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跟野男人跑了呗,还能咋?留下个赔钱的丫头片子,真是苦了林家。”
1
我妈是存在于全村人嘴里的女人,他们都见过,除了我。
“心眼子比蜂窝还多!
“心野得很哩,嫌咱这儿穷,待不住!”
“跟野男人跑了呗,还能咋?留下个赔钱的丫头片子,真是苦了林家。”
关于妈妈这样的评价,我听了十八年。
虚荣、恶毒、不负责任。
这就是我拼凑出来的妈妈。
我是她的女儿,活该我抬不起头。
奶奶从不拿正眼看我。
爸爸的拳头和鞋底,是我的家常便饭。
村里的小孩朝我扔泥巴,喊我“贱人生的野种”。
我恨爸爸、奶奶,恨这个村子。
最恨的是从未谋面、却给我带来无尽苦难的妈妈。
恨意越浓,我越想出去找到她。
告诉她,抛弃我,是她这辈子最错的选择!
可当我真的见到她时,我才知道,哪怕我成了高考状元也没资格质问她。
甚至没资格喊她一声妈妈。
......
皮带带着风声抽下来,我猛地退后两步,皮带落了空,抽在了地上。
爸爸没料到我敢躲。
他眼睛赤红,再次扬起手:“狗日的赔钱货!还敢躲?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爸!”
我第一次冲爸爸大喊,
“明天县里和市里的记者就要来采访了!”
“我考上大学了,是状元。他们是来拍你这个‘状元爹’的。”
爸爸举着皮带的手僵住了,酒精让他思维迟钝。
但他模糊地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村支书前两天还特意过来,说他老林家祖坟冒了青烟,让他注意点形象,别给村里丢人。
他悻悻地放下皮带,恶声恶气地骂道:“妈的,读了几天书,还敢拿外人压老子了?滚去干活!看着你就碍眼!”
我低下头,快速地从他身边溜过,蹲到灶口前去添柴火。
直到爸爸走远,我紧绷的背才微微松弛下来。
刚才的反抗几乎用尽了我积攒了十几年的勇气。
记者......大学......
这些词像是一道护身符,暂时逼退了爸爸的拳脚。
从我记事起,我就是爸爸随意出气的工具。
心情不好打,喝醉了打,地里收成不好打,没钱买酒打。
我身上总是旧伤叠着新伤。
奶奶从来不阻止,反而说:“打得好!狠狠打!跟她妈一样,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
村里的孩子也可以随便欺负我。
因为没人给我撑腰。
村里其他长辈看我,眼里也满是鄙夷。
我只能一个人跑去河边哭,因为在家哭的话还得挨顿打。
“都是因为你,”
我幻想着妈妈的模样,满怀怨恨地朝河里扔石头,
“要不是你跑了,他们也不会这样对我!”
看到李胖子拿着二十分的数学卷子回家,还被他妈妈又亲又夸,我就更恨了。
我要是能上学,我一定能拿满分!
到时候,让妈妈哭着喊着说她错了,说她不该丢下我。
村小的王老师来招生时,我主动上前表现。
哪怕没上过学,我也比李胖子强。
王老师见我聪明,试图说服爸爸。
爸爸却毫不犹豫地拒绝:“女娃读啥书?早晚是别人家的人!白费钱!”
“义务教育是免费的,不花钱。”
王老师劝道,
“如果你愿意让林凡去上学,她的书本费我出。”
“林凡很聪明,是读书的料子,成绩好了以后能有出息,也能孝敬您......”
“屁!”
爸爸唾骂一声,
“能认得几个字,会算数不被坑就行了!读那么多想上天?跟她妈一样?”
2
我躲在灶房门口,心跳得像擂鼓。
我冲了出去,直接跪在王老师面前,把头磕得砰砰响。
“老师,我能考第一!我保证!让我念书,我不吃饭都行!”
我当即捡起一根烧火棍,在地上一笔一画写出了一道计算式,还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些都是我在李胖子做作业时,偷偷趴在窗外学的。
王老师震惊了。
最终用“奖学金”“给村里争光”等理由,半劝半压地让爸爸松了口。
读书的机会像一道缝隙里漏进黑屋子的光。
被我抓住了。
从此,我变成了永不停歇的陀螺。
天不亮起床砍柴、喂猪、做饭。
放学后割猪草、洗衣、伺候奶奶和爸爸。
奶奶怕费电,不许我夜里开灯。
所以我只能拿着课本蹲到李胖子家的窗外看。
爸爸的拳头、奶奶的咒骂也变得没那么难熬。
我心里憋着口气,要飞出去,向妈妈证明我的厉害。
我不仅要让她后悔,还要让她向我忏悔。
前几天,高考放榜,全村轰动。
我考上了名牌大学,是全县的状元!
我一晚没睡,太兴奋了。
天不亮我就起来收拾。
我朝通往村口的路看了好几回,终于等到王老师和村主任带着记者进了村。
爸爸难得没有醉意,满面红光。
人人都夸他教女有方。
奶奶也换上了干净衣裳,一遍遍说着“娃不容易”。
记者把话筒递到我面前:“林凡同学,你取得了如此优异的成绩,最想感谢的是谁?有什么心愿吗?”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黑洞洞的镜头,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女人。
“我感谢所有看不起我的人。至于心愿......”
我顿了顿,积攒了十八年的恨意找到了出口,
“我想找到我的妈妈。”
“我想亲口问问她,当年扔下刚出生的我跟别人跑掉,后不后悔。”
媒体的力量是惊人的。
土房子贴满墙壁的奖状和我带着恨意的“寻母宣言”,经过剪辑和传播,迅速引爆了网络。
#山沟飞出的金凤凰寻坏妈妈# #被抛弃的状元女儿# 等话题接连冲上热搜。
网友们一边心疼我的遭遇,一边帮忙寻找妈妈。
看着手机上那些汹涌的评论,快意和期待在心底滋生。
我想象着那个女人看到新闻时的仓皇失措,想象着她被千夫所指的狼狈。
我还在脑海里演练着见面时要说的每一句指责。
在我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牵头采访的记者兴奋地联系我。
“林凡同学,我们找到你妈妈了!”
“我们沟通后,她同意见面了!”
“我们打算安排一场直播,你看......”
“我同意。”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激动发颤。
我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完成这场审判。
正好见面后,我就扬眉吐气地报到去。
直播现场布置得温馨,我先被请到座位上,手心全是汗。
弹幕开始滚动。
【心疼状元妹妹,实在是太争气了!吾辈楷模!】
【坏妈妈出来受死!】
这时候,门开了。
我瞬间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向门口。
她来了。
她穿着优雅,气质温婉。
被身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女孩牵着她的手。
这和我想象中的恶毒女人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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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准备好的所有说辞瞬间卡在喉咙里。
嘴巴比脑子更快地做出反应,不受控地喊出:“妈......”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她突然情绪激动地打断了我,泪水奔涌而出,
“我的孩子只有念念一个!你是什么东西?”
“你是那个畜生的种!是我的耻辱!”
“你们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为什么还要来缠着我?”
劈头盖脸的怒骂完全把我砸懵了。
旁边的霍锐立刻扶住几乎要晕厥的妈妈,看向我的目光恨不得杀了我。
“林凡,你和你的畜生爹又想玩什么把戏?”
“你们毁了她一次还不够吗?非要把她彻底逼死才甘心?”
我终于找回了思考能力,立马解释:“我没有耍把戏!我只是想找到妈妈!全村的孩子就我没有妈妈,我只是想让她看看,我现在出息了!”
“那又怎样?”
霍锐厉声喝道,
“小婉当年是被你爸爸拐卖到山里的!”
“她原本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有爱她的家人和丈夫!有大好的前程!”
“却被林强生生给毁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得我晕头转向。
妈妈不是抛夫弃女的坏女人?
爸爸才是破坏妈妈人生的罪人?
“她被林强锁在屋里,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她生下你的时候,精神已经快崩溃了!”
“我们找到她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人不人鬼不鬼,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霍锐声音哽咽,
“我们花了多少年才把她治好一点点!你知不知道!”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一片混乱。
每次我想多问一些关于妈妈的事,村里人就言辞闪烁。
爸爸也绝口不提妈妈的娘家。
奶奶也对妈妈嫁过来之前的事一无所知。
此时全部拼凑起来,组成了我从未设想过的真相。
直播弹幕瞬间爆炸,从之前的同情和支持我,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唾骂。
【我艹!拐卖?!】
【所以状元她爹是人贩子?是强奸犯?】
【真特么吐了!我还同情了人贩子的女儿?】
【这女的还有脸站着?我要是她我就当场撞死!】
【退学吧!这种人的成绩都感觉是脏的!】
......
原来妈妈不是跟野男人跑了,而是被家人救走了。
十八年的恨意化成了刀,刺向我自己。
好半天,我才艰难地开口,仍旧怀有一丝侥幸:“你们有证据吗?为什么不告他?”
“你以为我们不想送那个畜生去坐牢吗?”
霍锐愤怒到发抖,
“当年我们找到小婉时,林强一口咬定他是收留了精神失常的小婉!村里所有人都给他做证!”
直播镜头推近给了霍锐手中的文件特写。
“这是当年的报警记录!就因为那些人的包庇,因为那套蹩脚的说辞,因为小婉当时的状态根本无法清晰指认!证据不足!不予立案!”
我感到一阵眩晕。
想起村里人提起妈妈时统一的贬低。
原来那不是闲言碎语,是为了掩盖罪恶集体编织的谎言!
因为得不到,就干脆毁掉!
“还有这些!”
霍锐又拿出几张照片,直接举到了镜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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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画面瞬间被那几张照片占据。
一个瘦脱了形的女人蜷缩在草堆上,几乎看不出人样。
手腕脚踝上有深色的瘀痕和结痂。
另一张上,女人头发脏污打结,脸上带着伤痕,嘴唇干裂。
脖子上套着一个粗糙的铁项圈,连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拴在墙角的木桩上。
最后一张似乎是偷拍,女人被强行按着喂食,眼神里是恐惧和绝望,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牲口。
照片里的女人,只有眉眼间能依稀看出妈妈的影子,和眼前的人很难联系起来。
一个是地狱里的枯骨,一个是被人精心呵护的明珠。
弹幕彻底疯了。
【啊啊啊我不敢看!!】
【畜生!林强不得好死!全村都是帮凶!全都去死!】
【看哭了,她还有脸来认亲?我呸!】
......
照片出现的瞬间,我感觉自己连呼吸都不会了,胸口痛得快炸了。
比爸爸任何一次拳打脚踢都痛。
媒体鼓吹的“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妈妈本就是凤凰,只是被折翼困于泥沼。
而我不过是泥沼里的老鼠觊觎凤凰偷偷生下的混种。
能飞出山沟,纯粹是因为沾了凤凰的光。
“我们花了整整五年!”
霍锐声声血泪,
“才让她慢慢认出我们,才让她敢在夜里睡觉,才让她不再看到男人就尖叫发抖!”
“直到念念出生,小婉终于好了起来!”
霍念立刻紧紧抱住妈妈,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平静的生活!你为什么非要出现?非要她不得安宁!”
霍锐的质问,砸得我体无完肤。
“你离我妈妈远点!”
霍念尖声叫道,
“你跟你爸一样可恶!快滚!”
我张了张嘴,看着被霍锐护在怀里不断哭泣的妈妈,轻声说:“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你,我长大了,还考上大学了,我比隔壁的李胖子出息,我想你夸夸我......”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只有我自己听到。
妈妈从霍锐怀里抬起了头,泪流满面。
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浓浓的恨意。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念念。”
“我的人生早就和那个地方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只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别像你爸爸那样,来毁掉我好不容易重建的生活。”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软倒在霍锐怀里,不愿再看我一眼。
“小婉!”
霍锐急忙扶住她。
一家三口,迅速离开了直播现场。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后又骤然死寂的声音。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工作人员悄悄撤离,久到直播信切断。
我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直播现场令人窒息的感觉仿佛黏在了我的皮肤上。
我没去报到,而是回到了我拼了命想逃离的大山。
我必须回去,有些东西,除了我,没人拿得到。
我站在门外,听到屋里爸爸和奶奶在说话,亢奋又得意。
“妈,你是没看到!网上现在都在夸我!说我能干!哈哈哈!还是咱俩当年识货,挑中个会读书的。”
我屏住呼吸,缩在门边的阴影里,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
5
爸爸的声音里透着罕见的畅快,
“要不是老子当年有眼光,把她妈弄回来,能生出这么个能给老子长脸的娃?能白得这么一大笔奖学金?”
“哎呀,还以为死丫头是个赔钱货,只能靠换彩礼赚回点本钱。”
“没想到读书也能挣钱!”
“幸好当年听了王老师的,让那死丫头去读书,听说大学挣钱的机会更多!”
“再多留她几年,好好给老子挣钱!”
奶奶尖细的嗓音接着响起,充满炫耀:
“那还不是我眼光毒!”
“早跟你说隔壁村老光棍买那个傻的不好,生不出伶俐种!”
“我瞅准了这个,一看就是念过书的,细皮嫩肉,脑子好!”
“哼,刚来时不是还闹?”
“饿她几顿,打几顿,不就老实了?”
“嘿嘿,还是妈你厉害!”
爸爸猥琐地笑着,
“就是可惜了,没给老子生个带把的。不过这回也算有点用。”
奶奶的声音陡然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哼,生个丫头片子还有功了?当时要不是看她奶水还行,能留着?”
“就这你还嫌她吵,把她打得狠了,连屎尿都分不清了,抓起来就吃,真是晦气!”
“还好后来那家人找来了,赶紧弄走,看着就恶心......”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原来是真的!
直播间里听到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甚至远比那更恐怖。
霍锐顾忌妈妈,更恐怖的细节没说而已。
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喷涌,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烧成灰烬!
我恨眼前这两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恨这个村子里每一个知情却助纣为虐的帮凶!
我更恨自己!
竟然靠着这份罪孽换来的天赋读了书,改了命,还跑去受害者面前耀武扬威!
我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杀了他们!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刺痛感让我保持清明。
不能冲动。
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直播里霍锐的话再次响起——“没有直接证据”“无法定罪”。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挤出以往怨恨的表情,然后一脚踏进了屋里。
来源:桃子味气泡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