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8年的夏天,像一块被太阳晒得滚烫、又沾染了南方水汽的粗布,严严实实地裹在黄土高原的腹地。空气是粘稠的,带着泥土、庄稼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太阳似乎不知疲倦,从清晨露头到傍晚落山,都那么明晃晃地悬在湛蓝得有些过分的天空,毫不吝啬地泼洒着光和热。
1988年的夏天,像一块被太阳晒得滚烫、又沾染了南方水汽的粗布,严严实实地裹在黄土高原的腹地。空气是粘稠的,带着泥土、庄稼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太阳似乎不知疲倦,从清晨露头到傍晚落山,都那么明晃晃地悬在湛蓝得有些过分的天空,毫不吝啬地泼洒着光和热。
我叫高卫国,那年刚满十八。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的状态,那就是“活着”。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那张印着“落榜”字样的纸发呆了整整一天。父亲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母亲在厨房里默默地烧火做饭,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都显得格外刺耳。最后,父亲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闷声闷气地说:“卫国,算了,种地也能活人。” 母亲红着眼圈,端来一碗荷包蛋面,蛋清上还卧着两颗金黄的蛋黄:“娃,吃点,身子要紧。”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完了那碗面。我知道,我的象牙塔梦,连同那些关于远方和未来的遐想,都在那一刻彻底坍塌了。我成了一名农民,和我身边千千万万的同龄人一样,注定要在这片黄土地上,用汗水换取生存。
家里的几亩薄田,便是我们一家老小的命根子。小麦收了,玉米长了,现在,轮到了水稻。村里的水田主要分布在村子南边,靠着一条唤作“涅瓦河”的小河。说是河,其实更像个季节性的溪流,雨季水涨,旱季水枯。但这几十年下来,村里人硬是在河两岸开垦出了大片的水田,种上了水稻,维系着世世代代的生息。
插秧,是水稻种植中最苦最累,也最需要技巧的一环。天不亮,天公作美时,就得下到水田里。冰凉的泥水淹没到膝盖,弯着腰,一棵棵地把嫩绿的秧苗插进泥里,腰酸背痛自不必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肩膀、脖子都像是灌了铅。汗水顺着额头流下,蛰得眼睛生疼,手上、胳膊上,甚至脸上,都会被稻叶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红痕。
村里劳动力紧张,家家户户都在抢农时。我家人手少,父亲既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又要兼顾其他农活,母亲体弱,干不了重活。眼看别人家的秧苗都快插完了,我家的田还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镜,父亲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就在这时,村长王大山找到了我家。
王大山是我们西沟村说一不二的当家人,五十多岁年纪,身材不高,但很结实,古铜色的脸膛上刻满了风霜,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和威严。他说话声如洪钟,很有号召力。这年头,村长虽然没有了过去那种绝对的权力,但在村里,依然是能一呼百应的人物。
父亲把他让进屋里,递上旱烟。王大山摆摆手,直接说明了来意:“卫国家小子,今年考学怎么样啊?” 父亲叹了口气,把情况说了。王大山听完,吧嗒了两下嘴,说:“卫国啊,是块读书的料,可惜了。不过,咱庄稼人,种地也是正经事。眼下,你家这插秧的活计,人手不够吧?”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难色:“是啊,大山哥,就我和卫国娘俩,实在是……”
“嗨,邻里邻居的,说这个干啥!” 王大山大手一挥,“我家那丫头小芳,也不是娇滴滴的城里闺女,让她跟你家小子一起去帮忙,能顶不少事呢!你们两家离得近,互相搭把手,也都省点心。”
父亲一听,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忙站起来:“那敢情好!那敢情太好了!真是打搅您和大妹子了!我这就去跟卫国说!”
我当时正蹲在院子里,用破布擦着我那把用了多年的镰刀,准备明天割麦子剩下的秸秆。听到父亲叫唤,我站起身,心里猜测着是什么事。父亲把我拉到一边,把村长的意思说了一遍。
“村长家丫头?就是那个……小芳?”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芳王秀芳,村长唯一的宝贝疙瘩,比我大一岁,今年十九。她和我,算是典型的“青梅竹马”——如果这个词用在一个沉默寡言、埋头读书的穷小子,和一个活泼好动、有些“野”劲儿的村长千金身上,还算恰当的话。
我对她的印象很复杂。小时候,我们确实在泥地里、田埂上一起疯跑过。她总是追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或者抢我的小人书看。但她毕竟是小姑娘家家,心思单纯,性子又有点跳脱,不像我整日埋首于书本,对她的喧闹总是避之不及。后来我上了高中,她初中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书,跟着她妈在家里干农活,或者帮着村长处理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再见面时,彼此都有些陌生,只是点头之交。
让她跟我一起去插秧?我心里顿时一百个不愿意。不是嫌弃她,而是觉得别扭。而且,我骨子里还有点读书人的清高,总觉得这种纯粹的体力活,不适合女孩子干。但父亲和村长的面子,我哪里能驳?更何况,家里确实需要人手。
“知道了,爹。” 我低声应道,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我就被父亲叫醒了。简单洗漱完毕,吃了早饭,我和父亲一起,扛着犁耙、水桶,提着秧苗,朝南边的水田走去。远远地,就看到村长家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停在路边,车后座上,坐着一个人影。
走近了才看清,是小芳。她今天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的确良衬衫,下面是一条打着补丁的绿色军裤,裤腿高高卷到膝盖,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腿。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胶鞋,鞋面上沾满了泥点。她的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看到我们过来,她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阳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生动。
“卫国哥!” 她喊了一声,声音清脆,带着点雀跃。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脸颊却有些发烫。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到田边。
父亲和王大婶(村长的妻子)已经等在那里了。王大婶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朴实、勤快,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卫国来了,快歇会儿,喝口水。” 她递过来一个粗瓷碗,里面是浑浊的凉白开。
“谢谢婶子。” 我接过碗,小心地抿了一口。
王大山没在家,说是去镇上开会了。今天主要是我们这几个人,加上另外两三户邻居,一起帮着我家赶这插秧的进度。
水田里的泥水冰凉刺骨,刚踩进去,一股寒意就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打了个哆嗦,赶紧扶着犁耙,稳住身形。父亲开始熟练地分秧、抛秧,我把一捆捆的秧苗解开,递给旁边的小芳和另外两个婶子。
“卫国哥,给我!” 小芳伸手接过我递过去的秧苗,她的手指修长,沾了水,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她的动作很快,拿起一把秧苗,就弯腰插了下去。
插秧是个技术活。腰要弯得恰到好处,不能太直,也不能太躬,否则用不了多久就会腰酸背痛。左手握着一把秧苗,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秧苗的根部,准确地插入泥中,深度要合适,太浅了会被水流冲倒,太深了不利于秧苗生长。间距也要均匀,太密了通风不好,太稀了产量不高。
我虽然高中毕业,但在农活上,确实不如这些常年劳作的庄稼人。父亲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出声指点:“卫国,腰再低下去点!对,手指再捏紧点!”
我咬着牙,努力按照父亲说的去做。汗水很快就湿透了我的衬衫,紧紧地贴在背上,很不舒服。脖子上、手臂上,都被稻叶划出了一道道红色的印子,有些地方还火辣辣地疼。
我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小芳。她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动作麻利,姿势标准,插下的秧苗横平竖直,看起来赏心悦目。她的脸上也挂着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泥水里,但她好像感觉不到累,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时不时还抬起头,看看远处的山峦,或者和旁边的人说笑几句。
“哎,我说秀芳,你悠着点,别把自个儿累坏了!” 跟她相邻的一个婶子提醒道。
“没事儿婶子,我有力气着呢!” 小芳爽朗地回答,脸上洋溢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这股劲儿,和我记忆中那个追在我身后要糖吃的小姑娘,似乎判若两人,但又依稀能找到些影子。
太阳越升越高,光线越来越毒辣。田里的水被晒得温吞吞的,蒸腾起阵阵热浪。每个人的后背都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嘴里也干得冒烟,喉咙像是要喷出火来。
王大婶和另外几个婶子,大约是看着小芳一个女孩子也这么拼命,有些心疼,便提议先歇口气,喝口水再干。大家纷纷响应,从田埂上拿起各自的粗瓷碗,舀起田边的河水,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河水是山泉水,冰凉甘甜,瞬间驱散了一些暑气。
我捧着碗,刚喝了两口,就感觉旁边有人碰了我一下。我侧头一看,是小芳。她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水壶,是那种军绿色的旧水壶,壶嘴还冒着丝丝凉气。
“卫国哥,给你,这是我带的汽水。” 她把水壶递到我嘴边。
我愣住了。那时候,汽水对于我们这些普通农家来说,绝对是奢侈品。一瓶橘子味的汽水,要好几毛钱,够买一小碗油泼面了。我没想到小芳会带这个。
“不,不用了,我喝河水就行。” 我连忙摆手。
“拿着吧,看你渴的。” 她不由分说,把水壶塞到我手里,“我爹早上出门前特意给我装的。”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拧开盖子,一股带着果香的碳酸气泡涌了上来,沁人心脾。我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冰凉甜爽的汽水顺着喉咙滑下,舒服得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样?好喝吧?” 小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嗯,谢谢……” 我低着头,小声说道。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的体贴让我感动,但同时也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距离感。她和我,似乎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谢啥,咱们谁跟谁啊。” 她大大咧咧地说,然后仰头自己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咂咂嘴。
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喝足了水,歇够了劲儿,大家又重新下到田里。这一次,我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动作也稍微熟练了些。
小芳似乎铁了心要和我“较劲”,或者说,是想找个机会和我说话。她时不时地就会把秧苗扔到我这边一点,等我接住的时候,她就会抬起头,冲我嫣然一笑。
“卫国哥,你读书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认真啊?”
“嗯。” 我埋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你考上大学,是不是就能去城里上班,穿西装打领带了?”
“没考上。” 我的声音更低了。
“哦……” 她拖长了声音,似乎有些惋惜,但很快又恢复了活泼,“那也没事啊,在村里也挺好,空气新鲜,吃的都是自己种的,比城里强多了!”
我没接话。她的话没错,但不是我心里想的。我沉默着,只是更加专注地插着秧。
中午时分,太阳几乎到了头顶。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烤得人头晕眼花。父亲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大家的脸色,决定收工回家吃饭。
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泥水里拔出脚,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个人都是一身泥水,汗水浸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各种疲惫的线条。脸上、手臂上,到处都是泥点和被稻叶划破的红痕。
回家的路上,大家默默地走着。我和小芳走在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汗水顺着我的下巴滴落,滴在滚烫的泥土上,瞬间蒸发。我看着前面小芳走路的背影,她的胶鞋踩在泥泞的田埂上,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显然也很累。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和村长家那个“娇小姐”的形象,似乎越来越模糊了。她身上那种勤劳、坚韧,甚至有些倔强的品质,和我身边的其他农家女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
第二章 泥水里的笑声与莫名的情愫
下午的劳作更加艰苦。经过一上午的暴晒,水田里的泥水温度更高了,脚踩在里面,像是在泡温泉,但这种“温泉”带来的不是舒适,而是黏腻和疲惫。腰背的酸痛感越来越强烈,每弯一次腰,都感觉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我只能用脏兮兮的手背胡乱擦一把,结果脸上更是一片狼藉。
小芳似乎也累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哼歌的调子也变得有气无力。她不再像上午那样,时不时地找我说话,只是默默地插着秧,偶尔会直起身子,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水,然后眺望远方,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我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紧紧地贴在她的背上,勾勒出少女纤细而富有弹性的轮廓。她的脖颈处,也挂满了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有点野性的村长女儿,而是一个在艰苦环境中默默坚持、努力生存的农村姑娘。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悸动。
“卫国哥,” 她忽然又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你说,这秧苗要是都能好好长起来,秋天能收多少稻子啊?”
“看长势吧,” 我回答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如果风调雨顺,管理得当,一亩地收个六七百斤,就算不错了。”
“六七百斤……” 她歪着头想了想,“那够我们家吃一年吗?”
“够是够了,还能卖点钱。”
“那就好。” 她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我们继续默默地劳作。夕阳西下,给广袤的田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水田里的倒影,映着晚霞,波光粼粼,煞是好看。插了一天的秧苗,在水田里形成了一片片整齐的绿意,虽然还谈不上丰收的景象,但充满了希望。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我们完成了今天的任务。看着身后那一片由我们亲手插下的绿油油的秧田,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尽管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收工的路上,大家的心情似乎都放松了许多。王大婶和几个婶子,开始聊起家常,谁家的猪下崽了,谁家的鸡丢了,东家长西家短,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小芳推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慢慢地走着。我帮父亲扛着犁耙,跟在他们后面。夜幕降临,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和田埂上蛐蛐的鸣叫声。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大家道别,各自散去。我和父亲也准备回家。
“卫国哥!” 小芳忽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她也停在了自行车旁。
“我……我想去河边洗洗脚。”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泥点,“今天脚太脏了,回去怕我妈说。”
我心里明白她的意思。我们这些干农活的人,回家前洗漱一下是惯例。但女孩子家,可能更在意一些。而且,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弄了一身泥,直接回家不太好。
“哦,好。” 我点了点头。
“你……你陪我去一下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
我愣住了。陪她去河边洗脚?这算怎么回事?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等我的父亲。父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他正和相熟的邻居说着话。
“我爹还在那边……” 我有些为难。
“没事儿,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儿等你!” 小芳催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带着恳求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 我对父亲那边喊了一声,然后跟着小芳,朝着村外的涅瓦河走去。
涅瓦河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驱散了白天的燥热。河边长满了茂密的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芳走到河边,找了一块比较平坦、干净的石头坐下。她脱掉了胶鞋,又费力地卷起沾满泥巴的裤腿,露出了白皙的小腿和一双沾满泥浆的脚。她的脚很小,也很干净,和沾满污泥的裤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水凉,你小心点。” 她提醒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水里。冰凉的河水让她轻轻打了个哆嗦。
我站在她旁边,看着河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国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有一次,我们在这儿摸鱼,你掉进水里,还是我把你拉上来的呢。” 她忽然笑着说道。
我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有一天下午,我们在河边玩,她看到水里有条小鱼,就想伸手去抓,结果脚下一滑,差点也掉进水里。我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结果反而是我自己,因为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水里,弄得浑身湿透,还喝了几口水。是她吓得哇哇大哭,引来了路过的大人,才把我救了上来。
“记得,怎么不记得。” 我笑了笑,那段模糊的记忆清晰了一些。
“那时候你傻乎乎的,就知道看书。” 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现在也是,闷葫芦一个。”
“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不逗你了。卫国哥,你……考学的事,真的那么重要吗?”
“嗯。” 我点了点头,“读书能让人有更多选择。”
“可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她看着水面倒映的月亮,轻声说道,“每天干活虽然累点,但心里踏实。不像城里,听说人都很忙,压力很大。”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想法,或许代表了村里大多数年轻人的想法。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们既向往,又带着一种本能的畏惧和不信任。
“卫国哥,” 她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 我愣了一下,“先帮家里把农活干好吧,别的……没想那么多。”
“就这样吗?” 她似乎有些失望,“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
“想是想,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也沾满了泥泞,“现实不允许。”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说:“其实……留在村里,也挺好。”
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她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忽然抓起一把泥巴,猛地朝我扔了过来!
“哎呀!” 我猝不及防,泥巴准确地糊在了我的脸上和衬衫上,留下了一片狼藉。
“哈哈哈!” 她看着我的狼狈样,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卫国哥,你也有今天!看你还整天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是……怎么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还手啊!”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把更多的泥巴捞起来,作势要朝我扔。
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我心中的最后一丝拘谨和防备,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啊,你敢扔我!看招!” 我也抓起一把泥巴,朝她扔了过去。
泥巴落在她的身上,溅起小小的泥点。她尖叫一声,躲闪着,同时又抓起泥巴反击。
一时间,河边的月光下,两个年轻的身影在嬉笑打闹。我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烦恼,忘记了身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泥点溅满了我们的衣服,糊满了我们的脸庞,但我们毫不在意,笑声在寂静的河岸边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渐渐停了下来,气喘吁吁,互相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月光洒在我们身上,仿佛给我们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她的脸上,沾着泥巴,却依然难掩那份青春的靓丽。我的衬衫早已看不出本色,头发上也沾满了草叶和泥土。
“噗嗤……” 她看着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卫国哥,你现在……真像个泥猴子。”
“你也一样。” 我笑着回敬道。
她看着我脸上的泥点,忽然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卫国哥,对不起啊,刚才……我不是故意要扔你的。”
“没事。” 我摆摆手,“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为什么打起来了。”
“嘻嘻,就是觉得……看你整天闷闷不乐的,想让你开心一下。” 她低下头,小声说道。
我的心,又被触动了。原来,她一直都在注意着我。
“我……” 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巴,“虽然更脏了,不过洗都洗不干净了。”
我也站起身,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
“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骑车回去就行。” 她推着自行车,朝我摆摆手,“你快回家吧,你爹该等急了。”
“那我送你到村口。”
“嗯。” 她点了点头。
我们默默地往回走,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无话,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到了村口,她停下脚步。
“卫国哥,” 她抬起头,看着我,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不解。
“谢谢你……陪我玩。” 她笑了笑,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还有……谢谢你帮我插秧。”
“没什么。” 我摇了摇头。
“那……再见。” 她冲我挥挥手。
“再见。” 我也冲她挥挥手。
她跨上自行车,吱呀作响地消失在夜色中。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回到家里,父亲看到我一身泥水的样子,皱了皱眉:“怎么搞成这样?”
“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随口编了个理由。
“你呀……” 父亲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母亲端来热水,让我赶紧洗漱。我坐在灶台前,看着盆里浑浊的泥水,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小芳那张沾满泥点的笑脸,和她清脆的笑声。
那一刻,我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发生变化。而我,对此似乎还一无所知。
第三章 风波乍起与无声的守护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一夜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昨天傍晚在河边的情景。小芳的笑声,她调皮的眼神,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清香(尽管被汗水、泥土和河水冲淡了许多),都让我心神不宁。
起床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是一张憔悴的脸,头发乱糟糟的,眼角还有些泥点没洗干净。看着自己的样子,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昨晚的疯狂,简直像个孩子。
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父亲默默地抽着烟,母亲则在一旁唉声叹气。我知道,他们还在为我的前途担忧。
“爹,娘,我今天想去趟县城。” 我忽然说道。
“去县城干啥?” 父亲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想去……买几本书看看。” 我含糊地说道。其实,我是想去找找有没有适合打工的机会。既然考学无望,总得为将来做点打算。
父亲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出去走走,散散心。别太远了,早点回来。”
母亲担忧地说:“县城那么大,人生地不熟的,你自己一个人……”
“没事,娘,我会小心的。” 我安慰道。
简单吃了早饭,我揣上母亲给的两块钱,步行朝着县城走去。西沟村离县城大约有十几里路,需要走一个多小时。
夏日的清晨,空气清新。路边的庄稼长势喜人,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我慢慢地走着,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去县城能找到什么工作呢?一个高中毕业生,没有手艺,没有经验,在县城里又能做什么?我只是不甘心就这样困在土地上,想出去看看,哪怕只是短暂地离开。
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县城。县城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一些低矮的砖瓦房,零星地分布着几家商店、饭馆和修理铺。街上的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那些陌生的店铺和行人,心里感到一阵茫然。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与我格格不入。我想找份零工,但连问了几家饭馆和小店,都说暂时不需要人手。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一家新华书店门口。书店橱窗里,摆放着一些新出版的书籍和杂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书店里很安静,弥漫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我走到农业类书架前,想找几本关于种植、养殖方面的书。就在我低头寻找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请问……有没有《飞鸟集》?”
我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说话的,竟然是小芳!
她今天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虽然款式简单,但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清爽。她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系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更显得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站在文学类的书架前,正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着售货员。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反应。
她似乎也听到了动静,转过头,看到了我。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卫……卫国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惊讶地问道。
我也回过神来,有些窘迫地说道:“我……我来县城买点书。” 我下意识地指了指手里的农业书。
“哦……” 她点了点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似乎猜到了什么,“你也是来看书的?”
“嗯。”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慌乱。她今天……和平时在村里看到的样子,很不一样。少了几分野性,多了几分娴静和……都市女孩的气质?
“真巧啊。” 她笑了笑,走了过来,“你也喜欢看书?”
“嗯,随便看看。” 我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飞鸟集》我也很喜欢,” 她拿起售货员递给她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是淡蓝色的,“泰戈尔的诗,很美。”
“是吗?我没看过。” 我老实回答。我的阅读范围,仅限于课本和一些名著。
“要不要……一起看看?” 她邀请道。
“好。”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和她单独待在一起,总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你……最近还好吗?” 她先开口问道。
“还好。” 我点了点头,“家里……农活忙。”
“是啊,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 她叹了口气,“我爹前几天去镇上开会,说上面又有新政策了,好像是要搞什么‘责任制’。”
“责任制?” 我心里一动。这个词,我似乎在报纸上看到过,但了解不多。
“嗯,好像是说,以后生产队要把土地承包给农民自己种,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小芳解释道,“听说这样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以后日子可能会好过一些。”
“是吗?” 我有些惊讶。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我们这样的农户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但具体怎么操作,会带来什么变化,我心里也没底。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书本聊到农活,从村里聊到镇上。我发现,小芳懂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她不仅看了很多书,还对国家政策、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她告诉我,她经常偷偷听县广播站的新闻,还借阅了县文化馆的一些杂志。
“卫国哥,你真该多出来走走,” 她看着我,眼神真诚,“别把自己局限在村里那点事上。外面世界很大,变化也很快。”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有些惭愧,也有些震动。她的视野,确实比我开阔得多。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了。我们聊得很投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我发现,我们之间的那层隔阂,似乎在慢慢消融。她不再仅仅是那个活泼好动、有点调皮的村长女儿,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追求。而我,也不再仅仅是那个沉默寡言、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落榜高中生,我对未来的迷茫和渴望,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中午,我们就在书店附近的一家小面馆,一人吃了一碗油泼面。
“卫国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吃完饭,小芳问道。
“下午就回去。” 我说道。
“那你……还回村里干农活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嗯,家里需要我。” 我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其实……我觉得,你读书真的很好。不应该就这样放弃。”
我的心猛地一震。她这是……在鼓励我吗?
“可是……我没有机会了。” 我苦涩地说道。
“机会总是有的,” 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不一定非要走那条路。你可以自学,可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我俩。
“哟,这不是我们西沟村的才子高卫国吗?怎么跑县城来了?还跟我们村的‘金凤凰’王秀芳在一起呢?”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
我们抬起头,看到说话的是村东头的游手好闲青年刘二流。他三十多岁了,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经常在村里惹是生非,是村里人人讨厌的对象。此刻,他正搂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斜眼看着我们,满脸不怀好意。
小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拉了拉我的胳膊,低声说:“别理他,我们走。”
我却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刘二流平时就喜欢在背后说小芳的坏话,说她仗着是村长的女儿,骄傲自大,还经常编排我和小芳的关系,说我们早就暗地里好上了。今天他这样说,明显是故意挑衅。
“刘二流,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冷冷地说道。
“哟呵?还敢顶嘴?” 刘二流怪笑一声,“我说错了吗?高卫国,一个穷酸小子,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他的话像针一样刺进我的耳朵,也刺痛了我的心。我知道他说的是污蔑,但我无力反驳。在这个注重出身和成分的年代,我确实和他有着云泥之别。
“你……” 我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不服气?” 刘二流上前一步,推了我一把,“不服气就打我啊!你敢吗?你这个只会死读书的软蛋!”
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小芳见状,急忙扶住我,对着刘二流怒目而视:“刘二流!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就是说句实话!” 刘二流不依不饶,伸手就去拉小芳的胳膊,“秀芳妹子,走,别跟这种穷鬼浪费时间,哥带你去吃好的!”
“你放手!” 小芳用力甩开他的手,脸色气得通红。
“嘿,还护着他?看来你们俩是真有一腿啊!” 刘二流不依不饶,嘴里更加污言秽语,“大家快看啊,我们村的村花,要被高卫国这个穷小子勾搭走了!”
周围渐渐围拢了一些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愧、愤怒、委屈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刘二流!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忍无可忍,冲上去想要揍他。
“来啊!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刘二流嚣张地喊道,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住手!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村长王大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外。他脸色阴沉,眉头紧锁,看着眼前的情景,眼神里充满了怒火。
刘二流看到村长来了,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松开了手。
“村长,您来了。” 刘二流点头哈腰地说道。
王大山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小芳,又看了一眼我,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芳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他……他污蔑我……” 我急忙解释道。
“我呸!明明是这个小子……” 刘二流还想狡辩。
“够了!” 王大山厉声喝止了他,“刘二流,你今天又在这里惹是生非!是不是皮痒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威慑力。
刘二流吓得不敢吭声,低着头,不敢看村长的眼睛。
王大山这才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一些:“卫国,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叔。” 我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 王大山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
众人闻言,纷纷议论着散开了。
王大山这才拉着小芳,对我说道:“卫国,你跟我来一下。”
我有些犹豫,看了看小芳。小芳低着头,没有看我。
“去吧,卫国哥。” 她小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跟着王大山,走出了人群。
王大山带着我,来到县城边上的一条僻静小巷里。
“卫国,” 他看着我,表情严肃,“刚才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听完我的叙述,王大山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唉,刘二流这个混小子,早晚要出事!你放心,这件事,我回去会处理他的。”
“谢谢叔。” 我说道。我知道,王大山一定能给他一个教训。
“不过,卫国,” 王大山话锋一转,看着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有句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叔,您说。”
“你和小芳……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山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的心猛地一沉,脸上有些发热:“叔,您误会了,我们……没什么。”
“没什么?” 王大山皱起了眉头,“没什么的话,你们会孤男寡女一起逛县城?还被人看到?卫国,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读书明理。但是,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叔,我们真的只是碰巧遇到了,聊了几句……” 我急忙辩解。
“碰巧?” 王大山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满,“小芳从小就没了娘,我这个当爹的,平时也忙,顾不上她。她性子是野了点,但心思单纯。卫国,你是个文化人,有前途,我不希望你……耽误了她。”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原来,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可能“耽误”他女儿前途的穷小子。那些昨天还让我心动的笑容和话语,此刻仿佛都变成了讽刺。
“叔,您放心,我不会的。” 我艰难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我和小芳……只是普通的乡邻。我……配不上她。”
“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 王大山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卫国啊,我知道你心里苦,高考落榜了,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是,人这一辈子,不是一帆风顺的。你是个男人,要扛得起,也要放得下。眼前的日子,踏踏实实过下去,比什么都强。”
“我知道了,叔。” 我低声应道。
“好了,回去吧。” 王大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路上小心。”
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夕阳的余晖洒在巷子里,拉长了我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单。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村子的。一路上,王大山的话,像锤子一样敲打在我的心上。配不上她……我果然还是配不上她。我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身份和家境,更是他所看重的“前途”。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也不想做。脑子里乱糟糟的。
晚上,小芳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只是默默地坐在炕沿边,低着头。
“小芳……”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卫国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
“不关你的事。” 我打断了她,“是刘二流太过分了。”
“可是……” 她咬着嘴唇,“都怪我,不该……不该跟你一起逛县城。让人家看到了,说闲话……”
“小芳,” 我看着她,鼓起勇气说道,“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让你误会什么。”
“误会?” 她愣了一下。
“嗯,” 我点了点头,“叔说的对,我们是乡邻,应该保持距离。以后……我们还是少来往吧。”
我说完这句话,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说不出的难受。但我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我不想让她因为我,而被父亲责骂,被村里人议论。
小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卫国哥,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以后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我艰难地重复道。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炕席上。
“为什么?” 她哽咽着问道,“是因为我爹吗?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都不是。” 我避开她的目光,“我只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你爹说得对,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信!” 她猛地站起来,情绪激动地说道,“卫国哥,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看着她含泪的眼睛,心脏像是要裂开一样。我喜欢她吗?这个问题,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从小的青梅竹马,昨天的欢声笑语,她今天的明媚动人……这一切,都让我心动。但是,现实的差距,世俗的眼光,还有刚才王大山那番话,都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小芳看着我沉默的样子,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哽咽着说:“我知道了……卫国哥,你不用说了……是我自作多情……”
她猛地转过身,推开房门,跑了出去。脚步声急促而慌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一片茫然。我知道,我刚才的决定,可能伤害了她。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那一晚,我又失眠了。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洒在地上,也洒在我心上。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十字路口,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充满了迷茫和苦涩。
第四章 沉默的耕耘与无言的结局
我和小芳之间,仿佛一夜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第二天再去地里干活,我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尴尬。小芳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和我说话,眼神也总是躲闪着。她要么和高声谈笑的婶子们在一起,要么就一个人默默地干活,离我远远的。
我更是刻意地回避着她。我埋着头,拼命地干活,似乎想用汗水来洗刷掉内心的尴尬和痛苦。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明明在同一个空间里,却再也没有交集。
王大山似乎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看我的眼神,依旧严肃,但似乎少了一些之前的审视和挑剔。或许,他觉得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教诲”。
日子就这样在沉默和压抑中一天天过去。夏去秋来,田野里的颜色也悄悄发生着变化。水稻抽穗了,沉甸甸的稻穗在风中摇曳,泛着金黄色的光芒,预示着丰收的季节即将来临。
插秧时的那场风波,以及之后我和小芳之间诡异的沉默,成了村里人私下里议论的焦点。各种猜测和传言,在田间地头、茶余饭后流传着。有人说我和小芳早就私定终身,是被王大山强行拆散了;也有人说我看不上小芳,觉得她配不上我这个“文化人”;还有人说,是刘二流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我和小芳都选择了沉默。我们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也无法说清楚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时间久了,或许就没人再提起了。
但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那道无形的墙,一旦竖起,就很难再推倒了。那些曾经不加掩饰的欢声笑语,那些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
秋收时节,是农民一年中最忙碌,也是最高兴的日子。金黄的稻谷铺满了田野,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喜悦。打谷机轰隆隆地响着,人们脸上洋溢着汗水浸透的笑容。
我们家的水稻,也获得了不错的收成。虽然过程辛苦,但看着堆满院子的稻谷,父亲母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笑容。
村长家自然也迎来了丰收。小芳和她母亲一起,忙着晾晒稻谷,打谷。她依旧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干着手里的活。
有一次,我在晒谷场上帮忙翻晒稻谷,正好碰到小芳也在那里。我们之间隔着几堆稻谷,谁也没有主动上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还有我们之间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刘二流又出现了。他喝得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看到我和小芳,他眼睛一亮,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高卫国和王秀芳吗?哥俩儿……哦不,兄妹俩,在这儿忙呢?” 他舌头打着卷,满嘴喷着酒气。
我和小芳都皱起了眉头,不想理他。
“怎么?不认识我了?” 刘二流不高兴地说道,走到我们中间,把一堆稻谷扒拉到一边,“卫国小子,听说你秋收完了,要去县城打工啊?”
“关你什么事!” 我冷冷地说道。
“嘿,小子,脾气还挺大!” 刘二流说着,眼睛色眯眯地看向小芳,“秀芳妹子,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嘿嘿……”
“你胡说什么!” 小芳气得脸色通红,厉声喝道。
“我胡说啥了?哥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一起……乐呵乐呵……” 刘二流说着,就伸出手想去摸小芳的脸。
小芳吓得尖叫一声,后退了几步。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一把抓住刘二流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拽。
“臭小子!你找死!” 刘二流被我拽得一个踉跄,恼羞成怒,反过来就要打我。
我们扭打在了一起。刘二流感着酒劲,下手很重。我也不甘示弱,奋起反抗。拳脚相加,谁也不肯让谁。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围了过来拉架。
“别打了!别打了!”
“刘二流,你又喝多了!”
“高卫国,你干什么!别打了!”
混乱中,我看到小芳惊恐地看着我们,脸色苍白。我看到王大山闻讯赶来,脸色铁青。我看到父亲母亲担忧的眼神。
最终,在众人的拉扯下,我和刘二流被分开了。我们都累得气喘吁吁,身上也挂了彩。刘二流的嘴角流血了,我的脸上也挨了几拳,火辣辣地疼。
“高卫国!你给我等着!” 刘二流捂着嘴角,恶狠狠地说道。
“随时奉陪!” 我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王大山走过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拉着还在发愣的小芳,转身离开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父亲也走了过来,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卫国,你太不让人省心了!”
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小芳?还是为了证明什么?或许,两者都有。但结果,似乎更糟了。
这次打架事件,再次成为了村里人议论的焦点。高卫国为了王秀芳,居然打了刘二流!这无疑坐实了之前那些关于我们俩关系不一般的传言。
王大山对我更加不满了。他虽然没有再当面说我什么,但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深深的失望。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们家,甚至在一些集体事务上,也对我们家另眼相看。
我知道,我和小芳之间,已经彻底没有了可能。王大山的态度,村里人的议论,都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我们。即使我们心里还有对方,也无法再跨越这道鸿沟。
秋收结束后不久,村子里开始流传起“包产到户”的消息。这比年初听到的“责任制”更加具体和明确。县里派来了工作组,挨家挨户地宣传政策,讲解如何划分责任田,如何签订承包合同。
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西沟村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有人兴奋,有人担忧,有人观望。
“包产到户?这是要把地分给个人了?”
“是啊!以后自己种自己的地,多劳多得!”
“那生产队怎么办?”
“生产队肯定会变的,以后可能主要负责水利、大型农机这些了。”
大家议论纷纷,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以后不用再吃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了,自己的努力能得到回报。忐忑的是,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不知道这条路到底好不好走。
对于我们家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他盘算着,把分到的责任田精心耕种,或许能让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而我,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新的希望。包产到户,意味着农村将发生巨大的变革。或许,未来会有更多的机会。我可以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在农业技术方面做点文章。或者,等到政策再宽松一些,我可以尝试着做一些小生意……
我和小芳的关系,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似乎变得更加微不足道了。我们被卷入了时代的洪流,个人的爱恨情仇,显得那么渺小。
我们依然很少说话,即使在田埂上偶遇,也只是匆匆点头示意,然后擦肩而过。眼神交汇的瞬间,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情愫,但更多的是尴尬和疏离。
我知道,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脆弱的平衡。谁也不愿去打破它,因为谁都知道,打破之后,可能连这点距离都无法维持。
冬天很快来临了。北方的冬天,寒风凛冽,大地一片萧瑟。农活少了,村里的人们开始猫冬。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打牌、聊天。女人们则在家操持家务,纺线织布,准备过冬的衣物。
我也变得清闲起来。白天,我帮着父亲干些家务,或者去山上砍柴。晚上,我点上煤油灯,拿出从县城带回来的农业书籍,或者找来的旧报纸,认真学习。
小芳似乎也变得更加安静了。她很少出门,整天待在自己家里。偶尔在村里碰到,她也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
我知道,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默默地承受着这份无言的结局。没有争吵,没有抱怨,只有深深的无奈和沉默。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故事,可能就这样结束了。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留下短暂的光芒,然后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而我,必须学着接受这个现实,然后,继续往前走。
只是,在某个寒冷的冬夜,当我独自一人坐在炕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时,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我会想起涅瓦河边那个沾满泥点的灿烂笑容,想起她清脆的笑声,想起她曾经充满期待的眼神……
那些记忆,如同刻在心底的烙印,无法磨灭。我知道,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将永远珍藏在我心底,成为我青春岁月里,一道无法复制的风景。
第五章 时代的车轮与人生的分岔路
时间如同涅瓦河水,看似平静,却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流淌。转眼间,几年过去了。
包产到户的政策,像一阵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也彻底改变了西沟村的面貌。农民们的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田野里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粮食产量逐年增加,村民们的生活,也一天天好起来。
我家分到了几亩责任田。父亲像伺候宝贝一样,精心耕种着。他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家。汗水浇灌着土地,土地也回报着辛勤的人们。家里的粮仓渐渐充实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我也在忙碌和充实中,慢慢成长。包产到户后,村里对文化知识的需求,似乎也悄然增加。虽然大部分农活还是靠经验,但懂点科学种田的人,明显更受欢迎。
我利用农闲时间,看了很多农业方面的书籍和报刊。我了解到良种的重要性,学会了如何根据土壤和气候选择合适的化肥,知道了病虫害防治的一些新方法。我把这些知识运用到自家的田地里,效果竟然还不错。父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我的态度,也渐渐从以前的失望,转变为一种默许和期待。
我不再仅仅是一个落榜的高中生了。在村民们眼中,我成了那个“有文化的年轻人”,有什么不懂的农活,都愿意来向我请教。我也乐于解答,这让我找到了一种久违的价值感。
这期间,我和小芳之间,几乎没有联系。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我听说,小芳在几年前,就嫁人了。丈夫是邻村的一个木匠,家境也算殷实。听说婚礼办得挺热闹,村长亲自出面,场面不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惋惜,有点酸楚,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有了自己的家庭,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而我,也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方向。我们都有了各自的人生轨迹,曾经的那段插曲,就像一个遥远的梦,渐渐模糊。
当然,这只是我听说的。我并没有亲眼见到她。婚后,她似乎就更少在村里抛头露面了。偶尔在镇上赶集,远远地看到她,也是和丈夫孩子在一起,脸上带着平和幸福的笑容。我们之间,依旧是熟悉的陌生人。
我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虽然能解决温饱,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想把学到的农业知识,运用得更广泛一些。我开始关注县里的一些农业技术推广站的信息,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承包更多的土地,或者搞一些经济作物种植。
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虽然有些担心,但更多的是支持。他知道,儿子的心气高,不愿像他一样,一辈子困在土地上。他把家里的那几亩好地,都交给我来打理。
我尝试着引进了一些新的水稻品种,学习科学的管理方法。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家的水稻产量,比村里平均水平高出不少。这让村里人刮目相看,也让我的信心更足了。
后来,我听说县里要大力扶持乡镇企业,鼓励农民发展多种经营。我动了心思,想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起,搞一个养殖合作社,养兔子或者养鸡。
这个想法在当时,还是比较超前的。很多人不理解,甚至有些反对。他们觉得,辛辛苦苦种地,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搞什么养殖?风险大,还不一定赚钱。
但我坚持了自己的想法。我和几个伙伴,东拼西凑,借了些钱,买了些兔子和鸡苗,在村子附近找了个废弃的院子,开始了我们的创业之路。
创业的过程,远比想象的要艰难。缺资金,缺技术,缺销路……我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有好几次,都差点坚持不下去了。
但幸运的是,我们几个年轻人,互相鼓励,咬牙坚持了下来。我利用看过的书籍,学习养殖技术,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我们也积极联系镇上的供销社,寻找销路。
渐渐地,我们的养殖场有了起色。兔子繁殖得很快,鸡肉质也不错。销路慢慢打开了,我们的腰包也渐渐鼓了起来。
父亲看着我忙碌的身影,看着养殖场里活蹦乱跳的兔子和鸡,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他不再反对我,反而成了我最坚定的支持者。他帮我料理家里的农活,让我能安心扑在养殖场上。
几年后,我的养殖场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不仅自己致了富,还带动了村里几户人家一起干。我成了村里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受到了大家的尊敬。
这时候,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村里像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大多已经结婚生子。父母也开始着急我的婚事。他们托媒人,介绍了邻村几个家境不错、模样也还过得去的姑娘。
我相看了几个,其中一个叫李梅的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李梅也是高中毕业,人长得清秀,性格温柔,家里条件也不错。我们对彼此的感觉都还行,接触了一段时间后,家里就开始商量婚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正在养殖场里忙碌。忽然,一辆崭新的红色小轿车,停在了养殖场门口。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穿着时尚、气质优雅的女人。她戴着墨镜,看不清面容。
我有些疑惑,不知道是谁会开这么高级的车,来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村子。
女人摘下墨镜,我愣住了。
虽然她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和妩媚,少了几分当年的青涩和野性,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她,小芳。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怀念,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卫国哥……” 她轻声叫道,声音有些沙哑。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将我们带向了不同的人生方向。曾经在涅瓦河边嬉笑打闹的少年少女,如今,一个成了小有名气的养殖场主,一个则嫁作人妇。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年的光阴,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这一次意外的重逢,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波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平静的生活,似乎即将被打破。
第六章 重逢的涟漪与不变的底色
小芳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起了层层涟漪。
她变了,变得更加成熟、自信,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城市女性特有的优雅和干练。她不再是从前那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满腿泥点、笑声爽朗的乡村姑娘了。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成熟魅力。
“卫国哥,你……过得还好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嗯,还好。” 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你呢?”
“我也还好。” 她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这次回来,是想……在老家投资办个服装加工厂。”
“办厂?” 我有些惊讶。这在当时的西沟村,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啊,” 她点了点头,“现在政策开放了,乡镇企业发展很快。我老公……他想在老家做点事情。我们看中了这里的人力资源,想建个服装厂,解决一部分剩余劳动力的问题。”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复杂。她竟然和丈夫一起,回到了这片曾经留下他们青春印记的土地。是为了乡愁?还是为了发展?我不得而知。
“那……恭喜你。” 我由衷地说道。不管怎样,能在故土上开创一番事业,总是件好事。
“谢谢。” 她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卫国哥,我能……去你那里看看吗?”
“当然可以。”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我不知道她想看什么。
她跟着我,走进了养殖场。她对那些活蹦乱跳的兔子、鸡鸭,还有我引进的自动喂食设备,似乎都很好奇。她问了很多问题,关于养殖技术,关于市场销路,关于未来的规划。
我一一作答。我发现,她虽然离开了农村多年,但对这里的一切,并不陌生。她的观察力很敏锐,提出的问题,也很有见地。
我们并肩走在养殖场的道路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我们身上。气氛有些微妙,既有重逢的尴尬,又有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卫国哥,” 她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我,眼神认真,“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容易吧?”
“还好。” 我摇了摇头,“一步步走过来的。”
“不容易。” 她轻轻重复了一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感慨,“我听说了,你搞养殖很成功,还带动了村里不少人……真为你高兴。”
“你呢?服装厂……进展如何?” 我转移了话题。
“还在筹备阶段,” 她笑了笑,“手续办起来有点麻烦,选址也有些头疼。不过,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彼此的生活,关于家乡的变化,关于未来的打算。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敏感的话题,比如她的婚姻,我的婚事。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聊着近况,分享着彼此的经历。
我发现,我们之间的那道墙,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薄了。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令人窒息。
临走前,小芳对我说:“卫国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虽然我现在人在外地,但总还能说上几句话。”
“谢谢你,小芳。” 我点了点头。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坐进了那辆红色的小轿车里。车子缓缓启动,最终消失在通往村外的土路上。
她走后,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的出现,像是在我平静的生活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我从未有过的波澜。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想起涅瓦河边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想起插秧时她故意溅起的泥点,想起我们在书店里的促膝长谈,想起那次不欢而散后的尴尬和沉默……
那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才发现,原来,有些感情,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消失。它只是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等待着某个契机,被重新唤醒。
然而,我也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我和她,已经走在不同的人生轨道上。她有她的家庭,有她的事业。而我,也即将组建自己的家庭,过上稳定而平凡的生活。
我们之间的重逢,或许只是生命中的一次偶然邂逅,就像两颗流星,在漫长的旅途中,短暂地交汇了一次,然后,继续奔向各自的远方。
不久之后,我和李梅订了婚。李梅是个好姑娘,温柔善良,通情达理。她不嫌弃我家境普通,也不在意我搞养殖弄得一身脏污。她理解我的理想和抱负,也支持我继续把养殖场办好。
我们的婚礼,在村里热闹地办了。父母亲戚朋友们都来了,场面喜庆而热闹。我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李梅穿着红色的嫁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婚礼的喧嚣中,我看到了小芳。她和她的丈夫一起,也来参加了婚礼。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化着淡妆,优雅而得体。她看到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礼貌性的点头。然后,她便被其他的客人拉去聊天了。
那一刻,我心里很平静。我知道,我们之间,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了。那段青涩的岁月,那段无果的情愫,终究只是我人生中一段珍贵的回忆。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真实。我和李梅一起,经营着养殖场。我们相互扶持,共同努力。养殖场的规模越来越大,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我再也没有见过小芳。听说,她的服装厂,在她和丈夫的努力下,逐渐走上了正轨,为村里解决了不少就业问题,成了县里的明星企业。她也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
偶尔,我会从村里人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听说她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我知道,她过得很好。
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业。我从一个落榜的高中生,成长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养殖专业户。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生活安稳,内心充实,我已经很满足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那遥远的1988年的夏天,想起涅瓦河边那个沾满泥点的笑容,想起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那段时光,像一颗珍珠,被岁月的流水冲刷得愈发温润晶莹。它见证了我的青春,也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变迁。
我知道,我和小芳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我们的人生,像两条曾经相交,然后渐行渐远的河流,最终汇入了不同的海洋。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给我们带来惊喜,也带来遗憾。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继续往前走。带着那些美好的回忆,带着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坚定地,走向属于我们自己的,未知的远方。
阳光洒在西沟村的土地上,也洒在我的心里。我知道,属于我的故事,还在继续。而那段关于涅瓦河、关于插秧、关于一个叫做小芳的女孩的回忆,将永远温暖着我的记忆,成为我人生旅途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来源:完结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