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重度抑郁症蚀空了我的肉体,在来到桑弗斯国之前,我已经自杀过三次
许淮安死后第三年,我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遇见了他和他的妻子。
……
“来自东方的客人。”神父声音怜悯:“你确定要在这里举行天葬吗?”
我点头:“嗯。”
桑弗斯国有种天葬,传说死后能和已逝的人重逢。
重度抑郁症蚀空了我的肉体,在来到桑弗斯国之前,我已经自杀过三次
无数人教育我要珍惜生命,可没人知道,对于我来说,死亡才是解脱。
神父又问:“天葬会献祭你的肉体和灵魂,你没有什么留念的了吗?”
我看向窗外。
阳光炫目,我直视阳光,轻声回答:“没有了。”
我唯一的留念,在三年前,就死在了这片土地上。
走出教堂,神父让人带着我去临时的住所,我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街道。
这座西方角落的城市环绕内陆湖而建,很小,风景却很好。
有湖风吹过,带来泥土树木的味道。
路边上凋落的扶桑花瓣,在街上铺成绝不会融化的白色地毯。
这里的战后重建的工作做得很好,耳边有孩子的嬉笑声,大人给被炮火轰炸的房子刷成五彩的颜色。
一切平静而又充满生机,看不出这里埋葬过多少生命。
许淮安也埋葬在这里。
三年前,许淮安被委派来这里负责防御建设。
他刚来这里时还很安全,没想到不到一周就炮火连天。
我跟他打电话时,他和工友一起躲在防空洞里,很多东西在紧急撤离时都丢了,他的尺子他的笔一样也没剩,唯独我的照片没丢,被他缝在了衣服的内衬里。
那时我笑他,像个痴汉。
却没想到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公司带回来的许淮安的遗物。
那是一封信。
信里夹着一朵纯白的扶桑花。
花瓣染上鲜红,许淮安的字迹却很清晰。
“战区看到这朵花,就想到你了,这里的扶桑花很美,战争结束后,我想带你来看看。”
那时,我发了疯一般的想要来这里,驱车几天几夜赶到边境,边防战士的身躯如同一堵墙,将我拦在边境线前,将我与许淮安隔绝成了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耳边是无数逝去者家属的哭喊声,我一声声喊着许淮安的名字,哭声却淹没在所有痛苦的呼喊声中。
车辆停在一处民宿门前。
司机用磕绊的英语说道:“这里的老板……是神父的信徒,天葬之前你可以住在这里。”
我道过谢,一下车,就见一个女生就从民宿中走出来,笑着朝我打招呼。
“你就是神父说要借住的许觅遥吗?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娘,苏玲。”
苏玲是个中国人,和我年龄相仿,长得很好看,眼睛大大的,笑起来还有酒窝。
她伸手向帮我拿行李。
“谢谢,不过我自己可以的。”
我笑着拒绝,想拿回自己的箱子,低下头却看见了苏玲手腕上的纹身。
一朵绽放扶桑花盘旋在手腕上,像是为了遮掩她手腕上的伤疤。
我不由问:“这里也有纹身师吗?”
苏玲有些甜蜜:“这是我老公为了我特意去学的,学了好几个月,真是的,随口一句就这么认真。”
我想起神父说过,这家民宿是一对小夫妻开的,两人很恩爱。
我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许淮安,想到很久以前,我随口说喜欢鸢尾。
许淮安就租了一块地,花了几个月,种出了一片鸢尾花海。
站在花海里,19岁的许淮安,捧着花在我面前单膝跪地,少年的告白青涩又笨拙。
“遥遥,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我喜欢你的第十年,我还想,还想和你在一起很多很多个十年,能不能请你,和我在一起?”
现在,第二个十年还没到呢,那个红着脸向我告白的人,已经不在了。
骗子。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苏玲往前走去。
民宿的风格很中式,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我刚走两步,就看到走廊旁边有一个木架,上面有很多红绳挂着木牌,写的都是中文。
我顿住脚步。
苏玲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叹息道。
“最近桑弗斯国边境开放,很多中国人就来这里找人,找不到的就会写在这里祈福。”
我看着那些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很多字,可所有的话,最后都化成了汇聚无尽渴望与绝望的一句——能不能让我再见一见那个逝去的人。
我走不动了。
站在那些木牌前,我仿佛又听见了三年前,边境线前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出神的问:“灵吗?”
苏玲道:“信则灵,不信就不灵吧。”
我顿了许久,还是拿起旁边的木牌,一字一字地写下——
“如果真的有神明,许淮安,可不可以让我再见你一眼。”
我小心的挂好木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奢望。
我只是想,如果许淮安没有死,如果他能看到这块木牌……
他一定会知道,我在找他。
在遥远地球的另一边,有个人,想了他整整三年。
到死,也想再见他一面。
眼前一片模糊,我睁开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以前从来不信佛,临时抱佛脚又怎么会有用?
我刚想离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怎么亲自出来接人了?”
清朗的声音如同电流般穿过我的身心,我整个人霎时僵在原地。
都说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是他的声音。
可这道声音,我致死都不会忘记。
这是我无数次梦见,无数次让我流着泪醒来的声音。
我猛地回过头,看见逆光的夕阳里,有个人朝我走来。
隐约看见对方高高的个子,衬衫雪白,戴着万年不变的金丝眼镜。
我整个人浑身紧绷,几乎脱口而出的喊道:“许淮安!”
第2章
“许淮安?”那人脚步一顿,语气疑惑,“那是谁?”
我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朝我走过来,面容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
同样的东方面孔,同样立体俊逸的五官——却不是许淮安的脸。
苏玲从我身后扑到那人身上,挽住那人的手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顾清。”
我呼吸都停窒了,胸口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抽离。
我盯着顾清的脸看了许久,才扯了扯嘴角:“抱歉,我认错人了。”
顾清沉默着没有回答,苏玲立即接话:“没关系的,很多人都认错了,毕竟来桑弗斯国的,都是为了寻找亲人,许淮安是谁?你的丈夫吗?”
我缓缓开口:“我们没有结婚,婚礼订在10月1日……”
我说着又看向顾清,顾清也在看我,眼神却是全然陌生的。
我的鼻尖忽然酸涩起来:“如果他那天回来了,我们现在应该在过三周年纪念了。”
我们本该一起来到这里,看许淮安信中说过的,桑弗斯国雪白的扶桑花。
“很可惜。”
苏玲同情的叹息一声:“不过我和顾清已经结婚一年了,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我知道。”
我知道,我的许淮安,已经死在了三年前。
我视线从顾清身上移开,转头问:“我想休息了,请问我的房间在哪?”
“哦对,差点忘了,我这就带你过去。”
苏玲立即领路,我整个人靠在顾清身上,说笑着往房间走去。
我跟在两人身后,目光又不觉停留在顾清的背影上。
连背影都和许淮安,一模一样……
我进了房间,就躺在了床上。
我的思绪很混乱。
从小到大,我看过很多次许淮安的背影。
在孤儿院、在学校,许淮安总是这样挡在我身前,给我挡住所有的风霜。
只要他还在,我就能永远躲在他身后,做长不大的小女孩。
我以前总说:“许淮安,我又不是小孩了,我可以独当一面。”
直到许淮安不在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许淮安出事的那一年,我仿佛也跟着许淮安去了,不吃不喝,要不是许淮安的同事来吊唁发现我晕倒,将我去送医院,我可能那时候就死了。
那之后,我总是会梦到许淮安。
在梦里,许淮安还和以前一样。
每到饭点就发消息给我要我按时吃饭,我讨厌的青菜也总要夹进我的碗里,说要补充维生素。
我一根根吃着,眼泪却一滴滴落进碗里。
我问许淮安:“我吃完这些,你会回来吗?”
许淮安这时却总是不回答我了……
桑弗斯国的天黑得很早,我醒来,太阳已经下山了。
一睁眼,我就感到喉咙干得吓人。
我只好下楼找水,恰好碰见顾清在厨房做晚饭。
听见声音,顾清抬头:“晚上好……你怎么了?”
他话说一半,便面色大变,立即放下手中的菜刀朝我走过来。
我下意识后退:“抱歉,天气太干燥了,所以……”
话未说完,顾清已经拉着我到水池边:“低头按住鼻子,不要仰头,别让血流进喉咙里。”
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流鼻血了,清水浇在脸上,我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许淮安也这么说过。
“不要仰头,别让血流进喉咙里。”
这一刻,顾清的身影再度与许淮安重合。
不知为何,我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喊道:“许淮安。”
顾清一愣,顿时松开手后退:“抱歉,你认错人了。”
是吗?我认错人了吗?
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我心跳得飞快,耳朵一阵嗡鸣,我没意识到自己抑郁症发作了。
泪水止不住的流出来,浓烈的心痛让我浑身发抖,抓着顾清的手臂不断质问:“你真的叫顾清吗?”
“你在国内有没有亲人?有没有一个叫许淮安的亲人?”
“你怎么来的桑弗斯国?神父说你们来三年了,当年战乱你没有撤离吗?你认识一个,叫许淮安的工程师吗?”
我的问题混乱无序,只是在发泄近乎崩溃的情绪。
顾清没回答,他低头看着我,眉心微皱。
良久,才淡淡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一时无法理解这个答案。
这时,苏玲从一旁匆匆赶来,拉开我的手臂,挡在顾清面前。
“请不要再问了,他三年前失忆了!”
第3章
“失忆?”我茫然睁着眼。
苏玲警惕的看着我:“三年前顾清为了救我,被伤了头,失忆了,你的所有问题我可以回答,顾清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不认识什么叫许淮安的人,也没有亲人!”
“我很同情你失去爱人的痛苦,可是,请你不要因此再纠缠我老公了!”
她说完拉着顾清的手就走。
等到两人离开,我才脱力的跌坐在地,捂着脸崩溃的哭了出来。
一直到上楼吃了药,我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我再次下楼时,一楼的大灯已经全部熄了,只剩下几盏用来照明的微弱小灯。
我往厨房走去,刚进门,竟又看到了顾清。
见我下楼,顾清立即上前问:“你没事了吧?”
我理智恢复,想起之前的失态,有些尴尬的后退了一步。
我躲避着顾清的视线点头道歉:“抱歉,我之前情绪有些失控了。”
顾清并不在意:“我还以为你是身体出问题了。”
“没有。”我下意识否定:“我身体挺好的。”
“那就好……”顾清看起来放心了,又笑道:“我做了晚餐,你要吃一点吗?”
他笑起来时,像足了许淮安。
唇角微微扬起,眼睛弯弯的像一道桥。
可他不是许淮安。
我移开视线:“不用了。”
经过了下午的事情后,我下意识的,并不想和顾清独处同一片空间。
顾清却坚持道:“饭菜都是我妻子亲自做的,她很担心你,也希望你吃了家乡菜能开心点。”
提到苏玲,我不免又想到下午无比尴尬的场景,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坐下。
桌上的菜,竟凑巧有好几道都是我之前喜欢吃的。
从许淮安离世后,我吃所有东西,都极度反胃,却还是一口一口强忍着塞了进去。
顾清在一旁看着,捏紧了筷子道:“如果不想吃,可以不吃。”
我却强硬的说:“不,我能吃。”
许淮安曾说过,就算他不在,也要好好吃饭。
顾清唇张了张,没有再阻止,只是问道:“是因为你口中的许淮安吗?”
我抿紧唇没有回答,顾清又说:“我觉得,你不该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折磨自己。”
我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眼前人和许淮安一点也不像了。
“顾先生,你不会懂的。”
我有些烦了,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要上楼。
转身时,脚下却被桌腿绊了一下,差点要跌倒之际,还是顾清伸手扶住了我。
我站稳,刚想道谢,转头就看见顾清侧脸有一道疤。
我一怔:“这是什么?”
顾清立即收回手,不在意的随意道:“三年前被弹片炸伤了。”
我看着那条疤,下意识疑惑的问:“被弹片炸伤,只留下这么小的一块疤吗?”
我曾是医生,很清楚那不是受伤的疤痕,反而像是手术的。
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显现,我心脏剧烈跳动着。
我颤声问:“你……有整过形吗?”
顾清手一顿,在我期待的目光中,无奈道:“我不记得了,但是许小姐,我真的不是许淮安。”
我咬了咬唇,第二天一早,我立刻赶到当地的医院。
战争几乎摧毁了这里所有的基础设施,附近的医院只有这一家。
一进门,我就问医生:“三年前,你们这里有没有救治过一个叫顾清的中国人?”
医生很奇怪,但还是翻阅了一下资料,道:“有。”
我只觉耳膜轰轰作响,攥紧手问:“他,他是不是在这里整过形?”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医生,心脏几乎从喉咙中跳出来。
只等听见一句‘是’。
一片静默中,我却听见医生说:“没有。”
医生道:“他只在这里取出了弹片,没有整过形。”
如同冰水从头淋下,我狂跳的心彻底静止了下来。
医生的嘴张张合合,似乎还在说着什么,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茫然的回到民宿。
院子里,顾清在晾衣服,烈日照耀下,他的五官模模糊糊的。
我曾怀疑过他与许淮安是否有血缘关系,也曾怀疑过,他是否就是许淮安。
可所有的可能,都在今天,被全部否定。
没有任何奇迹。
许淮安确确实实,毫无痕迹的,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咬紧唇,转身想要上楼。
这时,苏玲拿着被单给顾清。
顾清接过,抬手将被单甩上晾衣绳,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往上升,露出了一小截腰身。
我眼睛撇到一处,顿时只觉五雷轰顶,耳边“嗡”的一片耳鸣。
——顾清的侧腰处,有一个很小的,褐色的斑痕。
我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清晰记得这个胎记。
两个点,一条弧线。
以前我总说那是个笑脸。
“电视里的胎记都丑丑的,许淮安,为什么你的胎记跟别人不一样啊。”
许淮安说:“为了有一天,你能找到我。”
阳光下,我眼前一片湿润模糊。
我真的,找到他了。
第4章
我呆呆的看着顾清,只觉头顶的太阳在这一刻几乎要将我燃烧殆尽。
我下意识往前走去,苏玲却比我先一步的挽住顾清的手臂。
她在顾清耳边笑着说了句什么,顾清就大笑起来。
我忽然就走不动了。
苏玲也看见了我,眼神骤变,但随即又恢复笑容朝这边走过来。
“哎呀,许小姐,是不是又想到你的爱人了。”
苏玲叹息一声,带我进屋,给我倒了杯茶,宽慰道:“许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人死不能复生?”
我念着这句话,忽然笑了:“可如果那个人没有死呢?”
苏玲一愣。
我死死攥紧了手,双眼通红的看着她质问:“如果那个人没有死,他只是被人换了个身份,藏起来了呢?”
苏玲有些慌乱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冰冷而坚定:“顾清就是许淮安。”
苏玲慌乱的神情,终于冻住了。
我看着苏玲僵硬的表情,只觉整个人的世界观都颠倒了。
我不可置信的质问:“容貌可以变,身份可以换,可是性格,胎记,是不会变的,你想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苏玲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她垂下头:“对不起,其实上次你和我说起许淮安的时候,我大概猜到了,可是,许小姐,对不起,我爱他,我没有办法失去他……”
“三年前那场战争太乱了,我爸妈死在我的面前,我以为我也要死了……”
苏玲语无伦次的说着,泪水哗哗地淌下脸颊。
“是顾清救了我!是他让我觉得我活着还有意义,我想过把他送回去,可我当时已经爱上他了,他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我只想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曾是另一个人活下去的理由!”
我打断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背脊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你有没有想过,在几千里外的另一地方,有人因为他的死,几乎死去?”
我看着苏玲那张无辜的脸,喉咙里仿佛有血:“我们认识了十七年,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无数事情,他向我求过婚,我们去看了婚房,去买了婚纱,我们已经订好了婚礼的场地,他承诺过,只要他回来,我们就去结婚……”
“为了这个承诺,我在绝望中苦苦挣扎了整整三年!”
我再也没有办法平静,我情绪激动,抓住苏玲的手,泣血般问道:“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在大洋彼岸,有人一直在等着他回家!你知不知道,你把他藏起来的这三年,有一个人,为他死了千百遍……”
苏玲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下一秒,我的手被打掉。
顾清走过来,挡在苏玲面前,皱眉看着我。
“你在做什么?”
我后退一步,怔怔看着眼前盛怒的顾清,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许淮安,许淮安……”
我不断念着这个名字,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男人,曾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此刻,却挡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将我视作敌人。
顾清无奈道:“许小姐,你又认错人了。”
我混乱地摇着头:“我没有认错,你就是许淮安,你只是失忆了,你只是被骗了,你腰上的胎记,你还记得吗?你说过,我会凭着那个胎记找到你的。”
我泣不成声:“我找到你了,许淮安……”
顾清眉头紧皱:“许小姐,我说过了,我不是许淮安,我的妻子叫苏玲,如果你还分不清,一而再的来打扰我和我妻子的生活,我只能请你离开,重新找个酒店住。”
他冷冷说完,拉着苏玲的手就往外走去。
我想要追上去,却不小心撞到旁边的柜子,一个盒子重重坠了下来,里面飘出一张照片。
我只看了一眼,就像是被铁钉一下钉在了原地。
那是我的照片。
那是许淮安曾和我说过的,他缝在衣服上的照片。
我抖着手捡起来,鬼使神差的翻转。
照片后只写了一句话。
“遥遥,对不起,我想留在这里。”
第5章
我怔愣看着那行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因为那行字下还写了个日期——2024.9.17.
2024,这是一年前才写下的话。
我忽然想起苏玲说过的话——“我和顾清结婚一年了。”
我不可置信的反反复复看着那个日期。
我看错了吧,一定是我看错了!
许淮安明明三年前就失忆了,怎么可能会在一年前写下这行字!
可我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看,那就是许淮安的笔迹。
而这个世界上,除了许淮安,再没有一个人会喊我遥遥。
耳膜轰轰地巨响着,我眼前阵阵漆黑。
在看见那个胎记时,我想过带许淮安回国,去看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记不起来没关系,我会一遍遍的告诉他,我们曾经历过的所有。
可原来……许淮安早就已经恢复记忆了。
他早就回忆起了我,回忆起了过去。
是他自己选择忘记过去,选择成为顾清,选择留在这里、留在苏玲身边!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照片上。
我挪动脚步走到门口。
院中,苏玲也在哭。
而顾清则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以前我难过时,许淮安也是这么安慰我的。
这明明是专属我的亲密,现在却被他悉数给了另一个女人。
此刻,这个院子如同一幅画,而我就像他们之间的画外人。
我忽然心痛到直不起腰。
原来许淮安是真的‘死了’,就在这一刻,就在这瞬间死在了我面前。
……
桑弗斯国的夜晚,没有星星,微弱的月光,照亮夜空。
我坐在院子里平静的望着夜空。
我没有哭,因为眼泪早已流干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住。
顾清的声音从夜风中传来:“许小姐,我已经联系好另一家酒店,明天会送你过去。”
我低头看着地面,月光将顾清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斜斜的一片黑鸦。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孤儿院时,晚归的路上只有一盏很微弱的路灯。
每次路过,影子就会被光照得很长。
我害怕得躲在许淮安身后,许淮安就会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我曾以为我们可以这样走一辈子。
可原来物是人非从来不是一句传说。
影子还是那道影子,眼前的人,却再也不是许淮安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顾清眼睛,轻声问。
“你说一个人变心,真的能这么彻底吗?”
寂冷的夜色里,顾清没有回答。
我就自顾自地说着:“我七岁时,第一次见许淮安,那天下了好大的雨,爸爸妈妈出了车祸,就死在那场雨里,许淮安撑着伞,说会给我一个家。”
“十一岁时,我想学钢琴,他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才知道,他去打零工赚钱,把他爸爸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卖了,给我买了一架电子琴。”
“十五岁,高中住校,我晚上害怕,他就在操场旁,我低头就能看见的窗户外,守了我整整一个学期。”
“十九岁,他向我告白,他说会永远对我好,二十四岁,他跨年向我求婚,我们一起随着倒计时放飞孔明灯。”
“我写了很多愿望,写不下了,就想去看许淮安写了什么,没想到,他只写了一句话:希望遥遥的愿望,全都实现。”
“那时我就想啊,我要一辈子永远都和许淮安在一起,就算是满天神佛阎罗恶煞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一句句说着,直到再也说不下去,声音和呜咽一起哽在了喉咙里。
顾清静默看着我,半晌,才说了一句话:“你们很相爱。”
“是……我和许淮安很相爱。”
顾清不说话了,我缓缓走到顾清身边,带着最后的所有期许,颤声问道。
“你真的是顾清吗?”
到此时此刻,我还有最后一丝期待。
期待眼前人能说一句“我是许淮安”。
我们就还能回到过去,那个只有我和许淮安的过去。
我紧紧盯着顾清的眼睛。
顾清呼吸骤然一沉,身侧的手握紧:“我……”
话未说完,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和苏玲的惊叫。
“苏玲!”
顾清脸色一变,伸手推开我,就往房间跑去。
我毫无预兆的被推到一边,腰重重撞到桌子,尖锐的疼痛从腰间一直席卷全身。
我痛呼出声,可顾清却连头也没回的,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已经不需要回答了,他的答案,万分清晰。
我看着顾清离去的背影,眼底最后一丝光亮,此刻,终于彻底散去。
我拿出手机,给神父打去电话。
“麻烦您,帮我取消一下天葬的仪式。”
第6章
神父诧异问道:“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轻声说:“神父,你知道吗?我只是突然发现过去这三年,我活得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浑浑噩噩三年,为他把从未信过的佛磕了个遍,甚至想在他死去的地方,为他殉情。
可许淮安呢?他早已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爱人,那三年活在痛苦里的人,从来都只有我一个。
我恨他,我当然恨他。
可我想了一千遍一万遍报复他的方法,又觉得,算了……没必要了……
我只是,再也不想要见到他。
挂断电话后,我去网上订好了机票。
最早的航班,在两天后。
我收拾好东西,恰好撞见顾清带着苏玲从医院回来。
一见到我,苏玲就两眼放光,笑着上前道:“许小姐,我有个好消息分享给你。”
“你知道吗?我怀孕了!”
我浑身的血液骤然冷了下去。
苏玲甜蜜的靠着顾清手臂,对我的炫耀之意,几乎从笑声中漫出来。
“昨天摔倒才知道,我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我看着顾清,他抱着苏玲,唇角的笑无比温柔。
是了,许淮安很喜欢小孩的。
在他来桑弗斯国前,就和我讨论过孩子的事。
许淮安说:“我喜欢小孩,想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哥哥会永远保护妹妹。”
就像许淮安和许觅遥。
我们曾约定,等许淮安从桑弗斯国回来,就开始备孕……
我沉默许久,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恭喜你们。”
“谢谢。”
苏玲笑得愈发甜蜜:“我们没有举办过婚礼,一直想得到朋友的支持,你是我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我可以请你为我们送上祝福吗?”
我说话时的眼神亮得吓人,整个人几乎要挤到顾清怀里的样子,如同一只捍卫领地的母兽。
只是她捍卫的幸福,却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我攥紧手拒绝:“真正的幸福是不需要祝福的,只有心虚的人才需要别人的肯定。”
苏玲脸色一变,我没等她再说什么,直接道:“我先走了。”
我说完就往外走去,可没走多远,顾清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许小姐,请等一下。”
我停下脚,转头看向顾清,似有所料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你也想让让我亲口祝福你们吗?”
“我……”顾清沉默片刻,还是说:“我不想让苏玲失望。”
我耳中“轰——”的一声炸开。
明明有所预料,却依旧不敢相信顾清真的这么残忍地的对我。
我道:“如果我拒绝呢?”
顾清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我道:“许小姐,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你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
我就这么看着顾清,唇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三年来,我梦到过无数次我和许淮安的婚礼,雪白的殿堂里,没有任何人,只有我们。
许淮安牵着我的手说:“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
可现实是,顾清对我说:“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究竟哪个才是梦……
我手中的行李嘭的一声砸在地上,后退了半步,猛地转身离开了民宿。
我跑在街上,跑在一片嘈杂里。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是不想再看见顾清。
我想要许淮安,想要三年前的许淮安。
究竟怎样才能见到他……是不是也要死去,才能见到他。
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湖边。
耳边在嗡鸣。
我想起当年许淮安的同事说,许淮安的尸体可能被爆炸的余波冲击到了湖里,找了很久也找不到。
我的许淮安一定还在湖底!
只要踏进去我就能见到他……
我抬脚,冰冷的湖水没过我的小腿。
其实,我知道自己又发病了,可这一刻,唯有死亡才能将我从痛苦中拯救……
湖水缓缓淹过我的胸口,濡湿我的发丝,淹没我的头顶。
一片窒息的黑暗中,忽然“砰——”的一声,有人跳下了湖,抓住了我的手臂,不由分说的将我拉上了岸。
“咳咳——”
我猛地咳出两口水,还未清醒,就听一道冷冽的声音在我耳边骂道。
“这里死得人还不够多吗?那么想死回国再死!”
我抿唇,转头就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正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我。
身边一个小女孩拉着他的手劝道:“哥哥,你别骂这个姐姐了,我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
小女孩这时走到我面前,将头上的扶桑花花环取下,戴在了我的头上。
“姐姐,这是希望之花,是我妈妈送给我的。”
“我把它送给姐姐,希望姐姐不要再难过了。”
花环被戴在我的头上,我迟疑的伸手去触碰。
少年冷冷的声音又响起:“我妈也是三年前死在了这儿,这是她最后留给我妹妹的东西。”
我一下愣住了,我看着眼前小女孩清澈的眼睛,眼泪突然就汹涌出了眼眶。
我最终抱着小女孩痛哭出声。
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我告诉自己。
许觅遥,你不要难过,即便失去了许淮安,你也要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
深夜,我疲倦的推开民宿的院门,顾清竟还在院中等着。
见我满身狼狈,顾清眉心一跳,立即走过来:“你怎么了?”
院中灯光微暗,我看着顾清,退后了一步。
看着顾清有些僵硬的模样,我淡淡开口:“我不会参加你的婚礼。”
“顾先生,从此以后,我们就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了。”
第7章
顾清脚步顿住。
我笑着,眼睛却是温热的。
“所以,顾先生,你以后不用再担心我会打扰你们的生活了,明天我就回国了。”
说完,我直接转身就要回房。
身后,却忽然传来顾清的声音:“许小姐。”
我脚步却没有停,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我听见顾清暗哑的声音消散在夜风里。
“你一定能过得很好,比有许淮安时,过得更好。”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东西去机场。
要出民宿时,前台喊住了我:“顾先生说请你等一下,他送你去机场,今天街上人会很多,不安全。”
我听着厨房里顾清和苏玲隐约传来的笑声,轻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我提着行李自己走了出去,刚到街上,就看见漫天的扶桑花花瓣。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白花节。
这是桑弗斯国的‘中元节’。
有人扮成圣母的模样坐在花车上游行,祈祷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人能升入天国。
街上沾满了人,所有人都在仰头看着圣母,哭泣声,悲恸声,回荡在耳边。
圣母悲悯的洒下纯白的扶桑花,所有人都在拼命捡,有抢到的人把话放在心口跪地祈祷,有人嘴里念着什么痛哭。
花落在我面前,我却没有伸手接住。
我不用再捡了,因为许淮安再也不需要我的祈祷。
游行的人熙熙攘攘拥挤着向前,唯有我独自一人穿过人群往后。
忽然,一道声音炸开:“有人落水了!”
我一抬头,就看见湖里有个眼熟无比的小女孩在水中挣扎。
桥上人满为患,那天救我的少年被人群裹挟着往前,焦急的大喊着什么。
我心头一凛,立即丢下行李,迅速跑到湖边跳了下去。
我游到小女孩身边时小女孩已经往下沉了。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潜入水下,想要将女孩捞上来时,却发现自己的脚被缠住了。
“有人落水了!”
“水里有人!”
岸边传来呼喊声,周围越来越多人发现我们。
我听见有人跳入湖中的声音,我奋力挣扎,却发现脚踝上的绳子根本解不开。
眼看着女孩已经有些青紫的脸色,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女孩推了上去。
直到看见有人抓住了女孩的手臂。
我最后的一丝力气也彻底消散,缓缓闭上眼睛,沉入了湖底。
“砰——!”
杯子轰然在地上碎开。
民宿中,顾清看着那个杯子,心中莫名有点不安。
他喊来前台打扫,又问她:“许小姐呢?东西收拾好了吗?”
前台奇怪道:“她两个小时前就已经自己先走了啊。”
“先走了?”
顾清皱眉,听着街上的吵闹的声音,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他立即往外走去,到门口,正好撞见苏玲从外面回来:“你要去找许觅遥吗?”
顾清淡漠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的丈夫去找他的旧情人这叫与我无关吗?”
苏玲的声音陡然尖锐:“你答应过我你会忘了她,好好跟我在这里生活!为什么总是出尔反尔!你忘了当初是谁救你!我又差点为谁死了吗!”
她激动地把手上那被纹身遮住的割腕伤痕怼到顾清眼前。
“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再为你死一次!是不是!”
一年前,她正是用死亡将恢复记忆的许淮安牢牢绑在了自己身边。
顾清低头看着苏玲狰狞的脸,哑声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我说过,许淮安永远只爱许觅遥。”
“是!你说过!”
苏玲立即哭了出来:“可是许淮安已经死了!你现在是顾清!我只要顾清留在我身边!”
她猛地上前抱住了顾清的腰,靠在顾清怀里。
“我们马上就要有孩子了,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三口了……”
顾清攥紧了手想推开她,可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时,却止住了。
那里有三年前为救他留下的疤痕。
从肩膀一路到侧腰,像块烙铁一样灼烧着顾清的手掌。
顾清彻底走不动了。
他看向窗外,阳光温暖而耀眼,却半点没照到他身上。
僵持间,前台走了过来:“对了,那个许小姐在床头柜上落下了个东西,好像是药瓶……”
顾清想也没想,伸手拿过药瓶就往外走去:“我去还给她。”
“你就是想找个借口去见她!”
苏玲在他身后哀求:“别去!不准去!”
顾清的脚步却越走越快。
就在即将走出院门的时候,苏玲忽然大叫。
“不要再去许觅遥了!你找不到她的!”
“什么意思?”
顾清心脏一空,他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苏玲。
苏玲脸上带着奇异的光彩:“她已经死了!就在刚刚,为了救人死在河里了。”
第8章
顾清皱眉,仿佛没听清般问道:“你说什么?”
苏玲深吸一口气,看着顾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她死了!”
“就在湖边上,为了救一个小女孩,她跳下去被绳子缠住了脚,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她抓住顾清的手臂:“不管你怎么找她,都找不到她的,你不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吗?赶走所有破坏我们的人,只有我们两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不好吗?”
“上天的旨意?”顾清怔怔看着她,“或许上天最坏的旨意就是让你救了我,没让我死在那场灾难里。”
不然,怎么可能酝酿出今天的灾难?
他忽然猛地抽出手,就往外走去。
院门一打开,冰冷的风霎时灌入顾清的衣领,仿佛要将他的全部温度都带走。
身后苏玲的喊声,他仿佛全然没听见般,一直往湖边走去。
其实很好找的,在湖边,围了一群的人,每个人都面带唏嘘,可惜。
路上的扶桑花层层叠叠,遮住了所有街面。
顾清踩着白色花瓣一步步向前,脚步却越走越沉重,他一点点拨开人群走到最里面,却没看见许觅遥,只有一大滩水迹,和周围讨论的声音。
他问:“救人的那个人呢?”
有人看他一眼,叹气道:“送去医院了,说是要把遗体带回去。”
遗体?带回去?
顾清侧了侧头,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奇怪,这两个词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许觅遥身上呢?
搞错了吧,一定是搞错了吧?
明明上午的时候,他还去看了她啊,明明在早上,她还在房间里安然入睡。
阳光透过窗柩洒在她的脸上,有些苍白,可是却那样平静。
他本想走过去触碰她的脸,可是却又停在了门口。
他知道,她已经走过去了,对于许淮安的死,她已经走过去了。
即使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很好。
可是为什么……才两个小时,她才离开了两个小时,怎么可能死了呢?
顾清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弯下腰,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身边有人递给他纸张:“唉……”
顾清后知后觉的摸脸,才发觉,脸上早已湿了一片。
真是奇怪啊,他心里居然没有特别悲伤,就像是天忽然黑了下来一样,那样平静,那样绝望。
“麻烦……”他抓住旁边人的手,已经不管不顾是谁了,沙哑着开口,“带我去医院。”
他要见许觅遥一面,他还有很多话没和她说,他还有真相没有告诉她。
告诉她顾清是假的,告诉她许淮安还活着。
许淮安还活着,她怎么能死!
他满脸的绝望与泪水,旁边人见他这样,叹了口气,就要带他去医院。
火急火燎的赶到医院,护士却道:“很抱歉,逝者已经被她救的女孩的家属带走了。”
顾清道:“带走了?去了哪里?”
护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很可怜,找遍了逝者的手机,竟然发现,唯一的联系人也去世了。”
顾清只觉得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插进了心底。
不,那个人没有去世,他只是不敢面对,他只是在逃避,所以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后退了一步,手无力的松开,才发现许觅遥的药瓶一直被他攥在手心里。
此刻落到地上,缓缓滚到了他的脚边。
上面写着一行字——“盐酸马普替林片”。
护士看了一眼,惊讶道:“这是治疗重度抑郁的药!”
第9章
她叹息一声:“怎么那么多抑郁症?之前听教徒说有个重度抑郁症患者还想来这里天葬。”
“天葬?”顾清声音沙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护士道:“不知道,只是说,想去见死去的爱人……”
“那场战争从未结束啊,这三年折磨着那么多人,恐怕,我早已受不了这些痛苦了吧。”
顾清唇色忽然苍白了下去,一瞬间,脑中忽然闪回了好几个片段。
难怪,难怪许觅遥脸色总是那么苍白,难怪她饭总是吃不下。
难怪她晚上总是睡不好,他借着月色去看她时,她仿佛总是在做噩梦,泪水顺着眼尾一路落到枕头里,嘴里喃喃着什么。
他知道,她在喊他的名字。
“许淮安,许淮安……”
一声一声,如同撕裂他的心。
走出医院的大门,太阳已经消失了,天空阴沉的仿佛随后要下雨。
顾清没有打车,一个人缓慢的、笔直的走在飘着扶桑花瓣的街道上,仿佛有汽车的刹车声,仿佛有人探出头来骂他,仿佛有路人关切的问他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都没听见。
在纷纷翩飞的花雨里,在如影如幻的人群里,他缓慢的走着。
一如儿时被父母抛弃,他们自杀前,把他丢在孤儿院门口。
他就这样茫然的走着,一个小女孩牵住他的手,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找不到家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笑得很灿烂,像太阳一般,很多年以后,他忘了许多事情,却依旧记得那个笑。
可此刻,他再抬头,面前却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人生仿佛就是不断孤独的行走,又失去。
偶然有温暖,偶然能触碰到幸福,却又都会失去。
耳边恍惚响起许觅遥的话:“我们约定十月一日就结婚的。”
是啊,他们约定十月一日结婚的,他无比期待那场婚礼,期待到三年前被炸弹炸伤时,还在想着那场婚礼。
他要回去结婚,他的新娘还在家里等他,他的幸福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爬行着,握住了一个人的脚踝,如蝼蚁般苦苦求生。
却不曾想,是落入了另一个深渊。
耳膜持续的轰轰作响,顾清恍惚的回到了民宿。
院子里,苏玲坐在树下,双眼通红:“去看了吗?你信了吗?她死了是吗!”
一连三个问题,顾清都仿佛没听见一般,往里走去。
苏玲喊道:“你要为了一个死人冷落我吗?你搞清楚,她不是我害死的!”
顾清恍若未闻,径直往院中走去。
苏玲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哭道:“顾清,顾清!求求你,和我说话好吗?我真的受不了你这样,我知道我话很难听,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你离开我,我害怕她把你抢走了……”
顾清道:“请放手。”
他的声音格外嘶哑,苏玲只在一年前见过这样的顾清,不知所措的松开了手。
顾清继续往前走,站在廊下的木架边,翻开最上面的那个木牌,许觅遥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她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一句话?思念、痛苦、天葬前的渴望……
顾清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般。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苏玲一愣,没有说话。
顾清道:“你早就知道她是来天葬的,所以刻意让神父安排她住在这里的是吗?”
第10章
刻意安排许觅遥住在这里。
让她亲眼看着顾清和苏玲有多恩爱,让她亲耳听见,他不是许淮安。
让她与希望擦肩而过,带着绝望死去。
顾清看着苏玲惊愕的脸:“苏玲,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瞒?”苏玲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的空白,像是被触到了某根神经一般,忽然变了脸色。
“我瞒着你?哈哈,怎么不愧是两情相悦啊,都喜欢用瞒这个词,可是!”
她蓦然抓住顾清的手臂:“可是我瞒你们什么了?你问过我吗?哦,是不是你不问的,我也该告诉你。”
“好啊,我告诉你,许觅遥早就知道你是许淮安了,她知道之后立刻就来质问我了,是不是很想知道是哪一天?就是你挡在我面前,把她当敌人那天!”
顾清脸色苍白,苏玲疯魔般喊道:“你那天怎么不告诉许觅遥你就是许淮安?她那天哭得多伤心啊?你看见了,你怎么不安慰她反而让她祝福我?她那么严重的抑郁症,她那天就该去死了啊!要是那天她死了,我告诉你,她的死就全是你害得!她是为你死的!”
顾清身侧紧握的手,忽然松开了。
他看着苏玲狰狞的模样,忽然笑了:“是,都是我害得。”
如果三年前,他没有像苏玲求救,如果三年前他没有失忆,如果一年前他恢复记忆后,没有因为苏玲割腕而留下来……
一切都不会发生,许觅遥不会来找他,她也就不会死。
都是他,都是他……
顾清眼眶一片通红,他转身要走,苏玲陡然慌了,她拉住顾清的手,哀求道:“对不起,是我刚刚说话太重了,对不起,你别走,我肚子好痛啊顾清,我肚子好痛……”
她牵着顾清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这里有你的孩子,你记得吗?我们要有孩子了。”
顾清看了眼她的肚子,厌恶的甩开她的手:“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曾答应过和许觅遥有自己的孩子。
他还记得说喜欢小孩时,她脸上浅浅的微笑,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可是我不想生两个,我只想要一个,如果只要一个的话,男孩和女孩你更想要哪一个?”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许觅遥的眼底,她的笑一如儿时绚丽。
他忍不住就想吻她,她却用食指抵住他的唇:“等你回来再吻我。”
她抱着他,像是拥抱着全世界般幸福:“许淮安,我等你回来娶我。”
可是他食言了,他没有回来,也没有娶她,他害死了她。
顾清深吸一口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靠在了石桌旁。
苏玲走到他身边:“许觅遥已经死了,你就忘了她,和我一起好好生活,还有我们的孩子……”
顾清疲倦道:“这个孩子,我一点也不想要。”
苏玲一怔,仿佛受刺激般,立刻哭了出来:“可这是你的孩子!”
“它不是!”
顾清咬牙道:“如果不是三个月前你下药,根本就不会有这个孩子!”
第11章
“是,我是用药了。”苏玲哭道:“可是结果就在这里啊,这里有我们的孩子,它已经三个月了,你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吗?”
“顾清,你不能离开我们,这是你欠我的。”
顾清看着眼前的女人,朝夕相处,却又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三年前他失忆时骗他,一年前他恢复记忆要走,以自杀威胁他,三个月前听到许觅遥和神父的约定,给他下药,用孩子来绑住他。
可为什么最后受伤的却不是他,而是许觅遥?
顾清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平静了下来:“苏玲,你当初救过我。”
苏玲看着他的神情,哭声停住了:“什么意思?”
顾清垂眸沉沉望着她,唇瓣忽然有了血色:“还清了,就不欠了。”
他说完,转身往外走去,苏玲浑身一震,跟着追了出去。
她的肚子很不舒服,可是顾清的背影那样决绝,仿佛只要她不追上去,顾清就会永远离她而去,再也不会回来。
“顾清!停下,顾清!等等我……”
顾清走的那个方向,是她曾救过他的方向。
“顾清……啊!”
苏玲心中一阵慌乱,她不敢停,一路跑过去,却忽然绊倒一块石头,重重摔在地上,肚子翻腾剧烈的痛楚,她抬头看着顾清,
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回头。
夜色如墨,街边没有任何路灯,只有浅淡月光映照路边的扶桑花瓣,发出羸弱的光亮。
顾清走在路上,脚步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眼前白茫茫,空荡荡,可他的心,却从未有过的轻松。
是啊,他早该这样做了。
一年前为什么要心软?为什么要留下来?
世界上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如果他够狠心,就能用自己的命,去还三年前的那条命了。
站在湖边上,湖水倒映万家玩火,如此鲜亮,充满生机。
顾清抬脚,踩进了湖里,湖水没过小腿,如此冰冷。
许觅遥就这样死在了这片湖水里。
她不是最怕深水了吗?为什么,会死在她最害怕的水里?
顾清看着湖面,胸口疼得喘不过气,他往前走去,一步步的踏入湖中。
他欠苏玲的,一条命足够还清了。
可是欠许觅遥的,要怎么还?他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去找她……
“我是许淮安。”
他说着,心口却如被刀割着一般:“我是许淮安。”
顾清眼前浮现出一片片和许觅遥的过往,他闭上眼睛,忽然,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寂静,格外紧急的短信提示音响个不停。
顾清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可这个号码,他到死都记得。
这是许觅遥的号码。
他点开信息,发了几十条,却都只有四个字。
“好好活着。”
顾清呼吸陡然窒住了,他立即回打这个手机的电话,他屏住呼吸,听见铃声响了十几秒,终于,在最后一刻,被接通了。
顾清紧握着手机,他心剧烈跳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
良久,他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叹息,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许淮安,好好活着。”
来源:快乐的阳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