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册子设计得很漂亮,封面上几个烫金大字,“颐养天年,幸福晚年新选择”。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胸口,撒葱花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引子
我正往汤里撒葱花,儿子王建民就把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放在了餐桌上。
那册子设计得很漂亮,封面上几个烫金大字,“颐养天年,幸福晚年新选择”。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胸口,撒葱花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妈,您先吃饭,吃完我们跟您聊个事。”儿媳李娟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笑。
我没做声,默默解下围裙,在建民对面坐下。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墙上挂钟不知疲倦的滴答声。我的心,也跟着那钟摆,一下一下地悬着。
我今年六十八,退休前是小学语文老师,老伴走了快十年了。这些年,我一个人住在这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里,身体还算硬朗,买菜做饭、收拾屋子,从没让孩子们操过心。建民一家三口住在河对岸的新小区,周末会带着孙子小斌回来看我,日子过得也算平静。
可这本册子,像一块石头,把我这潭平静的水给砸乱了。
“妈,”建民终于开了口,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目光落在桌角的酱油瓶上,“小斌不是快高考了吗?他压力大,家里地方也小,想着……”
他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李娟接了过来,语气倒是干脆:“妈,是这么个事。我们看了个养老院,环境特别好,就在郊区,有山有水的。里面都是同龄的老人,下棋画画,比您一个人在家闷着强多了。您搬过去,我们把这房子收拾收拾,给小斌做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等他考上大学,您要是想回来,再回来。”
我攥紧了桌下的手,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我听明白了,这是想让我“暂时”搬出去,把房子腾给孙子。可我心里清楚,这养老院一旦住进去,哪还有什么“再回来”的讲究。
【内心独白】我看着儿子,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小时候最黏我。可现在,他低着头,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我养了他三十多年,到头来,在这个家里,我成了一个可以被“暂时”挪走的物件。心里的那股凉意,顺着脊梁骨一直爬到头顶,比冬天的寒风还要刺骨。
“这房子,是你爸单位分的。”我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发涩,“你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长大的。”
“妈,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您舍不得。”李娟赶忙说,“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嘛。小斌的前途是大事,您也是当老师的,最懂这个道理了。我们也不是不管您,那家养老院我们去看过了,一个月八千,我们出。绝对让您舒舒服服的。”
一个月八千。他们倒是舍得花钱。可他们不知道,我要的不是舒舒服服,我要的是家。
我没再说话,只是拿起那本册子,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上面印着笑得灿烂的老人,干净整洁的房间,丰富多彩的活动安排。每一张图片,都像在无声地告诉我:你看,离开家,你也能过得很好。
可我的眼睛,却透过这些彩色的图片,看到了我老伴的遗像,看到了墙角那盆我养了二十年的君子兰,看到了阳台上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摇椅。这些,养老院里会有吗?
“妈,您别不说话啊,您给个意见。”建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我合上册子,把它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这事,让我想想。”我说。
李娟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个川字,但没再说什么。建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那晚,他们没多留,说是小斌晚上还有网课。我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夜色里,才慢慢转身,关上了门。
屋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可我却觉得这房子空得吓人。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我倒计时。我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那本养老院的宣传册,摩挲着封面上那几个冰冷的烫金字。
【内心独白】颐养天年。多好听的词啊。可为什么我听起来,却像是“发配边疆”呢?他们觉得给我花了钱,就是尽了孝。可孝顺,难道就是用钱把我从这个家里买断,然后安置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我安安静静地,别给他们添麻烦吗?我这一辈子教书育人,教孩子们要爱家,要懂得感恩,到头来,自己的家却要保不住了。
夜深了,我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我仿佛看到老伴就坐在那把旧摇椅上,轻轻地晃着,叹着气。
我拿出手机,翻到女儿王佳慧的号码,指尖悬在拨通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佳慧在另一个城市当护士,工作忙,家庭负担也重。我怎么能拿这点破事去烦她呢?
我把手机放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放着家庭伦理剧,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我看着看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这个我住了四十年的家,好像,真的不再属于我了。
【内心独白】我一生要强,从没求过谁。退休了,也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给孩子们添一点乱。我以为,这就是我作为母亲最后的尊严。可现在,我连守住自己房子的权利都没有了。这种无力感,像一张大网,把我紧紧地罩住,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是怕老,也不是怕死,我怕的是,在亲人的眼里,我变得没用了,成了个累赘。
第一章 尘封的相册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天还没亮透,我就醒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这间卧室我睡了四十年,墙上哪块墙皮有点裂纹,天花板哪个角落有点水印,我都一清二楚。可从昨晚开始,我忽然觉得它变得陌生起来。
我没心思做早饭,就着白开水啃了半块干馒头。胃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什么也咽不下去。
吃完,我鬼使神差地搬了张凳子,想去够柜子顶上的一个旧皮箱。那是我放老相册的地方,好多年没打开过了。皮箱很沉,我踮着脚,费了老大劲才把它拖到柜子边上,慢慢滑下来。
“砰”的一声,皮箱落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我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眼泪都咳出来了。
我坐在地板上,打开皮箱的铜扣。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时光的味道。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本相册,封面都有些泛黄了。
我随手拿起一本,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我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灿烂。旁边站着我的老伴,那时候他还是个清瘦的小伙子,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照片的背景,就是这套房子。那时候,它还是新的,墙壁雪白,窗户明亮。
【内心独白】那时候真好啊。我们刚分到这套房子,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两个人亲自刷墙,亲自打家具,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虽然穷,但心里是热的。那时候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家。可现在,人走了一个,另一个,也要被请出去了。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有建民刚出生时,被裹在襁褓里,皱巴巴得像个小老头的样子。有他摇摇晃晃学走路,一头撞在桌子角上,哭得惊天动地的样子。还有佳慧,她比哥哥小五岁,从小就懂事,总是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像个小跟屁虫。
一张照片上,建民和佳慧并排坐在沙发上,手里各拿着一个冰棍,吃得满嘴都是。建民的表情有点不耐烦,佳慧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记得那天,建民嫌佳慧吃得慢,抢了她一口,佳慧当场就哭了。还是我,又去小卖部给她买了一根,她才破涕为笑。
看着这些照片,昨晚的委屈和冰冷,似乎被这些温暖的回忆冲淡了一些。这些墙,这些地板,都见证了我们一家人所有的喜怒哀乐。这里不是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里是我的根。
电话响了,是女儿佳慧打来的。
“妈,干嘛呢?”佳慧的声音总是那么有活力。
“没,没干嘛,收拾收拾东西。”我连忙合上相册,不想让她听出我的声音不对劲。
“收拾东西?您要出远门啊?”
“不是,就是整理下旧东西。”我顿了顿,试探着问,“佳慧啊,你……你最近忙不忙?”
“老样子呗,医院里哪有不忙的时候。怎么了妈,您有事?”
我张了张嘴,建民让我去养老院的事就在嘴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怎么说得出口?告诉她,你哥嫌我碍事,要把我扫地出门了?这不等于是在他们兄妹之间点火吗?
“没事,没事,”我赶紧找了个借口,“就是想你了。你也好久没回来了。”
“哎呀,我也想您啊。这不是前阵子科里忙嘛,过一阵子,我一定请假回去看您。”佳慧在那头叹了口气,“您自己在家,要注意身体啊。别不舍得吃,也别不舍得开空调。”
“知道,知道,我都多大的人了。”我攥紧了电话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你也是,别太累了,按时吃饭。”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觉得心里更堵了。
【内心独-白】我真是个没用的妈。遇到事,第一反应不是解决,而是怕给孩子添麻烦。我对建民失望,可我也不想让佳慧为难。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跟她哥大吵一架。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想看到他们兄妹因为我闹得不愉快。也许,建民他们说得对,我去养老院,对大家都好。
我站起身,想把相册放回去。可一站起来,膝盖就传来一阵酸痛。我扶着墙,慢慢地挪到沙发边坐下。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泛黄的相册上,那些笑脸,仿佛都在问我:你真的要放弃这里吗?
下午,李娟又来了,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
她提着一袋水果,脸上堆着笑:“妈,我来看看您。昨天那事,您想得怎么样了?”
她把那本养老院的宣传册又拿了出来,指着其中一页对我说:“您看,这家是最好的。单人间,有独立卫浴,还有专业的营养师配餐。每周还有车,可以送老人们去市里逛逛。比您一个人在家强多了。”
我看着她指尖点过的地方,那是一个笑得很慈祥的老太太,正在画国画。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是假的,是印在纸上的。
“我不想去。”我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李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妈,您怎么这么固执呢?我们都是为了您好,也是为了小斌好啊。您就当是帮帮我们,行不行?”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恳求,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我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家。”我一字一句地说。
李娟的耐心似乎用尽了,她把宣传册往桌上一拍,声音也高了八度:“家?家!小斌马上就要高考了,他需要一个自己的房间!建民压力多大您知道吗?为了他上学的补课费,我们俩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您现在倒好,占着这么大个房子,一点都不替我们想想!”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内心独-白】占着?我是在“占着”我的家?在他们眼里,我守着这个家,不是因为念旧,不是因为这里有我一辈子的回忆,而是自私,是不体谅他们。原来我在他们心里,早就是个包袱了。我以为我自食其力,不给他们添麻烦,就是最好的状态。可我忘了,我的存在本身,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个麻烦。
我没有跟她吵,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我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李娟大概也觉得话说重了,站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拿起包,开门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第二章 隔墙的争吵
李娟走后,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没有开灯,也没有做晚饭。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晚上八点多,我听到了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建民回来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上了我这一层。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门开了,建民站在门口,看到我坐在黑暗里,吓了一跳。
“妈!您怎么不开灯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下了开关。
灯光亮起,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建民看到我憔悴的脸色,愣了一下。
“您……您没事吧?李娟下午来过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妈,李娟她就是那个脾气,说话直,您别往心里去。她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小斌。”
又是为了小斌。好像只要打着“为了孩子”的旗号,一切不合理的要求,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建民,”我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也觉得,妈应该去养老院?”
建民的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他搓着手,半晌才说:“妈,我也是没办法。您知道,现在养个孩子多不容易。小斌学习好,我们不想耽误他。那养老院真的不错,我们都去看过了,比很多干部疗养院条件都好。”
【内心独-白】又是那句“没办法”。他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遇到不想承担责任的事情,就说“没办法”。小时候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他说“是玻璃自己掉下来的,我没办法”。工作后业绩不好,他说“是市场不景气,我没办法”。现在,他要把自己的亲妈送进养老院,还是那句“没办法”。他不是没办法,他只是不想有办法。
“建民,这房子是你爸留下的念想,也是我最后的根。”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在这儿。”
建民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妈,您别这样。您这样,不是让我难做吗?”
“我让你难做?”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是我让你难做,还是你让我难过?”
我们的谈话不欢而散。建民坐了一会儿,看我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了,只说让我再好好想想,然后就起身回了对门自己家。
我听到他对门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然后,没过多久,一阵压抑的争吵声,隐隐约约地从墙那边传了过来。
我家的老房子隔音不好,我走到靠近他家的那面墙边,把耳朵贴了上去。
“你跟她说了吗?她怎么说?”是李娟的声音,尖锐而急切。
“说了,妈不同意。”建民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不同意?她凭什么不同意!这房子早晚不也是留给我们的?现在只是让她提前搬一下,怎么就这么固执!”
“你小点声!妈能听见!”
“听见就听见!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王建民我告诉你,小斌这事没得商量!下个月就要一模了,他现在天天跟我们挤在一个屋檐下,连个安静看书的地方都没有!你要是心疼你妈,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外面租个房子给小斌住!”
“我哪有那闲钱!”
“没钱?没钱就让你妈搬!她一个月退休金五千多,自己又没什么开销,住个养老院绰绰有余!我们提出来给她出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别忘了,你妹妹可是一分钱都没出!”
“你别扯上佳慧!”建民的声音也高了起来,“这是我们的事!”
“怎么不关她的事?养老是你们兄妹俩共同的责任!凭什么好事都是她的,难事都我们担着?她倒好,在外面落得个清净,逢年过节回来说几句好听的,妈就当她是个宝!我们呢?天天在跟前伺候着,倒成了恶人!”
墙那边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我听得心惊肉跳。
【内心独-白】原来在李娟心里,积了这么多的怨气。她觉得我对佳慧比对她好,觉得我在“伺候”我这件事上,他们家吃了亏。我从来没想过要他们伺候,我努力地把自己照顾好,就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可到头来,在他们眼里,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麻烦,是个需要被公平分配的“责任”。
我默默地离开墙边,走回沙发坐下。李娟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我怎么忘了,我还有个女儿。
可是,我能跟佳慧说吗?告诉她,你嫂子因为养老的事,正跟你哥闹得不可开交?告诉她,你嫂子觉得你这个当女儿的,没尽到责任?
我不能。我不能让佳慧为难,更不能让他们兄ü妹因为我生了嫌隙。
这场隔墙的争吵,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幻想。我原以为,建民只是一时糊涂,被李娟撺掇的。现在我才明白,或许在他心里,也早就觉得我是个包袱了。只是他不像李娟那样,把话说得那么直白,那么难听。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隔壁的争吵声已经停了,但那些话,却像蚊子一样,一直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
“她凭什么不同意!”
“占着这么大个房子!”
“你妹妹可是一分钱都没出!”
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我想起了老伴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秀珍,以后孩子们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我去找他们算账。”
老王啊,现在他们对我不好,我该去告诉谁呢?
【内心独-白】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付出,只要我体谅,这个家就能和和美美的。我错了。人心是会变的。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在他的世界里,我这个当妈的,位置已经越来越靠后了。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也许,离开,真的是唯一的选择。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那点所剩无几的尊严。
第三章 女儿的电话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过得异常压抑。
建民和李娟没有再来提养老院的事,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像雾霾一样笼罩着整个家。他们每天早出晚归,碰了面,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小斌见到我,眼神也总是躲躲闪闪的。
我明白,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在等,等我松口。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养老院宣传册上的那些笑脸,和李娟那句“占着这么大个房子”。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太自私了?是不是我真的成了孙子前途路上的绊脚石?
周四下午,我正在阳台给君子兰浇水,电话又响了。还是佳慧。
“妈,您这几天怎么样啊?声音听着怎么有点没精神?”佳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没事,就是天热,有点犯困。”我强打起精神。
“您可别是中暑了。要不您去社区医院量个血压?我跟您说,您别不当回事啊。”佳慧的职业病又犯了,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听着女儿关切的声音,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内心独-白】这就是我的女儿。隔着几百公里的电话线,她都能听出我声音里的一点点不对劲。而就住在我对门的儿子儿媳,却对我脸上的憔悴视而不见。他们关心的,只有我什么时候点头,什么时候把这间屋子腾出来。人心啊,真是没法比。
“佳慧啊,”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是……要是我以后一个人住,不方便了,你……你会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妈,您怎么突然说这个?您身体不是挺好的吗?出什么事了?”佳慧的语气立刻警觉起来。
“没,没什么事,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我后悔了,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不对,妈,您肯定有事瞒着我。”佳慧的语气不容置疑,“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哥他们跟您说什么了?”
我的防线,在女儿这句追问下,瞬间崩溃了。
我没说话,只是拿着电话,无声地流泪。压抑了两天的委屈,像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
“妈?妈您怎么不说话?您别吓我啊!”佳慧在那头急了。
我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哥他们觉得,我一个人住这儿,他们不放心。想……想给我找个养老院。”
我说得很委婉,把“腾房子”这个最伤人的理由,藏了起来。
即便如此,电话那头的佳慧还是炸了。
“养老院?!”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我哥怎么想的!您身体这么好,去什么养老院!是不是李娟撺掇的?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你别怪他们,”我连忙替他们开脱,“他们也是为了我好,怕我一个人孤单。”
“为您好?为您好就把您往养老院送?这是什么道理!”佳慧气得不行,“妈,您别听他们的!您哪儿都不用去,就在家好好待着!这事我来处理!”
听着女儿为我打抱不平,我心里又暖又酸。
【内心独-白】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生了这么一个贴心的女儿。她就像我的小棉袄,什么时候都能捂暖我的心。可我又是这么自私,明明不想让她操心,却还是忍不住把她拉进了这趟浑水里。我让她去跟她哥嫂对峙,这不就是把她推到了火坑里吗?我这个当妈的,真是失败。
“佳慧,你别冲动。你哥他们……也是有难处。”我试图劝她。
“他有什么难处?再大的难处,能比妈重要吗?”佳慧的语气斩钉截铁,“妈,您把电话给我哥,我跟他说!”
“他……他上班去了。”
“那行,我自己给他打!”佳慧说完,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妈,您别怕,也别胡思乱想。有我在呢,谁也别想欺负您。您就踏踏实实地,该吃吃,该喝喝,什么都别管。”
挂了电话,我握着话筒,呆立了许久。
心里五味杂陈。有女儿维护的温暖,有即将到来的家庭风暴的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我不知道佳慧会怎么跟建民说,也不知道他们兄妹会不会因此大吵一架。我只知道,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战斗了。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我的手机就响了,是建民打来的。
“妈!”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气,“您怎么把这事告诉佳慧了?您这不是让她跟着瞎操心吗?”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反思自己做得对不对,而是责怪我,把事情捅了出去。
我心里的那点暖意,瞬间又冷了下去。
“我没想告诉她,是她自己问出来的。”我平静地说。
“她问您就说啊?您知不知道她刚才在电话里把我骂成什么样了!说我不孝,说我把您当累赘!我至于吗我!”建民在电话那头咆哮着。
我没有跟他争辩。
“建民,”我说,“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不是累赘,你自己清楚。”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忽然觉得,我可能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但不是去他们选的那个养老院,而是去一个,能让我找回尊严的地方。
晚上,佳慧又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已经买了明天一早的高铁票,中午就能到家。
“妈,您别乱想,等我,我明天就回来。”她在电话那头,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那一刻,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我知道,明天,这个家将迎来一场真正的对峙。而我,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老人了。
【内心独-白】我害怕争吵,害怕冲突,害怕看到孩子们反目。可我也明白,有些事情,逃避是解决不了的。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争取的。为了守住我的家,为了守住我做母亲的权利,这一次,我不能再软弱了。无论明天结果如何,我都要和女儿站在一起,勇敢地面对。
第四章 家庭的对峙
第二天中午,佳慧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她一进门,看到我,眼圈一下就红了。
“妈,您瘦了。”她放下行李,过来抱住我,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拍着她的背,心里一阵酸楚。这才几天没见,她就觉得我瘦了。而天天见面的儿子儿媳,却毫无察觉。
“瞎说,妈好着呢。”我嘴上这么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佳慧扶我到沙发上坐下,她自己则拉了张凳子,坐在我对面,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妈,哥呢?嫂子呢?”她开门见山地问。
“都上班去了。”
“好,那我等他们回来。”佳慧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今天,这事必须当面说清楚。”
下午五点半,建民和李娟一前一后地进了门。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佳慧,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佳慧?你怎么回来了?”建民的表情很不自然。
李娟则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哟,佳慧回来了啊,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要是提前说了,还能看到这么一出好戏吗?”佳慧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们。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一场家庭对峙,正式拉开序幕。我坐在沙发上,手心里全是汗。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场面,但它还是来了。
“佳慧,你这是什么话?”建民的脸涨得通红,“我们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佳慧冷笑一声,从茶几上拿起那本养老院的宣传册,狠狠地摔在建民面前,“哥,嫂子,你们可真是孝顺啊!妈身体好好的,你们就这么着急把她送走?是不是嫌她碍事,耽误你们给小斌腾地方了?”
佳慧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直接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
李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上前一步,辩解道:“佳慧,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这也是为了妈好!养老院条件那么好,比她一个人在家强!再说了,小斌高考是多大的事,当姑姑的,你怎么一点都不体谅?”
“体谅?我怎么不体谅了?”佳慧毫不示弱地迎上她的目光,“我体谅你们,谁来体谅我妈?她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到老了,连在自己家里住的权利都没有了?你们管这叫‘为她好’?你们这是在剜她的心!”
“我们怎么就剜她的心了?我们给她钱,让她住最好的养老院,这还不算尽孝吗?”李娟也来了气。
“尽孝?”佳慧气笑了,“嫂子,我是个护士,我在医院里见得多了。我告诉你们,真正的孝顺,不是你花多少钱,把老人安置在一个多好的地方。真正的孝顺,是陪伴!是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被需要,被尊重!而不是像一件旧家具一样,嫌碍事了,就找个地方给处理掉!”
【内心独-白】女儿的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尊重,被需要。这正是我最渴望,也最缺失的东西。我不是非要守着这套房子,我守的是我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家庭成员的尊严。我不想被当成一个需要被“安置”的包袱。
建民被妹妹说得哑口无言,他拉了拉李娟的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
“佳慧,你别激动。”他试图缓和气氛,“我们……我们也是有苦衷的。你不在家,不知道我们压力多大。”
“压力大?”佳慧的目光转向她哥,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哥,你是我亲哥。我从小最崇拜你。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为咱妈撑起一片天。可我没想到,你连让她安安稳稳住在自己家的能力都没有。你所谓的压力,就是把你亲妈推出家门的理由吗?”
建民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看着儿子被女儿训得抬不起头,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拉了拉佳慧的衣袖,想让她别再说了。
可佳慧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别担心。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哥和嫂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哥,嫂子,我今天回来,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俩的脸,最后落在我身上。
“你们要是觉得妈是负担,觉得她占了你们的地方,那好,我来。”
“从今天起,妈,跟我走。我给她养老。”
佳慧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客厅里,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建民和李娟都愣住了。他们大概没想到,佳慧会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案。
李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但很快又被尴尬掩盖。建民则是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佳慧,你……你说什么?”
“我说,”佳慧直视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接妈去我那儿住。这房子,你们愿意给小斌住,就给他住。以后,妈的养老,我一个人负责,不用你们操心,也不用你们出一分钱。”
说完,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坚定。
“妈,您愿意跟我走吗?”
【内心独-白】我看着女儿,她的身影在我模糊的泪光中,变得那么高大。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是我的女儿,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来捍卫我的尊严。我心里又疼又暖。疼的是,养儿防老,到头来却要靠出嫁的女儿来收留。暖的是,我这辈子,没白疼这个女儿。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知道,我一旦点了这个头,就意味着,我要彻底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四十年的家。
也意味着,我和儿子之间,将筑起一道看不见,却无比坚固的墙。
这个决定,太难了。
【内心独-白】我该怎么办?跟着女儿走,我的晚年生活有了着落,尊严也保住了。但我和儿子的母子情分,可能就此淡了。留下来,继续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会把我最后一点心气都磨光。这道选择题,比我这辈子做过的任何一道数学题,都难。
第五章 艰难的决定
客厅里的气氛,因为佳慧的那句话,变得异常诡异。
建民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表情很复杂,有震惊,有羞愧,还有一丝……解脱?
李娟则低下头,眼神闪烁,不敢看我们任何一个人。她大概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只是想把婆婆“请”出去,却没想到,小姑子会直接把人“接”走,还把话说得那么决绝。
“佳慧,你别胡闹!”建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听起来底气不足,“妈在这儿住了一辈子,怎么能说走就走!你去你那儿,人生地不熟的,妈能习惯吗?”
“习惯不习惯,总比在自己家里,天天看人脸色,担心自己什么时候被扫地出门要强。”佳慧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她转过头,再次看着我,语气放缓了许多:“妈,您别有顾虑。我那边房子虽然不大,但给您收拾出一间朝南的屋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我老公也早就说过,等您老了,就把您接过去。我们家,永远欢迎您。”
我看着女儿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儿子躲闪的目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我没有马上做决定。
“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站起身,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来做出这个可能改变我后半生的决定。
我坐在床边,环顾着这间熟悉的屋子。墙上挂着我和老伴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年轻,那么幸福。书桌上,还摆着我退休时,学校发的荣誉证书,上面写着“优秀人民教师”。
我拿起那个红色的证书,用手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内心独-白】我当了一辈子老师,教孩子们要正直,要善良,要有骨气。可轮到自己,我却变得这么懦弱,这么犹豫不决。我怕伤害儿子,怕他们兄妹失和,怕自己到了新环境不适应。我怕这怕那,却忘了问自己一句,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晚年?是委曲求全,在压抑和猜忌中度日,还是挺直腰杆,去一个能让我活得有尊严的地方?
我想起了我的一个老同事,她丈夫走得早,儿子儿媳对她也不好。她硬是撑着,给儿子带大了孙子。结果孙子一上学,儿媳就把她送到了乡下老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她常常在电话里跟我哭,说自己像个被用完就扔掉的抹布。
我不想活成她那个样子。
人老了,可以没有钱,可以没有权,但不能没有尊严。
晚上,建民敲响了我的房门。
“妈,我能跟您聊聊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让他进来了。他没有坐,就那么站在我面前,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妈,对不起。”他憋了半天,终于说出这三个字。
我看着他,心里一酸。他终究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我知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听李娟的,动那个让您去养老院的念头。”他搓着手,语无伦次地说,“可是妈,我压力真的很大。小斌的学费,家里的房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我就是想,让小斌有个好环境,将来能有出息,别像我这么窝囊。”
他的话,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他不是不孝,他只是……被生活压垮了。
“建民,”我平静地看着他,“妈不怪你。妈知道你难。可是,再难,也不能拿亲情去换。家之所以是家,不是因为房子有多大,而是因为里面有爱,有牵挂。如果连这点都没了,那住在再大的房子里,心也是空的。”
建民的眼圈红了。
“妈,您别跟佳慧走,行吗?”他带着哭腔说,“您走了,这个家就散了。别人会戳我的脊梁骨,说我不孝,把亲妈给逼走了。”
【内心独-白】他还是在乎自己的面子,多过在乎我的感受。他怕的不是我走,而是我走了以后,他要背负的骂名。我忽然觉得很悲哀。我养育了他三十多年,到头来,在他心里,我的去留,竟然只和他的名声有关。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
他看我态度坚决,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老伴,想起了孩子们小时候,想起了我教书的那些年。我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为丈夫,为孩子,为学生。现在,我老了,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房门,佳慧和建民、李娟都坐在客厅里。三个人谁也不说话,气氛僵硬。
我走到他们面前,深吸一口气,宣布了我的决定。
“我决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看着佳慧,对她笑了笑。
“佳慧,妈跟你走。”
佳慧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建民的脸,则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瘫坐在沙发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李娟的表情也很复杂,她大概没想到,我真的会做出这个选择。
【内心独-白】当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知道,这个决定对我,对这个家,都意味着一场巨变。但我不后悔。鸟儿老了,也需要一个温暖的巢。当旧的巢变得冰冷,充满排挤时,选择离开,去寻找一个新的、温暖的巢,不是逃避,而是新生。
我拉着佳慧的手,对建民和李娟说:“这房子,你们住吧。我什么都不要,只带走我的几件衣服,和……你爸的照片。”
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不舍。
因为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家,将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第六章 最后的告别
决定做出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打包。
佳慧请了三天假,专门陪我收拾东西。她说,不着急,慢慢来,把该带的都带上。
可我其实没什么好带的。这屋子里的大部分物件,都承载着我和老伴,和这个家的回忆。它们属于这里,带走了,就失去了意义。
我打开衣柜,只挑了几件常穿的衣服。那些压在箱底的,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我都留下了。我想,以后大概也穿不着了。
建民和李娟这两天表现得异常殷勤。李娟不再提养老院的事,每天变着法地做我爱吃的菜。建民则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我想拿什么高处的东西,他都抢着帮忙。
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这种迟来的孝顺,带着明显的愧疚和弥补的意味,让我觉得很别扭。
我收拾到书房时,看到了那排我最珍爱的书。都是些文学名著和教育类的书籍,是我一辈子的心血。
“妈,这些书都带上吧,我给您买几个大箱子。”佳慧说。
我摇了摇头。
“不了,太沉了。留给小斌吧,让他多读读书,总没坏处。”我拿起一本《傅雷家书》,轻轻摩挲着封面,“书带不走,但书里的道理,妈都记在心里了。”
【内心独-白】我留下这些书,也存了一点私心。我希望小斌看到这些书的时候,能想起他有一个当老师的奶奶。希望他能明白,知识比房子重要,做人比成绩重要。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懂,但这可能是我这个做奶奶的,能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打包的过程,就像一场漫长的告别。
每收拾一件东西,就有一段回忆涌上心头。那把用了二十年的藤椅,是老伴亲手编的;那个掉了瓷的搪瓷杯,是我和老伴结婚时买的;那台老式的缝纫机,我曾用它给建民和佳慧做过无数件新衣。
我把老伴的遗像小心翼翼地用软布包好,放进一个随身的小包里。这是我唯一坚持要带走的大件。
佳慧看着我,眼圈红红的。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我把包拉好。
周六下午,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佳慧订了第二天一早的高铁票。
晚上,李娟做了一大桌子菜,说是给我践行。
饭桌上,气氛很沉闷。小斌也在,他一直低着头吃饭,不敢看我。
“奶奶,”他忽然抬起头,小声说,“您……您以后还会回来看我吗?”
我看着孙子,他长得很高了,眉眼间有几分建民小时候的影子。我心里一软。
“当然会。奶奶有空就回来看你。你也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给奶奶争光。”我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孩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愧疚。他可能也知道,奶奶的离开,和他有关系。
这顿饭,就在这样一种复杂的情绪中结束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来了。
建民坚持要开车送我们去高铁站。李娟也跟来了。
下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家门。门上贴的福字,还是过年时我亲手贴的,已经有些褪色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内心-白】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这个我住了四十年的地方,从今天起,就要变成“儿子的家”,而不是“我的家”了。我努力告诉自己不要难过,这是新的开始。可心里的那份失落,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到了高铁站,建民帮我们把行李搬下来。他一直沉默着,直到检票的广播响起。
“妈,”他忽然拉住我的手,声音哽咽了,“您……您保重身体。”
我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佳慧:“佳慧,妈就……拜托你了。”
“哥,你放心吧。”佳慧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建民。
“这是家里的钥匙,你收好。”
建民看着那把被我摩挲得光滑的黄铜钥匙,手抖了一下,没有接。
“妈,这钥匙您拿着。这里永远是您家,您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
我把钥匙塞进他的手里。
“建民,记住妈的话,好好过日子,好好对李娟,也好好教育小斌。家和,才能万事兴。”
说完,我不再看他,拉着佳慧,转身走向了检票口。
我没有回头。我怕一回头,我的眼泪,也会像建民一样,不争气地掉下来。
【内心独-白】我把钥匙交出去的那一刻,心里是疼的,但也是轻松的。那把钥匙,既是家的象征,也是一种束缚。交出它,意味着我彻底放下了对这个旧家的执念。我把一个母亲的责任,连同那把钥匙,一起交给了儿子。从今往后,他要学着自己撑起一个家了。而我,也要学着,开始我的新生活。
第七章 新生的窗台
高铁在轨道上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退去。
我靠在窗边,看着那些熟悉的城市轮廓,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佳慧握着我的手,轻声说:“妈,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呢。”
我点了点头,对她笑了笑。是啊,都过去了。
佳慧的家在城南一个新建的小区,环境很好。房子不大,是个小三居,但被她收拾得窗明几净,温馨雅致。
她给我准备的房间是朝南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得屋里暖洋洋的。窗台上,还摆着几盆绿萝和吊兰,长得生机勃勃。
“妈,您看,喜欢吗?您那些宝贝君子兰不好带,我就先给您养了几盆好活的。等您安顿下来,我们再去花市,挑您喜欢的。”佳慧一边帮我把行李放下一边说。
我看着那几盆绿植,心里暖暖的。她总是这么细心,连我的这点小爱好都记得清清楚楚。
女婿小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在一家国企做技术员。他见我来了,很是高兴,忙前忙后地帮着收拾,一口一个“妈”叫得特别亲切。
晚上,佳慧下厨,小张打下手,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气氛轻松而愉快。
“妈,您以后就安心住在这儿。白天我和小张去上班,您就看看电视,或者去楼下公园跟那些老头老太太们聊聊天,下下棋。等周末,我们就带您去周边逛逛。”小张给我夹着菜,热情地说。
我看着他们俩,心里很感动。
【内心独-白】这就是我期盼的家的感觉。没有算计,没有压力,没有那种时时刻刻担心自己是多余的人的窒息感。有的只是平平淡淡的关心,和实实在在的温暖。房子虽然小了点,但心里的空间,却大了无数倍。
住下来的第一个星期,我还有些不习惯。每天醒来,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总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佳慧和小张的体贴,很快就让我融入了这个新家。
佳慧会记得我喜欢吃软一点的米饭,小张会在下班路上,给我买我爱吃的那家店的烧饼。他们从不问我过去的事,也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建民,只是用行动,一点一点地,抚平我心里的伤痕。
我开始试着走出家门。楼下的小公园里,有很多退休的老人。我很快就认识了几个新朋友,有以前当会计的,有工厂退休的,还有一个和我一样,也是退休老师。我们每天凑在一起,聊聊天,散散步,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一天下午,我正在公园里和新认识的张老师下象棋,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奶奶……是我,小斌。”
我愣了一下。
“小斌啊,怎么了?”
“奶奶,”孙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我……我这次模拟考试,没考好。”
我心里一紧。
“没关系,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找到原因,下次努力就行了。”我安慰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奶奶,我搬进您的房间了。很宽敞,很安静。”他又说,“可是……我一坐在书桌前,就想起您。想起您以前总是在这儿给我辅导作业。我……我有点想您了。”
听着孙子的话,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小斌,奶奶也想你。”我说,“你要好好学习,不是为了爸爸妈妈,也不是为了奶奶,是为了你自己。等你考上大学,奶奶去看你。”
挂了电话,我坐在石凳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内心独-白】血浓于水,亲情是割不断的。虽然我离开了那个家,但我的心,依然牵挂着他们。我怨过建民的懦弱,怨过李娟的刻薄,但他们终究是我的家人。也许,时间会冲淡一切怨恨,留下来的,只有那份无法割舍的牵挂。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窗台边给绿萝浇水,佳慧下班回来了。
她递给我一个信封。
“妈,这是哥托人捎来的。”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建民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写得很艰难。
上面写着:“妈,对不起。这张卡里有五万块钱,是我的全部积蓄。密码是您的生日。您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儿子不孝,没能让您在自己家里安享晚年。以后,我会每个月给您打生活费。”
我拿着那张卡,手有些发抖。
我把卡递还给佳慧。
“给他退回去。告诉他,妈不要他的钱。妈只希望,他能真正明白,什么才是家,什么才是孝顺。”
佳慧点了点头,收起了卡。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我身上。我看着窗台上那几盆绿植,在阳光下,绿得发亮,充满了生命力。
我忽然觉得,我也像这盆绿萝一样。虽然被移植到了一个新的花盆里,离开了熟悉的土壤。但只要有阳光,有水,有爱,我就能重新扎根,长出新的枝叶,活出新的精彩。
我拿起旁边的一支毛笔,铺开一张报纸。我想,我可以教教小区里的孩子们写书法,就像我当年教建民和佳慧一样。
生活,总要向前看。
【内心独-白】家,不是一所房子,而是一个有爱的地方。尊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活出来的。我失去了我的老房子,但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家,也找回了自己。我不怨恨过去,也不畏惧将来。就像这窗台上的新生绿植,向着阳光,努力生长。我知道,我的晚年生活,才刚刚开始。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