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下着小雨,我披上衣服,拿着伞下楼。小区的路灯亮着,光晕里有细密的雨丝斜织着。老刘站在我家单元门口,身上套着件深蓝色的雨衣,像个上了年纪的邮递员。
那天我刚睡下没多久,手机响了,看了眼,已经十一点四十多了。
“喂,是小瓜吗?我是刘叔,老刘,住你们隔壁那个。”
电话里传来邻居老刘略显焦虑的声音。这大半夜的,有什么急事?
“刘叔啊,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
“我在你家门口,能不能…下来一趟?”
窗外下着小雨,我披上衣服,拿着伞下楼。小区的路灯亮着,光晕里有细密的雨丝斜织着。老刘站在我家单元门口,身上套着件深蓝色的雨衣,像个上了年纪的邮递员。
“小瓜,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你。”
老刘六十多岁了,平时看着挺精神,今晚却显得格外憔悴,说话嗓子还有点哑。我家小区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了,老刘是最早一批住户,跟我爸是老熟人。不过爸爸五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没事,刘叔,您说。”
老刘从雨衣内侧掏出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个旧信封,递给我:“这是两万块钱,是我欠你爸的,今天必须还给你。”
我愣住了。
“您…欠我爸钱?什么时候的事啊?”
“二十年前的事了。”老刘的声音有点抖,“你爸帮了我大忙,我一直没机会还。今天必须还给你。”
他塞给我的信封沉甸甸的,里面确实是一沓现金。我还没反应过来,雨突然下大了。
“先别问了,改天我再跟你说。你快回去吧,别着凉。”说完,老刘就打着伞快步走了,身影很快被雨幕吞没。
回到家,我把信封里的钱倒在桌子上数了数,整整两万元,全是红色的百元大钞,有些已经旧得发皱了。
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生前从未提起过老刘欠他钱,我们家跟老刘家虽然是邻居,平时也就点头之交,没什么特别来往。爸妈都是普通工薪阶层,爸爸在县里一家印刷厂工作了三十年,妈妈在小学教书,收入不高但稳定,家里从没富裕过,怎么会有闲钱借给别人?
妈妈几年前去了省城跟姐姐一起住,我一个人留在县城照看老房子,在县医院上班。这事得问问妈妈。
“妈,您知道爸爸借钱给隔壁老刘的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妈妈疑惑的声音:“什么钱?你爸从没跟我说过借钱给老刘啊。”
挂了电话,我更糊涂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是在讲述一个我不知道的故事。夜已经很深了,我却毫无睡意。父亲去世后,我把他的东西都收在了书房的箱子里。或许,那里会有答案。
书房里有个旧书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放着父亲的私人物品。我翻出一个红木盒子,里面是他的钢笔、印章、还有一些老照片。在盒子底部,我发现了一本发黄的记事本,封面上是爸爸工整的字迹:日记,2003年。
那正好是二十年前。
我小心翻开日记本,爸爸的笔迹整齐又有力,像他的为人一样踏实。大部分内容都是日常琐事和工作感想,直到我翻到8月15日那页:
“今天下班回家,发现刘家门口停着救护车。刘嫂哭得声嘶力竭,说刘荣(老刘儿子)突发急病,需要立刻送去省医院。他们家手头紧,医院要两万押金才肯收。小瓜刚上大学,家里刚交完学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存折里的两万块给了他们。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这是给小瓜买电脑的钱,可人命关天啊。”
原来如此。继续往后翻:
“8月20日,刘荣病情稳定了,是急性胰腺炎,差点没命。刘老三过来说要立借条,我拒绝了。朋友之间,何必那么见外。”
“9月2日,刘荣出院了。刘老三提出还钱,我让他先把儿子养好。小瓜这学期没电脑用就没电脑用吧,反正宿舍有公共机房。”
看到这里,眼泪不知不觉模糊了我的视线。这就是我爸,永远默默付出却从不邀功的人。当年我上大学,确实没有自己的电脑,直到大二过年,爸妈才给我买了一台二手的。原来钱早就被爸爸借出去救人了。
我继续翻阅,在后面几页找到了更多线索:
“11月18日,听说刘家厂子停产了,刘老三被拖欠了不少工资。他来找我,说欠的钱一时还不上,我让他不用着急。”
“12月25日,圣诞节,听说刘荣找了份工作,在省城一家外贸公司。刘老三眼睛都笑出褶子了,说孩子大学毕业终于有出息了。提起欠钱的事,我又让他别急,等手头宽裕了再说。”
日记本后面的内容渐渐少了关于老刘的记载,爸爸也没再提那两万块钱的事。生活就这样平淡地继续着,人们把帮助和感谢都埋在了心底。
合上日记本,我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爸爸走得突然,那年他才五十九岁,查出肝癌晚期时已经没有太多治疗空间。他走时,老刘来送过行,我记得他眼圈通红,比一些亲戚还伤心。现在想来,大概除了邻里情分,还有这段未了的心愿吧。
第二天下午,我买了些水果,去老刘家拜访。
老刘家门口晾着件褪了色的深蓝色衬衫,空调外机上放着半袋洗衣粉,门口的塑料凳已经晒得发白,一角还有点裂缝。按响门铃,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拖鞋拍打地面的声音。
“谁啊?”门里传来老刘的声音。
“刘叔,是我,小瓜。”
门开了,老刘穿着件旧背心,头发乱糟糟的,估计是刚睡午觉。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搓了搓脸,侧身让我进屋。
“来了啊,快进来坐。”
老刘家的格局和我家差不多,但显得更拥挤些。客厅里的家具至少有二十年历史了,茶几上还盖着塑料布。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全家福,最显眼的是老刘儿子刘荣的大学毕业照。
“刘叔,这是我妈让我带的水果。”我把果篮放在茶几上。
老刘忙着倒茶,茶杯是那种印着山水画的老式瓷杯,杯沿有道小缺口。
“昨晚的事,吓着你了吧。”老刘有点不好意思,把茶杯推到我面前,“喝茶。”
我摆摆手:“刘叔,我翻到了爸爸的日记,知道那二万块钱是怎么回事了。”
老刘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在了桌子上。他没擦,只是慢慢坐下来,目光落在墙上儿子的照片上。
“你爸是个好人啊。那年要不是他,我儿子荣荣可能就…”老刘的声音哽住了,“这二十年,不是我不想还,是真的…唉。”
我点点头:“刘叔,我明白。爸爸从没在意这个钱。”
“我知道,你爸从来不提这事。”老刘叹了口气,“欠债不还,我心里一直不安生。前些年,我经济不行,后来刘嫂又生病花了不少钱。这两年荣荣在深圳站稳脚跟了,每月给我打点钱,我就一直存着,想着把这笔钱还上。”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昨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爸站在我床前,笑眯眯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我醒了后心里发毛,总觉得是他来讨债了。所以…虽然都半夜了,我还是来找你了。”
我笑了:“刘叔,您想多了。我爸要是有灵,肯定是来看看您过得好不好,而不是讨什么债。”
老刘眼睛湿润了:“你爸走那天,我去医院看他最后一面,他拉着我的手,说’老刘啊,人这辈子,能帮就帮,无愧于心就好’。当时我就想把钱还给他,可看他那样子,又不忍心提。后来…唉,再后来就没机会了。”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挂钟的滴答声。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线。我突然注意到,茶几下面压着一本旧相册,封面都磨损了。
好像注意到我的目光,老刘弯腰把相册拿出来,翻到一页:“给你看个东西。”
那是一张有些发黄的照片,大概是八十年代末拍的。照片上是我爸和老刘,两人穿着工装,站在一台大型印刷机旁,年轻的脸上满是笑容。
“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你爸其实是老同事。”老刘轻轻抚摸着照片,“早年我们一起在县印刷厂上班,我是学徒工,你爸是技术员。后来厂子不行了,我去做了小生意,你爸继续在厂里干。”
这我确实不知道,爸爸从来没提过。
“那时候你爸就帮过我不少忙,教我技术,还帮我改进工艺。”老刘继续说,“你爸人缘好,人又实在,厂里谁有困难他都伸手帮。”
窗外突然传来卖水果的吆喝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老刘起身去关窗户,顺便整了整窗台上的花盆,里面种着几棵不知名的绿植,叶子边缘有些发黄。
“别看这花养得不好,是你爸给的。说是什么…文竹?养了十几年了。”
关完窗,老刘又拿出个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烟雾在阳光下飘散,像是某种无形的思绪。
“刘叔,那钱我不能收。”我终于说出了来意,“那是您欠我爸的,不是欠我的。我想,如果我爸在天有灵,他肯定希望您留着养老。”
老刘猛地摇头:“不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那这样吧,”我想了想,“我爸生前一直资助镇上的留守儿童,每年都给希望小学捐点钱。要不,我们就把这钱捐出去,就当是您和我爸一起做的好事?”
老刘沉默了,烟灰掉在裤子上,他都没注意。半晌,他点点头:“也行,你爸要是知道了,应该也会高兴。”
临走时,老刘从柜子里又翻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我:“这个给你。你爸以前在印刷厂时用的印章,后来厂子破产清算,这东西没人要,他就带回来了。我前些年整理东西时在杂物堆里找到的,一直忘了还给你们。”
我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方石印章,上面刻着”问心无愧”四个小字。
“这是你爸自己刻的,他常说做人就要问心无愧。”老刘的眼神飘向远方,“现在想起来,他一辈子都是这么做的。”
回家路上,我想起小时候,爸爸常带我去县图书馆。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总看那些枯燥的哲学书。爸爸笑着说:“书本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多读书能让人明白怎么做人做事。”当时不懂,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了。
两天后,我和老刘一起去了镇上的希望小学,把两万块钱捐给了学校。校长是妈妈的老同事,知道这笔钱的来历后,特意找了面墙,挂上了爸爸和老刘的名字,说是感谢他们对教育事业的支持。
看着墙上并排的两个名字,老刘抹了抹眼角:“你爸这人啊,活着的时候从不张扬,现在倒是把我的名字也挂上去了。”
我笑了:“刘叔,按我爸的话说,做好事不留名才是真行善。这不是您俩一起做的好事吗?”
校园里,一群小学生正在操场上追逐打闹,阳光照在他们稚嫩的脸上,笑声传得很远。我忽然觉得,爸爸其实一直都在,他的善良和为人处世的态度,都化作无形的力量,延续在这世间。
回家路上,我问老刘:“刘叔,您说二十年前那事,如果换了别人,会不会也像我爸那样借钱给您?”
老刘沉思片刻,摇摇头:“不一定。那时候两万块不是小数目,差不多顶半年工资了。你爸二话不说就借了,连借条都不要。这世上好人多,但你爸那种二话不说就掏钱的,真不多。”
“那您昨晚为什么一定要还?您不是说您也不富裕吗?”
老刘叹了口气:“欠钱的人,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些年,每次看到你爸,我都觉得亏欠。他走了,我更放不下了。昨晚那梦啊,虽然你爸笑眯眯的,但我还是吓得够呛,总觉得是他来讨债了,所以顾不得半夜,就来找你了。”
说到这里,老刘笑了:“你爸走得早,但他活得明白。问心无愧这四个字,他是真做到了。”
晚上回到家,我又翻出了父亲的日记,在最后几页找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人这一辈子,活着不是为了被记住,而是为了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刚好在他们身边。帮人不是为了图回报,而是因为力所能及。老刘那笔钱,我早就不记得了,也不需要他还。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哪是金钱能衡量的。”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我抚摸着那方印章,“问心无愧”四个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爸爸走了,他的为人处世却留下了。那两万块钱,在二十年的时光里,早已不仅仅是钱的意义。它是一份情谊,一种传承,更是一种生活的智慧。
第二天早上,我去上班的路上碰到了老刘。他正在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买油条,看见我,招呼我一起吃早餐。
“小瓜啊,昨晚我又做梦了,”老刘边吃边说,“梦见你爸坐在咱们小区的长椅上晒太阳,见了我就笑。这回我不害怕了,还跟他聊了几句。”
我笑笑没说话,低头喝了口豆浆。
“对了,”老刘突然想起什么,“你爸生前不是爱收藏老钢笔吗?我前几天在旧货市场看到一支派克的,挺老的,我没敢买,怕是假货。要不改天咱一起去看看?”
阳光下,老刘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睛里有光。我点点头:“好啊,刘叔,改天一起去。”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爸爸留给我的不只是那本日记和印章,还有做人的准则和处世的智慧。那两万块钱的故事,原本可能会随着爸爸的离去而被遗忘,却因为老刘的坚持,变成了一段值得被记住的人间温情。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像爸爸那样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富有吧。
我抬头看看天空,初秋的阳光正好,不冷不热。小区门口的香樟树已经悄悄变黄了几片叶子,风一吹,落下来,像是时光的碎片。
“刘叔,我爸要是在天有灵,看到您这么惦记他,一定很高兴。”
老刘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是啊,你爸这人,活着的时候低调,走了反而让人更念着他。”
早点摊的老板娘端来两碗豆腐脑,热气腾腾的。老刘执意要付钱,我也不再推辞。有些事情,就是要顺其自然。
就像那两万块钱的故事,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