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铁棍儿是来昭、一丈青夫妇的儿子,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却在“醉闹葡萄架”这件金瓶第一淫事中充当了偷窥者的角色——起因是春梅开角门,误将小铁棍儿放进来,于是他亲眼目睹了西门庆和潘金莲醉闹葡萄架的全过程,并在事后将潘金莲的红睡鞋拾走。
《金瓶梅》第二十七回潘金莲醉闹葡萄架,之后兰陵笑笑生趁热打铁,延伸出打人余波,于是“西门庆怒打铁棍儿”(绣像本作“西门庆糊涂打铁棍”)便应运而生。
小铁棍儿是来昭、一丈青夫妇的儿子,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却在“醉闹葡萄架”这件金瓶第一淫事中充当了偷窥者的角色——起因是春梅开角门,误将小铁棍儿放进来,于是他亲眼目睹了西门庆和潘金莲醉闹葡萄架的全过程,并在事后将潘金莲的红睡鞋拾走。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红楼梦》里有一个相似的情节,第七十三回傻大姐在大观园里闲逛,于山石后捡到绣春囊,由此引发了轰轰烈烈的抄检大观园——金瓶、红楼两书的设置十分相似,都是让尚不知男女之事的小孩子闯进“淫”的世界。
傻大姐看不懂绣春囊上的内容,见上面画着两个人盘踞相抱,就以为是两个妖精在打架,亦或者是两口子打架,准备拿着香囊给贾母看,幸而被邢夫人遇见,赶紧将香囊袖走,并严格要求傻大姐切不可对外传播——由此可见红楼的贵族底蕴,纵然邢夫人不算什么正面角色,可是非曲直她还是懂的,她明白这种事应该遮掩,而不能外传。
傻大姐误拾绣春囊
在《金瓶梅》里,“醉闹葡萄架”的事却得到了极大的传播。
小铁棍儿为了要网巾圈儿玩耍,就把自己在葡萄架下看到的一切,全部向陈经济悉数道出,陈经济为了调戏潘金莲,借着送红睡鞋的机会,又把小铁棍儿所说的话告诉给潘金莲,潘金莲告诉给西门庆,西门庆便怒打了小铁棍儿一顿,因这场打,吴月娘也得知了此事,并对葡萄架下的事展开了猜测,原著记:
玉楼道:“你(金莲)还说哩,大姐姐(月娘)好不说你哩!说:‘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的贬子休妻......如今为一只鞋子,又这等惊天动地反乱。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怎的教小厮拾了?想必吃醉了,在花园里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才掉了鞋。如今没的摭羞,拿小厮顶缸,又不曾为甚么大事。’”——第二十九回
这里必须解释一下红睡鞋的用处,否则读者很难读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封建古代女子都要缠三寸金莲,这种缠足导致脚部变得畸形,不红君个人的理解是,古代人未必不知道缠过足的脚畸形难看,但只要缠上裹脚布,再配上一双小鞋,就能造成一种“金玉其外”的假象,并称之为“三寸金莲”,故而女子睡觉也穿着睡鞋,这导致红睡鞋成为一种极为隐秘的私房物品。
所以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女子睡鞋的存在就等于变相证明这位女子是裹了脚的,《红楼梦》也不例外,尽管曹雪芹极其避讳缠足这个话题,但脂批本中还是有一些马脚,正如张爱玲在《红楼梦魇》中所说的那般:
要是被当时的人晓得十二钗是大脚,不知道作何感想?难怪这样健步,那么大的园子,姊妹们每顿饭出园来吃。作者是非常技巧的避免这问题的。书中这么许多女性,只有一个尤三姐,脂本写她多出一句“一对金莲或敲或并”。第七十回晴雯一早起来,与麝月按住芳官膈肢,“那晴雯只穿葱绿苑小袄,红小衣,红睡鞋。”脂本多出末三字。裹脚才穿睡鞋。——《红楼梦魇》
基于这一层分析,诸君便不难理解吴月娘为何能通过睡鞋的丢失,准确地猜到潘金莲“在花园里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才掉了鞋”,月娘纵然猜不出“醉闹葡萄架”这么具体的经过,但大概经过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潘金莲初见西门庆
潘金莲出于遮羞的考量,背后怂恿西门庆殴打了小铁棍儿,一方面小铁棍儿能因为一个网巾圈儿,就把葡萄架下的秘密全部告诉给陈经济,那他就有可能为了别的玩具,又告诉给别人;
另一方面,基于红睡鞋对于女性的隐秘属性,几乎相当于今天的内衣裤,潘金莲通过殴打小铁棍儿,将红睡鞋的丢失定义为“被人偷走”,而不是自己因行房事,不慎丢失,以此保全自己的颜面,这便是吴月娘所说的“如今没的遮羞,拿小厮顶缸”的背后含义。
如果从《金瓶梅》全书来看,兰陵笑笑生对小铁棍儿这个孩子赋予了别样的价值,他是一双眼睛,甚至可以说他代表了大部分读者——夫妻房事本就是极为隐私的事,不知人事的小铁棍儿看到这些秘事,跟读者阅读金瓶梅产生的偷窥感是极为相似的。
陈经济元夜戏娇姿
其实早在“醉闹葡萄架”之前,小铁棍儿也曾目睹过一些秘事,比如第二十四回“经济元夜戏娇姿”,潘金莲和陈经济的彼此调戏,就曾被小铁棍儿目睹,原著记:
独剩下金莲一个,看着经济放花儿。见无人,走向经济身上捏了一把,笑道:“姐夫原来只穿恁单薄衣裳,不害冷么?”只见家人儿子小铁棍儿笑嘻嘻在跟前,舞旋旋的且拉着经济,要炮丈放。这经济恐怕打搅了事,巴不得与了他两个元宵炮丈,支他外边耍去了。——第二十四回
潘金莲和陈经济怀着一颗淫心,彼此言语调戏,旁边恰有目击者,便是不识人事的小铁棍儿,但他不知道眼前的两位成年人在想着什么,又想干什么,他怀着一颗单纯的心,向陈经济索要炮仗,而陈经济也怕小铁棍儿耽误自己的好事,随便用两个炮仗骗他出去玩。
吴月娘春昼秋千
这个场面就好比小时候一家人看电视剧,等到了男女主接吻的镜头,大人往往会咳嗽一声,让孩子去小卖部买点什么东西,目的就是把孩子支开,这种大人对小孩的“欺骗”似乎还情有可原,可陈经济与潘金莲却是为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这种欺骗带来的写实震撼感是十分强烈的。
到此还没完,兰陵笑笑生写小铁棍儿的“偷窥”是层层递进的,第二十四回他目睹了陈经济和潘金莲的调笑,第二十七回,他目睹了西门庆、潘金莲醉闹葡萄架,来昭夫妻三口因“怒打小铁棍儿”,也被赶出西门府,转而到狮子街居住。
到了第四十二回“赏元宵楼上醉花灯”,西门庆又来到狮子街,和下人韩道国之妻王六儿厮混,小铁棍儿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听到屋内有声音,便从门缝里往里张看,却看到了震撼他三观的场景,被母亲一丈青赶紧揪了出来。
赏元宵楼上醉花灯
第二十四、二十七、四十二回,这三章的内容显然是相通的,正如《秋水堂论金瓶梅》所分析的那般:
小说第一次提到小铁棍儿就是在上个元宵节,那时小铁棍儿缠着陈经济要花炮放,陈经济怕他影响自己和金莲调情,赶紧把他支走,然而很快陈经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蕙莲身上。那天晚上蕙莲走百病儿,一会儿说落了花翠,一会儿又说掉了鞋,伏下后文金莲在葡萄架下掉了鞋被小铁棍儿捡走、秋菊反而在藏春坞找出蕙莲的一只鞋之情节。上一个元宵节仍历历在目,而蕙莲已经香消玉殒,西门庆也换了新宠王六儿:只有小铁棍儿的在场和偷窥,仿佛给元宵节的繁华热闹带来了一阵冷风。——《秋水堂论金瓶梅》
在这三处情节里,身为孩子的小铁棍儿都是无辜的,金莲和经济的调情、醉闹葡萄架、元宵节撞破西门庆和王六儿的丑事,这三件事以纲常伦理来观,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可受到波及的却是小铁棍儿,他被西门庆拳打脚踢,打得鼻口流血,后来在狮子街又因偷窥西门庆、王六儿,被母亲一丈青拉走一顿痛骂——成年人做了苟且的事,撞破的孩子反倒成了受害者。
西门庆热结十兄弟
在金瓶梅的世界里,没有公平正义可言,“正不压邪”是一种常态,名利场倾轧着每一个人,我们将其称之为“成人的世界”,但无论公平正义与否,最终天道都会降临,任你生前何等显赫,终化一抔黄土,观西门庆死后世态炎凉,便知所言不谬,当真是:无义钱财汤泼雪,倘来田地水推沙。若将奸狡为活计,恰似朝云与暮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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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红楼不红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