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三点十七分,卢亚奇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邮箱里躺着林小雨发来的视频文件,主题是"高一(3)班全体同学给卢老师的惊喜"。
春逝(四)
凌晨三点十七分,卢亚奇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邮箱里躺着林小雨发来的视频文件,主题是"高一(3)班全体同学给卢老师的惊喜"。
他点开视频,画面摇晃了几下,然后出现班长的脸:"卢老师,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都很想您..."接着是学习委员、体育委员...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轮流出现,说着稚嫩却真诚的祝福。
视频进行到七分钟时,王明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这个曾经因为同学嘲笑他父母离婚而打架的男孩,此刻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卢老师..."王明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知道我老是惹麻烦。上次打架...您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直接骂我,而是问我为什么生气..."男孩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您是我遇到过唯一一个...真的愿意听我说话的老师。"
画面中的王明突然崩溃大哭:"请您快点好起来...回来吧..."
卢亚奇的手机滑落在被子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蜷缩起来,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这些他以为自己已经无力关心的孩子们,原来一直在等他回来。
第二天清晨,卢亚奇顶着红肿的眼睛坐在父亲对面。餐桌上摊开着他这一个月来的所有画作——笨拙的樱花树、扭曲的教室、没有面孔的学生群像...
父亲拿起其中一幅,画的是窗边一个孤独的背影。"这是...你?"他的声音异常柔和。
卢亚奇点点头:"在医院确诊那天。"
父亲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突然停在另一幅画前——那是卢亚奇前天完成的,一棵开满花的树下,站着一个模糊但挺直的身影。
"这幅不一样。"父亲评论道。
"嗯,昨天画的。"卢亚奇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推到父亲面前,"学生们给我做了视频。"
父亲看完视频,沉默了很久。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白发上,卢亚奇突然发现父亲老了很多。
"爸..."他鼓起勇气,"当年爷爷...走后,你是不是..."
"我必须立刻找份稳定工作。"父亲打断他,声音低沉,"家里欠债,奶奶身体不好。美院...太冒险了。"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卢亚奇从未见过的脆弱,"那些教材插图,是我最后的尝试。被拒绝后,我就彻底放弃了。"
卢亚奇屏住呼吸,这是父亲第一次主动谈起往事。
"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父亲艰难地继续,"但可能...我用错了方式。"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卢亚奇心中某个锁住的门。他伸出手,覆盖在父亲的手背上。那只曾经能画出优美线条的手,现在布满了岁月和劳作的痕迹。
"爸,我想回学校试试。"卢亚奇轻声说,"但这次...用我自己的方式。"
父亲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旧信封,推到儿子面前:"看看这个。"
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全国大学生文学创作大赛获奖名单》,卢亚奇的名字赫然在列。
"你获奖那年,我偷偷去图书馆复印的。"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虽然当时说了那些话...但我一直留着。"
卢亚奇喉头发紧。原来父亲的爱一直都在,只是被恐惧和担忧包裹得太紧,难以辨认。
那天下午,卢亚奇提前到达了心理咨询中心。齐教授看到他,微笑着问:"决定好了?"
"我想回学校。"卢亚奇说,"但不是回到从前那种状态。"
齐教授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看了学生们做的视频...他们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我自己都忘了的。"卢亚奇的声音越来越坚定,"也许教育的意义不在于拿了多少奖,而在于...我们曾经怎样彼此影响过。"
"听起来你找到了自己的答案。"齐教授欣慰地说,"准备怎么应对那些压力和挑战?"
卢亚奇从包里拿出一个新的笔记本:"我想尝试把心理咨询和艺术治疗融入班级管理。也许可以创建一个'心灵树洞'项目,让学生们用写作或绘画表达情绪..."
齐教授眼睛一亮:"这是个很棒的主意。如果需要专业支持,我很乐意提供帮助。"
离开前,卢亚奇回头问道:"齐教授,您觉得...一个曾经崩溃过的老师,还能当好老师吗?"
"正因为经历过黑暗,你才能更好地理解那些在黑暗中摸索的孩子。"齐教授的回答像一束光照进卢亚奇心里,"你的脆弱现在成了你的力量。"
周一早晨,卢亚奇穿上整洁的衬衫,站在学校大门口。他的药还在吃,但剂量已经减少;失眠好转了,虽然偶尔还会做关于教室的噩梦。最重要的是,他学会了在情绪崩溃前识别预警信号,并给自己喊停的权利。
"卢老师!"门卫老张惊喜地叫道,"您回来啦!孩子们可惦记您了!"
走进校园,卢亚奇惊讶地发现——那棵樱花树竟然又开花了。粉白的花朵在初夏的阳光中显得格外珍贵,这是罕见的"二度樱",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条件下才会出现。
教导主任匆匆走来:"卢老师,正好!校长要见你,关于你病假期间..."
卢亚奇深吸一口气:"主任,我先去教室看看学生们。校长那边,我会在课间去解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平静而坚定地设定优先顺序。教导主任愣住了,竟点了点头。
高一(3)班的教室里,早读的嗡嗡声在卢亚奇推门的瞬间戛然而止。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安静!其他班还在早读!"卢亚奇忍不住笑了,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
下课后,班长递给他一个纸盒:"卢老师,这是我们班的'心情日记',您不在的时候,我们坚持写的。"
卢亚奇翻开最上面一本,是王明的。最新一页写着:"今天数学又考砸了。如果是卢老师,他会说'一次失败不代表什么'。代课老师只会叹气,好像我已经没救了..."
他的眼眶又湿了。原来真正的教育影响,早已在这些细小处生根发芽。
校长办公室里,气氛严肃。"卢老师,你的情况我们理解,但教师心理健康问题确实...很敏感。"校长斟酌着用词,"考虑到影响,今年的职称评选可能..."
"校长,"卢亚奇平静地打断他,"我理解学校的顾虑。这次回来,我不是为了评职称。"他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计划书,"这是我设计的'心灵树洞'项目方案,希望能帮助学生更好地应对情绪问题。"
校长翻阅着方案,眉头渐渐舒展:"这个...确实很有创新性。如果效果好的话,说不定能成为我们学校的特色项目..."
走出校长办公室,卢亚奇没有感到往日的压抑和愤怒。他明白系统的改变需要时间,但他可以从自己的教室开始,一点一滴地创造不同。
放学后,卢亚奇留在空教室里,开始布置"心灵树洞"角落。他在墙上贴了一张巨大的樱花树手绘图,树下有一个树洞形状的投稿箱。旁边的说明写着:"你可以用文字或图画表达任何感受,匿名或署名都可以。这里是一个安全的空间。"
"卢老师,这是什么呀?"林小雨探头进来,好奇地问。
"一个秘密基地。"卢亚奇微笑着解释,"用来存放那些没机会说出口的话,或者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情绪。"
"像真正的树洞一样!"林小雨眼睛一亮,"我可以现在就试试吗?"
卢亚奇点点头,体贴地走出教室。五分钟后,林小雨蹦蹦跳跳地出来:"我投好啦!是写给爸爸妈妈的话...他们最近老是吵架..."
看着女孩如释重负的表情,卢亚奇感到一种久违的职业满足感。这才是教育应有的样子——不只是知识的传递,更是心灵的陪伴。
那天晚上,卢亚奇在日记本上写道:
"第一天回到学校,樱花意外开放。学生们记得我,我也重新记起了自己。抑郁症没有消失,但它不再定义我。也许真正的痊愈不是痛苦的消失,而是学会与痛苦共处,并依然选择前行。"
他翻到本子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画架前,笑容明亮而自信。照片背面是父亲今天才给他看的一行小字:"给我的儿子,希望你的道路比我的宽广。"
卢亚奇拿起画笔,在照片旁边画下今天的樱花树,树下不再是一个孤独的背影,而是一群手拉手的小人,向着阳光伸展。
春天确实已经过去,但有些花开,本就不属于春天。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