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玄关挂钩上的钥匙串被我攥在手心,防盗门合页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屏住呼吸回头看,周意胜还在侧卧着,被子滑到腰际,露出后颈那块胎记。
半夜听见周意胜的鼾声变沉,我悄悄从衣柜里摸出那件黑色针织衫。
套上牛仔裤时心跳得厉害,运动鞋鞋带系了三次才系紧。
客厅壁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窗外路灯把防盗网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一道一道铁栅栏。
我想起上周陈长胜在停车场说的话,他说今晚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让我穿得舒服点。
玄关挂钩上的钥匙串被我攥在手心,防盗门合页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屏住呼吸回头看,周意胜还在侧卧着,被子滑到腰际,露出后颈那块胎记。
下到三楼时才敢大口喘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陈长胜发来消息:“到南门了,慢慢来。”
小区南门的路灯坏了两盏,他的黑色SUV停在阴影里,车窗摇下一半,能看见他夹着烟的手,指尖红点明灭。
拉开车门坐进去,真皮座椅还带着体温,他扭头看我,伸手把副驾的空调出风口调向我这边。
“穿这么少?”他笑了一声,烟味混着雪松香水味涌过来,“怕吵醒他?”
我把针织衫领口往上扯了扯,其实不冷,只是习惯了在周意胜面前穿得保守。
陈长胜把烟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突然伸手摸我的脸,指腹擦过我耳垂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膜上撞。
“想清楚了?”他的声音低下来,拇指摩挲我下巴,“明天董事会就讨论人事变动。”
后视镜里能看见小区大门的岗亭,夜班保安正在打哈欠。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你说过的话算数吗?”我盯着他喉结,那里有颗淡褐色的痣,“升主管,薪资涨百分之三十。”
他突然笑起来,胸腔震动着,手从我的领口滑进去,掌心贴在锁骨下方:“徐婉,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直接。”
车载时钟跳向两点三十五分,他发动车子时,我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眼尾有点红,像喝了酒。
周意胜的早餐永远是豆浆油条,瓷盘里堆着三根油条,旁边放着一碗浓白的豆浆,上面浮着一层油皮。
“多吃点,”他把油条往我面前推,“你最近瘦得锁骨都突出来了。”
我盯着那碗豆浆,想起陈长胜昨晚说的话,他说我的锁骨适合戴Tiffany的项链,他前妻有一条,后来送给保姆了。
“公司最近忙,”我用筷子戳了戳油条,油星溅在桌布上,“可能要经常加班。”
周意胜夹菜的手顿了顿,他炒的青椒肉丝油放得太多,辣椒皮卷成小卷,肉丝上挂着亮晶晶的油膜。
“能不能跟领导说说,”他声音有点闷,“你胃不好,老吃外卖怎么行。”
我把豆浆推到一边,起身拿手提包,钥匙串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周意胜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很烫,掌心有炒菜时溅的油疤。
“婉婉,”他眼睛盯着我胸前的项链,那是我们结婚五周年时他送的,银质小吊坠,“我们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
电梯里的镜面映出我皱起的眉头,项链吊坠硌着锁骨,有点疼。手机在包里震动,陈长胜发来消息:“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带份市场部的季度报告。”
陈长胜的办公室有整面落地窗,阳光照在他办公桌上,把那份季度报告晒得暖烘烘的。他靠在真皮大班椅上,指尖敲着桌面,目光在我胸前晃了晃。
“项链不错,”他说,嘴角扬起一点笑,“上周陪客户去香港,看到梵克雅宝新出的四叶草,绿色玛瑙那款,很衬你皮肤。”
我把报告放在他面前,指甲不小心刮到他手背。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我踉跄着扶住他肩膀,闻到他领带上的蓝月亮洗衣液味。
“徐婉,”他的嘴擦过我耳垂,“离婚的事,进展如何?”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远处高楼玻璃反射着强光,刺得我眯起眼。周意胜昨天又把双方父母叫来,我妈拉着我的手说,女人到了这个年纪,离婚再嫁难上加难。
“他……还没松口。”我低声说,陈长胜的手滑到我腰上,捏了捏,“我会催的。”
他突然笑起来,松开我往后靠,拿起钢笔在报告上签了字:“下午三点去人事部办手续,主管办公室在十五楼,能看见江景。”
走出办公室时,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项链,电梯里的镜面映出我泛红的脸颊,像涂了过多的腮红。
周意胜把离婚协议书拍在餐桌上时,番茄牛腩汤还在冒着热气。他的手在发抖,协议书边缘被捏出褶皱,上面“周意胜”的签名墨迹未干。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就因为那个姓陈的?”
餐桌上还摆着我爱吃的清炒西兰花,他特意少放了盐,颜色翠绿得像假花。我想起上周陈长胜带我去吃日料,他用公筷给我夹三文鱼,说女人多吃深海鱼皮肤好。
“我们不合适,”我把汤碗往前推了推,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你想要孩子,我不想生,早晚会分开。”
周意胜突然打翻汤碗,红色汤汁泼在白色桌布上,像一道伤疤。我后退半步,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合适?”他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结婚十年说不合适?你以为他会娶你?他不过是玩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陈长胜发来消息:“今晚陪客户吃饭,穿那条黑色连衣裙。”我看着周意胜涨红的脸,想起他每次炖鸡汤时,总要撒一大把枸杞,说女人要补气血。
“离婚吧,”我摘下眼镜擦了擦,“房子归你,车我开走,其他财产平分。”
周意胜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我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咔嚓声。他的眼睛里有血丝,像熬了几天夜,胡茬冒出来,显得下巴发青。
“徐婉,”他凑近我,身上有啤酒味,“你别后悔。”
玄关鞋柜上还摆着我们的结婚照,我穿着白纱,他西装笔挺,脸上带着傻气的笑。现在照片玻璃上落了灰,我用手指抹了一下,留下一道清晰的痕。
陈长胜的手指在我后背游走,酒店套房的空调开得很低,我穿着他送的黑色连衣裙,肩带细得像两根线,随时会断掉。
“离婚手续办了?”他的嘴贴在我锁骨上,那里有颗淡褐色的痣,“明天带你去见我妈,她一直催我再婚。”
我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灯光映在他手表表盘上,劳力士的logo闪着光。周意胜的手表还是结婚时买的海鸥牌,表带磨得发毛,他却舍不得换。
“办了,”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指甲划过他后颈,“不过财产分割有点麻烦,他不肯搬出去。”
陈长胜突然翻身压上来,领带蹭过我下巴,带着薄荷牙膏的味道。他的手掀开我的裙摆,指尖触到大腿内侧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明天让律师介入,”他声音含糊,“我的别墅空着也是空着,你搬过来住。”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周意胜发来三条消息,都是问号。我把手机翻面,陈长胜的嘴唇堵住我嘴角,我尝到一丝咸涩,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离婚后的第一个周末,陈长胜带我去逛商场。他的手搭在我腰上,经过珠宝柜台时,柜员立刻迎上来,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这位女士眼光真好,”柜员拿起那串绿色玛瑙的四叶草项链,“这是我们刚到的新款,很衬您的气质。”
陈长胜捏了捏我的腰,示意柜员戴上。冰凉的金属触到皮肤时,我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涂了口红的嘴唇微微上扬,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
“包起来,”陈长胜掏出黑金卡,“再拿一对配套的耳环。”
手机在购物袋里震动,我趁他签字时看了一眼,周意胜发来一张照片,是我们曾经养的那只猫,蹲在阳台花盆旁边,爪子上沾着泥土。
“还想养猫?”陈长胜揽住我肩膀,“别墅有院子,明天让人去挑两只布偶。”
我们路过儿童玩具区时,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撞到我,她妈妈连忙道歉,小女孩仰着脸看我,眼睛像两颗黑葡萄。陈长胜突然停住脚步,盯着小女孩看了几秒,直到她妈妈拉着她离开。
“怎么了?”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走神了。
“没什么,”他摸摸我头发,“想起我妈催我要孩子的事,她想抱孙子想疯了。”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陈长胜突然按住我的肩膀,低头吻我。他的舌头带着咖啡味,手滑到我后腰,捏得有点疼。我听见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却没有推开他。
出了商场大门,他的手机响起来,接电话时脸色一变。我听见电话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陈长胜皱眉说“我马上来”,然后转头对我笑了笑。
“公司有点急事,”他亲了亲我额头,“让司机送你回去,晚上我可能要加班。”
黑色轿车停在别墅门口时,天已经擦黑。我摸着脖子上的四叶草项链走进大门,玄关处摆着一双粉色拖鞋,尺码很小,像是小女孩穿的。
周意胜的短信在这时发来:“猫粮吃完了,你什么时候来拿?”我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想起我们刚结婚时,他蹲在宠物店里给小猫挑玩具,眼睛笑得弯弯的,像个孩子。
陈长胜回来时已经过了十二点,身上有香水味,不是我常用的那款。他看见我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过来抱我。
“不是让你先睡吗?”他的下巴蹭着我头发,“明天带你去看房子,郊区那套独栋,带泳池。”
我闻到他衬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像是婴儿爽身粉。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时,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问:“你是不是有孩子了?”
他的动作顿住,房间里只剩下落地钟的滴答声。过了一会儿,他笑起来,声音有点哑:“你听谁说的?”
我推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项链吊坠硌着胸口。窗外传来狗叫声,远处路灯把树影投在窗帘上,像无数只挥动的手。
“离婚那天,”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接了个电话,叫你爸爸的那个声音。”
陈长胜沉默了几秒,从茶几上拿起烟盒,点燃一根。烟雾缭绕中,他说:“是我前妻的女儿,她一直以为我是她亲爸。”
我想起商场里那个小女孩,还有别墅里的粉色拖鞋。陈长胜走过来抱我,下巴抵在我头顶:“别乱想,我早就跟她说过,会给她找个新妈妈。”
他的手滑到我肚子上,轻轻揉了揉:“明天去医院做个体检,医生说你这个年纪怀孕,得提前调理身体。”
我僵在他怀里,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茶几上的台灯发出暖黄色的光,照在他侧脸,那里有一道我从未注意过的疤痕,从鬓角延伸到耳后。
“我累了,”我推开他,“先睡了。”
躺在床上时,我摸出手机,翻到周意胜的微信对话框。最新的消息停在三天前,他发了张家里的照片,绿萝长得很茂盛,爬满了阳台栏杆。
陈长胜洗完澡出来时,我假装已经睡着。他关了灯,床垫因他的重量下陷,手臂搭在我腰上,带着沐浴露的薄荷味。
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沙沙响。我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听见陈长胜的手机闹钟响起,他翻身起床,吻了吻我额头,出门前说了句:“下午带你去挑婴儿床。”
我等他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才敢开灯。床头柜上放着他的钱包,打开时,一张照片掉出来。照片里,陈长胜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粉色公主裙,脸上贴着创可贴,笑得很开心。
手机在枕边震动,周意胜发来消息:“今天降温,记得穿外套。”我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想起他以前每天都会看天气预报,然后发消息提醒我带伞或者加衣。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上的水痕蜿蜒成河。我摸出抽屉里的离婚协议书,签名处的墨水已经褪色,“徐婉”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
陈长胜的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视频通话,备注是“笑笑”。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头像,那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背景是粉色的儿童房,墙上贴着Hello Kitty贴纸。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小女孩举着一只泰迪熊,“妈妈说你带新妈妈去买玩具了。”
我听见陈长胜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他在打电话,语气温和:“爸爸很快回来,给笑笑带了礼物哦。”
我关掉手机,把离婚协议书折成小块,塞进垃圾桶。窗外的雨小了些,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歪着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葡萄。
衣柜里挂着陈长胜送的那条黑色连衣裙,肩带还留着他手指的温度。我摸了摸脖子上的四叶草项链,突然想起周意胜送我的银吊坠,放在抽屉最底层,用旧手帕包着。
楼下传来开门声,陈长胜的声音带着笑意:“婉婉,我买了大闸蟹,晚上蒸着吃。”
我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脸上的妆有点花,口红蹭到了嘴角。拿起纸巾擦掉时,听见自己心跳声,像远处的救护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来了。”我大声说,打开房门,陈长胜站在楼梯口,手里提着塑料袋,露出里面的蟹钳,还在动。他穿着那件我买的藏青色毛衣,领口有点变形,是洗衣机洗的次数太多了。
雨停了,一缕阳光从云层里漏出来,照在他脸上,那里的疤痕显得更明显了。我突然想起周意胜后颈的胎记,每次他睡着时,我都会伸手摸一摸,像摸一只温顺的猫。
“先洗手吧。”陈长胜说,转身走向厨房。我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裤脚沾了点泥,应该是刚才踩了水洼。周意胜每次下雨都会换上雨鞋,说皮鞋沾水容易坏。
厨房里飘来生姜的味道,他把螃蟹放进水池,水溅在围裙上,那是我去年送他的,上面印着卡通图案。我靠在门框上看他忙碌,突然觉得很累,比加班到凌晨还累。
“晚上想吃什么主食?”他回头看我,“煮粥还是蒸米饭?”
我想起周意胜煮的粥,总是稠稠的,里面有花生和红豆,他说女人多吃杂粮好。而陈长胜煮的粥,米粒颗颗分明,像五星级酒店的摆盘。
“随便。”我说,走到窗边,看见一只猫蹲在院墙上,毛色灰扑扑的,很像我们以前养的那只。它转头看我,眼睛眯成一条缝,然后纵身跳下去,消失在草丛里。
陈长胜的手搭在我肩上,带着水的凉意:“明天周末,我们去看房子吧,顺便买些绿植,你不是喜欢绿萝吗?”
我看着远处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刺痛眼睛。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周意胜发来一张照片,是餐桌上的一碗粥,上面浮着几颗枸杞,像几滴血。
“好。”我转身抱住陈长胜,把脸埋在他胸口,闻到洗衣液和烟味混合的气息。他的手抚过我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小孩在草坪上奔跑,其中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扎着双马尾。陈长胜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我抬头看他,他正盯着那个小女孩,眼神复杂。
“怎么了?”我问。
他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想起笑笑小时候,也喜欢在草坪上跑。”
我摸着他后颈的疤痕,那里的皮肤有点粗糙。他低下头吻我,这次没有咖啡味,只有生姜和料酒的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味。
厨房水池里的螃蟹还在爬动,一只钳子搭在边缘,似乎想爬出来。我闭上眼睛,任由陈长胜抱着我,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时钟在走,走向某个未知的终点。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我知道是周意胜,他总是这样,每隔一会儿就会发消息,像个停不下来的闹钟。但这次,我没有看,只是紧紧抱住陈长胜,仿佛这样就能抱住某种叫做未来的东西,尽管它可能像四叶草项链一样,美丽却易碎。
锅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陈长胜松开我去关火,我看见他围裙上的卡通图案被水洇湿,显得有些模糊。窗外的阳光又亮了些,照在他头发上,那里有几根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像落在墨纸上的盐。
我转身走向客厅,沙发上还放着陈长胜的钱包,照片还在地上,小女孩笑得很甜。我弯腰捡起来,放回钱包里,手指触到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博爱不孕不育医院王主任”,日期是三个月前。
水池里传来螃蟹的挣扎声,陈长胜在厨房喊我:“帮我拿点醋过来。”我应了一声,把名片塞回钱包,走进厨房时,他正把螃蟹放进蒸锅,蒸汽模糊了他的脸。
“小心烫。”我说,把醋瓶递给他。他接过时,手指擦过我手背,温度很高,像他以前给我暖手时一样。
蒸锅盖上了,热气从边缘冒出来,带着生姜的香味。陈长胜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婉婉,等你怀孕了,我们就办婚礼,去马尔代夫拍婚纱照。”
我看着玻璃上的雾气,想起周意胜说过,他最大的梦想是带我去海边,看日出日落。那时我们刚结婚,挤在出租屋里,他用手机搜着马尔代夫的照片,说等攒够钱就去。
“好。”我轻声说,伸手摸了摸肚子,那里平平的,什么都没有。陈长胜的手覆上来,轻轻揉着,像在揉一团面,等待它发酵,膨胀,变成某种形状。
窗外的麻雀又飞回来了,停在窗台上,歪着头看我们。陈长胜伸手想赶走它,麻雀扑棱棱飞走了,留下一根羽毛,轻轻落在灶台上。
锅里的螃蟹不再动了,外壳变成鲜艳的红色,像某种警示信号。陈长胜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我闻到浓郁的姜醋味,突然一阵恶心,转身跑向卫生间。
吐完之后,我靠在马桶盖上,听见陈长胜在外面喊:“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我冲了水,站起来照镜子,脸色苍白,眼睛里有血丝,像熬夜赶方案的那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次是陈长胜发来的消息:“要不要喝杯蜂蜜水?”我删掉消息,打开水龙头洗脸,冷水刺激着皮肤,让我清醒了些。
镜子里的女人,戴着昂贵的项链,穿着名牌连衣裙,却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浑身不自在。我想起周意胜的衣柜,里面都是过时的衬衫,却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婉婉?”陈长胜敲门,“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打开门,对他笑了笑:“没事,可能是胃不舒服。”他伸手摸我额头,眼神里有担忧,却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期待,又像是紧张。
餐桌上的螃蟹红得刺眼,陈长胜帮我剥壳,露出雪白的蟹肉,他蘸了点醋,递到我嘴边:“尝尝,很新鲜。”
我接过筷子,咬了一口,蟹肉很嫩,醋味有点重,盖住了蟹的鲜甜。周意胜以前剥螃蟹很慢,总是把蟹黄攒成一团,放在我碗里,说女人吃蟹黄补。
“好吃吗?”陈长胜看着我,眼神热切。
“嗯。”我点点头,又吃了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难以下咽。窗外的天渐渐黑了,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夜空,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陈长胜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是笑笑的视频通话。他接起来,小女孩举着一幅画:“爸爸,这是我画的你和新妈妈!”
画面里,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大人的脸被涂成红色,小女孩穿着粉色裙子,手里拿着气球。陈长胜笑起来,眼角皱纹堆在一起:“笑笑真厉害,新妈妈也看看。”
手机屏幕转向我,小女孩挥着手:“新妈妈好!”我看着她脸上的创可贴,想起周意胜有次擦玻璃划伤手,也是贴了这么一块创可贴,我笑他像个小孩,他却认真地说,伤口要保护好,不然会留疤。
“你好,笑笑。”我说,声音有点陌生。小女孩歪着头看我:“新妈妈什么时候来陪我玩?”
陈长胜接过手机:“过几天爸爸带新妈妈去看你,好不好?”小女孩开心地拍手,背景里传来她妈妈的声音:“别打扰爸爸吃饭,跟爸爸说再见。”
视频挂断后,陈长胜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笑笑知道我不是她亲爸爸,只是她妈妈一直没告诉她真相。”
我盯着碗里的蟹黄,突然觉得很讽刺,我们都在扮演别人,扮演爱人,扮演父亲,扮演母亲,却不知道自己是谁。
“吃完了吗?”陈长胜收拾餐具,“我去洗碗,你休息会儿。”
我看着他走进厨房,背影有些宽厚,却不再让我觉得安心。想起周意胜洗碗时,总是哼着跑调的歌,水溅在围裙上,像一幅抽象画。
站起身时,我感到一阵眩晕,扶着桌子站稳。陈长胜听见动静,探出头来:“要不要躺会儿?我给你泡杯茶。”
“不用了,”我说,“我想出去走走。”
夜晚的风有点凉,我穿着针织衫走在小区里,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路过垃圾桶时,我看见里面有个银色吊坠,捡起来一看,是周意胜送我的那条项链,链子断了,吊坠磕出一道痕。
我把项链放进兜里,继续往前走,听见草丛里有蟋蟀叫,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是《最炫民族风》,节奏明快。
走到小区门口时,看见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周意胜坐在驾驶座上,正在抽烟。看见我时,他愣了一下,连忙掐灭烟,摇下车窗。
“这么晚了,去哪?”他问,语气像以前一样。
我看着他脸上的胡茬,想起以前我总嫌他刮不干净,现在却觉得顺眼多了。他的车里还放着我买的香薰,柠檬味,淡淡的。
“随便走走,”我说,“你呢?”
他笑了笑,有点尴尬:“路过……顺便看看。”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广场舞的音乐飘过来,有人在大声唱:“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猫粮吃完了,”周意胜突然说,“你养的那只流浪猫,最近天天来蹭饭。”
我想起那只灰猫,总是蹲在阳台外,周意胜偷偷喂它,后来我们给它取名“小灰”,离婚后我没带走,因为陈长胜对猫毛过敏。
“替我谢谢它,”我说,“替小灰。”
周意胜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那是我以前最喜欢的笑容,干净,真诚,像春天的阳光。
“要不要去喝杯奶茶?”他问,“新开的那家,你以前最爱喝芒果椰奶。”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没有责备,没有怨恨,只有温和的光,像深夜的路灯,虽然不亮,却能照亮回家的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陈长胜发来消息:“怎么还没回来?下雨了,快点回来。”我抬头看天,真的飘起了小雨,细密的雨点落在脸上,凉凉的。
“好。”我说,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周意胜发动车子,雨刷器开始摆动,前方的路渐渐清晰,又被雨水模糊。
车载电台在放老歌,是梁静茹的《勇气》,“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周意胜伸手调低音量,说:“下雨了,开慢点。”
我看着他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块老茧,是以前搬东西时磨的。想起有次我提着重物,他说“放着我来”,那语气,像今天一样自然。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快速摆动,还是看不清前方。周意胜打开双闪,车速更慢了。路过一个积水路段时,他特意减速,怕水花溅到行人。
“小心。”我说,其实没必要,他向来小心,开车十年,从未出过事故。
奶茶店还亮着灯,只有我们一桌客人。周意胜点了两杯芒果椰奶,加珍珠,去冰,这是我以前的习惯,他还记得。
吸管戳破封口时,发出“啵”的一声,椰奶的香甜混着芒果的果香,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周意胜看着我喝,嘴角上扬,像看着一个孩子。
“离婚后,过得好吗?”他突然问。
我咽下一口奶茶,珍珠在嘴里QQ的,像某种柔软的心事。窗外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店里的灯光暖融融的,映着他的脸。
“还行。”我说,其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吗?有了想要的职位,有了看似美好的感情,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周意胜点点头,喝了口奶茶,他的杯里没有珍珠,他不喜欢吃甜的。
“其实那天……”他欲言又止,手指摩挲着杯壁,“我不该打你。”
我想起离婚那天,他甩在我脸上的耳光,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疼。但现在,那些疼都淡了,像一场下过的雨,地面会干,痕迹会消失。
“都过去了。”我说,又喝了口奶茶,冰凉的液体滑进胃里,舒服了些。
雨小了些,我们走出奶茶店,周意胜把伞倾向我这边,自己肩膀湿了一半。路上有积水,他走在外侧,说:“小心别踩水。”
回到小区时,陈长胜的SUV停在门口,他站在车旁,看见我和周意胜时,脸色一变。
“徐婉,这是谁?”他语气里有怒气,还有一丝我没听错的紧张。
周意胜伸手把我护在身后,说:“我是她前夫,送她回来。”
陈长胜盯着周意胜,又看看我,突然笑起来:“原来是前夫,幸会。”他伸手想握手,周意胜看了看他的手,没有握。
气氛有点尴尬,雨又下大了,我看着陈长胜西装上的雨珠,想起周意胜湿透的肩膀,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我上去了。”我说,转身走向单元楼,听见身后两个人在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镜子里的我,头发乱了,脸上的妆花了,项链歪在一边,像个落魄的小丑。我摘下项链,放进兜里,摸到周意胜送的银吊坠,还在那里,带着体温。
打开房门,客厅里一片漆黑,我没开灯,摸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两个人。陈长胜在打电话,周意胜站在旁边,似乎在等我上楼。
过了一会儿,周意胜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陈长胜突然喊住他,说了些什么,周意胜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周意胜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陈长胜站在雨里,抬头看向我这边,我连忙后退,撞在沙发上。
黑暗中,我摸到茶几上的台灯,打开,暖黄色的光笼罩着我。桌上有张纸,是陈长胜写的便签:“碗洗了,明天早餐给你买了豆浆油条,记得吃。”
我看着便签上的字,想起周意胜的早餐,永远是豆浆油条,永远是三根油条,一碗浓白的豆浆。眼泪突然流下来,我没出息地哭了,为逝去的十年,为无法回头的选择,为心里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洞。
手机在兜里震动,我拿出来,是周意胜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路上小心。”我看着消息,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回复。
窗外的雨还在下,像一首没有尽头的歌。我摸出那串四叶草项链,放在台灯下,绿色玛瑙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像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突然想起陈长胜说过,四叶草代表幸运,但其实,真正的幸运,是当你转身时,有人还在原地等你。而我,已经错过了那个愿意等我的人。
我把项链塞进抽屉最深处,和周意胜送的银吊坠放在一起。窗外的天快亮了,第一缕晨光爬上窗台,像希望,又像救赎。
或许,一切还不算太晚。或许,我还能找回那个迷失的自己。或许,真正的幸福,从来都不是珠宝和别墅,而是一碗温热的豆浆,三根刚出锅的油条,和一个愿意为你留灯的人。
雨停了,我打开房门,走向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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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天空媒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