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我随手划开,声音有些沙哑地“喂”了一声。
引子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时,我正批改着期中考试的卷子。
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我随手划开,声音有些沙哑地“喂”了一声。
“是林涛吗?老同学,还记得我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热情得有些夸张,带着一股子久别重逢的熟稔。我愣了一下,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我是陈建军啊!大学睡你上铺的陈建军!”
陈建军。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我记忆的锁孔里,咯吱一声,拧开了一段尘封了十二年的岁月。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手里的红笔在试卷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子。
“建军?真的是你?”我有些不敢相信。
“哈哈,当然是我!你小子可以啊,还在当老师?我听人说的。”他大笑着,背景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嘈杂声。
我们寒暄了几句,无非是问问近况。他说他这几年在南方做生意,发了点小财,这次正好回老家办事,想请几个老同学聚一聚。
“别人我都可以不叫,但你林涛,必须到场!”他语气恳切,“当年要不是你,我妈那场手术都过不去。这份情,我记了十二年。”
我心里一热。大学时,陈建军家境贫寒,他母亲重病,是我偷偷把我攒了准备买电脑的八千块钱塞给了他。他后来分期还了一年多,一分没差。这是我们之间最深的交情。
“行啊,什么时候?”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后天晚上,市中心的丽晶大酒店,我给你发具体地址。不见不散啊,老同学!”
挂了电话,我心里还有些激动。妻子张岚端着一杯水走进来,看我一脸笑意,好奇地问:“捡到钱了?”
“比捡到钱还高兴,”我把手机递给她看,“我大学同学,陈建un,请我吃饭。”
张岚“哦”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对我的过去兴趣不大,更关心眼下的柴米油盐。“哪个酒店啊?别是什么路边摊,你肠胃不好。”
“丽晶大酒店。”
“丽晶?”张岚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是我们这座小城里最贵的酒店,她只在别人婚礼时去过一次。“你这同学混得不错啊,做什么的?”
“说是做生意。”我靠在床头,陷入了回忆。当年的陈建军,瘦高个子,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埋头在图书馆里啃书,沉默寡言。现在,他竟然能在丽晶请客了。
第二天下午,我去公园找老周下棋。老周是我发小,在一家国企修了半辈子机器,我们俩的交情比水泥还结实。棋盘上杀得正酣,我随口提了一句:“后天晚上不来了啊,我大学同学请吃饭。”
“谁啊?”老周头也不抬,挪动着他的“炮”。
“陈建军,你可能没印象,毕业后就没联系了。”
老周捏着棋子的手猛地一顿,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子。“你说谁?陈建军?”
“对啊,怎么了?”我有些奇怪他的反应。
“你不能去。”老周把棋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
我愣住了。“为什么?人家特意从南方回来,点名要请我。”
“我让你别去,你就别去。”老周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林涛,听我一句劝。这个人,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这顿饭,你吃不起。”
公园里的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我看着老周严肃到近乎冷酷的脸,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十二年没见的老同学,一个三十多年的好兄弟,一个热情的邀请,一个决绝的阻止。这顿饭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我心里忽然没了底,感觉像是要走进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里。
第一章 尘封的记忆
老周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平静的心湖里砸出了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回到家,晚饭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张岚还在厨房里忙活着,抽油烟机嗡嗡作响。儿子小宇埋头写着作业,头也不抬。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我的心却乱糟糟的。
“爸,这道题我不会。”小宇喊了一声。
我走过去,看着卷子上的几何题,脑子里却全是老周那张严肃的脸。我攥紧了手里的笔,为什么不能去?老周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可陈建军当年那份情谊,也是实实在在的。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老周是为你好,你得信他。另一个说,人家记了你十二年的好,你怎么能无缘无故地拒绝?这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
晚饭时,我有些心不在焉。张岚看出来了,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我随口搪塞。
吃完饭,我借口散步,一个人下了楼。小区的夜色很静,只有几盏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我掏出手机,又给老周拨了过去。
“老周,你跟我说句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我的语气有些急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老周的一声叹息。“林涛,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只要记住,别去就行了。我是为你好。”
“可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人家当年……”
“当年的事是当年的事!”老周打断了我,“人是会变的!你那个同学,现在碰不得!”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捏着手机站在路灯下,心里更沉了。碰不得?这三个字分量太重了,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
我开始拼命回忆关于陈建un的一切。大学四年,他话不多,但人很正直。我记得有一次,班里一个同学丢了钱包,大家都在互相猜忌,只有陈建军默默地把他那个星期的饭票塞给了那个同学。他自己,那一个星期顿顿都是馒头配咸菜。
我心想,难道是老周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对建军有误会?他一个修机器的,建军在南方做生意,两人八竿子打不着,他能知道什么内幕?或许,他只是出于谨慎,怕我被骗。
回到家,张岚已经把小宇的作业检查完了,正在客厅里翻箱倒柜。
“你找什么呢?”我问。
“找我们结婚时的相册,我记得里面有你大学的毕业照。”她头也不抬地说。
很快,她抱着一本厚厚的相册走过来,翻开了泛黄的页面。在毕业照那页,我一眼就看到了陈建军。他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瘦瘦的,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脸上带着一丝腼腆又憧憬的笑。
“就是他?”张岚指着照片问。
“嗯。”
“看着挺老实的啊。”张岚端详着,“不像坏人。”
看着照片里那张年轻、真诚的脸,我心里的天平又开始摇摆。十二年,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一个油滑的中年人。可是,人的本性,真的会变得那么彻底吗?
我内心深处,还是愿意相信我记忆里的那个陈建军。那个在我生病时,半夜跑几条街给我买药的兄弟;那个拿到奖学金,第一件事就是请我吃一顿红烧肉的同学。
“叮咚”,手机响了一下,是陈建军发来的短信。
“老林,丽晶大酒店,明晚七点,牡丹厅。我特意点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十二年了,也不知道你口味变了没。不见不散。”
看着这条短信,我几乎能想象到他发信息时热情的笑脸。
我把手机递给张岚看。她看完,脸上露出了笑容,“你看人家多有心,还记得你爱吃什么。我看你那个朋友老周,就是瞎担心。现在混得好的人,总有人眼红,说点闲话也正常。”
张岚的话,像一阵风,吹散了我心里的一些疑云。是啊,也许老周真的多虑了。
我决定了,这顿饭,我得去。不为别的,就为当年的那份情,也为亲自看一看,现在的陈建军,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第二章 妻子的算盘
我把决定告诉张岚时,她显得比我还高兴。
“这就对了嘛!”她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说,“同学之间聚一聚,多正常的事。你明天穿哪件衣服去?那件夹克有点旧了,要不我下午去给你买件新的?”
“不用了,就那件吧,挺好的。”我有些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热情。
张岚没再坚持,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我熟悉的光。那是一种盘算的光。每当家里有什么大事,比如给儿子报补习班、计划买大件家电时,她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果然,晚上临睡前,她躺在床上,状似无意地问我:“哎,林涛,你说你这个同学,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吧?”
“听口气,应该还行。”我翻着一本历史杂志,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他有没有说,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她又问。
我放下杂志,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呀。”张岚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我就是觉得,小宇明年就大学毕业了,现在工作多难找啊。你要是跟你那同学关系好,能不能……让他到时候帮衬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心想,这顿饭还没吃,怎么就盘算到儿子工作上去了?人家请客是念旧情,我们要是抱着这种功利的目的去,那成什么了?这和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想那么远干嘛?”我的语气有些冷了下来,“我就是去吃顿饭,叙叙旧,不谈别的事。”
张岚猛地转过身,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什么叫我想得远?我为谁想?还不是为这个家,为儿子!林涛,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你清高,你了不起,可清高能当饭吃吗?儿子将来找不到好工作,你拿什么给他买房娶媳妇?”
她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得我心里又疼又堵。我们因为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吵架了。她总说我守着教师这点死工资,不懂得变通,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
“这不是死脑筋,这是做人的原则!”我也来了火气,“人家情真意切地请我,我总不能一上桌就求人办事吧?那不是朋友,是利用!”
“利用?说得那么难听!”张岚坐了起来,被子滑到腰间,“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怎么就叫利用了?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面子!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比儿子的前途还重要吗?”
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争吵让房间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我不想再跟她吵下去,翻身下床,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火。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心里一阵烦躁。这顿饭,还没吃,就已经在我的家里掀起了波澜。它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同学聚会,而被张岚赋予了太多的期望和功利色彩。
我忽然切换到第三人称视角,仿佛能看到自己家的场景。一个固执的中年男人站在客厅里,一脸疲惫。卧室里,一个为生活焦虑的妻子,正暗自垂泪。我们谁都没错,我们都是为了这个家,可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张岚没有再出来。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我理解她的焦虑,我们是普通的工薪家庭,收入不高,儿子是我们全部的希望。她希望儿子能走得顺一些,轻松一些,这无可厚厚非。
可我也有我的坚守。我教了二十年书,教学生要正直,要诚实,要靠自己的努力去赢得尊重。如果我自己都做不到,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讲台上?
第二天一早,张岚的眼睛有些红肿,没跟我说话,默默地做着早饭。我知道,她昨晚肯定没睡好。吃早饭时,她把一个包装好的茶叶盒子推到我面前。
“这个你晚上带去。是小宇他舅舅送的好茶,我们一直没舍得喝。空着手去不好。”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看着那盒茶叶,心里五味杂陈。她还在为晚上的饭局做准备。
我叹了口气,把茶叶推了回去。“心意我领了。但这次,我就是去见个老朋友。”
张岚的脸瞬间沉了下去,端起碗,不再看我。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开始怀疑,我坚持要去赴宴,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它不仅可能得罪老周,还伤害了我和妻子的感情。
这顿饭,像一个漩涡,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第三章 老周的警告
离晚上的饭局只剩下几个小时,我心里那份不安越来越强烈。
我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了。我必须从老周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下午没课,我直接骑着电动车去了老周工作的机修厂。厂区里机器轰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老周正戴着老花镜,俯身在一台巨大的机器前,专注地拧着一个螺丝。他工作时的样子,就像一个精雕细琢的工匠,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看到我来,他有些意外,摘下手套,用沾满油污的布擦了擦手。
“你怎么来了?”他把我拉到车间外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老周,我必须知道真相。”我开门见山,“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晚上这顿饭,非去不可。”
老周看着我,眼神复杂。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我一根,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更加凝重。
“林涛,我们多少年兄弟了?”他问。
“三十五年。”
“我坑过你吗?”
“没有。”
“那就信我一次。”他把烟头摁在墙上,掐灭了。“别问了,回去吧。”
他的固执彻底点燃了我的犟脾气。“不行!你今天必须说!是不是你听说了什么关于陈建军不好的传闻?是不是他得罪过你?”
老周被我逼得没办法,又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吧,既然你非要问。”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班那个叫李伟的同学?”
李伟?我脑子里迅速搜索这个名字。想起来了,一个很内向的男生,成绩一般,毕业后好像回了老家县城。
我心想,这怎么又扯上李伟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难道陈建军的秘密,竟然和这个被遗忘的同学有关?这让我更加困惑。
“记得,怎么了?”
“李伟,三年前,被你这个好同学陈建军,骗得倾家荡产,老婆跟他离了婚,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打零工还债,人已经废了。”
老周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我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这不可能吧?”我结结巴巴地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老周冷笑一声,“我外甥女,就嫁在李伟他们村。这事是我亲耳听李伟他爹哭着说的,还能有假?”
他告诉我,三年前,陈建军突然联系上李伟,说自己有个发大财的项目,稳赚不赔,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拉他一起入伙。李伟当时在县城开了个小超市,手里有点积蓄,被陈建军描绘的美好前景冲昏了头脑,不仅投了全部身家,还借了高利贷。
“结果呢?钱投进去不到半年,陈建军就消失了。什么项目,什么公司,全是假的。就是个骗局,一个专门骗亲戚朋友、骗老同学的杀熟盘!”
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我记忆里那个正直、淳朴的陈建军的形象,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
我内心深处,那个一直为陈建军辩护的小人,此刻哑口无言。我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对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同学,下这么狠的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变了,这是人性的泯灭。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为什么?为了钱呗!”老周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他这种人,早就掉钱眼里了,什么同学情谊,在他看来,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他这次回来请你吃饭,你以为真是为了叙旧?他就是看你是个老实本分的老师,在亲戚朋友里口碑好,想利用你的信誉,去骗更多的人!”
老周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那个温情脉脉的邀请,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肮脏的算计。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陈建军”三个字。
我看着那个名字,感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正隔着屏幕对我吐着信子。
我按下了接听键。
“老林,你出发没?别迟到啊,我可是在丽晶最好的牡丹厅等着你呢!”电话那头,陈建军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充满了虚假的温暖。
这声音,此刻听在我的耳朵里,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和恶心。
我挂了电话,抬头看着老周,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四章 内心的天平
从机修厂回家的路上,我骑得很慢。
初冬的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可我心里,比这天气还要冷。老周的话,李伟的遭遇,像一块巨大的冰,把我对过去那点温情脉存的幻想,彻底冻结了。
我的内心,有一架天平。一端是十二年前的同窗情谊,另一端是血淋淋的现实。现在,这架天平已经毫无悬念地倒向了现实这一边。
回到学校,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桌上那叠还没批改完的卷子,心里却一团乱麻。
下午,一个学生的家长找到办公室,因为孩子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想让我通融一下,把分数改高几分,好让孩子在分班时能进个好班。
家长说得声泪俱下,还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想塞给我。
“老师,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全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您高抬贵手,帮帮忙,我们全家都感激您。”
我看着那个信封,又看了看家长恳切的脸,心里忽然觉得很平静。我把信封推了回去,语气温和但坚定地说:“这位家长,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分数是学生努力的真实反映,我不能改。这对别的同学不公平,对您的孩子也没有好处。真正的帮助,是和他一起分析试卷,找到问题,下次考好。”
我花了一个小时,帮他分析了孩子的试卷,指出了知识点的漏洞,并给出了一些学习建议。家长最后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对我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处理完这件事,我忽然觉得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理出了一些头绪。
我心想,没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我没有多大的本事,也没有多少钱。但我有我的原则和底线。教书育人,首先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如果我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还怎么去教我的学生?
陈建军的事情,就像刚才那位家长一样,是在考验我的原则。一个是利用过去的感情来行骗,一个是想用金钱来破坏规则。本质上,都是对“信”与“义”的践踏。
我不能去。去了,就是对李伟的二次伤害,就是对我自己良心的背叛。
晚上回到家,张岚已经换上了一件新买的连衣裙,还化了淡妆,显得比平时精神很多。她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
“你可回来了,快去换衣服吧,时间差不多了。”她一边说,一边把那盒茶叶塞到我手里。
我看着她满怀期待的脸,心里一阵刺痛。我深吸一口气,把茶叶放到鞋柜上。
“张岚,今晚的饭局,我不去了。”
“什么?”张岚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林涛,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脱下外套,平静地说,“陈建军,不是我们想的那种人。他是个骗子。”
我把从老周那里听来的,关于李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我以为她听完会和我一样愤怒,会支持我的决定。
可我错了。
张岚听完后,愣了几秒钟,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心寒彻骨的话。
“那……那是李伟自己笨,没眼光,投资失败了,关陈建军什么事?做生意本来就有风险嘛。”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岚,你怎么能这么说?那不是投资失败,那是诈骗!”
“诈骗?谁看见了?有证据吗?”张岚的声调又高了起来,“我看就是老周嫉妒人家混得好,故意编出来黑人家的!林涛,你怎么这么糊涂,宁可信外人,也不信你自己的老同学?”
我们的争吵再次爆发,比上一次更加激烈。她指责我固执、愚蠢,放着大好的人脉关系不要,偏要去相信一些道听途说。
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对未来的焦虑而变得有些陌生的妻子,心里充满了无力感。我们的价值观,在现实的冲刷下,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就在我们争吵不休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虚弱又迟疑的声音。
“喂……请问,是林涛吗?我是……我是李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我。我猛地站了起来,冲着电话喊道:“李伟?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被我的反应吓到了。
“我……我在你们市的火车站。我听老周说,你……你要去见陈建军。林涛,你千万别去……他是个魔鬼……”
李伟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这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不仅不能去,我还要做点什么。我不能让李伟的悲剧,在更多人身上重演。
第五章 破碎的镜子
我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见到了李伟。
眼前的这个人,和我记忆里那个虽然内向但还算精神的同学,判若两人。他头发花白,背佝偻着,脸上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皱纹,眼神浑浊而黯淡,像一潭死水。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已经磨破了。
我们找了一个路边的大排档坐下。我点了几个菜,给他要了一瓶啤酒。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不喝了,戒了。”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当年在学校,他虽然家境也不好,但总是把自己的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洗得整整齐齐。现在,他却活得如此潦草。
“老周……都跟你说了吧?”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双手紧张地搓着。
“说了一些。”我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李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跟我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然后,他才缓缓地,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讲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的叙述,比老周说的更加触目惊心。
三年前,陈建军找到他时,开着豪车,穿着名牌,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他请李伟在县城最好的饭店吃饭,言谈间充满了对过去岁月的怀念。他说,大学时,班里他就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我林涛,仗义;一个就是他李伟,踏实。
陈建军告诉他,自己正在做一个新能源项目,前景无限,回报率高得惊人。他说,这个项目门槛很高,本来轮不到李伟。但他念着同学情分,特意给他留了一个名额。
“他还提到了你。”李伟抬起头,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他说,林涛也觉得这个项目特别好,还说你为人最是谨慎,连你都看好的东西,绝对错不了。”
我的心像被一把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原来,他不仅骗了李伟,还盗用了我的信誉,把我当成了他行骗的工具。我记忆里那面关于陈建军的镜子,在这一刻,“哗啦”一声,碎得彻彻底底。
我内心深处,那点仅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灰飞烟灭。我对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念想,只剩下冰冷的愤怒。他玷污了我们的过去,践踏了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信任。
李伟继续说,他当时被说动了。他不仅拿出了开超市攒下的二十多万,还听了陈建军的怂恿,把房子抵押了,又借了三十万高利贷,凑了五十万,全部投了进去。
钱打过去之后,第一个月,他确实收到了五万块的“分红”。他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从第二个月开始,他就再也联系不上陈建军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人间蒸发。
他去南方找过,那个所谓的公司地址,根本就是个空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高利贷的人开始上门逼债,妻子受不了这种日子,跟他离了婚。房子被收走了,超市也倒闭了。他一夜之间,从一个有家有业的小老板,变成了一个负债累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这三年,我什么活都干过。去工地搬砖,去饭店洗碗,晚上就睡在桥洞里。”他撸起袖子,手臂上满是伤疤和烫伤的痕迹。“我不敢回家,没脸见我爸妈。”
他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份份借条和所谓的“投资合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陈建军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没用的,”李伟自嘲地笑了笑,“报过警,警察说这是经济纠纷,不是诈骗,让我们去法院起诉。可我连他在哪儿都找不到,怎么起诉?”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林涛,我知道他今天请你吃饭。他肯定也会跟你说那个项目。他就是想利用你,去骗更多的人。你……你千万别上当。也……也别让别人再上当了。”
我拿起那份合同,纸张因为被翻阅了太多次,边角已经起毛了。我看着上面陈建军的签名,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字迹,此刻却像一条条扭曲的虫子,看得我阵阵作呕。
我把合同和借条小心地收好,放进我的包里。
然后,我看着李伟,郑重地说:“李伟,你放心。今晚这顿饭,我不仅要去,我还要替你,替所有被他骗过的人,讨一个公道。”
李伟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光亮。
第六章 赴宴
我给张岚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决定去赴宴。
电话那头的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我就说嘛,你肯定会想通的。快回来换衣服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我又给老周发了条短信:“晚上我去丽晶,你放心,我有分寸。”
老周很快回了过来,只有一个字:“唉。”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失望和担忧的心情。但我没有解释。有些事,说再多,不如直接去做。
我带着李伟,先去了一家小餐馆,让他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然后,我带他去了一家大众澡堂,让他洗了个热水澡,又在附近的地摊上,给他买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换上新衣服的李伟,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里多了几分生气。
六点五十分,我带着李伟,准时出现在丽晶大酒店牡丹厅的门口。
推开门的一瞬间,里面喧闹的气氛扑面而来。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一张能坐二十人的大圆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主位上,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满面红光地和众人说笑着。
正是陈建军。
他比照片里胖了一些,也白了一些,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成功人士”的派头。
他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张开双臂向我走来。
“哎呀,老林!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小子不给我这个面子呢!”
他想给我一个拥抱,我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了,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李伟身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一种看到鬼的表情,震惊、心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但仅仅一秒钟,他就恢复了常态,只是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这位是……有点眼熟啊。”
“不认识了?”我替李伟回答,“你大学同学,李伟。你不是说要请老同学聚一聚吗?我把他带来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桌上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我们这边,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陈建军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哎呀,是李伟啊!你看我这记性!快请坐,快请坐!”
他把我们安排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
饭局开始,陈建军像个没事人一样,频频举杯,高谈阔论。他吹嘘着自己在南方的生意做得有多大,人脉有多广,仿佛要把这十二年的得意,一次性地展示出来。
桌上的其他人,大多是他生意上的伙伴,一个个都对他极尽吹捧之能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建军终于进入了正题。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端着酒杯说:“各位,今天请大家来,除了和我的老同学林涛叙叙旧,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和大家分享!”
他开始唾沫横飞地介绍他那个所谓的“新能源项目”,说辞和李伟复述的几乎一模一样。什么国家扶持,前景广阔,回报率百分之三百。
讲完之后,他把目光投向我,笑呵呵地说:“这个项目,我第一个就想到了我的好兄弟,林涛。他是我大学里最佩服的人,为人正直,眼光独到。今天,我就想当着大家的面问一句,老林,我这个项目,你投不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我知道,他这是在将我的军。他笃定我抹不开面子,会在众人面前给他站台。只要我一点头,今天在座的其他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掏钱。
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笑脸,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包里,拿出了那沓李伟给我的,已经泛黄的合同和借条。
我把它们一张一张地,铺在桌面的转盘上,然后慢慢地转动转盘,让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看清楚上面的内容。
“陈建军,”我看着他,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包厢,“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
整个包厢,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陈建军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退了。他看着那些合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七章 回家的路
那一瞬间,牡丹厅里华丽的水晶灯,仿佛都失去了光彩。
陈建军的伪装,在他看到那些合同和借条的时候,被彻底撕碎了。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是慌乱,最后变成了恼羞成怒的怨毒。
“林涛!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我吼道。
“我没什么意思。”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就是想请你,当着大家的面,解释一下。你和李伟之间这五十万的‘投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承诺的百分之三百的回报,又在哪里?”
桌上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刚才的兴奋和期待,变成了疑惑和警惕。他们纷纷拿起桌上的合同,仔细地看着。
“这是商业纠纷!跟你没关系!”陈建军色厉内荏地喊道。
“是吗?”我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他就是个骗子……他利用我们的同学情谊……他把我害得家破人亡……”
李伟那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建军的脸,彻底变成了死灰色。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冲过来想抢我的手机。
我身边的李伟,一直沉默的他,此刻却突然站了起来,用他瘦弱的身体,挡在了我的面前。他死死地盯着陈建军,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陈建军!你还我钱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吼。
场面彻底失控了。桌上其他几个被他请来的“潜在投资者”,也反应了过来,纷纷站起来质问陈建军。有人当场就掏出手机,说要报警。
陈建军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知道大势已去。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然后,他竟然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落荒而逃。
我没有去追。我把录音和合同的照片,发给了在场的一位先生,他表示会联合其他人一起去报案。
我扶着浑身颤抖的李伟,走出了丽晶大酒店。
外面的空气,清冷而新鲜。我抬头看着夜空,城市里的星星稀疏而暗淡,但我的心里,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明亮。
我给李伟在一家小旅馆开了个房间,又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先安顿下来,明天陪他一起去派出所做笔录。他攥着我的手,这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回家的路上,我给老周打了个电话。
“老周,都解决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他如释重负的声音:“我就知道,你小子,还是那个林涛。”
我们俩都笑了。有些友情,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份信任,就足够了。
推开家门,张岚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看到我一个人回来,她急忙迎上来:“怎么样?谈得怎么样?他答应帮忙了吗?”
我看着她,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瘫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个骗子……”
许久,她抬起头,眼睛红了。“林涛,对不起……是我……是我太想当然了,是我被钱迷了心窍。”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不怪你。我们都希望这个家能过得好一点,这没有错。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底线,我们不能破。”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我们聊到了生活的压力,聊到了儿子的未来,也聊到了我们之间越来越少的沟通。这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坦诚地交流。我们之间的那道裂痕,似乎在这次危机之后,开始慢慢愈合。
走在回家的路上,街边的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今晚,没有得到任何实际的好处,没有所谓的人脉,没有儿子的工作机会,甚至还彻底得罪了一个“成功人士”。我失去了一个十二年前的朋友的幻影,却守住了自己的良心和原则。
我是一名普通的老师,过着平凡的生活。我的世界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和教书育人的日常。但是,在平凡的生活中,坚守一份正义和尊严,维护一份情谊和信任,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加快了脚步,家的方向,灯火通明。那里,有我的妻子,有我平淡却真实的生活。那才是我的,最宝贵的财富。
来源:琴音落满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