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年夜饭的桌上,热气腾腾的鱼锅冒着白烟,熏得岳父的老花镜一片模糊。他放下筷子,有些不满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第1章 一桌饭,两样心
“嗡……嗡……”
桌子腿边,我的手机又开始震动,像一只被捂住了嘴的蝉,拼命地挣扎。
年夜饭的桌上,热气腾腾的鱼锅冒着白烟,熏得岳父的老花镜一片模糊。他放下筷子,有些不满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林伟,谁啊?从刚才就响个不停,有事就去接嘛。”
妻子小晴连忙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肉,笑着打圆场,“爸,估计是拜年的垃圾短信,您尝尝我做的这个鱼,特意没放辣。”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把手机按成了静音。屏幕上,“王总”两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他是我刚刚离职那家公司的老板,半个月前,他亲手把辞退信递给我,客气又冷漠。
我没闹,也没多问,只是默默收拾了东西就走了。四十岁的人了,这点体面还是要的。
可现在,除夕夜,他为什么发疯一样地给我打电话?
“工作上的事,都过去了。”我对小晴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小晴的手在桌下悄悄握住了我的,她的掌心有些凉。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也是在提醒我,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看着呢。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失业这件事,我只告诉了小晴,对两边的老人都瞒着。本想过完年再找工作,给家里一个安稳年,谁知道王总这通电话,要把我刚刚粉饰好的太平给捅破。
电视里春节晚会的主持人正喜气洋洋地报着幕,可那热闹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却显得格外遥远。
岳母端着一盘饺子从厨房出来,笑呵呵地说:“来来来,吃饺子了。林伟,多吃点,韭菜鸡蛋馅的,你最喜欢。”
“谢谢妈。”我挤出一个笑容。
儿子乐乐埋头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姥姥,我不吃饺子,我要喝可乐。”
“你这孩子,”岳父把眼睛一瞪,“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你爸今年单位效益不好,年终奖都减半了,你还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办?”
我的心猛地一沉。年终奖减半,这是我跟小晴商量好对外的说法。没想到,成了岳父教育孩子的工具。
我攥紧了桌布的一角,那粗糙的布料硌得我手心发疼。我能说什么呢?我总不能说,爸,您别说了,您女婿现在连工作都没了。
“爸,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小晴嗔怪道,“乐乐明年就中考了,他有数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我,示意我别往心里去。
我当然知道她是好意,可那种无处遁形的窘迫感,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四十岁,人到中年,本该是家里的顶梁柱,却成了需要妻子处处维护的失业者。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王总发来的短信。
“林伟,接电话!十万火急!关于滨海那个项目!”
滨海项目?那不是我被辞退的导火索吗?我当时负责那个项目的技术把关,因为坚持使用更高成本但更安全的材料,和王总闹得很不愉快。他觉得我死脑筋,不懂变通,耽误了工期,增加了成本。
现在,他找我干什么?
我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像阴天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我去趟洗手间。”我站起身,对家人勉强笑了笑。
关上洗手间的门,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镜子里的人,眼角有了细纹,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迷茫。这就是四十岁的我吗?
我回拨了王总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那头传来王总焦急得变了调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呼呼的风声和嘈杂的人声。
“林伟!你总算回电话了!你在哪儿?马上来公司一趟,不,直接来滨海项目的工地上!”
“王总,我已经离职了。”我平静地说,“而且今天是除夕。”
“我知道!我刚下飞机就往工地上赶!出大事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颤抖,“你之前担心的事,可能……可能发生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脚瞬间冰凉。
第2章 旧同事,新消息
“什么事?”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
“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你快过来!这事只有你能处理!我派车去接你!”王总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贯的命令口吻。
可我不再是他的员工了。
“王总,我过不去。”我靠在墙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我吃年夜饭。”
“年夜饭?都什么时候了还吃年夜饭!”王总在那头几乎是咆哮起来,“林伟,我告诉你,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我们都得完蛋!你以为你离职了就没事了?”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我心里清楚,滨海那个项目,我虽然已经不在其位,但前期所有的技术方案和图纸都是我签的字。如果真的因为材料问题出了安全事故,我根本不可能撇清关系。
“我把当初的技术备案和风险报告都提交给你了,白纸黑字,是你自己决定换掉材料的。”我冷冷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是王总压低了声音的恳求:“老林,林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是我利欲熏心。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是救火啊!你快过来,条件你开!”
我心里五味杂陈。那个曾经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把我当成一颗想拔就拔的钉子的王总,现在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跟我说话。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没有立刻回答。
挂了电话,我用冷水冲了把脸。冰凉的水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些。我不能就这么冲动地跑过去,我得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条微信,来自我的老同事,老张。
“老林,过年好啊。跟你说个事,公司里都传疯了,滨海那个项目好像出事了,下午有人看见救护车往那边开。接替你的那个小李,听说腿都软了。”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老张是公司的老人,消息一向灵通。他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当初我反复跟王总强调,那个地块的地质条件复杂,承重墙的混凝土标号和钢筋等级绝对不能降,否则在极端天气下有沉降开裂的风险。可王总为了赶工期,也为了省下一大笔材料费,硬是用了更便宜的替代方案。
难道,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我走出洗手间,客厅里依旧是欢声笑语,电视里的相声演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小晴看到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心。
可我怎么能放心?那栋楼里,将来要住进几百户人家。如果真的有安全隐患,那就是几百个家庭的噩梦。
我坐回饭桌,味同嚼蜡地吃着饺子。岳父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国家大事,岳母则关心着乐乐的学习。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常。
只有小晴,她又在桌下碰了碰我的手,低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我摇摇头。
我该怎么跟她说?说我可能要为一个我已经不负责任的项目,背上天大的黑锅?说我们这个年,可能过不踏实了?
我做不到。我只想让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个好年。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挣扎。去,还是不去?去了,可能要卷入一场巨大的麻烦,甚至承担法律责任。不去,我的良心又难安。那些图纸,那些数据,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我知道风险点在哪里,我知道如何去排查。
这不仅仅是王总一个人的事,也不仅仅是公司的事。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机又亮了,还是王总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林伟,塌了。三号楼的裙楼,幸好还没交付,没人伤亡。但是巡查组明天一早就到,你懂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塌了。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大,碰倒了椅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林伟,你干什么去?”岳父皱起了眉头。
我看着小晴,看着父母,看着一脸茫然的儿子,喉咙发紧。
“公司有点急事,我……我得出去一趟。”
第3章 阳台上的对峙
“什么事这么急?大年三十的,天大的事也得过了今晚再说啊!”岳父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快。
他是个老派人,最重规矩。在他看来,年夜饭就是天,任何事情都得给它让路。
“爸,是真的有急事。”我含糊地解释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小晴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拉住了我的胳膊。“林伟,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电视里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却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拉着小晴走到阳台上,关上了玻璃门,隔绝了客厅里的一切。冬夜的冷风灌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王总的电话。”我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他找你干什么?都把你开除了,还阴魂不散的!”小晴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是个直性子,心里藏不住事。
“滨海那个项目,出事了。”我看着远处夜空中偶尔炸开的烟花,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小晴愣住了,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震惊。“出事?出什么事了?”
“楼塌了。”
小晴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那……那有人受伤吗?”
“他说没人伤亡,是还没交付的裙楼。”我把王总短信的内容告诉了她。
阳台上一片寂静,只剩下呼啸的北风。过了好一会儿,小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抓着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
“所以,他现在找你,是想让你回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嗯。”
“你不能去!”小晴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激烈,“林伟,你听着!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为了省钱,不顾你的反对,硬是换了材料,最后还把你一脚踢开。现在出事了,他想起你了?凭什么!这锅我们不背!”
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抱不平,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可这件事,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小晴,你听我说,”我抓住她冰冷的手,“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我负责的。所有的技术文件上,签的都是我的名字。现在出了事,就算我离职了,也脱不了干干系。巡查组明天就到,如果查出问题,我……”
我没说下去,但小晴懂了。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那……那怎么办?”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他们这是欺负人!他们这是陷害!”
我心里何尝不是又憋屈又愤怒。我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匠人,用心血去打磨一件作品,却被甲方强行换上了劣质的零件。现在作品出了问题,他们却反过来要我这个匠人去承担责任。
可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他求我回去,就是因为巡查组要来了。他想在巡查组来之前,把事情压下去,或者至少,找到一个补救的办法。”我分析道,“而我,是唯一一个知道所有技术细节和风险点的人。”
“所以,你就要去给他当枪使吗?”小晴红着眼圈看着我。
我沉默了。
去,是跳进一个火坑。不去,这个火坑迟早也会把我吞噬。这已经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个死局。
我心里乱极了,像被无数根线缠绕着,找不到头绪。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如果我稍微妥协一下,签个字,也许现在还在安稳地上着班,拿着不错的薪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可转念一想,如果我当初真的妥协了,现在塌的就可能不仅仅是裙楼,而是整栋大楼。到那时,我就是千古罪人。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冷战。
“小晴,我得去。”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为了王总,也不是为了那家公司。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得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把风险降到最低。我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得我们家粉身碎骨。”
小晴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没有再反对。她了解我,知道我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
她吸了吸鼻子,帮我把被风吹乱的衣领整理好。
“那你……那你自己要小心。别让他们再欺负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拉开了。岳父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我们。
“大过年的,你们俩在阳台上吵什么?饭还吃不吃了!”
第4章 一份尘封的图纸
“爸,我们没吵。”小晴连忙擦了擦眼睛,转身挤出一个笑容,“林伟单位有点急事,需要他马上回去一趟。”
岳父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像探照灯一样。“什么单位这么没人情味?非得赶在除夕夜把人叫走?我看,这工作不要也罢!”
他一句话,正好戳中了我的痛处。
我心里苦笑,爸,这工作,我已经“不要”了。
“爸,您少说两句。”小晴扶着岳父的胳膊,把他往客厅里推,“是真的急事,关系到安全生产的,耽误不得。林伟,你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她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卧室换衣服。
打开衣柜,那套陪我征战了十年的工作服还整齐地挂在那里,上面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机油和图纸的味道。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了过年的新衣,换上了这身旧的工装。
穿上它,我仿佛才找回了那个专业、自信的工程师林伟,而不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失业男人。
在书房的角落里,有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箱子,里面装着我这些年所有的工作笔记和项目资料备份。我找出钥匙,打开了箱子。
一股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很快就找到了滨海项目的文件夹。里面是我亲手绘制的最后一版结构图纸,还有一份长达三十页的风险评估报告。
这份报告,我当时给了王总一份,但他看完后,只是轻描淡淡地说了句“危言耸听”,然后就让我按照他的意思,修改设计参数。
我没有跟他争吵,只是默默地把这份原始报告和图纸,带回了家。我当时只是出于一个技术人员的本能,想为自己留一个底。没想到,它现在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把图纸和报告塞进公文包,心里有了一丝底气。
我不是去投降的,也不是去背锅的。我是带着证据和解决方案去的。
走出书房,客厅里的气氛依旧尴尬。岳父黑着脸在看电视,岳母在厨房里洗碗,儿子乐乐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晴已经帮我把车钥匙和外套拿好了。
“路上饿了,车里有面包和牛奶。”她把外套递给我,低声叮嘱。
“嗯。”我接过外套穿上。
“爸,妈,乐乐,我出去了。”我对着客厅喊了一声。
岳父“哼”了一声,没回头。岳母从厨房探出头,关切地说:“早点回来啊。”
乐乐摘下一只耳机,看了我一眼,含糊地“哦”了一声,又把耳机戴了回去。
我心里一阵酸楚。在这个家里,我好像越来越像一个过客。
走到门口,小晴又拉住了我。
“林伟,”她看着我,眼神复杂,“不管怎么样,家里有我。你别怕。”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这些天来,失业的压力,对未来的迷茫,家人的不理解,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都因为她这句话而得到了慰藉。
我用力抱了抱她,“放心吧。”
关上家门,将一室的温暖和灯光隔绝在身后,我独自走进冰冷的黑夜。
电梯里,镜子映出我的模样。一身半旧的工装,一个磨损了的公文包,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虑。这哪里像是一个去“救火”的英雄,分明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前路未卜,生死难料。
坐进车里,我没有马上发动。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飞快地梳理着思路。
王总为什么这么急着找我?仅仅是因为巡查组要来吗?
不,肯定不止。裙楼的坍塌,一定引发了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威胁到主体的结构安全。而接替我的那个小李,资历尚浅,根本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局面。王总在技术上是个外行,他手下那帮人,也都是些只知道照本宣科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个项目的“命门”在哪里。
他需要我,去帮他诊断病情,开出药方。
而我手里的这份原始图纸和报告,就是我的筹码。
我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汽车。车子驶出小区,汇入空旷的街道。除夕夜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得格外安静。只有路两旁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提醒着人们,这本该是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晚。
我的手机又响了,还是王总。
我戴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林伟,你动身了没有?我求你了,快点吧!”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在路上了。”我平静地回答。
“太好了!太好了!”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你听我说,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刚才技术员检查发现,三号楼的大梁,出现了一条微小的裂缝……”
我的心猛地一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渗出了冷汗。
大梁裂了,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第5章 除夕夜的抉择
“哪根大梁?什么位置?”我立刻追问,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瞬间调出了三号楼的结构图。
“就是……就是你之前反复强调过的那根,连接主楼和裙楼的转换梁!”王总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抖,“裂缝很细,肉眼几乎看不出来,是用仪器测出来的。老林,你告诉我,这……这楼会不会有事?”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那根转换梁,是整个三号楼的力学核心。我当初在设计时,为了保证绝对安全,用的是最高标号的特种钢材,并且做了双重加固。可王总为了节省成本,擅自换成了普通钢材。
我当时就警告过他,这样做,无异于在悬崖上走钢丝。裙楼的重量,加上地质沉降的应力,会全部集中在那根梁上。一旦它出问题,整栋楼的结构都会失稳。
现在,我的警告应验了。
“王总,我现在没法给你准确答复。我需要看到现场,看到数据。”我的声音异常冷静,越是危急的时刻,我越是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好好,你快来!我让所有人都听你指挥!”王总急切地说,“老林,只要你能解决这次危机,条件你随便开!我马上恢复你的职位,给你升副总!再给你包个两百万的大红包!”
升职,加薪,两百万。
这些词,像一个个诱人的果实,悬挂在我面前。如果是在半个月前,我可能会欣喜若狂。可现在,我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他这是在收买我。他想让我用我的专业知识,去掩盖他的错误,去欺骗巡查组,去把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埋在这座城市里。
我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王总,”我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做一份假报告,应付明天的巡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这沉默,就是默认。
我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愤怒。“王总,你是不是觉得,用钱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搞技术的人,骨头都那么软?”
“林伟,你别激动!”王总的语气软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先想办法把眼前这关过了。安全问题,我们以后可以再慢慢加固,慢慢修补嘛。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公司倒了,不能让项目停了,对不对?这项目要是停了,多少人的饭碗就砸了!”
他还在偷换概念,还在给我画大饼。
我心里很清楚,一旦巡蒙混过关,他会立刻把我像用过的抹布一样丢开。所谓的加固和修补,也只会是粉饰太平的表面文章。而那栋有问题的楼,会像一个沉默的杀手,静静地等待着收割生命的那一天。
我不能这么做。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小晴担忧的眼神,浮现出儿子天真的脸庞。如果我为了钱,昧了良心,我将来怎么面对他们?我怎么告诉我的儿子,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所求的,无非是夜里能睡个安稳觉,走在路上能挺直腰杆。
这份安稳和坦荡,是再多钱也买不来的。
“王总,我只问你一件事。”我重新发动了汽车,但方向,却不是去滨海工地。
“你说。”
“你,是想救这栋楼,还是只想救你自己?”
王总又一次沉默了。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枯竭的声音说:“老林,都到这个地步了,有区别吗?”
“有区别。”我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想救楼,救那些未来要住进来的几百户人家,我帮你。我会把我所有的知识和经验都用上,制定出最科学、最安全的加固方案,哪怕成本再高,时间再长。但如果你只是想自救,想弄虚作假,那我只能说,对不起,这忙我帮不了。”
“林伟!你……”王总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你疯了?你知道你说这话的后果吗?你这是要拉着大家一起死!”
“不,我是在拉着大家一起活。”我平静地看着前方,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王总,做错了事,就要认。这才是唯一的活路。”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我将车子停在路边,打开公文包,拿出那份尘封的图纸和报告。我用手机,一页一页地,清晰地拍了下来。
然后,我找到了市质安监总站的举报邮箱,将这些照片,连同一段详细的情况说明,一起发送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许王总会狗急跳墙,报复我。也许我会因此丢掉在这个行业里生存的一切机会。也许我们家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但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一个能让我后半生都睡得安稳的选择。
第6章 黎明前的奔赴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工地。
我把车开到了江边,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这是我戒了三年后,抽的第一支烟。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江面上很黑,只有对岸零星的灯火,在寒风中闪烁,像一颗颗遥远的星星。
我的心,也像这江面一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我做出了选择,但并不意味着我不害怕。我害怕王总的报复,害怕行业的封杀,更害怕小晴和家人会因此受到牵连。我几乎可以想象,明天一早,这件事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以一己之力,去挑战一个资本雄厚的公司,去揭开一个行业的潜规则。这无异于螳臂当车。
可是,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却必须为之。
这是我作为一个工程师的底线,也是我作为一个人的底线。
手机安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再也没有响起。我想,王总此刻,大概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了吧。他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销毁证据,来堵住我的嘴。
我拿出手机,给小晴发了条信息。
“小晴,对不起。我可能把事情搞砸了。但请你相信我,我做的是对的。你和孩子,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爱你。”
发完信息,我直接关了机。
我不想再接任何电话,不想再听任何声音。我只想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独自待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新年的第一缕晨光,即将照亮这座城市。
我也该回家了。
无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是狂风暴雨,还是万丈深渊,我都要回家去,和我的家人站在一起。
我发动汽车,调转车头,向家的方向驶去。
清晨的街道,环卫工人已经开始打扫昨夜狂欢后留下的纸屑和烟花残骸。一切都预示着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已经开始。
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车子开进小区,我远远地就看到,我家厨房的灯还亮着。
我的心头一暖。
停好车,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上楼。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了家门。
客厅里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但是,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
小晴正坐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看样子是一夜没睡。听到开门声,她猛地站了起来,快步向我走来。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嗯,我回来了。”我看着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简单的一句。
她没有问我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也没有责备我为什么一夜不归。她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口,反复地念叨着。
我也用力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我的身体里。在这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力量。
只要她还在我身边,只要这个家还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我给你下了碗面,快去吃吧,都快凉了。”她拉着我走到餐桌前。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上面还卧着两颗碧绿的青菜。这是我最喜欢的夜宵。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面条很烫,可我却觉得无比的舒服。温热的食物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驱散了我一夜的寒冷和疲惫。
我吃得很快,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进碗里。
我不知道,这碗面,会不会是我吃到的最后一顿安稳饭。
小晴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等我吃完,她递给我一张纸巾。
“都过去了。”她说。
我抬起头,看着她。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她眼中的坚定和信任。
“小晴,我……”我想对她解释我做的一切。
她却摇了摇头,打断了我。“你不用说,我都懂。林伟,你是我丈夫,我嫁给你快二十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你做的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一定是你认为最正确的。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妻子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和小晴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惊。
这么早,会是谁?
第7章 心安处是吾乡
门铃声执着地响着,不急不缓,但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小晴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会是……王总的人吗?”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怕。我站起身,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陌生男人,神情严肃。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个公文包。
不是王总的人。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但随即又提了起来。他们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请问,是林伟,林工程师吗?”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开口问道,语气很客气。
“我是。”我点了点头。
“我们是市质安监总站的。”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收到了你昨晚发的举报邮件,情况非常紧急,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核实一下。”
原来是他们。
我的心,彻底落了地。
“请进。”我侧身让他们进来。
小晴连忙去给他们倒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把滨海项目所有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他们做了汇报。从最初的设计方案,到王总如何要求我修改参数,再到我被辞退的整个过程。我还把那份原始图纸和风险评估报告的原件,交给了他们。
他们听得非常仔细,不时地做着记录,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林工,你反映的这些情况,非常重要。”汇报结束后,为首的领导站起身,郑重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代表质安监总站,也代表未来可能住进那栋楼里的几百户居民,向你表示感谢。你坚守了一个技术人员的职业底线,也尽到了一个公民的社会责任。”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这句话,比任何的升职加薪,比任何的物质奖励,都让我觉得珍贵。
他们离开后,天已经大亮了。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个客厅,温暖而明亮。
我感觉,压在我心头好几个月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小晴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
“我为你感到骄傲。”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转过身,看着她,笑了。
这件事的后续,比我想象的要快。
当天上午,市里就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进驻了滨海项目工地。王总和公司相关的几个负责人都被控制了起来。
下午,新闻里就播报了,滨海项目因为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被全面叫停,进行结构彻查。
我知道,王总完了,那家公司也完了。
而我,也成了行业里一个“著名”的人物。有人说我是英雄,也有人说我是个不懂变通的傻子,为了所谓的原则,砸了所有人的饭碗。
我不在乎这些评价。
年后,我开始重新找工作。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很多公司听说了我的事,都对我敬而远之。他们害怕我这样的“刺头”。
我一度有些心灰意冷。
但小晴一直鼓励我。她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真正有担当的企业,会看到我的价值。
她是对的。
三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国企建筑公司的总工程师亲自打来的。他邀请我加入他们的技术团队,担任首席结构工程师。
他说:“林工,我们公司需要的,就是你这样既有技术,又有风骨的人。我们盖的房子,是要对人民负责,对历史负责的。”
那一刻,我真正明白了“平凡中的尊严”这几个字的含义。
我没有成为副总,也没有拿到两百万的红包。我依然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每天画图,下工地,和钢筋水泥打交道。
但我的内心,却无比的踏实和安宁。
又是一年除夕夜。
我们一家人,还是围坐在那张桌子前,吃着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岳父喝了点酒,红光满面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林伟,爸以前错怪你了。你是个有本事,有担当的男人!”
儿子乐乐也考上了重点高中,他举起可乐,像个小大人一样对我说:“爸,你是我偶像。”
我看着身边笑容满面的小晴,看着其乐融融的家人,心里暖洋洋的。
窗外,烟花再次在夜空中绚烂地绽放。
我知道,对于我们这个小小的家庭来说,一个真正安稳、踏实的新年,从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心安处,便是吾乡。
来源:等一场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