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对着镜子,整理着衬衫的领口。镜子里的男人,三十出头,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眼神还算清亮。
“你没戴我给你挑的那条领带。”
林晚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我正对着镜子,整理着衬衫的领口。镜子里的男人,三十出头,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眼神还算清亮。
“今天老张结婚,他喜欢热闹,我选了这条蓝色的,显得精神点。”我解释道,手上没停。
她走过来,手里拿着另一条灰色的领带,上面有细密的暗纹,是她上个月出差给我带回来的。
“蓝色太跳了,跟你的西装不搭。”她说着,很自然地绕到我身前,解开我已经打了一半的结。
我没动,任由她摆弄。
她的手指很巧,也很凉,带着一股护手霜的淡淡香味。我们离得很近,我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我们结婚三年了。
生活就像这面镜子,清晰、平淡,映照出的每一天都差不多。
我是一家设计公司的普通设计师,每天对着电脑画图。林晚是小学老师,生活规律,备课、上课,偶尔会把学生的作业本带回家批改。
我们的日子,就像她给我选的这条灰色领带,稳妥,不出错,但也说不上有什么惊喜。
朋友们都说我们是模范夫妻,相敬如宾。
我一度也这么觉得。
我觉得这样挺好。生活嘛,不就是柴米油盐,平平淡淡才是真。年轻时候那些轰轰烈烈的想法,早就被磨平了。
“好了。”她拍了拍我的胸口,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我看了看镜子,灰色的领带确实更沉稳,更符合我现在的身份和心境。
“还是你有眼光。”我笑了笑。
她也笑了,眼里的那点埋怨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满足感。
“走吧,别迟到了。”她转身去拿包。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我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她做决定,我顺从。小到一条领带,大到买哪个小区的房子。
我以为这是默契,是婚姻里最舒服的状态。
现在回想起来,那不过是一场风暴来临前,海面上的平静假象。
婚礼现场很热闹,老张人缘好,请柬发出去,几乎坐满了整个宴会厅。
空气里混合着香水、饭菜和鲜花的味道。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
我和林晚被安排在主桌附近,都是些关系好的老同学、老朋友。
大家互相敬酒,聊着近况,谁升职了,谁家孩子上幼儿园了,谁又换了新车。
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老张的婚礼,不能不来。我端着酒杯,微笑着听他们说,偶尔附和两句。
林晚比我适应得好,她跟几个女同学聊得正开心,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我看着她,心里觉得很安稳。有她在,我似乎总能省去很多社交上的麻烦。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我们桌旁。
“陈阳?”
声音很熟悉,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我的耳膜。
我转过头。
是苏晴。
她穿着一身酒红色的长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妆容精致。和周围几个已经略显疲态的同学比起来,她显得光彩照人。
我愣了一下。
“好久不见。”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像扫描一样,落在了我身边的林晚身上。
“这位是……嫂子吧?”她笑吟熟路的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三个人身上。
我和苏晴的事,在座的老同学,没几个不知道的。
那是大学时候的事了,我们是校园里人尽皆知的一对。后来,毕业,分手,一地鸡毛。
这些年,我刻意回避着所有关于她的消息。我以为她早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没想到,会在今天,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你好,我是林晚。”林晚站了起来,伸出手,笑容依旧得体,只是有些僵硬。
苏晴轻轻和她握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
“陈阳,你可真行啊,躲得够深的。同学聚会从来不参加,我还以为你出国了呢。”苏晴的目光又回到了我身上,带着几分调侃。
我感觉后背有些发僵。
“工作忙。”我简单地回答。
“忙?”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听说你现在在一家小公司做设计?能有多忙啊。我老公的公司,那才叫忙,前两天还飞去欧洲开会了。”
她说着,不经意地晃了晃手腕上的表,上面镶着一圈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光。
桌上更安静了。
我能感觉到周围朋友们投来的尴尬又好奇的目光。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那条灰色的领带,忽然觉得有些勒脖子。
我下意识地看向林晚,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这是我的妻子,我的伴侣。在我的预想里,她应该和我站在一起,共同面对这种挑衅。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端着一杯橙汁,低着头,看着杯子里漂浮的果肉,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宇宙奥秘。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们那时候,你总说想开自己的工作室,做最纯粹的设计。”苏晴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我的神经上。
“怎么,现在梦想实现了吗?还是说,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觉得安安稳稳过日子也不错?”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公开处刑。
她在嘲笑我的现状,在否定我现在的选择,在告诉所有人,我放弃了梦想,选择了一条平庸的路。
而我选择的这条路,就包括了坐在我身边的林晚。
我的脸开始发烫。
我能感觉到血液涌上头顶。这不是关于梦想的羞辱,这是一种对我整个人生的轻蔑。
我再次看向林晚。
她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精致的、没有灵魂的雕塑。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闹声都消失了。我只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苏晴的嘲笑,朋友们的旁观,这些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真正让我感到刺痛的,是林晚的沉默。
那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把我一个人隔绝在了外面。
我突然觉得,坐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是一种煎熬。
我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看着我。
包括一直低着头的林晚,她也终于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我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没有看苏晴,也没有再看林晚。我转身,拨开人群,快步朝着宴会厅的大门走去。
我走得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身后,是司仪在台上热情洋溢的声音,是宾客们的欢声笑语,是一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只想逃离的世界。
我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
我怕看到苏晴得意的笑,更怕看到林晚那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
走出酒店大门,一股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
我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灯闪烁,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却照不亮我心里的那片阴影。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找根烟,却摸了个空。
我早就戒了。
是林晚让我戒的,她说对身体不好,对以后要孩子也不好。
我当时没怎么犹豫就戒了。我觉得,为了家庭,为了她,戒掉一个无关紧要的习惯,是理所应当的。
可现在,我无比怀念尼古丁的味道。
我在台阶上站了很久。
我在等。
我在等林晚追出来。
我想象着她会小跑着过来,带着一脸的焦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然后,我会告诉她,我没病,我只是觉得很难受。
我会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她一句话都不说。
哪怕她只是皱一下眉,哪怕她只是轻轻碰一下我的手,我都会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可是,我等了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口袋里,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信息。
酒店大门人来人往,有喝多了被扶出来的,有笑着道别的,但没有那个我熟悉的身影。
我心里的那点火苗,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原来,她根本不在意。
我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在婚礼上,被前女友当众羞辱,像个小丑。
现在,一个人站在这里,幻想着妻子会追出来安慰,更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我转身,走向停车场。
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还残留着早上出门时,林晚喷的香水味,淡淡的,很好闻。
可现在,这股味道却让我觉得窒息。
我发动车子,没有丝毫犹豫,一脚油门踩下去,汇入了茫茫的车流。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只是想离开这里,离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婚礼,离那个让我感到陌生的妻子,越远越好。
车子在城市的高架桥上穿行,两边的路灯飞速地向后退去,像一条条流光。
我打开了车窗,冷风灌了进来,吹得我脸颊生疼。
我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苏晴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我自以为平静的湖心。
但真正掀起巨浪的,是林晚的反应。
那不是反应,是毫无反应。
我想不通。
这三年来,我们虽然平淡,但一直很和谐。我自问,作为一个丈夫,我尽到了责任。我努力工作,工资按时上交,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不良嗜好。家里的事,她做主,我从无二话。
我以为,我们是牢不可破的同盟。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最需要她支持的时候,她选择了旁观。
那感觉,比苏晴说一百句嘲讽的话,都更让我难受。
我把车开到江边,停下。
江面上黑漆漆的,只有对岸的灯火,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我趴在方向盘上,头埋在臂弯里。
车厢里很安静,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压抑。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大学时,我和苏晴吵架,不管谁对谁错,她总能在朋友面前,和我站在一起,一致对外。她会叉着腰,对那些起哄的人说:“我们家的事,要你们管?”
那时候的她,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浑身都闪着光。
也想起和林晚刚认识的时候。
是朋友介绍的。她文静,爱笑,说话细声细语。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一家咖啡馆,聊了一下午,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
我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舒服,没有压力。
不像和苏晴在一起时,总要绷着一根弦,随时准备应对她层出不穷的想法和突如其来的情绪。
我累了。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后,我只想找个安稳的港湾。
林晚就是那个港湾。
我们顺理成章地恋爱,结婚。我以为,我找到了人生的最佳答案。
可现在,这个答案上,被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的手机终于响了。
我心里一动,猛地抬起头,拿过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是老张的名字。
我划开接听。
“喂,陈阳,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啊你?”老张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酒气。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头疼。”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头疼?我看你是心疼吧!”老张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苏晴那张嘴,还是那么不饶人。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过得不如意,故意来找茬的。”
“哦?她过得不如意?”我有些意外。
“可不是嘛。嫁了个有钱的老公,结果那男的天天在外面飞,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她一个人守着个大房子,天天疑神在外的,上次同学聚会还跟人哭呢。你啊,就当她发神经,别理她。”
我沉默了。
原来,那身光鲜亮丽的背后,是这样的内情。
“行了,不说她了。”老张话锋一转,“你老婆呢?她没跟你一起走啊?我刚才看她,脸都白了,坐那儿一动不动的,我们跟她说话她好像也没听见。后来你走了,她也一个人提前走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脸都白了?
一个人提前走了?
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她可能直接回家了吧。”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你赶紧回家看看啊!两口子,有什么事不能关起门来说?你这么一走,把她一个人扔那儿,像话吗?她一个女孩子,多尴尬啊!”老张开始教训我。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
是啊,我把她一个人扔在了那里。
扔在了一群知晓我们过往的朋友中间,扔在了苏晴那充满审视的目光下。
我只顾着自己的委屈和难堪,却没想过,她当时是什么心情。
“行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我挂了电话。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寂。
我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林晚的沉默,真的是因为不在乎我吗?
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我开始回想婚礼上的每一个细节。
苏晴出现时,林晚的笑容僵住了。
苏晴说话时,林晚的手,紧紧握着杯子,指节都有些发白。
老张说,我走后,她的脸都白了。
这些细节,刚才被我的情绪忽略了。现在想来,那不是冷漠,那分明是一种紧张,一种不知所措。
我为什么会觉得她是冷漠?
因为在她面前,我习惯了被照顾,被安排。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一样,为我摆平一切。
可我忘了,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面对那种突发的、充满敌意的场面,她可能,只是被吓到了。
我发动车子,调转方向,朝着家的方向开去。
这一次,我的心里不再是单纯的委屈,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想知道答案。
我不再是被动地承受这一切,我要主动去寻找一个答案。
我不再问“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开始问自己,“我们的婚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
林晚的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高跟鞋随意地踢在一边。
她没有在客厅。
我换了鞋,走到卧室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我能看到她坐在床边,抱着膝盖,把头埋在里面。一个小小的、蜷缩的影子。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听见声音,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目光里的惊慌。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沙哑,好像哭了很久。
我在她身边坐下。
床垫陷下去一块,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又很远。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先开了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她沉默了。
又是这种沉默。
我心里的火气,又一次“噌”地冒了上来。
“在婚礼上,你一句话都不说。回到家,你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林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被人数落,很好看是吗?还是你觉得,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没有……”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我追问。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那么漂亮,那么有气场,说话那么……那么厉害。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我说什么,都像是自不量力。”
我愣住了。
自不量力?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的那些,关于你的梦想,关于你的过去……我一句都插不上嘴。”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就像个局外人,一个……一个多余的人。”
“我坐在那里,听着你们共同的朋友聊着你们的过去,看着她光彩照人地站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好土,好可笑。”
“陈阳,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怕我一开口,就会丢你的脸。”
黑暗中,我能听见她压抑的抽泣声。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以为她是冷漠,是背叛。
我从来没想过,她的沉默,源于自卑。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平等的。我甚至觉得,在这段关系里,我付出得更多一些。
我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选择了一份安稳的工作,选择了一个安稳的她。我以为,这是我对她的迁就和成全。
可我忘了,她是怎么看我的。
在我眼里,苏晴已经是过去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在林晚眼里,苏晴是我闪闪发光的过去,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白月光”。
而她自己,只是那个“白月光”走后,一个平平无奇的替代品。
“丢我的脸?”我重复着她的话,觉得无比荒唐,又无比心酸,“林晚,你是我老婆,你怎么会丢我的脸?”
“我就是会!”她突然提高了音量,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喊出来,“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从来没有感觉吗?”
“知道什么?”我茫然地问。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听到过!我听到老张他们私下里聊天!”
她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们说,陈阳总算想通了,跟苏晴那种人在一起太累了,还是找个像林晚这样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好。踏实,省心。”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好像被雷劈中了,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有这回事吗?
我努力地回想。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次,几个兄弟喝多了,是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我听了,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有点沾沾自P,觉得自己的选择得到了朋友的认可。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话,会被林晚听到。
更没想过,这些话,会像一根毒刺,在她心里,扎了这么多年。
“所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踏实’、‘省心’的选择。不是因为你爱我,只是因为我‘合适’。”
“今天,苏晴一出现,我就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他们一定在想,看,这就是陈阳放弃了‘白月光’之后,选择的‘饭粒子’。”
“我能说什么?我说,你们看错了,陈阳很爱我?还是说,其实我比苏晴更好?我说不出口……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给自己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一滴,一滴,滚烫。
我所有的愤怒、委屈、不解,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痛楚。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是一座坚固的房子,虽然装修朴素,但能遮风挡雨。
直到今晚,我才发现,这房子的地基,从一开始就是不稳的。
它建立在我的“省心”和她的“不安”之上。
我以为的平淡幸福,对她来说,可能只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维持。
我以为的相敬如宾,对她来说,可能只是一种不敢逾越的距离。
我自以为是的“安稳”,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丈夫,三年来,对此一无所知。
我甚至在不久前,还因为她的“不作为”而感到被背叛。
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我看着她蜷缩的影子,突然觉得,她好小,好脆弱。
而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为她撑起过一片天。
我只是把她拉进了我自以为安全的屋檐下,却没问过她,这屋檐,是不是她想要的。
我伸出手,想抱抱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
我就是造成她痛苦的根源之一。
我的沉默,比她的沉默,更伤人。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崩塌了。
我所珍视的稳定关系,我自以为是的丈夫名誉,我对我们婚姻的美好信念,全都碎成了一地粉末。
我被推到了一个绝望的边缘。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最熟悉的陌生人,第一次感到,我可能,就要失去她了。
夜,很深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城市不眠的光。
林晚已经哭累了,睡着了。呼吸很轻,还带着一点不易察察的抽噎。
我给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然后悄悄地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我走到客厅,没有开灯,就那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冰箱偶尔发出的嗡嗡声。
我坐了很久,脑子里一团乱麻。
林晚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踏实”、“省心”、“合适的选择”。
这些词,像一把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我一直以为,我选择林晚,是因为我成熟了,懂得了生活的真谛。
现在想来,那或许只是一种懦弱的逃避。
和苏晴在一起,是燃烧。激烈,耀眼,但也耗尽心力。分手后,我像一个被烧伤的病人,只想找一个清凉的地方,安静地疗伤。
林晚就是那个地方。
她温柔,体贴,不给我任何压力。和她在一起,我不用时刻保持警惕,不用费尽心思去猜她的想法。
我很享受这种“省心”。
我把这种“省心”当成了爱,当成了婚姻的基石。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提供的情绪价值,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在这段关系里,是否也得到了同样的安全感。
我没有。
我从来没有给过她足够的安全感。
我带她进入我的朋友圈,却没有主动去澄清那些朋友间的玩笑话。
我享受着她对我生活无微不至的照顾,却很少去探究她内心的真正需求。
我甚至,很少对她说“我爱你”。
我总觉得,都是夫妻了,这些话太矫情。行动比语言更重要。
可我所谓的行动,不过是按时回家,按时上交工资。这些,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责任,一种惯性。
我给她的,是一个“丈夫”的躯壳,却没给她一颗“爱人”的真心。
我让她活在了“苏晴”的影子里,活在了“合适”的标签下,整整三年。
而我,这个罪魁祸首,却毫无察知。
今天在婚礼上,我之所以那么在意她的反应,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的自尊心。
我觉得,作为我的妻子,她有义务维护我的面子。
可我忘了,她的面子,谁来维护?
当苏晴出现,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当那些无声的比较像针一样扎向她时,她有多么无助?
而我,却只看到了自己的难堪。
我真是个自私的混蛋。
我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心里的痛,却丝毫没有减轻。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问题,是苏今晚的出现。
现在我才明白,苏晴不过是一个引子,她只是点燃了早已埋下的炸药。
真正的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是我对婚姻的理解,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以为婚姻是找一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求一个安稳。
我错了。
婚姻不是避风港。你不能指望躲进去,就能逃避掉所有的风浪。
婚姻是两个人,造一艘船,一起去航行。
这艘船,需要两个人共同掌舵,共同划桨。当风浪来临时,不是一个人躲进船舱,让另一个人独自面对。而是要站在一起,并肩作战。
而我,从上船的那一刻起,就当了个甩手掌柜。
我把林晚推到了舵手的位置,自己却躲在船舱里,享受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我甚至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选对了船。
直到今天,巨浪打来,我才发现,这艘船,早就因为我的失职,而变得千疮百孔。
我看着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黑暗即将过去,新的一天要来了。
那我呢?我们的婚姻呢?
是就此沉没,还是……还有修补的可能?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我不能再躲在“安稳”的幻觉里,自欺欺人。
爱不是一种感觉,不是一种状态,爱是一种能力。是一种看见对方的脆弱,并愿意去守护它的能力。
而我,在这三年里,完全丧失了这种能力。
现在,我要把它找回来。
哪怕很难,哪怕为时已晚,我也要试一试。
这不是为了挽回我的婚姻,这是为了给我自己,也给林晚一个交代。
我站起身,走进厨房。
天亮了。
我一夜没睡,眼睛干涩,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我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牛奶,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早餐。
以前,做这些事,是一种习惯,一种程序。
今天,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特殊的意义。
打鸡蛋的时候,我想着,要把我们之间那些破碎的信任,重新融合起来。
热牛奶的时候,我想着,要用我的温度,去温暖她那颗冰冷不安的心。
面包机“叮”的一声跳起来,吐出两片金黄色的面包。
我把它们放在盘子里,抹上她喜欢的草莓酱。
我端着早餐,走到卧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门里的那个人,是我的妻子。
从今天起,我要重新认识她,重新爱她。
我推开门。
林晚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带着泪痕。看到我进来,她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目光。
“起来吃点东西吧。”我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尽量放得柔和。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我们谈谈吧。”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和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终于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不确定。
“林晚,对不起。”
我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是为我昨天在婚礼上的失态道歉,也不是为苏晴的出现道歉。
“对不起,这三年来,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才发现,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你的感受。”
“那些话,老张他们说的那些混账话,我听过。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我以为那就是个玩笑。我从来没想过,这些话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对不起,是我的迟钝和自私,让你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年的压力。”
“我一直以为,我给你的是一个安稳的家。但我现在知道,我给你的,只是一个空壳子。我没有给你足够的爱,也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让你觉得,你只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才是那个不合格的丈夫。我享受着你的好,却把这当成理所当然。我躲在‘平淡是真的’借口后面,逃避了作为一个丈夫,真正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个责任,不是赚钱养家,不是遵守规则。而是,要看见你,理解你,支持你。在你害怕的时候,给你力量。在你不安的时候,给你拥抱。”
“在婚礼上,我让你失望了。我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你,反而因为自己的面子,迁怒于你,把你一个人丢下。”
“林晚,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说完,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看着她,心里忐忑不安。
我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是会继续沉默,还是会歇斯底里地指责我,或者,是直接提出离开。
无论哪一种,我都能接受。
因为,这都是我应得的。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肩膀一耸一耸的。
那压抑了三年的委屈,那深埋在心底的不安,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没有去打扰她。
我知道,她需要这场释放。
又过了很久,她的哭声渐渐平息。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我。
“陈阳,”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不是为了哄我,才这么说的?”
“是真的。”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每一个字,都是我昨天晚上,想了一整夜才想明白的。可能想明白得太晚了,但都是真心话。”
她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慢慢地从床上下来,走到我面前。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上我昨天自己打过的那半边脸。
“还疼吗?”她问。
我的心,猛地一酸。
我摇了摇头。
“不疼了。”
她收回手,低着头,轻声说:“其实,我也有错。”
“昨天你走了以后,我很害怕。我给你打电话,打了好几个,你都没接。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怕你出事。”
我愣住了,连忙掏出手机。
果然,有七八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她的号码。
昨天在江边,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后来就忘了调回来。
原来,她不是没有找我。
“后来,我也回家了。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坐在房间里,也想了很多。”
“我想,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也许,我应该更自信一点。可是,我做不到。”
“苏晴她……她太耀眼了。我总觉得,我是你人生里的一个将就。我努力地扮演一个好妻子的角色,努力地把家里打理好,努力地让你觉得‘省心’,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觉得,选择我,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我活得太小心翼翼了,活得不像我自己。我忘了,婚姻不是一场表演,不需要观众。”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陈阳,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苏晴,也不是那些闲言碎语。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跟对方说过心里话。”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
她说得对。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再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也不想再让你觉得,我是个只会沉默的木头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我艰难地开口。
“所以,”她打断了我,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是回到过去,不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而是,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重新认识对方,重新了解对方。把所有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好的,坏的,全都说出来。”
“如果你觉得,了解了真实的我之后,还是觉得不合适,那……那我们就分开。我不会再拖累你。”
我看着她。
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再是那个温顺、安静的林晚。
她的眼里,有泪光,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在害怕,但她没有退缩。
这一刻,我觉得她比婚礼上那个光芒四射的苏晴,耀眼一万倍。
我伸出手,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这是我们结婚三年来,第一个如此用力的拥抱。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也能感觉到我自己的心跳,强劲而有力。
“好。”我在她耳边,郑重地回答,“我们重新开始。”
“这一次,让我来追你。”
那天之后,我们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还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是会一起吃早餐,一起看电视。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开始聊天。
不是那种“今天工作怎么样”“晚上吃什么”的程序化交流。
而是真正的聊天。
我会跟她讲,我今天在公司,为了一个设计方案,跟甲方吵得面红耳赤。我会告诉她,我的哪个想法被毙了,心里很不爽。
她会跟我说,她班上那个最调皮的男生,今天居然主动帮同学捡起了橡皮。她会模仿那个小男生说话的语气,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们开始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那些最细微的,最真实的情绪。
有一天晚上,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一部老掉牙的爱情片。
电影里,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时的感觉。”
我关掉电视,转头看着林晚。
“林晚。”
“嗯?”
“我爱你。”
我说得很认真。
她愣了一下,脸颊慢慢地红了,像傍晚的火烧云。
“干嘛突然说这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不是突然。”我说,“是早就该说了。以前,我总觉得这三个字很肉麻,说不出口。现在我觉得,爱,就是要说出来,也要做出来。”
我拉过她的手,放在我的掌心。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省心’,也不是因为你‘合适’。就是爱你这个人。爱你的温柔,也爱你的敏感。爱你的安静,也爱你的倔强。爱你的全部。”
她的眼圈,又红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亮晶'的,像是落满了星星。
“陈阳,”她说,“我也爱你。”
“我以前,总是在追逐一个‘好妻子’的幻影,想要得到你的认可。现在我明白了,我不需要成为任何人,我只要做我自己,你就会爱我。”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那堵墙,终于彻底消失了。
我们不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因为“婚姻”这个契约而捆绑在一起。
我们成了一个真正的共同体。
几个月后,老张组织了一次家庭烧烤聚会。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特意开了免提,让林晚也听见。
“这次苏晴不来,你放心吧。”老张在电话那头大大咧咧地说。
我看了林晚一眼。
她笑了笑,对着电话说:“老张,苏晴来不来,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去,是因为想见见大家。”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亮,充满了底气。
挂了电话,我捏了捏她的脸。
“行啊,林老师,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她拍开我的手,白了我一眼。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婆。”
那一眼,风情万种,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样子。
烧烤聚会那天,我们一起去了。
林晚穿了一条很普通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T恤,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
但我觉得,她比那天婚礼上,所有精心打扮的女人都好看。
因为她的脸上,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和松弛。
聚会上,大家还是聊着那些家长里短。
有人问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我笑着看了一眼正在和朋友聊天的林晚,说:“是啊,我最近在重新追我老婆,感觉像谈了第二次恋爱,能不精神吗?”
大家哄堂大笑。
林晚听到,脸一红,隔空瞪了我一眼,但嘴角,却忍不住地向上扬起。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手牵着手,慢慢地走着。
“陈阳。”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回头,重新看见我。”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应该是我谢谢你。”我说,“谢谢你,在我还是个混蛋的时候,没有放弃我。也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晚,遇见你,才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知道,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可能还会有争吵,还会有矛盾。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也不会再让她一个人面对。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那艘船的航向。
而我的身边,站着我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同航人。
来源:自由自在一点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