着那个醉汉。
“哟,哪来的小屁孩,多管闲事!”醉汉骂骂咧咧。
谢斯年没理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把我拉到他身后,用他尚且单薄但挺直的背脊挡在我前面。
“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谢斯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弄脏了我的衣服!还推我!”醉汉嚷嚷。
“多少钱,我赔你。”谢斯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醉汉一看谢斯年穿着不俗,气焰矮了几分,胡乱报了个数。
谢斯年数出几张钞票,扔在地上:“拿了钱,滚。”
醉汉悻悻地捡起钱,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走了。
红姐连忙打圆场:“哎呦,谢谢小帅哥了!晚晴,还不快谢谢人家!”
我惊魂未定,从谢斯年身后探出头,小声说:“谢……谢谢哥哥。”
谢斯年转过身,低头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叫晚晴?”
我点点头。
“你一直在这里?”他又问。
我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咬着嘴唇,没说话。
红姐插嘴道:“唉,别提了,这丫头命苦,被她爹抵押在这儿了,也不知道哪年哪月能赎回去。”
谢斯年脸上闪过明显的震惊。
他沉默了几秒,对红姐说:“她以后……少让她做这些杂活。”
红姐干笑两声:“小帅哥,你这话说的,我们这儿不养闲人呐。”
谢斯年没再说什么,他从钱包里又把剩下的钱都拿了出来,塞给红姐:“这些钱,算是我预付的。对她好点。”
红姐眼睛一亮,连忙接过钱:“哎呦,您放心!一定一定!晚晴这孩子我也心疼着呢!”
谢斯年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
然后,他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人为我挺身而出,有人用钱,为我买来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待”。
虽然我知道,那点钱,改变不了什么。
但那个叫谢斯年的少年,和他清冽的眼神,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4】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淌,我在那个充斥着按摩床和洗脚桶的环境里,艰难地长大了。
爸爸始终没有出现,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红姐看在谢斯年偶尔会过来“预付”一点钱的份上,对我确实比一开始好了些,至少让我去上了附近最便宜的民工子弟小学。
在学校里,我因为出身和总是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受尽了白眼和孤立。
但我拼命学习,因为只有知识,才能让我暂时忘记现实的窘迫,也只有考出好成绩,才能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有一点点价值。
谢斯年高中毕业后,去了外地念大学。
他走之前,又来了一次足浴中心,那时我大概十二三岁。
他长高了很多,更加挺拔俊朗,眉宇间褪去了些许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他找到我时,我正趴在杂物间的小板凳上写作业。
“晚晴。”他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看到他,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把手往身后藏了藏——那上面有冬天生冻疮留下的疤痕。
“斯年哥哥。”我小声叫他。
他看了看我摊开的作业本,上面是工工整整的字迹。
“成绩怎么样?”他问。
“还……还行。”我回答。
他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拿出几本崭新的辅导书和一支漂亮的钢笔,放在我的小板凳上。
“好好学习。”他说,“我以后可能来得少了,你……照顾好自己。”
我心里一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但我没有资格要求什么,他只是个好心人,不是我的谁。
“谢谢哥哥。”我低着头,忍住鼻尖的酸涩。
他沉默了一下,又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闻讯赶来的红姐:“红姐,这是给晚晴的学费和生活费,麻烦你……多费心。”
红姐眉开眼笑地接过信封,连连保证。
谢斯年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抱着那几本新书和钢笔,哭了很久。
我知道,我生命里唯一的光,也要远去了。
接下来的几年,我靠着谢斯年留下的那笔钱,以及自己假期偷偷去餐馆洗碗、发传巾赚来的微薄收入,读完了初中、高中。
我尽可能地避开足浴中心的是非,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学习。
十八岁那年,我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就在谢斯年所在的那个城市。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哭了,也笑了。
我终于,看到了逃离这个泥潭的希望。
【5】
我带着自己辛苦攒下的几千块钱和录取通知书,坐上了离开家乡的火车。
我没有告诉红姐,只是留了一封信,算是告别。
大学生活对我来说,是全新的,也是充满挑战的。
周围的同学都穿着光鲜,谈吐自信,而我,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和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沉默。
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同时打着好几份工来维持生活。
我很少想起足浴中心的日子,也很少想起谢斯年。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
直到大一下学期的一个傍晚。
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做兼职,端着托盘给客人送咖啡。
走到靠窗的一个位置时,我习惯性地低下头,轻声说:“您好,您的拿铁……”
“晚晴?”
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声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我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是谢斯年。
他比几年前更加成熟稳重,穿着合体的衬衫西裤,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表,周身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息。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
那个当年脏兮兮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成清秀苍白的少女,虽然衣着寒素,但眉眼间的倔强和眼底的清澈,却丝毫未变。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一种巨大的窘迫感将我淹没。
我几乎想立刻丢下托盘逃跑。
“真的是你?”谢斯年站起身,目光紧紧锁住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慌乱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在这里上学,兼职。”
“上学?你考上市大了?”谢斯年语气里的惊讶更甚。
我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喜悦,“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我还要工作。”我急于摆脱这种尴尬的境地。
“几点下班?我等你。”谢斯年语气不容拒绝。
“不……不用了……”
“晚晴。”他叫我的名字,语气沉静下来,“我们谈谈。”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被他目光中的力量定在原地。
【6】
下班后,我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走出咖啡馆。
谢斯年的车就停在路边,一辆低调但奢华的黑色轿车。
他替我打开副驾驶的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和我身上残留的咖啡味形成鲜明对比。
“吃饭了吗?带你去吃点东西。”谢斯年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
“我不饿。”我小声说,其实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直接把车开到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
看着菜单上令人咋舌的价格,我如坐针毡。
“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谢斯年把菜单推到我面前。
“我……真的不饿。”我攥着衣角。
谢斯年叹了口气,合上菜单,对服务员报了几个菜名,然后看向我:“晚晴,你不用这么紧张。告诉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在他的注视下,我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这几年的经历。
如何艰难地读书,如何偷偷打工,如何考上大学,如何离开那个地方。
我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谢斯年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对不起。”他突然说。
我愣住了:“为什么道歉?”
“如果当年,我能做得更多一点……”他的语气带着自责。
“不,斯年哥哥,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急忙说,“没有你,我可能连书都读不完。我很感激你。”
“感激?”谢斯年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晚晴,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
那是为了什么?我心里问,但没敢说出口。
菜上来了,很精致,我却食不知味。
“以后,不要再去做兼职了。”谢斯年说,“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来负责。”
我猛地抬起头:“不行!我不能再用你的钱了!”
“为什么?”他问。
“我……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靠自己。”我倔强地说。
“靠你一天打三份工,累垮自己吗?”谢斯年的语气有些严厉,“晚晴,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不丢人。你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可是……”我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谢斯年打断我,语气强势,“这件事,听我的。”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少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醉汉说“拿了钱,滚”。
只是这一次,他的对象是我。
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渴望摆脱眼前的困境,渴望能像其他同学一样安心读书;另一方面,我又极度害怕,害怕这种依靠,会让我再次失去独立和尊严,害怕我们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最终,现实的沉重还是压倒了我的倔强。
我默默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谢斯年的神色缓和下来,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吃吧,以后会好的。”
【7】
从那以后,谢斯年重新介入我的生活,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入。
他不仅承担了我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还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干净舒适的小公寓,让我从拥挤嘈杂的宿舍搬了出来。
他经常来看我,带我去吃饭,给我买衣服和生活用品,过问我的学习情况。
他的照顾无微不至,几乎像一个严厉又温柔的监护人。
但我心里始终有个结。
我们算什么呢?
他是我的恩人?哥哥?还是……其他?
他从未有过任何越界的言行,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这反而让我更加困惑和不安。
同时,我的生活圈子里,也开始出现其他人。
比如,我的学长周致远。
他是学生会主席,家境优渥,为人温和有礼,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因为一次社团活动,我们相识了。
周致远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对我或明或暗地表示出轻视或同情,他平等地对待我,欣赏我的坚韧和努力。
他开始主动接近我,约我去图书馆,请我喝奶茶,跟我讨论学业和未来。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好感。
平心而论,周致远是个很好的交往对象,和他在一起,我感到轻松和平等,那是和谢斯年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但我心里,早已被那个叫谢斯年的男人填满了,从七岁那年起就是。
只是,我分不清那到底是依赖,是感激,还是爱情。
我也不敢去深究,因为我和他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不堪的过去,巨大的身份落差,以及他从未言明的心意。
一天,谢斯年来看我,正好碰到周致远送我回公寓。
周致远离开后,谢斯年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他是谁?”他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一个学长。”我如实回答。
“以后少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谢斯年说。
“致远学长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我下意识地反驳,心里有点不舒服。谢斯年这种掌控一切的语气,让我感到窒息。
谢斯年眯起眼睛看着我:“徐晚晴,你是在替他说话?”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斯年哥哥,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权利交朋友。”
“朋友?”谢斯年冷笑一声,“你以为他接近你是为了什么?单纯地想做朋友?晚晴,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你呢?”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疑问,终于冲口而出,“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可怜我吗?还是因为……愧疚?”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看到谢斯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怒意和……痛楚?
车厢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8】
那次不欢而散后,谢斯年有一个多月没有联系我。
也没有再给我打生活费。
我靠着之前的积蓄和重新找的兼职,勉强维持着。
心里却空了一大块。
我后悔那天口不择言,伤了他。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或许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周致远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低落,对我更加体贴关心。
他甚至正式向我表白了。
“晚晴,我知道你过去可能吃过很多苦,但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吗?”周致远的目光真诚而温柔。
我看着眼前这个阳光干净的男孩,他代表着一种正常、安稳的未来,那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
我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了。
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的脑海里,全是谢斯年的影子——七岁时他清冽的眼神,少年时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还有他后来沉默的关怀和强势的照顾。
我知道,我完了。
我拒绝了周致远。
“对不起,致远学长,你很好,但是……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周致远失望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冷清的小公寓,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泪流满面。
我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却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通了。
那边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斯年哥哥……”我带着哭腔开口,“对不起……”
电话那头,传来他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在你楼下。”他说。
我冲到窗边,看到他那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路灯下。
我飞快地跑下楼。
谢斯年靠在车边,指尖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看到我,他掐灭了烟。
我跑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我的眼泪,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温柔。
“哭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我哽咽着说。
“傻丫头。”他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晚晴,”他在我耳边低声说,热气拂过我的耳廓,“我帮你,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因为愧疚。”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那是因为什么?”我鼓起勇气问。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更紧地抱住我,声音低沉而坚定:“因为,从你七岁那年,我走进那个地方,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放不下你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徐晚晴,我喜欢你。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
我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之后,是无尽的惶恐。
“可是……我们……”我想说我们之间的差距,想说那些不堪的过去。
“没有可是。”谢斯年打断我,捧起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过去不重要,未来才重要。晚晴,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炽热的情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在那一刻,所有的理智和顾虑都土崩瓦解。
我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谢斯年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我。
那个吻,带着烟草的微涩,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9】
我和谢斯年在一起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们各自的小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谢斯年把我正式介绍给他的朋友们,他们大多是家境优越的富二代或精英人士。
虽然他们表面上对我客气,但我能感觉到那种若有若无的打量和疏离。
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配不上谢斯年。
我的出身,是我永远洗不掉的烙印。
谢斯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他总是紧紧握着我的手,用行动宣告着他的态度。
他对我越来越好,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
他带我去高级餐厅,去听音乐会,去世界各地旅行,试图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到我面前。
但我却越来越感到一种不真实感。
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和我前十八年的人生格格不入。
我像一只误入金丝笼的麻雀,虽然安全舒适,却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我们之间,也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裂痕。
比如,他依然习惯性地为我安排好一切,小到穿什么衣服,大到选什么选修课,很少过问我的意见。
我提出想去实习,靠自己能力找工作,他却说:“不用那么辛苦,毕业后你想工作就来我公司,不想工作就在家待着,我养你。”
我知道他是好意,但我想要的,是和他并肩站立的平等,而不是被他护在羽翼下的依附。
一次,我们参加一个他朋友的聚会。
席间,有人无意中问起我的家庭。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谢斯年自然地接过话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替我解了围。
但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了他朋友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和轻蔑。
回家的路上,我们都很沉默。
“以后这种聚会,我还是不参加了吧。”我低声说。
“为什么?”谢斯年皱眉。
“我……我会给你丢脸。”我的声音带着哽咽。
谢斯年把车停在路边,转身看着我,语气严肃:“徐晚晴,看着我。”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丢脸。”他捧住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干净,都坚强。我不许你妄自菲薄。”
他的话让我感动,却无法驱散我心底深处的不安。
那种不安,来自于我们关系根基的脆弱——它始于一场交易般的“抵押”,建立在不对等的施与受之上。
我真的可以拥有这份幸福吗?我常常在深夜这样问自己。
【10】
真正的风暴,在我大学毕业那年降临了。
那个我以为早已消失在人海的男人——我的父亲,徐强,出现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找到了我。
他苍老了很多,衣衫褴褛,眼神浑浊,但那股无赖的气质丝毫未变。
他直接找到了谢斯年的公司,在大堂里嚷嚷着要见他的“女婿”。
谢斯年派人把他带到了办公室。
当我接到电话赶过去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徐强像个主人一样瘫坐在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而谢斯年站在窗前,背影冷峻。
“晚晴来了!”徐强看到我,眼睛一亮,凑上来想拉我的手,被我嫌恶地躲开。
“嘿嘿,丫头,现在出息了,傍上大款了!爸爸就知道你命好!”他唾沫横飞地说。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冷冷地问。
“瞧你这话说的,我是你爸啊!这么多年没见,我想你啊!”徐强装模作样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当年爸爸也是没办法,欠了债,出去躲风头了……现在爸爸回来了,我们父女团聚了!”
我心里一阵恶心。
谢斯年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看着徐强:“直接说吧,你要多少?”
徐强搓着手,讪笑着说:“谢总果然是明白人!你看,我把闺女养这么大也不容易,现在她跟了你,你总得表示表示吧?我也不多要,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万?”谢斯年挑眉。
“一千万!”徐强恬不知耻地说。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
谢斯年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徐强,你女儿不是商品。当年你把她抵押了多少钱?洗脚钱?我现在给你十倍,买断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从此以后,她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你答应,就拿钱走人;不答应,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这个城市待不下去。”
谢斯年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
徐强显然被震慑住了,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对金钱的贪婪压倒了一切。
“好!谢总爽快!就按您说的办!”他忙不迭地答应。
我看着眼前这场赤裸裸的交易,浑身发冷。
虽然我恨透了徐强,虽然谢斯年是在保护我,但这种用钱解决问题的方式,让我感觉自己再次成了一件被明码标价的物品。
谢斯年开好支票,扔给徐强。
徐强拿起支票,贪婪地亲了一口,看都没看我一眼,点头哈腰地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我和谢斯年。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如死灰。
“晚晴,没事了,他不会再骚扰你了。”谢斯年走过来,想抱我。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用钱解决一切,是不是你的习惯?”我看着他,声音颤抖,“七岁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谢斯年,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你需要不断用钱来摆平的麻烦吗?”
谢斯年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这是在保护你!难道你想被他那种人纠缠一辈子吗?”
“保护?”我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是啊,你一直在保护我,用你的钱,用你的权势。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要什么样的保护?我想要的是平等,是尊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欠你的,永远抬不起头!”
我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和压抑,全都吼了出来。
“欠我的?”谢斯年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徐晚晴,我为你做的一切,在你看来,就只是‘欠’与‘还’吗?我对你的感情,也可以用钱来衡量吗?”
“我不知道!”我崩溃地大喊,“我只知道,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从你替我爸爸付了那笔洗脚钱开始,就错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平等!”
我说出了最伤人的话。
谢斯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失望和痛楚。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用一种极其疲惫的语气说:“所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挥了挥手:“你走吧。既然你觉得和我在一起这么痛苦,那么……如你所愿。”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完了。
【11】
我搬出了谢斯年给我租的公寓,重新找了一个便宜的地下室住。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小公司做文案,薪水微薄,但能养活自己。
我切断了和谢斯年的一切联系。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糟。
因为这一次,我的心被掏空了。
我拼命工作,用忙碌麻痹自己,但每个深夜,谢斯年的身影都会不受控制地闯入我的脑海。
他的好,他的坏,他最后那个疲惫而失望的眼神,像电影一样反复播放,折磨着我。
我知道,我爱他,很深很深。
但我同样知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或许真的无法跨越。
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自卑,和对他“施舍”的抗拒,让我无法坦然接受他的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而麻木。
偶尔,我会从财经新闻上看到关于谢斯年的消息,他的公司又扩大了,他出席了某个重要活动……他看起来一切都好,身边似乎也有了新的女伴。
我想,他大概已经忘了我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了吧。
这样也好。
一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福婆的电话。
福婆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红姐得了重病,快不行了,弥留之际想见见我。
虽然对那个地方已无留恋,但想到红姐毕竟收留了我那么多年,我最终还是请了假,回去了。
那个足浴中心已经倒闭了,物是人非。
我在医院里见到了形容枯槁的红姐。
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
“晚晴……你来了……”她气若游丝。
我坐在床边,心情复杂。
“晚晴……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多年了……得告诉你……”红姐紧紧抓住我的手,“当年……你爸跑掉之后没多久……谢少爷……就是那个谢斯年……他后来又来找过你……”
我心头一震。
“他……他问我想不想离开那里……他说他可以安排我去别的地方……给我一笔钱……让我开始新生活……”红姐断断续续地说,“但我当时……贪图他给的钱……也怕得罪道上的麻烦……就没答应……也没告诉你……”
我呆呆地听着,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那么早,他就想过要帮我彻底逃离?
“还有……你爸……后来也回来找过你……”红姐继续说,“是我……是我把他骂走了……我说你被有钱人带走了……过好日子去了……让他别来祸害你……其实……其实我是怕他知道谢少爷给你钱的事……来找我分……”
红姐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背后,谢斯年为我做了那么多。
而我,却一直固执地认为,他的帮助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我误会了他,深深地误会了他。
那种自以为是的骄傲和自卑,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到他沉默背后的真心。
我冲出医院,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拨的号码。
电话通了。
“喂?”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斯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泣不成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我听到了他轻轻叹息的声音。
“在哪里?”他问。
【12】
我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不到半小时,谢斯年的车就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他下车,快步向我走来。
一年不见,他清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但眼神依旧深邃。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流泪。
“别哭了。”他伸出手,像一年前那个晚上一样,轻轻擦去我的眼泪。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我的泪水更加汹涌。
“红姐……都告诉我了……”我哽咽着说,“当年……你想帮我离开……还有我爸的事……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谢斯年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都过去了。”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声音低沉而温暖,“傻丫头,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可是……可是我那么混蛋……”我在他怀里抽噎。
“是我不好。”谢斯年轻声说,“是我太自以为是,总想着用我的方式保护你,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晚晴,对不起。”
他在向我道歉?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是我太敏感,太固执……”
“我们都有错。”谢斯年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晚晴,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没有你的日子,我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我试着去接触别人,但不行,我的心里,早就被你填满了,从你七岁那年就是。”
他的告白,比一年前更加直接,更加深情。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出身、经历、观念……但这些问题,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他握紧我的手,“晚晴,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我们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好吗?这一次,我们平等地相爱。”
平等地相爱……
这五个字,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心防。
原来,他一直都懂我。
我所追求和渴望的,不过就是这两个字——平等。
我看着他深邃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谢斯年眼中涌动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我。
这个吻,带着思念,带着谅解,带着对未来的承诺。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我知道,这一次,我们真的可以走向未来了。
不是因为谁拯救了谁,而是因为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平等地、用力地去爱对方。
【尾声】
很多年后,我和谢斯年带着我们的孩子,路过一个街角的足浴店。 孩子好奇地问:“妈妈,那是什么地方?” 谢斯年握紧了我的手,我对他微微一笑,平静地对孩子说:“那是一个……让爸爸妈妈相遇的地方。” 是的,那曾是困住我的泥潭,却也是我和他故事的起点。 幸而,爱能穿透黑暗,赎买灵魂,最终指引我们走向彼此。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