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刘家宝:乡村物语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25 07:39 1

摘要:田埂是生长在大地肌体上的经络,它将村庄、池塘、打谷场、公路等“器官”紧紧地连结在一起,使得整个乡村血脉相通,生机盎然,用陶渊明老先生的话来说,就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乡村物语

文 | 刘家宝

田埂

田埂是生长在大地肌体上的经络,它将村庄、池塘、打谷场、公路等“器官”紧紧地连结在一起,使得整个乡村血脉相通,生机盎然,用陶渊明老先生的话来说,就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田埂虽然土里土气,但也和自然界中的万物一样,随着季节变换着“时装”。初春时分,鲜嫩的草芽便顶开冬季枯死的蓬草,倔强地探出了头。其实,地面上的草在冬季枯死了,而草根的生命仍在,草根仍活在地面之下,等着“春风吹又生”。并且,草根还是田埂的“骨头”,它总是盘曲错节,深深地扎在泥土中,让田埂坚实牢固。夏季,农作物蓬勃生长,很多都高出了田埂,这时,田埂便隐身于农作物之中。远远望去,田野中有那么一道道或深或浅、或曲或直的凹痕,那便是田埂。白居易的诗句“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就是那段时间田野的真实写照。这里的“陇”,又写作“垄”,就是田埂。秋收完毕,田埂最真实的面貌便袒露在人们的眼前。它纵横交错,经纬线般给大地织出了网格。此时的田埂上,除了柔软的茅草之外,还有一些高杆植物,有的有拇指粗,有的有半人高,这让田埂在辽阔的田野中更为显眼。冬季,田埂被厚厚的茅草枯叶覆盖,见不到一点泥土,踩在上面软乎乎、湿润润的,同时能嗅到它所散发出来的清新淡雅的草木气息。这当然是田野的气息,是乡村的气息,也是大自然的气息。

田埂上的草刚开始生长的时候,我们这些放牛娃便将牛牵到田埂上赶早儿。牛儿一个冬天没能见到鲜草,此时便吃得格外香甜。牛儿的舌头一卷一卷的,几乎能贴着地皮将草芽吃净,和用镰刀切割的一样齐整。牛吃过的草梗,齐茬茬的,像新理过发的平头。田埂当然是路,极大地方便了农人们的往来耕种、田间管理、收割获取,所以农人们对田埂都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比如在水稻栽种之后,爷爷就总爱扛把铁锹巡视田间,之后便坐在田埂上吸烟。我觉得爷爷是坐在那儿倾听,不仅在听稻田里的水声和蛙鸣,还一定是在听水稻拔节和扬花的欢笑,在听庄稼的呼吸和大地的心跳。当然,爷爷有时还会像与儿孙交谈一样,与他所栽种下的庄稼聊上几句,爱抚一番。所以我又觉得爷爷是在那儿向着庄稼诉说,诉说着农事的不易和农家的艰辛,诉说着对庄稼的期盼和对丰收的祝愿。同样,几个老农,相遇在田埂上,坐下来,“品烟话桑麻”,这也是乡村最常有的画面。

田埂不光是路,它还兼有“院墙”的隔离功能。它将一片片农作物分隔开来,左边是碧绿的麦苗,右边则是金黄的油菜;这边是茂密繁盛的水稻,那边是迎风招展的黄豆;南边是一畦矮墩墩的花生,北边是一片挺拔伟岸的红麻……这样,大地就成了一幅五彩斑斓、绚丽缤纷的画卷。田埂还有“院墙”的防护功能,水稻插好,蓄满盈盈的一田水,仿佛就是给秧苗安置在了一个温馨舒适的摇篮里,就等着水稻平平安安地发育成长,然后结出饱满的籽粒了。“栽匀明日问青黄,惜水修堘意更忙”,这里的“堘”,也写作“塍”,就是田埂,“修堘”,就是把田埂修好,以蓄水护苗,确保丰收。如果蓄满了一田水,又恰好刚撒上化肥,夜间田埂漏了水,那么这家人定会懊恼多日,沮丧多日。那一年天旱不下雨,水特别金贵,李二叔的一块大田里好不容易蓄上了水,却看见处在下方田地里的张大伯在“削田埂”。张大伯是旧社会走过来的佃户人家,把土地看成是寸土寸金,他常把田埂比较宽的地方削得窄一点,以扩大自己的田间面积,这就给上方田地的蓄水安全带来了隐患。李二叔过去交涉,未能圆满,气不过,就照着张大伯的屁股拍了一铁锹,把张大伯拍倒在了水田里。两家人为此闹得不可开交,后经生产队调解,将两家人的田地调开。田地调开了,乡里乡亲的情分自然也就疏远了。

田埂当然是属于乡村的,所以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市井气,有的只是原野的风、自然的静、天地的广阔和农人的淳朴。想到这些时,我仿佛正走在田埂上,职场上的排挤与纷争,世俗里的流言与猜忌,生活中的烦恼与苦闷,全都脱离了躯体飘散而去,身体仿佛被滤去了许多渣滓,轻松无比,爽快无比。的确,大自然真是一个神奇的净化器,神奇到能将人的身体净化、思想净化、灵魂净化。

经常在田埂上走一走,将自己融入乡村,融入自然,心中无人,心中无物,心中无事,就那样慢慢地走下去,走在一个随心舒展的个人世界里,走在一方纯真无邪的清静空间里,真的很好!

茅屋

两间茅屋,如不速之客,蓦地闯到我的眼前。

在古蓼大地,茅屋早不常见。因而,她们像是从记忆深处跳出来的一样,给了我不小的视觉冲击和内心震撼。

小镇的街道宽阔平坦,临街的门面房鳞次栉比,华美气派,而茅屋,就巧妙地躲藏在街道的侧后方,恰如其分地避开了市井的嘈杂。这很像文章中的反衬,茅屋以自身的矮小和破败反衬着小镇的繁华与现代。

是那种熟悉的味道:厚实的土坯垒墙,蓬松的稻草蓐顶,吱呀的木料成门;房前一片艳阳明照,屋后几棵老树成荫,左侧一方水塘如鉴,右端几墒菜地碧绿;一对老年夫妇游走其间,或动或静,或坐或立,慈眉善目,神情怡然。

我生于茅屋,长于茅屋,茅屋于我来说是精神的家园,是灵魂的栖息地,有关茅屋的记忆自然刀刻斧凿般镌刻在心上。时隔多年,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见茅屋,油然而生的有亲切,有惊喜,更有感叹。

每次读到或是教到杜甫的诗句“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时,我都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因为这种场景我多次见过。小时候,每至雨前风起,我家的几间茅屋便会惨遭蹂躏,先是一个角,尔后是多处,茅草被风翻卷开来,甚至成片扯起。此时,大人们往往会急乎乎地高喊:“泼水,泼水,快泼水!”记忆中,我很多次用尿桶盛水,用长柄的尿舀子将水一次次奋力泼向屋顶,经常会因风向一旋,将自己也泼得淋淋漓漓一头一身。直至雨落草湿,风儿无力掀起时,我才拿着脸盆,到屋中去查找漏雨的地方。不过,茅屋教会了我们如何去面对贫穷,使得我们兄妹几个在生活上特别俭省,在学习上特别勤奋。每天晚上,放学归来,茅屋里,油灯下,我们围坐桌前,几颗小脑袋攒在一起,共同编织着“鲤鱼跳龙门”的梦想。

无意间读到《金兰集》中一篇名为《雪屋记》的文章。记载了吴地的一个叫徐孟祥的读书人,以白茅覆顶,以白粉刷墙,以“雪屋”命名。当然,他的这个“雪屋”也是有深意的:雪表面看去,使千里冰封,万木凋零,而其下却暗藏生机,孕育着生命的气息。这样看来,这个书生虽然处境困顿,尚未得志,但他隐居茅屋,只是为了苦心钻研,砥砺品行。

面对这两间茅屋,我浮想联翩。俭省、清静、勤奋、砥砺品行,茅屋赋予了我们诸多的精神胎记。于是,改革开放的春风一起,我们便精耕细作、励精图治,使古蓼大地瞬间焕发出了勃勃生机。而那些身处他乡异域的创业者,更是情系故土,眷恋桑梓,以各种形式促进家乡的发展,同时还搭建桥梁、编织纽带,将家乡的新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

我在这两间茅屋前留影,实际上是将这两间茅屋留影于我的灵魂深处。

池塘

池塘是属于乡村的,她是乡村永恒的胎记。

池塘不同于亭台回廊、水榭彩舫的城市景观,更与映阶碧草、烟柳画桥沾不上边。她的堤是长满厚厚巴根草的土坝,堤坝上最常见的歪脖子柳依水而生东倒西斜。池塘的水面上常常浮游着一群麻鸭或是三两只白鹅,最美也不过是长满野菱或绿荷。清晨,勤劳的村妇们用竹篮拎来一家老小的衣物,让“啪啪”的捶衣声裹着脆脆辣辣的说笑声飘出老远;黄昏,忙完农活的汉子们光着膀子,“扑通扑通”跳下去,飞溅起银亮的水花。池塘里可以撒下大网,捞起肥硕的鱼儿,也可以沤上红麻,沤出一塘浊臭。池塘就是这样原滋原味的乡土,透溢着一股未经驯服的野性。

池塘是属于大地的,她是大地深情的眸子。

池塘静卧于大地的怀抱中,毫不吝啬地奉献着自己的乳汁,滋养着她周围的土地。每当播种时节或干旱之际,池塘便会开渠放水,池水顺着渠道流向东西南北,浇灌着远远近近肥沃的土地。然后她便静静地深情凝望,凝望着麦苗拔节,凝望着稻花缤纷,凝望着秋果累累,凝望着大地的繁荣与丰收,凝望着人间的幸福与欢乐。池塘还永远有着好脾性,永远是那样的温文尔雅,从来不会像河流那样暗藏着险滩急流,偶尔还耍耍小性子,让大地一片狼藉,让世界一派汪洋。

池塘让我想起了爷爷。爷爷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他深爱着土地。也只有像爷爷这样经历过从无田的佃户到有田的新农民的人,才能对土地爱得如此深沉。因此,爷爷精心奉养着池塘,每年开春河道来水,爷爷总是将池塘里的水蓄得饱饱满满;每次暴雨初歇,爷爷总会扛起铁锹,绕着塘埂巡望数周。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把我带入水中,双手托着我小小的身子教我练习“狗刨”,以至我后来成了水中的一条鱼。爷爷执著地要求我留在农村,成为像他一样的种田能手,后来当我拿到师范录取通知书时,爷爷坐在池塘边,闷烟抽到月落星稀,然后重重地叹息一声“可惜了,好排场的一个棒劳力”,神情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感伤。

池塘绝称不上妩媚,却有着无华的朴实。假如没有了池塘,乡村便减了韵味,大地便不再灵动,人间自然也少了几分欢乐。

刘家宝,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散文选刊》《作家天地》《岭南文学》《东方文学》《人民日报》《中国教育报》等报刊。出版散文集《回望乡村》。

来源:干爽的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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