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锄头是爷爷用了四十多年的老物件,木柄早已被汗水浸透,呈现出一种油亮的深褐色。当我从县医院回到村里,爷爷的丧事已经办完了,连坟头上的土都已经干透。
锄头是爷爷用了四十多年的老物件,木柄早已被汗水浸透,呈现出一种油亮的深褐色。当我从县医院回到村里,爷爷的丧事已经办完了,连坟头上的土都已经干透。
大伯家的院子里,几个叔叔正在分割爷爷留下的东西。爷爷一生务农,没什么值钱物件,但在我们这个山沟里,能有几间青砖大瓦房已经算是小康之家。大伯和三叔为了东厢房的那块宅基地差点动起手来,还是二叔从中调解,最后决定按市价折算成钱,由三叔出钱补给大伯。
“小旭回来了。”大伯娘看见我,朝屋里喊了一声。
几个叔叔相继走出来,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我是家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孩子,现在在县医院做医生,算是有点出息的那种。平时工作忙,很少回老家,跟亲戚们的关系也就渐渐疏远了。
“爷爷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放下包,有些疲惫地说。
“唉,老人家走得突然,你又在县城,我们就先把丧事办了。”二叔说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爷子啥也没留下,就这一栋老房子,我们几个兄弟商量着分了。”
“嗯,应该的。”我点点头。
“对了!”大伯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拎着那把我小时候见过无数次的旧锄头出来,“你爷临走前特意交代,这把锄头要留给你。其他东西你也不在家,就让你叔们分了。”
我接过那把沉甸甸的锄头,一时间百感交集。这把锄头对我来说,承载了太多儿时的记忆。夏天的时候,爷爷扛着锄头去田里除草,我就在后面跟着,偶尔也会拿起那把对我来说过于沉重的家伙,学着爷爷的样子笨拙地刨几下。
“就这破锄头?”三婶在一旁不屑地说,“给小旭留这个做啥,人家现在是医生,又不下地。”
“老人家的心意。”二叔看了三婶一眼。
我抚摸着锄头粗糙的木柄,仿佛能触摸到爷爷的手感。“谢谢,这个对我很重要。”
回县城的路上,我把锄头放在副驾驶座上。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要拿它做什么。我住在县医院的单身宿舍,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房间,放这么一把农具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但这毕竟是爷爷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不舍得丢。
到了宿舍,我把锄头靠在墙角,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连续三十六小时的值班让我疲惫不堪。
第二天醒来,我看着角落里的锄头,突然有种想要好好清理一下它的冲动。这是爷爷留给我的最后礼物,我应该好好保存。
我用湿布擦拭锄头的金属部分,用细砂纸轻轻打磨木柄上的毛刺。当我仔细检查木柄是否有裂缝时,发现靠近金属头部的位置有些异常。往常看起来是一整块木头,但在某个角度下,我发现似乎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环绕整个木柄。
“这是……”我试着旋转木柄,果然,它转动了!
原来锄头的木柄是可以拧开的!我小心翼翼地将木柄从金属头部取下,发现里面竟然是空心的,塞着一卷发黄的纸。
我的心跳加速,手指有些颤抖地取出那卷纸。这是一份契约,确切地说,是一份土地买卖合同,日期是1978年,上面写着爷爷买下了村东头的那片荒山,面积有二十多亩。
“这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那片荒山现在是三叔家的,据说是三叔年轻时开垦的。
我又往锄柄深处摸索,又掏出一本小册子,是爷爷的日记。
那天晚上,我就着台灯,一页页地看着爷爷留下的字迹。爷爷的字写得很拙劣,像蚯蚓爬过一样,但我却看得津津有味。
日记断断续续,记录了从1978年到1995年这十几年间的一些重要事件。从中我得知,爷爷确实在1978年买下了村东头的那片荒山,花了他积攒了一辈子的六百块钱。那时候这笔钱可不少,足够买一头好牛了。
之后的几年,爷爷利用农闲时间,一点点地开垦那片荒山。按他的计划,等荒山变成良田,就作为我爸的结婚彩礼。可惜,我爸在1986年外出打工时出了事故,再也没回来。我妈守寡几年后改嫁,把我留给了爷爷奶奶。
1990年的一页日记引起了我的注意:
“今天三儿说想要那片山地,我看他最近确实手头紧,就借给他用几年。三儿说会尽快还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算。”
再往后翻,1995年的一页:
“三儿家盖了新房,日子越过越好。我提起那片山地的事,他说不记得了,还跟我急。算了,老了老了,跟儿子计较什么。小旭读书那么用功,等我百年之后,让他自己去找三叔说清楚吧。”
合上日记,我长叹一口气。原来如此。这片山地本应是我的,却被三叔占为己有。现在这片地早已不是荒山了,县城扩建,那里成了新开发的区域,地价飙升,保守估计价值几百万。
第二天是周末,我驱车回到老家。
“小旭?怎么又回来了?”大伯见我来访,有些惊讶。
“有些事想问问三叔。”我直截了当地说。
大伯闻言,脸色变了变,“你知道了?”
“锄头里有爷爷的日记和地契。”我轻声说。
大伯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你爷爷啊,就是太老实,吃了亏也不说。那片地原本是留给你爸的,后来借给你三叔用,结果他一直不认账。你爷爷这些年一直憋着这口气,临走前才想起来把证据留给你。”
“您知道?”
“我们都知道,但都不好说。毕竟是自家兄弟,撕破脸多难看。”大伯叹了口气,“去吧,你三叔家盖了栋新楼房,就在村口。”
三叔家的新楼房气派得很,三层小洋楼,门口还停着辆小轿车。看得出来,这些年他过得不错。
“小旭?”三叔见我来访,明显有些紧张,“有事吗?”
我没有直接说明来意,而是东拉西扯地聊了些家常,问起他们家最近的情况。三叔似乎松了一口气,热情地招待我,还让三婶去杀鸡准备午饭。
“三叔,我听说村东头那片地现在值钱了?”我状似无意地问道。
三叔的筷子顿了一下,“是啊,县里要扩建,那边都划进城区了。怎么,你对那片地有兴趣?”
“嗯,有点兴趣。那块地是谁家的啊?”
“是我的。”三叔笃定地说,“我年轻时开垦的荒山,吃了不少苦头。”
我点点头,没有反驳,继续吃饭。吃完饭,我起身告辞,临走时才慢悠悠地说:“三叔,我爷爷留给我的不只是那把锄头,还有一些文件。”
三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不想闹得太难看。”我平静地说,“但那片地确实是我爷爷的,后来借给您用几年,您却一直没还。”
三叔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瞒不住。当初是我对不起你爷爷,可我那时候实在是没办法,家里穷,孩子又多…”
说着说着,三叔眼圈红了,“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愧。你爷爷在世时,我总想着等手头宽裕了就还他,可一直拖着拖着…现在地价涨了,我更不敢说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两鬓斑白的长辈,突然想起爷爷日记中的另一段话:“人这一辈子,钱财乃身外之物,亲情才最珍贵。三儿虽然占了我的地,但他对我这个老头子一直很孝顺,逢年过节总带着孩子来看我,家里有好吃的也惦记着给我送来。”
“三叔,”我深吸一口气,“我不要您的地,也不要钱。”
三叔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在县医院工作,生活无忧。爷爷留给我这把锄头和这些文件,或许只是想让我知道真相,而不是非要讨回这片地。”
“小旭,你…”三叔眼中含泪。
“但我有个条件,”我看着三叔,“我希望您能拿出这片地一部分的收益,在村里建一所小诊所。我周末可以回来坐诊,为乡亲们看病。”
三叔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连连点头,“我答应你,一定办好这件事!”
离开三叔家,我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看着两旁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突然,一阵风吹来,我似乎闻到了爷爷身上那种混合着烟草和泥土的气息。
那把锄头里的秘密,或许不仅仅是那片土地的归属权,更是爷爷对我的期许——不计较一时得失,看重血浓于水的亲情,同时不忘回馈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和人们。
回到县城,我把那把锄头挂在了宿舍的墙上,每天早晨醒来,它都是我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提醒我不忘初心。
三个月后,村里的小诊所建成了。每个周末,我都会开车回村里出诊。渐渐地,附近几个村的乡亲也会特意赶来看病。诊所门口,三叔亲手栽了一棵银杏树,据说可以活上千年。
有一次出诊结束已是傍晚,我坐在诊所门前的石凳上休息。三叔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过来,“小旭,吃点东西吧。”
我接过碗,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干完农活回来,爷爷也会这样端着一碗面给我。
“三叔,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三叔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爷爷啊,是个固执的老头子,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但他心软,特别是对家里人,再大的亏也能忍。他总说,人这辈子,够吃够喝就行,没必要太计较。”
“那您觉得,他把锄头和日记留给我,是想让我怎么做?”
三叔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猜,他是希望你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可以再找回来,但有些东西,比如亲情,一旦失去了就真的没了。”
我低头吃面,眼睛有些湿润。
“对了,”三叔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你爷爷的烟袋锅子,他生前最爱的东西。我想了想,还是应该给你。”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一个做工精细的铜制烟袋锅子,上面刻着精美的花纹,还有一行小字:“赠予老友,愿在天堂能够重逢。”
“这是…?”
“你爷爷年轻时救过一个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那人后来回城成了干部,一直跟你爷爷有书信往来。这烟袋锅子就是那人送的。”三叔解释道,“你爷爷常说,人这辈子,能交到一两个真心朋友就值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烟袋锅子收好。这又是一份珍贵的遗产,不是金钱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夕阳西下,村口的老槐树投下长长的影子。我和三叔并排坐着,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这一刻,我仿佛明白了爷爷的用意。他把锄头留给我,不是为了让我去争夺那片土地,而是希望我能像他一样,懂得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那把锄头,承载的不只是一段被掩埋的往事,更是一种处世哲学,一种面对得失的态度。有时候,知道真相比拥有财产更重要;有时候,守住亲情比坚持对错更可贵。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