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那条水泥路刚修好那年,李大爷家的砖瓦房门前还堆着一堆黄沙。他说等儿子回来帮忙铺个小院子,沙子放了两年,长出了几棵不知名的野草。
村口那条水泥路刚修好那年,李大爷家的砖瓦房门前还堆着一堆黄沙。他说等儿子回来帮忙铺个小院子,沙子放了两年,长出了几棵不知名的野草。
“老李,出来说话!”我骑着三轮车经过他家门口,看见他正坐在门槛上削土豆皮。
土豆皮削得薄,几乎透明,在阳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李大爷的手指有些弯曲,指节粗大,但动作精准得很。他放下削了一半的土豆,拍拍裤子上的泥土站起来。
“老张啊,买菜去?”他眯着眼睛看我,脸上的皱纹堆成一团。
“嗯,顺便捎点东西,你家那个…那个东西到了,听说你让镇上小王给你代购的。”
李大爷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是电脑?到了?”
“是啊,放我车后斗里呢,沉得很。”
李大爷连忙放下土豆,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地朝我的三轮车走来。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上纸箱,像是在抚摸什么宝贝。
“别急,我帮你拿进去。”我跳下车,把箱子抱进他家。
李大爷的堂屋里,墙上挂着他和老伴的合影,照片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起。照片旁边贴着他儿子一家去三亚旅游的照片,他孙子穿着印有椰树图案的T恤,笑得灿烂。
电视机旁放着个老式收音机,上面落了一层灰。屋角有个竹篮,里面装着几卷毛线和织了一半的毛衣,应该是李奶奶在世时留下的。李大爷瘸着一条腿,走路一高一低,但此刻却异常麻利,找来剪刀小心地拆着包装。
“你这是要干嘛啊?”我问,“买这么贵的东西。”
李大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老了,总得找点事做。小区那个退休的王老师教我上网,说现在都流行什么…直什么…”
“直播?”
“对对对,直播!”李大爷点头如捣蒜,“我想试试。”
我忍不住笑了:“大爷,您都八十了,整这玩意干啥?那都是年轻人玩的。”
他不以为然:“老怎么了?老就不能学新东西?”他拆开包装,露出了崭新的笔记本电脑,“王老师说了,这个型号操作简单,适合我这样的老年人入门。”
“您儿女知道吗?”
李大爷脸色暗了下来,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知道,他们说我瞎折腾。”
我不再多问,帮他把电脑摆在八仙桌上。那张桌子有些年头了,桌角磨得发亮,一条桌腿短了点,垫着本老黄历。李大爷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有些发黄的方格布,小心地铺在桌面上,然后把电脑放在上面。
“老张,你先忙,我研究研究这玩意。”他挥挥手,已经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台电脑。
我离开时,回头看见他戴上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电脑。
半个月后,我又去李大爷家。他正对着电脑屏幕比划着什么,看见我进来,忙招手让我过去。
“老张,快来看看,我这样行不行?”
屏幕上是个视频编辑软件,看样子他在剪一段拍摄于菜园的视频。画面里,他正弯腰拔着一棵茄子,动作虽然缓慢但很娴熟。
“您自己拍的?”我有些惊讶。
“嗯,王老师教我的。手机架在竹竿上,设个定时,就能拍了。”李大爷得意地说,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动作虽然生疏但很认真。
他桌上放着个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操作步骤。有些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他视力不好写的。本子边缘贴着彩色便利贴,写着”剪辑步骤”、“上传方法”之类的提醒。
“直播呢?您直播了吗?”
“试过两次,没人看。”李大爷笑了笑,并不沮丧,“王老师说要坚持,慢慢会有人的。”
正说着,他手机响了。电话铃声是老式电话机的铃声,刺耳又怀旧。李大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他儿子打来的。
“喂,儿子…”李大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电话那头声音很大,我能听到他儿子急促的声音:“爸,你又买什么电脑?花那么多钱干什么?你那退休金够你瞎折腾的?”
“我自己的钱…”
“什么自己的钱!你要是有个好歹,还不是我们照顾你?现在学什么不好,学这个?您老就消停点吧!”
李大爷的脸涨红了,但他没有争辩,只是低声说:“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有些尴尬地对我笑笑:“孩子们怕我上当受骗。”
我没接话。屋外,他种的丝瓜爬满了篱笆,绿油油的一片。墙角有只花猫正舔着爪子,懒洋洋地晒太阳。
“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整这个是不是有点…”他突然问我。
“大爷,您想干啥就干啥。”我拍拍他的肩膀,“人这辈子,开心最重要。”
李大爷笑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舒展开来:“就是,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怕啥?”
他转向电脑,继续剪辑他的视频。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也照在那台崭新的电脑上。
夏去秋来,李大爷的直播渐渐有了些起色。
那天我骑车经过他家的菜园,远远看见他正在地里忙活。奇怪的是,他脖子上挂着个手机,还架在一个三脚架上。他一边锄地,一边对着手机说话。
走近一看,原来他在直播种地。
“…这个茄子要这么种,土要培得高一点,浇水要适量…”李大爷说得认真,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含糊。
屏幕上不断有弹幕飘过,大多是”爷爷好”“老爷子种得真好”之类的。我注意到观看人数已经有两百多人了。
他看见我,高兴地招手:“老张,来来来,上镜!”
我连忙摆手:“别别,我不会这个。”
直播结束后,李大爷满头大汗但精神抖擞。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手帕已经洗得发白,边缘还绣着一朵褪色的菊花,应该是李奶奶在世时的手艺。
“这两天涨了不少粉丝呢!”他骄傲地说,给我看他的账号页面,“六千多了!”
“这么多人看啊?”我有点惊讶。
“可不是!他们说喜欢看我种地,说城里人都不知道菜是怎么长出来的。”李大爷乐呵呵地说,“还有人给我打赏呢,虽然不多,但够买种子和肥料了。”
我帮他把工具收拾好,注意到他的锄头上绑了根红绳,有些好奇地问:“这是干嘛的?”
“哦,这是做记号。直播的时候好认自己的工具。”李大爷解释道,“村里好几个老头看我直播挣钱,也开始学了,大家一起在菜园直播,热闹得很!”
我惊讶地环顾四周,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赵大爷和刘老头,他们也各自架着手机,有模有样地对着菜地讲解。
“你们这是…”
“抱团闯市场嘛!”李大爷咧嘴笑了,露出几颗有些发黄的牙齿,“王老师说这叫’联合创业’,我们几个老家伙组了个团,互相引流。”
他带我去看他的”直播间”——其实就是他家堂屋的一角。八仙桌已经搬到了墙边,换成了一张简易的长条桌。桌上除了电脑,还摆着几盆李大爷亲手种的多肉植物和几本关于农作物种植的书籍。墙上贴了一张他手写的直播时间表,歪歪扭扭但排得井井有条。
桌角放着个存钱罐,是用旧奶粉罐改造的,上面贴着”直播装备基金”的字样。旁边是个笔筒,插着各种颜色的笔,应该是用来记录直播内容的。
“儿女知道您现在这么厉害吗?”我随口问道。
李大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们啊…还是觉得我瞎胡闹呢。上次我儿子回来,看见我对着电脑说话,以为我老年痴呆了,差点把我的设备都收走。”
“那您没解释?”
“解释了,他们不信啊。”李大爷摇摇头,“说我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学会这些。再说了,谁会看一个老头子直播?”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杯子是那种印着孙子照片的定制杯,但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了。
“其实也不全怪他们,”李大爷叹了口气,“我那儿媳妇看网上经常有老人被骗的新闻,怕我上当。儿子工作忙,一个月也回不来一次,更担心了。”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快递盒子:“这些都是偷偷买的,不敢让他们知道。快递都送到村口小卖部,我再去取。”
我看着那堆盒子,有摄像头的,有麦克风的,还有各种直播用的小道具。想不到这位八十岁的老人,偷偷摸摸地建起了自己的”直播帝国”。
“李伯,您这样…”
他摆摆手,打断了我:“没事,我高兴就行。老了老了,总得找点乐子。”
窗外传来大喇叭的声音,是村委会在通知近期的防疫政策。李大爷起身关窗户,动作有些吃力。我注意到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旁边是一个做了一半的鸟窝,看样子是他打算直播制作的。
“以后打算做什么内容?”我问。
“我准备做个系列,从播种到收获,全程记录。”李大爷的眼睛亮了起来,“城里娃都不知道米是怎么长出来的,我得教教他们。”
他说着,翻开笔记本给我看他的”内容计划”:春种、夏管、秋收、冬藏,每个季节的农活都列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节气特辑,二十四节气对应的农事活动。
“这些都是您自己想的?”
“一部分是,一部分是粉丝建议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个大学老师经常看我直播,说我这是在传承农耕文化,要好好记录下来。”
墙上的钟表走得有些慢,时针停在三点位置不动了。李大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那表坏了,但我习惯它在那了,就没换。”
桌子下面是一个旧暖水袋,红色的塑料外壳已经有些发白。李大爷说那是直播时暖脚用的,因为他有些关节炎,一到冬天就疼。
我起身告辞时,他从柜子里拿出一袋自己种的花生塞给我:“尝尝,今年的新花生,直播里我教了怎么种,长得特别好!”
转眼到了冬天,村里下了场大雪。我去李大爷家送些年货,远远就听见屋里传来欢声笑语。
推门进去,看见他正在直播做花生糖,身边围着几个村里的孩子。桌上摆着一堆花生和白糖,还有几块老式的麦芽糖。孩子们一边帮忙剥花生壳,一边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
“李爷爷,这个要放多少糖啊?” “李爷爷,我能尝一口吗?” “李爷爷,我奶奶说您现在是网红了,是真的吗?”
李大爷笑得合不拢嘴,耐心地回答每个问题。他的手机架在特制的支架上,画面正对着做糖的过程。屏幕上弹幕飞快地滚动,礼物不断地飘过。
“瞧瞧,今天粉丝又涨了!”他骄傲地冲我喊,“快二十万了!”
“二十万?”我瞪大了眼睛,“这么多人看您直播?”
“可不是!”一旁帮忙的赵大爷插嘴道,“老李现在可火了,上个月收入一万多呢!这个月眼看着要破两万了!”
李大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多,扣除成本也就…也就一万出头吧。”
赵大爷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老李儿子前两天回来,可吓一跳!原来以为他老子痴呆了,结果发现是个网红!哈哈哈!”
“他儿子知道了?”
“可不是,知道了!”赵大爷大声说,“当时老李正直播呢,儿子一进门就看见了。你猜怎么着?他儿子那个大公司的领导也是老李的粉丝!哈哈哈!”
李大爷被逗得直摆手:“别胡说八道,那哪是领导,是他同事的孩子。”
“那不一样吗?反正你儿子可傻眼了!”赵大爷笑道。
李大爷不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做他的花生糖。我注意到他穿了件新毛衣,红色的,看起来很暖和。
“新毛衣不错啊。”我说。
“儿媳妇买的。”李大爷不好意思地低头整理袖口,“说是…说是网红要有点形象。”
孩子们笑作一团。李大爷”嘘”了一声,指了指正在直播的手机。他对着镜头认真地讲解着花生糖的制作方法,不时回答弹幕上的问题。
“您现在都成专业主播了。”我打趣道。
“哪里哪里,就是消磨时光。”李大爷谦虚地说,但眼睛里的光彩骗不了人。
屋子的角落里,摆了个新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农业书籍和直播教程。书架旁边是个新添置的小沙发,上面放着毛毯和靠垫,看样子是方便他直播休息用的。
“这些都是新添置的?”
“是啊,”李大爷点点头,“赚了钱,总得改善一下生活。”
他指了指屋子另一侧:“那边还添了个新炉子呢,冬天暖和。以前那个老炉子烟太大,直播时呛得眼泪直流。”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他儿子和儿媳妇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爸,在做直播呢?”儿子的语气变了,不再是之前的责备,而是带着几分骄傲,“我同事都说认识您,说您教他家孩子认识了好多蔬菜。”
李大爷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瞎说什么,我就是个老头子,懂什么呀。”
“爸,这是给您买的新电脑,性能好,直播不会卡了。”儿媳妇递过来一个大盒子。
李大爷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这个够用了。”
“用您那个老古董?”儿子笑着说,“爸,您可是有二十万粉丝的网红了,设备得跟上啊!”
孩子们起哄着,帮忙拆开了电脑包装。新电脑比原来那台大了一圈,屏幕更清晰,看起来确实高级不少。
李大爷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新电脑,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看正在直播的手机,然后对粉丝们说:“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我会用新设备直播,到时候画面会更清楚!”
关了直播,他儿子坐到李大爷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爸,之前是我不对,不该看不起您学这些。”
“哪里的话,你们也是担心我。”李大爷宽容地笑笑。
“爸,您这直播…真能挣两万啊?”儿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李大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儿子:“你看,这是直播的收入,一分钱不少。”
儿子翻开存折,眼睛越瞪越大:“真的有这么多!”
“我直播教种地、做农活,城里人爱看。”李大爷解释道,“他们说这是’慢生活’,有治愈效果。”
“爸,我们…”儿子欲言又止。
李大爷拍拍儿子的手:“知道你们忙,我这不是找到乐子了吗?比你们天天往家里塞钱强。”
儿媳妇在一旁抹眼泪:“爸,我们真没想到您这么能干。”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李大爷站起身,“今天孩子们都在,一起吃顿饭吧。我直播做的那些菜,你们还没尝过呢!”
大家忙活起来,准备晚饭。我借机告辞,李大爷送我到门口。
门外,雪还在下,村道上积了厚厚一层。远处,炊烟袅袅升起,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
“老张,过年别忘了来我直播间看我做年夜饭!”李大爷拍拍我的肩膀,“我打算做个系列,把咱们老家过年的习俗都录下来。”
我点点头:“一定捧场。”
转身要走,却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李大爷,您当初为啥想到要学直播?”
李大爷沉默了一会,看着远方飘雪的天空:“老了,不想被时代抛下。”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最开始是想给孙子看,让他知道爷爷不是只会种地的老头子。后来发现,原来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听我讲故事,看我做事,就…就舍不得停了。”
雪花落在他的白发上,他却浑然不觉,眼中闪烁着年轻人才有的光彩。
“知道吗,老张,”他微笑着说,“人这辈子,活到老,学到老。八十岁又怎么样?只要想学,啥都不晚。”
我点点头,目送这位八十岁的”网红大爷”回到他温暖的家,回到他的二十万”孙子孙女”中间。
夜幕下的小村庄,雪花纷飞。一盏灯,一台电脑,一个老人,和屏幕那头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目光,构成了这个时代最温暖的图景。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