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听了这话,心里并未当回事,只觉得娘亲这是病糊涂了在说胡话。我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娘亲,顾不上其他,只是费力地想要给她把那被撕扯得破碎不堪的衣裳穿好。在我的记忆里,娘亲一向是个极爱体面的人,即便到了这般境地,我也要让她走得体面些。
我八岁那年的春日,阳光似乎都带着几分惨淡,娘亲终究还是被病痛与折磨摧残得不成模样,整个人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在苦苦支撑着。
她微微睁开那满是疲惫与眷恋的双眼,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绾绾,找机会逃出去,去京城找陛下,他……是你舅舅……”
我听了这话,心里并未当回事,只觉得娘亲这是病糊涂了在说胡话。我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娘亲,顾不上其他,只是费力地想要给她把那被撕扯得破碎不堪的衣裳穿好。在我的记忆里,娘亲一向是个极爱体面的人,即便到了这般境地,我也要让她走得体面些。
“娘,别胡说了,绾绾这就去请大夫来……”我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不停地忙碌着,心里却满是焦急与无助,只盼着大夫能快点来,把娘亲的病治好。
然而,命运终究还是如此残酷,娘亲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痛得无法呼吸。我好不容易才强忍着悲痛,给她穿戴整齐,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最后的温度。
她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着我的手,非要我带她去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下。她微微张着嘴,声音断断续续:“九年前曾和人约好,在京城南郊的桃花树下见面,可……可我失约了……”
我瞪大了眼睛,满心疑惑:“可咱们这是在扬州啊?”我实在不明白,这里的桃花树,和京城南郊的又怎能一样呢?
娘亲红着眼睛,默默地没有说话,那眼神里满是哀伤与遗憾。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难受得像被刀割一样,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我咬了咬牙,攒足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把她从屋里背出去。
可我毕竟才八岁啊,身子骨还那么瘦弱。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实在扛不动她,没走几步,就一个踉跄摔倒在院子的草地上。娘亲就这样倒在纷纷扬扬飘落的桃花瓣里,那张绝美的脸,在桃花的映衬下,比盛开的桃花还要艳丽几分。
我从泥地里狼狈地爬起来,又急忙去抱她,可当我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却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娘!”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那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却再也换不回娘亲的回应。
我含着泪,用颤抖的双手把娘亲葬在了那棵桃花树下。我没有告诉爹,心里满是担忧,怕他把娘亲的尸骨挖出来,扔去那阴森恐怖的乱葬岗。
我喜欢和娘亲待在一起,哪怕她已经不在了。所以,白天我就静静地守着那棵桃花树,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娘亲的气息;夜里,我裹着娘亲给我做的小被子,蜷缩在桃花树下,在睡梦中与娘亲相聚。
没有人给我送吃的,也没有丫鬟记得,这个偏僻的小院里还有个不受待见的妓女生的孩子。我也没想着去找东西吃,心里想着,娘亲都不在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娘亲就是整个世界,是她给予我温暖和爱,如今娘亲走了,我的世界也变得一片灰暗。
两天后,我饿得浑身没了力气,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我吹倒。但奇怪的是,我心里却挺高兴,因为我觉得很快就能见到娘亲了。我曾想过拿刀子划脖子,可一想到娘亲,我又怕她看到我那副惨样子,会心疼得不行。所以,我打算把自己饿死,这样死了,或许还能好看点,不会让娘亲为我伤心。
这两天,我断断续续地从屋里把娘亲的衣物搬到桃花树下,一件一件地堆在一起,打算烧给她。我想着,她以前每天都要洗好几次澡,肯定爱干净,一件衣服肯定不够穿……
在梳妆柜里找火石的时候,我偶然看到了一个小匣子。那是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边角已经被摸得发亮,一看就知道陪了娘亲好多年。我怀着好奇又忐忑的心情打开匣子,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一支断了的桃花钗,还有半块雪白的帕子。
帕子上绣着一株桃花,针脚又细又密,就像娘亲从前给我梳头时那样温柔。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小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小的字。我认识的字不多,只能勉强看得懂上面写着京城、桃花树下见、比翼鸟,还有“阿蛮亲启”。
阿蛮是娘亲的小名,爹总骂她贱婢,从没这样温柔地叫过她。风从桃树叶子间钻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我把纸片紧紧地贴在胸口,想起娘亲临死前说的那些话:“进宫……找陛下……”那时,我只当是娘亲糊涂了说的胡话,可现在看着这张纸片,我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要是她说的是真的呢?
我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看着院子里的这棵桃花树,微风轻轻拂过,桃花瓣纷纷飘落。忽然,我心里就没那么想死了。那些曾经欺辱娘亲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我凭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死了?要是陛下真的是我舅舅,那这座扬州知府的府邸里,没一个人该活。
想到这儿,我忽然有些激动,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我偷偷地在后院凿了个洞,趁着夜色爬了出去,怀揣着那一丝希望,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见到陛下时,已经是八年后。那时,江南水军刚打赢倭寇,还跟着倭寇回了他们的岛,灭了他们的王。水军回国的时候,又被高句丽偷袭,主将赵北渊一气之下,连高句丽也一起收拾了。
这一战惊动了朝廷,陛下让皇后在御绾园摆下庆功宴,召见江南水军的主力。而我正是赵北渊身边的军师,花满天。
陛下看到我的脸时,猛地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光是陛下,满朝文武盯着我的脸,都愣住了,一时间,整个御绾园鸦雀无声。
我看着陛下的脸,心里也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涌上心头。陛下身边的太子殿下,脸色也沉了下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因为我和陛下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刻,我才知道,娘亲或许真的没骗我。原来,外甥像舅舅这话是真的。况且我女扮男装,站在陛下身边,活像一对父子。只是这样一来,满朝文武,包括陛下和太子殿下,都误会大了。
陛下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偷偷瞟了眼身旁脸色冰冷的皇后娘娘,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花满天,你娘……”
“咳咳……”陛下的话被皇后娘娘的咳嗽声打断。她的目光像结了冰,直直落在我脸上,那眼神仿佛能把我看穿。
“陛下!花军师年纪轻轻就立下这般功劳,前途不可限量。可不能埋没了这样的大才,如今西北边境正吃紧……”皇后娘娘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我微微挑了挑眉,心里暗自思忖,皇后这是误会我是陛下在外的私生子,想把我发配到边疆去?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进了京,可不能就这么被她打发走。刚想解释,陛下却冷冷瞪了皇后一眼。
“皇后,后宫不得干政。”陛下的声音冰冷而威严。
皇后的脸色僵了一下,带着恼恨别过头去,但终究还是低下头服软:“是臣妾失言了。”
陛下叹了口气,终究没再问我,转而和主将赵北渊聊起这次海战的经过。赵北渊才二十岁,五官清秀,皮肤却黝黑,身上满是结实的肌肉,是典型的海边渔民模样。
他带领的水军,其实是江南水师里最让人头疼的一支。说难听点,江南水师里最没用、最爱惹事的人,都被塞到了他手下。原本他的任务,就是带着这群人好好训练,别惹事就行。直到他们救下了那个差点被倭寇一刀劈死的我……
赵北渊说到兴头上,得意地把我推到陛下面前:“前几年,沿海地区一滴雨都没下,又赶上倭寇作乱。眼看老百姓都要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了,这小子非说要去海上捕黄鱼,低价卖给百姓。我们当时还笑他,黄鱼哪有那么好捕……谁知道,他在船边敲着歌,船周围就涌来一大群黄鱼……哎哟喂……”
酒过三巡,赵北渊被百官灌得晕乎乎的,什么话都往外说。“陛下,花满天这脑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刚救回来的时候,傻愣愣的,被倭寇吓得都尿裤子了。带回军营后,看到老军师讲学,就挪不动脚了……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越长越不像话,一肚子的阴招,估计心也是黑的……”
“陛下,我这病啊,天天都梦到他跟我一起睡……肯定是被他算计了,您可得为我做主啊呜呜呜……陛下您可怜可怜我,给我们赐婚吧?”赵北渊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陛下:“……”
我:“……”
赐婚是绝无可能的。陛下虽说喝了点酒,却没醉。只是看赵北渊的眼神,满是嫌弃,甚至带了点杀气。也难怪,我这张脸,怎么看都和皇家脱不了干系。眼下又是女扮男装,赵北渊这副样子,怎么看都像个断袖,多少有点打皇家的脸。
宴席散后,陛下本来想单独留我,我也想跟他坦白身份。可皇后娘娘突然呕血晕了过去,陛下和太子都吓坏了,只能先放我走。
陛下抱起晕过去的皇后,匆匆赶往未央宫,随行的御医向陛下禀报:“皇后娘娘怕是气急攻心,引发了旧疾。”
太子殿下从我身边走过,冷冷扫了我一眼。那目光又冷又利,像是要把我刺穿:“世上的路有千千万,你偏要往死路上走。母后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赶紧追上去……
可他脚步太过匆忙,走得那叫一个急切,我拼尽全力在后面追赶,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好一会儿之后,才在御绾园那一条幽静偏僻的小路上,成功将他拦住。我心中暗自庆幸,总算是追上了,不然这误会可就越来越深了。
我赶忙急切地说道:“太子殿下,事情根本不是您和皇后娘娘所想的那般模样,我娘亲曾经跟我说过,我应该称呼陛下为舅舅呢。”我满心期待着太子能理解我的意思,眼神中透露出焦急与诚恳。
“舅舅?”太子原本前行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过身来,那眼神却比之前愈发阴冷,犹如寒夜中的冰刃,让人不寒而栗。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大雍国仅仅只有一位长公主,近日她正在行宫安心休养。她膝下育有一儿一女,我与他们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我从未听闻姑母还有你这么大的一个女儿。除非……”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眯起那双锐利的眼睛,看我的目光里满是嘲讽与不屑,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除非你娘是……”太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冰冷又残酷,随后他让左右的人都退下,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除非你娘是十六年前,因为行事卑鄙恶劣,竟然毒害亲姐和亲弟,最终被陛下贬为庶人的独孤蛮。”
独孤蛮?我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猛地愣在原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娘亲曾经跟我说过,她叫阿蛮,难道太子方才提起的那个人,真的会是她吗?我满心疑惑,又带着一丝恐惧,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太子见我怔在原地,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伸手轻轻搭在我肩头,还轻轻拍了拍,那动作看似温和,却让我感觉如芒在背。“父皇最是憎恶独孤蛮,你……凡事还是多掂量着些,别到时候惹祸上身。”话音刚落,他冷哼一声,便转身快步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静静地站在御绾园里,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夏风轻轻拂过脸颊,按说这风该是暖的,可不知为何,却让我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行事卑鄙恶劣,毒害亲姐与幼弟,最终被贬为庶人的独孤蛮?若说毒害幼弟,那岂不是……毒的正是当今陛下?果真如此的话,被贬为庶人倒也确实不冤。
可我的娘亲啊,她分明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人。即便她身陷绝境,受尽了世间的苦楚,却依然会笑着给我缝制小衣裳,耐心地教我读书写字。每次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把饭菜里没馊的部分先喂给我吃,自己却吃那些不好的。一有空闲,她就会给我讲一些天马行空、精彩绝伦的故事,把我逗得哈哈大笑。那样的娘亲,怎么会是行事下作、残害手足之人呢?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弄清楚真相,还娘亲一个清白。
“绾绾?原来你在这儿,可算找着你了!”就在这时,醉得东倒西歪的赵北渊从假山后钻了出来,他走路摇摇晃晃的,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任我怎么用力推都推不开。“绾绾……你身上好香啊,你要是真的是个姑娘就好了……”他嘴里嘟囔着,还时不时地打个酒嗝,那酒气熏得我直皱眉。
唉!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江南的时候,这家伙明明千杯不醉,酒量好得惊人,怎么到了京城就醉成这副模样了呢?难道京城的酒格外烈些?我尝着也没什么不同啊,真是让人费解。
无奈之下,我只得费力地扶着他出了宫门,然后乘坐马车回客栈。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有规律的颠簸声,仿佛是岁月的鼓点。赵北渊像条没骨头的蛇,脑袋在我肩上蹭来蹭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胡话,酒气混着夏夜的燥热扑面而来,让我感到十分烦躁。我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他这些醉话,然后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宫墙巍峨耸立,琉璃瓦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像一头沉默蛰伏的巨兽,仿佛在诉说着宫廷中的种种秘密与阴谋。八年前,我从扬州知府府邸的狗洞偷偷爬出来,本想着徒步进京,去求舅舅为娘亲报仇雪恨。谁知半路上竟然遇上倭寇洗劫村民,我也险些丧命在那场灾难中。若不是幸运地遇上了赵北渊,恐怕我根本没机会像今日这样堂堂正正地站在陛下面前。想到这里,我不禁感慨万千。
“唔……绾绾,你说陛下真会赐婚吗?”赵北渊忽然抬起头,眼睛半睁半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其实做兄弟也挺好……就是夜里总梦见你穿女装……”
我听了他的醉话,又好气又好笑,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说道:“闭嘴,睡你的。”
他吃痛,反倒往我怀里缩了缩,像只讨打的大狗,模样十分滑稽。我真是无奈至极,心里想着:这还是那个在海上叱咤风云,让海盗倭寇闻风丧胆的赵阎王吗?以后,京城的酒绝不能再让他碰了,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回到客栈,我把赵北渊交给亲兵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自己房间。六月天本就燥热难耐,一进屋便有一股闷热气扑面而来,让我感觉更加烦闷。我赶忙开窗透气,可窗户刚打开,夜空里突然“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笃”地钉在窗棂上,箭头上还扎着张纸条。
我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赶忙扯下纸条拆开,上面只写着一个字:逃。
逃?我为了这一天,费了多少心思,立了多少战功,才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陛下面前,为什么要逃?想起娘亲临死前被人折辱的模样,我心中涌起一股怒火,攥着纸条的手越收越紧,指关节都泛白了。她曾是堂堂公主,即便被贬为庶人,也不该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娘,绾绾一定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我在心里暗暗发誓,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决心。
次日早朝,陛下又召见了赵北渊,封他为镇海大将军。跟随他的几位将领也都陆续升了官,唯独我,陛下只字未提。赵北渊和将领们回来时,不见我的身影,问了亲兵才知,我自昨夜回屋后就没再出来过。
赵北渊站在我门前,摸着下巴琢磨道:“绾绾该不会是被我昨夜的话吓到了吧?”他心里有些担忧,眉头微微皱起。
副将纪明瞥了他一眼,说道:“昨夜我虽没去庆功宴,可你们回来时,你那醉醺醺的样子我看得清楚。你跟八爪鱼似的扒着绾绾不放,还念叨着嫌人家不是女的,害你成了断袖。换作是我,早把你弄死了。”纪明说着,还摇了摇头,一脸嫌弃的表情。
赵北渊尴尬地挠挠头,说道:“谁让绾绾生得眉清目秀,咱们在海上待久了,见个活人都难,我日日对着他,不知不觉就放在心上了。”他说话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羞涩。
纪明翻了个白眼,说道:“绾绾跟咱们相处这么久,你那点心思明摆着,他早就知道,未必是被吓到了。只是这一战能赢,绾绾功劳最大,陛下却没赏他……我猜他是心里不好受。”纪明分析得头头是道,赵北渊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赵北渊点头,神色沉了沉,说道:“你先去忙,我跟绾绾说几句话。”
纪明走后,赵北渊敲响了房门。“绾绾,我就是个浑人,昨晚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永远是最好的兄弟。”
我半靠在床榻上,目光扫过满地的黑衣刺客,心里有些烦躁,斜了眼房门,有气无力地叹了声:“门没锁。”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赵北渊一眼就瞧见屋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黑衣人,脸色顿时一沉,大步朝我走来,焦急地问道:“哪受伤了?昨晚怎么不叫人帮忙?”他眼神中满是担忧,上下打量着我。
我摇摇头,一脸郁气,说道:“没受伤,就是困。这些人不是一起来的,半个时辰一波,总共来了六波,搅得我一整夜没合眼。”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疲惫不堪。
赵北渊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确认我没外伤,才松了口气。随后沉着脸去搜那些黑衣人的身,神情冰冷肃穆,全然没了之前的吊儿郎当。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黑衣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身上没什么特征,也没带配饰,衣服布料却不一样。槽牙里都藏着毒丸,有几个是咬毒自尽的,就是不想让你留活口。他们应该都是死士,背后的主子却不是同一个。”他抬眼看向我,眸里带着点调侃,说道:“刚到京城就遇着这等级别的刺杀,看来你的身份……不是什么无父无母的孤儿啊。”
当年他们救下我时,我为了能留在军中混口饭吃,骗他说自己无父无母,身世可怜。我心里有些愧疚,苦笑一声,说道:“没办法,当时怕你把我扔了。”
那时我已经饿了三天,又差点被倭寇砍死,尝够了江湖的险恶,只想找个地方保住小命。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恐惧。
他嗤笑一声,说道:“别人救命之恩都是以身相许,你倒好,死皮赖脸留下来让我养着。”说着摸了摸鼻子,又调侃道:“不过现在以身相许,好像也不晚……”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美得你!”
遇了刺杀,自然是要报官的。不然满屋子的黑衣死士尸体,我也处理不了,总不能等着它们发臭,那可就麻烦了。
报官后,京兆尹很快带着几名衙役赶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位姓杨的公公。
京兆尹让人搬走尸首,问了我几句有没有受伤、是怎么制服刺客的。听说我夜里在屋里燃了迷香,愣了一下,问道:“花军师为何平白无故在屋里燃迷香?难道早就料到昨夜会有刺客?”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疑。
我淡淡斜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了。”我神情镇定,不想让他看出我的破绽。
京兆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没再多问,匆匆离开了。
那位杨公公却看着我,笑了笑,指了指客栈门前的一顶青衣小轿,说道:“花军师,陛下让老奴来请你去御书房一叙。”
我被带进御书房时,陛下正在批改奏折。太子口中那位在行宫休养的长公主独孤月,正坐在他身旁,温柔地研着墨,那画面看起来十分和谐。
这姐弟二人,虽说有着姐弟的名分,可那五官模样,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陛下对待长公主,仿佛有着别样的偏爱与信赖,奏折上罗列的诸多难题,每一桩每一件,他都会与长公主细细探讨。长公主也毫不避讳,言辞间见解独到,只是偶尔,她那投来的目光里,隐隐带着几分凉意,好似在仔细地审视着我,让我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不安,不禁暗自琢磨:她这般看我,究竟是何用意?
御书房的门半掩着,我静静地伫立在台阶之下,心里清楚得很,陛下此刻就在那门后的房间里,可我却连轻轻叩响那扇门的资格都没有。杨公公将我引领到此处后,便恭敬地垂首退开,那声“您且候着”,轻飘飘的,却好似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中满是无奈与酸涩,暗自埋怨自己在这宫中的地位竟如此卑微。
时光悄然流逝,日头从头顶慢慢西斜,那金色的光辉渐渐被绯色所取代,染红了天边的云霞。终于,御书房的门发出一声“吱呀”的轻响,缓缓打开。陛下小心翼翼地扶着长公主的手,缓缓走了出来。两人的鬓边都带着几分暖意,脸上洋溢着笑容,并肩而行,那亲昵的模样,竟比寻常百姓家中那些携手走过多年风雨的老夫妻还要亲密几分。直到看见台阶下静静伟立的我,陛下才像是突然从美梦中惊醒,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瞧瞧,把这孩子给忘了。天都擦黑了,先回吧。”
我紧紧攥着袖角,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掐进掌心,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却浑然不觉。我鼓起勇气,开口说道:“陛下,臣女母亲曾说……”
“住口!”陛下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眉峰紧紧拧在一起,形成一个“川”字,怒喝道:“不过是朕南巡时偶然遇到的舞姬罢了。你既流淌着皇家的血脉,又立下了赫赫军功,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不是的……”我心中满是委屈与不甘,还想继续辩解,却被他那凌厉如刀的眼神狠狠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皇家体面容不得半点玷污,休要再提你母亲。”陛下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说完,他转身却对长公主柔声说道:“皇姐,南湖挽月楼新出了一道美味佳肴,陪朕去尝尝?”
长公主娇嗔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陛下的鼻尖,娇笑道:“就你惯会哄我。”说罢,她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如同细针一般,直直地扎进我的心里,让我感到一阵刺痛,心中暗自恼怒:她凭什么如此瞧不起我?“这孩子眉眼倒像陛下,只是那股子犟劲,倒像极了当年那个……罢了,提起来败兴。”
陛下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两人相携上了软轿,一路上笑语声不断,随着轿帘的晃动渐渐远去。我孤零零地站在空荡荡的宫道上,晚风轻轻吹过,卷着地上的落叶,在我的脚边扫过,带起一阵凉意。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满是失落与凄凉:原来今日陛下召我入宫,不过是让我当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在他们的世界里,我根本无足轻重。
正当我呆呆地站在那里,陷入沉思时,一名宫女匆匆忙忙地赶来,说道皇后召见。想起昨日皇后那副气急败坏、怒火中烧的模样,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打了个突,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强装镇定,跟着她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周围的宫墙斑驳陆离,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砖石;路边的草木肆意疯长,杂乱无章,哪里有半分未央宫应有的华贵模样?
“这不是去未央宫的路。”我心中警觉起来,迅速摸出袖中备好的迷药,指尖轻轻抵着药包的油纸,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宫女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那座爬满枯藤的宫殿,轻声说道:“皇后娘娘说,花军师见了这座宫,定会想进去看看。”
“这是……”我心中充满了疑惑,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蛮公主的旧居。”宫女垂着头,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娘娘还说,陛下从未南巡过江南。花军师这样的聪明人,该懂陛下的深意。”
我浑身一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寒意顺着脊梁骨迅速爬上来,直达心底。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知道那些被刻意抹去的过往,却宁愿用“舞姬”二字,将那段往事连同母亲的名字,一并狠狠踩进泥里,让她永世不得翻身。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愤怒与悲哀。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缓缓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宫门。昏黄的油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微弱的光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嬷嬷正坐在那里,专注地缝着衣裳。那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和母亲生前给我缝棉袄时的模样一模一样,瞬间勾起了我对母亲深深的思念,泪水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转。
“姚嬷嬷?”我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与紧张。
老嬷嬷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狂喜,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但随即又被绝望所淹没,她喃喃自语道:“不是……不是我的阿蛮……我的小公主被那个假货害死了……”说着,她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凄厉而恐怖,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是我换的襁褓,是我害了阿蛮……可我的月月聪明啊,早就抓住了陛下的心……”
就在这时,箭矢破空的声音突然响起,尖锐而刺耳。我下意识地反应极快,迅速扑到廊柱后,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再回头时,只见老嬷嬷已经倒在血泊里,鲜血染红了地面,而射箭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闪烁不定,方才的血迹、尸身,连同那盏油灯,都像是从未存在过,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而诡异。
走出废宫时,那名宫女还静静地候在门口。她看着我,轻声说道:“娘娘说,她永远站在您这边。”
半月后,扬州知府杨正因通敌叛国被处以极刑,满城百姓纷纷拍手称快,仿佛除掉了一个大祸害。却没人知道,这座府邸曾埋着一位公主的枯骨,一段不为人知的悲惨往事就此被掩埋。陛下的封赏也下来了,封我为镇海王,辖琉球与东瀛,圣旨上字字珠玑,写得冠冕堂皇,却独独漏了我母亲的名字,仿佛母亲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这让我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庆功宴设在京城最大的酒楼,热闹非凡。赵北渊拉着众将士起哄,非要让我喝酒,我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内心的痛苦。纪明戳了戳我的胳膊,打趣道:“都成王爷了,还苦着脸给谁看?”
我没答话,心中五味杂陈。直到赵北渊抢走我的酒壶,他的掌心传来一丝温度,透过瓷壁传过来,让我心中微微一动。他关切地说道:“有什么事不能说?咱们兄弟……”
“赵北渊,你该回江南了。”我抽回手,指尖冰凉,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温度。我狠下心说道:“你我道不同,往后不必再见。”
他愣住了,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苦笑一声,转身离了酒桌。满座的喧闹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下杯盏相撞的轻响,在空旷的酒楼里荡出阵阵回音,仿佛在诉说着我们之间无法言说的无奈与悲哀。
「是了,您现在可是镇海王,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土鸡瓦狗。」说完,纪明扯起赵北渊转身就走。其他兄弟也陆陆续续放下筷子,面色难看地走了。一时间,原本热闹非凡的酒楼,忽然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心中满是失落与惆怅。
「看什么看,人家说得够直白了,你孬不孬?」楼下街头传来纪明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我转脸看去,只见赵北渊站在酒楼对面的街头,正仰起脸静静看着我。他的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委屈,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我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干脆关上窗户,隔绝了他的视线,心中却忍不住一阵刺痛:难道我们之间的情谊,就这样结束了吗?
或许是真的对我失望透顶,三日后,赵北渊就带着战士们启程回江南。而我和赵北渊闹翻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流传开来,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听说没有?镇海王和镇海大将军闹翻了,听说这俩人有断袖之癖,好了有几年了。」
「据说是因为镇海王看上了风神俊朗的太子殿下,瞧不上镇海大将军那个黑小子了。」
「嘿!断袖之癖什么的最恶心不过,镇海王什么时候滚出京城?真怕这股风气带坏了我们的孩子……」
「快了,听说秋猎一过,就去封地了。在外海呢,可远……」
「嘿,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听说封地能封到外海去的,可见陛下也没多上心。」
「不过是个舞姬之子……」
这些流言蜚语在京城肆意蔓延,如同瘟疫一般,我却并不在意,心中早已麻木。直至秋猎那日,我穿上黑色骑装,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后面。猎场在城南,一路上,我的心情格外复杂。
路过城南桃林时,想起娘亲匣子里的信纸,那些信纸上的字迹仿佛带着娘亲的温度,让我忍不住驻足停留。早已入秋,桃树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显得格外萧瑟。我闭上眼睛,想象着整片桃林开满桃花时的模样,想象着仅有二八年华的娘亲在桃花底下翩然起舞的模样,那该是多么美丽的画面啊!可惜,这一切都只能在我的想象中存在了。
「镇海王在看什么?」忽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我。
我回头望去,只见一身着蓝衣的太子目光沉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深邃而神秘,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我下意识地回答:「看桃花……」
「呵!」太子看着光秃秃的桃树,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镇海王的境界,果然不同凡响。」说完便打马走到前头去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有些尴尬。
我正欲追上去,桃林中忽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恰巧把前面的队伍困住了。「护驾!护驾……」呼喊声此起彼伏,在桃林中回荡。可秋日的桃树干枯无比,树底下铺满了枯叶,火势一起来便很难灭下去,如同脱缰的野马,难以控制。
好在队伍并未深入,很快就撤出来了。只是为了避火,陛下和长公主都弃了车辇,互相扶持着逃了出来。而皇后娘娘则是被太子殿下亲自扶出来的,他们的模样都有些狼狈。
「谁干的?咳咳咳……」被火燎焦头发的陛下怒火攻心,对着这一众大臣就要发火,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中充满了愤怒。
「我干的。」我站在浓烟里,歪着脑袋轻笑着看着他,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决绝与疯狂。
「你……」陛下一愣,怒不可遏地瞪着我,正要发作,却忽然浑身一软,跌到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不只是他,此时此刻桃林外,除了我,没有人能站着。他们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纷纷倒下。
「烟里有毒?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朕待你不薄,你疯了吗?」陛下惊恐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疯了?是啊!我早就疯了。每日看着娘亲被不同的男人折辱的时候,就已经疯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如同噩梦一般,一直缠绕着我,让我无法挣脱。
皇后娘娘看着我的目光很是复杂,有愤怒,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镇海王,你想谋反?」
我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紧紧地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所有的真相。我很认真地看着陛下,说道:「陛下还有皇后娘娘、长公主以及太子,你们都不太爱跟我说话,也不太听我讲话。我实在没办法,便只能出此下策,让你们能够乖乖听我讲话。」是的,自从进京以来,他们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我是蝼蚁一般,微不足道。他们说话我只能听着,每次我想表达,都会被打断,好似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这种压抑的感觉让我几乎崩溃。
「你想讲什么?」长公主冷眼看着我,故作镇定地问,但她的眼神中还是透露出一丝慌乱。
我歪着脸,看着她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与不屑。「讲你娘姚嬷嬷,是如何把你和我娘在襁褓中调换,让你成为万千宠爱的公主。而我娘亲却只能在冷宫长大,吃糠咽菜……」
她面色一白,凶狠道:「一派胡言。」
我却没理她,只是翻开小册子,认真读了起来,仿佛要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倾诉出来。
「我叫阿蛮,今年六岁,今日绾小哥哥又到冷宫来教我写字了。可他回去时被月公主推下了水……天哪,现在是冬天。」
「绾小哥哥冻病了,已经三个月没来找我了。我偷偷溜出去,想去东宫看看他,却被姚嬷嬷抓回来一顿骂。对了,他是太子伴读。」
「我今年十岁了,我看到姚嬷嬷和月公主偷偷见面。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公主,我想去揭发她们,可姚嬷嬷对我很好,她是不是有苦衷?」
「天哪,逃出冷宫看见太子殿下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姚嬷嬷把我拎回去,说皇室双胎不吉,如果两个孩子一模一样,有一个必死。所以她用自己的孩子换了我,是牺牲自己的孩子救我……我信了。」
「可是绾哥哥不信,他向父皇揭发了真相。父皇见到我之后,封我为阿蛮公主,赐我住在青荷殿里。」
「父皇让姚嬷嬷继续照顾我的起居,月公主依旧是公主,比起我,父皇和母后好像更喜欢月公主。」
「太子兄长向来更偏爱月公主,他总说我毫无生气,死气沉沉的,宛如一块呆板的木头,实在不招人喜欢,唯有绾哥哥对我情有独钟。」我心中暗自思量,太子哥哥的眼光怎就如此不同,月公主虽美,可我亦有我的独特之处呀,为何他就看不到呢?不过好在还有绾哥哥喜欢我,这便是我心中唯一的慰藉。
「没几日我就要及笄了,绾哥哥已然打算向父皇求娶我,一想到这儿,我便满心欢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已经看到了与绾哥哥携手一生的美好画面。」
「糟了!父皇竟然给月公主和绾哥哥赐婚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月公主和太子哥哥在夜里都偷偷地睡在一起了呀,她为何还要抢走我的绾哥哥呢?太子哥哥都已经有了太子妃,却还和月公主纠缠不清,这其中的缘由,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脑袋都快想破了也搞不明白……」我满心委屈与疑惑,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不解。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