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但暑气还没散尽,我浑身汗津津的,背心湿得能拧出水来,活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01
我活了二十年,头一回知道啥叫-
魂儿都飞了-——
那是1987年夏,6月的一天晚上,我刚从山地里干完活回来。
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但暑气还没散尽,我浑身汗津津的,背心湿得能拧出水来,活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月亮已经高高挂起,像个银盘子似的悬在天上。
我扛着锄头往家走,锄头刃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走到村西头时,忽然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从王秀芬家后院传来。
说起王秀芬,那可是我们村出了名的俏寡妇。
她男人在85年修水库时遭遇意外离世了,留下她一个人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
村里那些光棍汉没少打她主意,但都被她泼辣的性格给骂了回去。
水声清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我鬼使神差地放轻了脚步,凑近篱笆缝往里瞧。
这一看可不得了——月光正好从云缝里漏下来,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照在王秀芬身上。
她背对着我,正用葫芦瓢往身上浇水。
水珠顺着她雪白的脊背往下淌,在腰窝那儿打了个旋儿,又往下滑去。
月光下,她的皮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水珠像一串串小钻石滚落。
我嗓子眼发干,脚底下像生了根,挪不动步。
-老天爷......-我无声地喃喃自语,感觉心跳快得要从胸口蹦出来。
就在这时,王秀芬突然转过身来。
我慌得往后一退,踩断了一根树枝。
-谁?-她厉声喝道,一把扯过晾在旁边的粗布衫挡在胸前,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转身就要跑,却听见她接下来的话:-段海龙,原来是你!你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有本事明天继续来偷看!-
这话里带着几分挑衅,还有一丝......笑意?
我僵在原地,脸上火烧火燎的。
这不对劲啊,按说被逮着偷看洗澡,不该是挨骂挨打吗?咋还约明天呢?
我爹要是知道这事,非得用他那根老烟杆敲碎我的脑壳不可。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结结巴巴地想解释,却听见她噗嗤一声笑了。
-得了,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她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明天这个时候,你要是有胆子,就再来。
-
说完就转身进了屋,留下我站在篱笆外发愣。
她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我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王秀芬比我大三岁,那时她二十三,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纪。
村里多少男人想讨她欢心,她连正眼都不给一个,怎么偏偏对我......
第二天一整天,我在地里干活都心不在焉。
锄头差点刨着自己脚背,惹得我爹直骂:-兔崽子,魂儿让狐狸精勾走了?干活都不专心!-
-爹,我这不是天热嘛......-我抹了把汗,心虚地辩解。
-热?六月天哪年不热?-我爹狐疑地打量我,-你小子该不会是看上谁家姑娘了吧?-
我心里一紧,赶紧低头锄地,不敢接话。
要是让我爹知道我看上了寡妇王秀芬,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在我们这地方,寡妇门前是非多,正经人家都不愿意跟寡妇扯上关系。
太阳刚落山,我就借口去河边冲凉溜出了门。
在河边磨蹭到天黑,我鬼使神差地又摸到了王秀芬家后院。
篱笆墙那道缝还在,我咽了口唾沫,像做贼似的凑了上去。
院子里黑漆漆的,哪有洗澡的人影?
我正纳闷,突然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呛得我直咳嗽。
-哟,段海龙,你现在有胆子了,还真来了啊?-王秀芬提着木盆站在我跟前,月光下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松松地挽着,嘴角挂着狡黠的笑。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结结巴巴地说:-秀、秀芬姐,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路过这里——-
-我看你是故意路过的吧?进来吧,别在外头站着了。
-她转身往屋里走,木盆在手里晃悠着,水珠滴落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深色的痕迹。
我愣了片刻,跟了上去。
心跳得厉害,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王秀芬家的门槛有些高,我差点绊了一跤,惹得她回头看我,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她家比我想的还要简陋。
土坯墙上糊着旧报纸,有些已经泛黄卷边;一张木桌两条板凳,桌面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痕;灶台边堆着几个粗瓷碗,其中一个缺了个口。
唯一扎眼的是窗台上摆着个玻璃瓶,里头插着几枝野花,给这简陋的屋子添了几分生气。
-坐。
-她指了指板凳,自己坐在对面,-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我摇摇头,手心全是汗,在裤子上蹭了又蹭。
-我守寡三年了。
-她突然说,声音很平静,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村里那些男人,不是贼眉鼠眼地瞅我,就是假惺惺地来帮忙,背地里嚼舌根。
你是头一个傻到被我逮着还敢再来的。
-
我臊得抬不起头:-秀芬姐,我错了.......-
-错啥?-她嗤笑一声,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男人看女人,天经地义。
我就是想问问你,敢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我猛地抬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和我一样,都是被孤独逼疯的人。
她守寡三年,我二十岁还没摸过姑娘的手,我们就像干渴的鱼,碰巧在同一个水洼里相遇。
-我......我敢。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坚定。
王秀芬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那好,明天来帮我挑水吧。
井台离这儿远,我一个人拎不动。
-
从那天起,我成了王秀芬家的常客。
白天我帮她挑水劈柴,她留我吃饭;晚上我坐在她家院子里,听她讲她男人活着时的事。
她男人叫李建国,是修水库时的爆破工,人很老实,对她也好。
-他走的那天早上,还说要给我带县城里的雪花膏......-王秀芬说着,眼神飘向远方,-结果下午就有人跑来报信,说他人没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
她的手突然覆上我的,温暖而粗糙,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海龙,你跟那些男人不一样。
-她轻声说,-你是真心待我好。
-
夏夜的蝉鸣声中,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02
渐渐地,村里有了闲话。
-海龙啊,-我娘有天晚上把我叫到跟前,-你老往王寡妇家跑,像什么话?-
我闷头不吭声。
我娘叹了口气:-她比你大三岁,还是个寡妇......-
-寡妇咋了?-我突然来了火气,-秀芬姐人好,勤快,比那些娇滴滴的大姑娘强多了!-
我娘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爹不会同意的。
-
我摔门出去,直奔王秀芬家。
她正在灯下补衣裳,见我气呼呼地进来,放下针线:-海龙,咋了?跟你娘吵架了?-
我把事情一说,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道:-海龙,你娘说得对。
我这样的寡妇,配不上你这样的好后生。
-
-屁话!-我急得直跺脚,-我就稀罕你!-
话一出口,我俩都愣住了。
王秀芬眼圈慢慢红了,她别过脸去:-别说傻话......-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我想起她家晒场还晾着新收的麦子,二话不说冲进雨里。
她在后面喊什么我也没听清,只顾着往晒场跑。
麦子已经被雨打湿了大半,我手忙脚乱地往麻袋里装。
王秀芬很快也赶来了,我们俩在雨里忙活了半个时辰,总算抢回大半粮食。
回到她家时,我俩都成了落汤鸡。
她翻出她男人的旧衣服给我换,我死活不肯:-这哪成......-
-人都没了,衣服放着也是放着。
-她硬塞给我,-快去里屋换了,别着凉。
-
我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她正在灶前烧水。
湿衣服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她洗澡的情景,脸上火辣辣的。
-看啥呢?-她头也不回地问。
-秀芬姐,-我鼓起勇气,-我是真稀罕你。
-
她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灶膛里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眼里有泪光闪动。
-傻小子......-她声音发颤,-你知道跟个寡妇好,要遭多少白眼吗?-
-我不怕!-我上前一步,-咱俩光明正大的,碍着谁了?-
她望着我,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段海龙,你真是个傻子......-
我一把抱住她,她在我怀里抖得像片树叶。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屋檐下的水帘把我们和整个世界隔开了。
从那天起,我和王秀芬的事儿在村里传开了。
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当面说闲话,我全当耳旁风。
我爹气得拿扫帚揍我,我梗着脖子不躲:-你打吧,打死我也要娶秀芬!-
-好,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那天,我爹把扫帚都打断了,可我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眼看我就要被打成重伤,我娘慌忙抱住了我爹,并不断安慰他,老头子这才渐渐消了火气。
但即便如此,我爹还是不同意我娶王秀芬。
直到半个月后,我娘的一句话,才让我爹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正在桌子上吃晚饭,我娘忽然对我说:-王寡妇......秀芬那孩子,确实不容易。
海龙,你要是真认准她了,娘不拦你。
-
原来那天上午,我娘去赶集时扭了脚,是王秀芬碰见,一路把她背回来的。
我娘说:-那么瘦个人,背着我走了三里地,气都不带喘的。
-
我爹听了我娘的讲述后,态度也就软了......
转眼到了秋天,我和王秀芬的事儿在村里已经不算新鲜了。
这天我正在地里收玉米,村里二流子赵三晃悠过来:-海龙,听说你要娶王寡妇?啧啧,二手货你也要啊......-
我抡起锄头就砸了过去,赵三吓得屁滚尿流。
晚上王秀芬知道了,急得直跺脚:-你惹他干啥?他那张嘴......-
-谁让你受委屈都不行!-我闷声道。
她突然不说话了,低头抹眼泪。
我慌了神:-秀芬姐,我错了,你别哭啊......-
-傻子......-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笑着,-我是高兴......-
秋收过后,我正式请了媒人去王秀芬家提亲。
按规矩,寡妇再嫁不能大操大办,我们就在家里摆了两桌,请了亲近的乡亲。
新婚夜,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王秀芬坐在炕沿,红着脸说:-看你这傻样,当初偷看我洗澡的胆子哪去了?-
我挠着头嘿嘿傻笑:-那不一样......-
她吹灭了灯,在黑暗里轻声说:-海龙,谢谢你敢来偷看我。
-
我摸黑抱住她,心里满满当当的。
我知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但有她在身边,再苦的日子都是甜的。
03
成亲后的日子比蜜还甜。
王秀芬天不亮就起床,给我烙葱花饼,煮小米粥。
我抢着挑水劈柴,把院里那半亩菜地收拾得利利索索。
村里人起初还说三道四,可见我俩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闲话也渐渐少了。
只有赵三那帮二流子,见了我还是阴阳怪气。
-海龙,晚上睡觉踏实不?别让寡妇给克着了。
-他在集市上拦住我,满嘴酒气。
我攥紧扁担:-赵三,你再满嘴喷粪,我让你尝尝挨揍的滋味!-
赵三啐了一口,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没把这事告诉秀芬,她正在家给我缝新褂子,针脚密得能防雨。
入冬前,公社要修水库,每家都要出劳力。
我报名去了,一是工钱不赖,二是秀芬前夫就死在修水库上,我想替他了桩心事。
开工前一天晚上,秀芬给我收拾行李,手一直在抖。
-要不......别去了。
-
她突然拉着我说,-我去跟队长说,换别人。
-
我紧握住她的手:-怕啥?你男人壮得像头牛,还能让石头砸着?-
她猛地抱住我,脸埋在我胸前:-海龙,我夜里老做噩梦......-
我拍着她的背,心里软成一团。
这个平日里泼辣能干的女人,只有在我面前才会露出这般脆弱模样。
水库工地离家二十里,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秀芬给我带了咸菜、辣酱,还有她新纳的千层底布鞋。
-别省着吃,吃完我托人捎。
-
她站在村口,一直望到我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工地上百十号人,住的是临时搭的草棚。
晚上睡觉时,工友们少不了说些荤话。
-海龙,听说你媳妇是寡妇?滋味不一样吧?-有人挤眉弄眼。
我抄起鞋底就要抽他,被老张头拦住了。
-瞎咧咧啥?人家海龙媳妇贤惠着呢,上次去公社,还给我家捎了鞋样子。
-
老张头开口后,也就再没人吱声了。
第二天放炮炸石头,我眼尖,发现导火索有问题。
-停!别点火!-我冲上去一脚踹开点火的人。
果然,导火索受潮了,要是点了非哑炮不可。
-多亏海龙机灵。
-工友们围过来,老张头捡起那截导火索,眉头皱成疙瘩,-这像是被人故意泡过水的。
-
我心里一沉,想起赵三的姐夫是管仓库的。
晚上收工后,我悄悄溜进仓库,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个水桶,里头还有半截没泡完的导火索。
正查看着,外头传来脚步声。
我躲到麻袋后头,听见赵三和他姐夫在说话。
-......明天在东坡放炮,你想办法让段海龙去那儿......-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王八蛋是要我的命啊!等他们走了,我连夜找到工地主任,把事情说了。
主任姓马,是个转业军人,一听就拍了桌子:-反了天了!-
第二天照常上工,赵三果然贼眉鼠眼地往东坡凑。
马主任带人当场把他按住,从他怀里搜出半包炸药。
-这不是要炸石头,是要炸人啊!-
马主任气得脸都青了。
赵三被五花大绑送去了公社。
我以为这事了结了,没想到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
那天我们在北坡开挖,突然有人喊:-塌方了!快跑。
-
我抬头一看,大片山石夹杂着沙土正轰隆隆滚下来。
-快跑!-我推着身边的工友往外冲,自己却被一块飞石砸中后背,扑倒在地。
最后的意识里,我听见老张头在喊:-海龙还在里头!-
不知昏迷了多久,我隐约听见哭声。
睁开眼,看见秀芬肿得像桃的眼睛。
-醒了!他醒了!-她尖叫着扑过来,差点把医生撞个跟头。
后来我才知道,塌方后我被埋了好几个小时。
是秀芬疯了似的用手挖土,十指鲜血淋漓也不停。
老张头说,她一边挖一边哭喊:-海龙你不能死!我不能再克死一个男人啊!-
在场的大老爷们儿都掉了泪。
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秀芬寸步不离。
有天马主任来看我,带来个惊人的消息:审赵三时,他交代了三年前秀芬前夫死的真相。
原来当年他爹负责采购建材,以次充好吃了回扣,结果支撑木断裂,砸死了人。
-公社已经决定,追查赵家父子的责任,还要他们给王秀芬同志一些补偿。
-马主任说。
秀芬听了,伏在我肩上哭得不能自已。
我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又酸又甜。
这个苦命的女人,终于等来了云开月明的一天。
出院那天,全村人都来迎接。
我娘拉着秀芬的手直抹眼泪:-好闺女,多亏了你啊......-
连一向板着脸的爹,也破天荒地夸了句:-海龙有福气。
-
开春时,秀芬有了身孕。
她站在院子里吐得昏天黑地,我却乐得满村跑,见人就发糖。
-瞧你那傻样。
-她虚弱地靠在门框上,嘴角却带着笑。
马主任推荐我当了生产队副队长,公社还特批了宅基地,给我们盖新房。
搬家那天,秀芬把她前夫的相片用红布包好,放在了箱底。
-往后,咱们好好过。
-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说。
我在新房的窗台上摆了一盆杜鹃,红的像火。
秀芬小心地浇水,说等孩子出生,正好赶上花开。
那天夜里,我搂着她看月亮。
她突然问:-海龙,你还记得第一次偷看我洗澡不?-
我老脸一红:-咋不记得?差点让你一盆水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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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吃地笑,手指绕着我的衣扣:-其实那天......我是故意让你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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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我惊得坐起来。
-我早听见你从地里回来的脚步声了。
-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一个寡妇,总得想点法子......-
我愣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把她搂得更紧了。
这个精明的女人啊,早把我算计得死死的。
夏收时节,秀芬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抱着孩子在村里转悠,逢人就说:-瞧我儿子,多像他娘!-
赵三被判了十年,他爹也被撤了职。
村里人现在提起秀芬,都竖大拇指:-海龙媳妇,是个有福气的!-
只有我知道,我的福气,是从那个偷看她洗澡的夏夜开始的。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看见她熟睡的侧脸,还会觉得像做梦一样。
-看啥呢?-她迷迷糊糊地问。
我亲亲她的额头:-看我的福气。
-
窗台上的杜鹃开得正艳,红彤彤的,像极了我们越过越红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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