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只剩下一道窄窄的缝。我把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公文包往前一塞,喊了声“等等”,用身体挤开了门。金属门不情愿地弹开,我气喘吁吁地闪了进去,对里面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点了点头。
引子
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只剩下一道窄窄的缝。我把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公文包往前一塞,喊了声“等等”,用身体挤开了门。金属门不情愿地弹开,我气喘吁吁地闪了进去,对里面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点了点头。
“陈哥,又这么赶啊。”一个实习生笑着说。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没力气回话。胸口像拉着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钝痛。为了赶上这个电梯,我从地铁站一路狂奔了十分钟。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我狼狈的模样:额前的头发被汗水黏住,几缕不听话地翘着;白衬衫的领口,被汗浸得有些透明;眼里的红血丝,是昨晚为了一个技术方案熬到凌晨三点的见证。
“叮”的一声,八楼到了。我走出电梯,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零五分。
心,猛地沉了一下。
人力资源部的周敏就坐在打卡机旁边,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只是公式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手里的考勤表上,我的名字后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圈。
那个红圈,像一根针,扎在我疲惫的神经上。
我没说什么,默默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开机音乐响起,周围键盘的敲击声像是绵密的雨点,而我的世界里,只有那个红圈在无限放大。
下午三点,公司内部系统弹出一封全员邮件,标题是《关于第二季度绩效奖金发放的通知》。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它。附件的名单很长,我用鼠标滚轮滑了很久,才在中间位置找到自己的名字:陈默,技术部,高级架构师。
名字后面,奖金那一栏,是一个刺眼的数字:0。
而我旁边,工位只隔了一个挡板的小李,名字后面跟着一串数字:150,000。
我愣住了,反复确认着那一行字,每一个像素都像在嘲笑我。不可能。这个季度的核心项目是我带队攻克的,连续两个月,我没有一天在晚上十点前离开过公司。上周五,老板李总还在会议上点名表扬我,说我是公司的定海神针。
我站起身,几乎是跑着冲进了李总的办公室,连门都忘了敲。
“李总,奖金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发颤。
李总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他慢悠悠地吹了吹茶叶,才抬眼看我,说:“陈默啊,坐。别激动。”
我没坐,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根拧着劲的钢筋。“我的奖金为什么是零?”
“哦,这个啊。”他放下茶杯,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公司的新规定,你没看邮件吗?为了整顿工作纪律,提高效率,这个季度开始,凡是迟到三次及以上者,取消季度所有奖金。”
“迟到?”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为了项目,两个月加了三百多个小时的班,这些都不算,就因为我迟到了三次,每次不超过十分钟?”
“规定就是规定。”李总的语气不容置喙,“陈默,你是老员工了,要以身作则。无规矩不成方圆嘛。你看,小李他们,每天都准时到,这就很好。”
我盯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无比陌生。他嘴里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懂,但连在一起,却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 crescent-shaped 的印记。
我心想,原来我这两个月的宵衣旰食,那些深夜回家的疲惫,那些对家人的亏欠,在冰冷的规定面前,一文不值。十五万,对我这个要还房贷、要养孩子的中年男人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是我妻子念叨了半年的新车首付,是女儿一直想要的钢琴。
“李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明白了。”
我转身走出办公室,身后传来李总的声音:“别往心里去,下个季度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我没有回头。
回到座位上,我打开了电脑的日历,设置了一个新的提醒事项。
每天,上午九点整,提醒内容:上班。
每天,下午六点整,提醒内容:下班。
从明天起,这家公司将拥有一个全新的陈默。一个严格遵守规章制度,准时上班,准时下班的优秀员工。
第一章 卡点的第一天
清晨六点半,生物钟准时将我唤醒。我睁开眼,天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模糊的亮线。
往常这个时候,我早已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然后一头扎进书房,趁着家人还没醒,处理一些昨天没做完的工作。
但今天,我没有动。
我侧过身,看着身旁熟睡的妻子林惠。她眉头微蹙,似乎在梦里也操心着什么。我们结婚十二年,她的睡眠一直很浅。这些年,我回得越来越晚,她总是留一盏昏黄的壁灯,等我回家。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那十五万奖金的事,我还没告诉她。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爸爸,你今天怎么还没起呀?”女儿念念推开房门,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声音软软糯糯。
我坐起身,对她笑了笑,“爸爸今天想多陪陪你。”
我起床,第一次没有先开电脑,而是走进了厨房。冰箱里有昨晚剩下的米饭,还有鸡蛋和火腿。我学着林惠的样子,给米饭里加了点水,打了个鸡蛋进去,切了点火腿丁,放在电饭煲里按下煮粥键。
七点半,林惠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看到餐桌上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粥,愣住了。
“你……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尝尝我的手艺。”我把勺子递给她。
念念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爸爸做的粥,好吃!”
林惠坐下来,小口喝着粥,眼神却一直在我脸上打转。“你今天不用那么早去公司吗?”
“不用,”我平静地说,“九点上班,我八点出门就来得及。”
她狐疑地看着我,但没再多问。
吃完早饭,送念念去楼下的幼儿园,我回到家,还有半个小时的富余。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出门,而是把碗洗了,又拖了一遍地。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那声音不再是催命的鼓点,而是一种安然的节奏。
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的光线下,好好看过这个家了。
八点整,我换好衣服,拎起公文包。林惠正在阳台浇花,她转过身,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路上开车慢点,别急。”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关上了门。
我开着车,不疾不徐地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收音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我第一次没有因为前方的红灯而烦躁。
八点五十五分,我把车停进公司地库。
八点五十九分,我站在打卡机前。周围的同事行色匆匆,看到我悠闲的样子,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当墙上挂钟的秒针指向十二时,我按下了指纹。打卡机发出一声清脆的“谢谢”,屏幕上显示:09:00:00。
完美。
我走进办公室,周敏正坐在那里,看到我,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腕准备看表,但随即又放下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我的工位上,项目组的几个年轻人正围着小李,讨论一个技术难题。看到我来了,他们立刻围了过来。
“陈哥,你可来了!这个模块昨天半夜出了个bug,我们搞不定,就等你来呢。”小王焦急地说。
我放下包,打开电脑,看了一眼他们递过来的报告。
内心独白:看着他们依赖的眼神,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过去的我,会立刻卷起袖子,投入战斗,甚至会因为能解决难题而感到一丝自豪。但现在,我的心像一块被泡在冰水里的石头,冷硬而沉重。那份工作的热情,好像随着那十五万奖金,一起被清零了。
我花了十分钟,定位了问题所在,然后把解决方案清晰地写在白板上,分配了任务。
“好了,按这个思路去改,中午之前应该能解决。”我说完,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处理今天的常规工作。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我处理邮件,审核代码,参加例会。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同时开着三个聊天窗口,处理五个项目的突发问题。我只做我职责范围内,今天计划要做的事。
中午十二点,我准时合上电脑,去食堂吃饭。
下午,我继续上午的工作。期间,李总从他办公室出来,绕着我们的区域走了一圈,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我没有抬头,假装没看见。
五点五十分,我开始收拾东西,把文件归档,桌面整理干净。
五点五十九分,我站起身,拎起公文包。
办公室里的人都抬起头看我,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技术部,没有一个人敢在六点准时下班,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陈哥,这就……走了?”小王嘴巴张成了O形。
“嗯,下班了。”我朝他笑了笑。
我走到门口,正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李总。他看到我,眉头拧成了川字。
“陈默,项目这么紧张,你要下班?”
“李总,”我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现在是下午六点整,我的工作时间结束了。有什么事,明天九点上班再说吧。”
说完,我没等他回应,转身走向打卡机。
六点整,我准时打卡下班。
走出办公楼,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我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那一个个亮着灯的窗户,像一只只被囚禁的眼睛。
我第一次觉得,下班的路,原来这么轻松。
回到家,林惠和念念正坐在地毯上看动画片。看到我,念念欢呼着扑了过来。
“爸爸,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我把她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林惠也站起身,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探寻。
“你……真的准时下班了?”
“嗯。”
她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把刚热好的饭菜端出来。
晚饭后,我陪着念念搭积木,给她讲故事。直到她在我怀里睡着。我把她抱回房间,盖好被子。
客厅里,林惠坐在沙发上等我,她关掉了电视,表情严肃。
“陈默,你跟我说实话,”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很有分量,“公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二章 家庭的风波
我坐在林惠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上面还放着念念没搭完的积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不是……公司要裁员?”林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是一名初中老师,工作稳定,我们家大部分的开销和房贷,都压在我身上。我的工作,是这个家的经济支柱。
“不是裁员。”我摇了摇头,终于下定决心。这件事,瞒不住,也终究要面对。
我把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迟到五分钟被记下,到季度奖金被清零,再到我和李总的对话。
我讲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林惠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苍白。当我说到“十五万奖金,一分没有”时,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沙发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十五万……”她重复着这个数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因为迟到了三次?”
“嗯,新规定。”
“什么狗屁规定!”她猛地站了起来,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你这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没看见吗?你半夜咳得睡不着,胃疼得吃不下饭,整个人瘦了一圈,就为了他们那个破项目!现在项目做完了,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知道,她不是在心疼那笔钱,她是在心疼我。
我走过去,想抱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陈默,你怎么就这么算了?你就应该去找他们理论,去找劳动仲裁!凭什么这么欺负老实人!”她盯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不解,“你当时就应该在李总办公室里把桌子掀了!”
我苦笑了一下,“掀了桌子,然后呢?被开除?我们下个月的房贷谁来还?”
内心独白:我何尝不想拍案而起?在李总说出“规定就是规定”的那一刻,我感觉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但理智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我的怒火。我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身后有家庭,有责任。冲动的代价,我承受不起。我能选择的,只有这种最消极,也最无奈的抵抗。
“那我们就白白吃这个哑巴亏?”林惠不甘心地说,“那可是十五万啊!念念的钢琴课,我们两边父母的体检,还有……”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眼泪掉了下来。
“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我递给她一张纸巾,“我只是……不想再那样干了。”
“哪样干?”
“把公司当家,把工作当命。”我说,“我不想再凌晨三点回一个空无一人的家,不想再错过女儿的每一次家长会,不想我们俩一个月都说不上几句话。林惠,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好好吃顿晚饭了?”
林惠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知疲倦地走着。
“所以,你以后就打算这么卡着点上下班?”她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
“对。”
“那工作怎么办?你们项目不是还没彻底完吗?”
“做不完,就加班。”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按劳动法,给我算加班费。”
林惠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把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叹了出去。她坐回沙发上,用手揉着太阳穴,“我……我脑子有点乱,让我想想。”
我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我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辗转反侧。我能理解林惠的反应,这个家需要钱,而我亲手掐断了一大笔收入来源。我的坚持,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第二天,我依然是八点出门,九点准时打卡。
办公室的气氛有些诡异。我一坐下,小王就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陈哥,你昨天走后,李总发了好大的火,把杯子都摔了。”
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还说……说有的人拿着高薪,却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小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
我笑了笑,没说话。
下午四点,一个紧急问题爆发了。核心服务器的一个数据库接口突然出现响应延迟,导致线上好几个功能都受到了影响。
整个技术部立刻紧张起来,李总也黑着脸站在我们区域,盯着屏幕上的报错信息。
大家排查了很久,都找不到根源。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集中到了我身上。这个数据库是我早期设计的,里面的复杂逻辑,只有我最清楚。
李总走到我身边,敲了敲我的桌子,语气生硬:“陈默,这个问题你来处理,今天必须解决。”
我看了看时间,四点十五分。
“好。”我点了点头。
我开始排查代码,分析日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键盘声。
五点五十五分,我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是一个非常隐蔽的缓存穿透问题,需要修改底层架构才能彻底根除。
我站起身,走到李总面前。
“李总,问题找到了。但修复方案比较复杂,今天肯定搞不完,我明天上班再处理。”
李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说什么?线上功能都瘫痪了,你跟我说要等到明天?”
“是的。”我平静地看着他,“现在快六点了,我要下班了。”
“陈默!”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你别忘了你的职责!”
“我的职责,就是在工作时间内,完成我的工作。”我回视着他,不卑不亢,“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惠打来的。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接起了电话,语气温柔:“喂,老婆。嗯,我准备下班了,马上就走。好,晚上回去吃饭。”
挂了电话,我拿起公文包,对目瞪口呆的李总说:“李总,再见。”
我转身就走。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走到门口,我听到李总在身后咆哮:“陈默,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你给我等着!”
我没有停下脚步。
第三章 无声的对抗
我走出办公楼,坐进车里。发动引擎的那一刻,我看着后视镜里自己平静的脸,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毫无波澜。
李总最后的咆哮还在耳边回响。我知道,我彻底把他得罪了。他会在公司给我穿怎样的小鞋?会不会找个理由把我开掉?这些问题像一块块石头,压在我的心上。
内心独白:说不害怕是假的。我不是孤身一人,我的肩膀上扛着一个家。房贷、车贷、女儿的教育、父母的养老,每一项都是沉甸甸的现实。但当我想到那被无故清零的奖金,想到那些被无偿吞噬的夜晚,一种倔强的念头又升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付出就要被当成理所当然,遵守规则反而成了异类?
回到家,林惠已经做好了饭。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给我盛了一碗汤。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念念似乎也感觉到了,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
吃完饭,我正在洗碗,林惠走了进来,把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我们家的财务状况,我整理了一下。”她说。
我擦干手,接过来看。上面详细列出了我们家的所有资产、负债、每月的固定开销。最后一行,用红笔标注着:家庭备用金,可支撑无收入状态六个月。
我抬头看着她,心里一暖。
“我下午想了很久。”林惠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窗外的夜色,“钱没了,可以再挣。日子紧一点,也能过。但人要是没了心气儿,那就什么都完了。”
她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对不对,但我支持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冲动,不能主动辞职。我们耗得起。”
我的眼睛有些发酸,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她。“谢谢你,老婆。”
有了家人的支持,我心里最后一点不确定也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我依旧九点整踏进公司。
办公室里,气氛比昨天更加诡异。同事们看我的眼神,混杂着同情、佩服,还有一丝疏远。没人敢主动跟我说话,好像我成了一个危险的病毒源。
李总没来找我。
我坐到座位上,打开电脑,开始写昨天那个问题的修复方案。
上午十点,李总召集了技术部全体会议。
会议室里,他脸色铁青,把昨晚的事故说得极其严重,说因为某些人的失职,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他全程没有点我的名,但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向我。
“我们公司,不需要没有责任心、没有大局观的员工!”他最后拍着桌子说,“从今天起,所有项目进度,每天汇报两次!谁的环节出了问题,谁就自己承担后果!”
会议结束后,我被彻底孤立了。
没有人再来问我技术问题,我负责的模块被分给了其他人。我被安排去做一些最边缘、最琐碎的工作:整理旧的文档,写一些无关紧要的测试报告。
李总的目的很明显,他要用这种方式,逼我主动辞职。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抱怨。他安排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把那些陈旧的文档,按照标准格式重新整理归类,做得一丝不苟。那些无聊的测试报告,我也写得清清楚楚,挑不出一丝毛病。
我依旧每天九点上班,六点下班。
下班后,我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陪女儿读书,跟林惠散步。我开始学着做各种菜式,周末带她们去公园野餐。念念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林惠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我发现,当我把花在工作上的那些无效时间,转移到家庭上时,生活回馈给我的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公司里,情况却在悄然发生变化。
我之前带的那个核心项目,在我被“架空”后,进度开始明显放缓。接手我工作的那个同事,技术能力不错,但缺乏整体架构的经验,遇到了好几个瓶颈,整个团队连续加了一周的班,也没能解决。
小王偷偷在微信上跟我说,团队里怨声载道,好几个人都动了离职的念头。
这天下午,我正在整理一份十几年前的技术文档,李总走了过来,把一份文件“啪”地一声摔在我桌上。
“陈默,这是和‘星海科技’的合作方案,你看看,明天给我一份评估报告。”他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
星海科技,是我们公司正在争取的一个大客户。这个项目如果能拿下,对公司今年的业绩至关重要。
我拿起方案,粗略地翻了翻。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集成项目,技术难度极高,里面有很多坑。
我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
“李总,”我说,“这个方案很复杂,一天时间,我出不了评估报告。”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熬夜也好,通宵也罢,明天早上九点,我必须在办公桌上看到报告!”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冷笑。这是给我下的套,如果我接了,就意味着我妥协了,打破了自己准时下班的原则。如果我不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我安一个“不服从工作安排”的罪名。
下午六点,我准时打卡下班。那份方案,被我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办公桌上。
第四章 尊严的代价
第二天一早,我刚在座位上坐下,李总就气冲冲地闯了过来。
“陈默,报告呢?”他把手掌重重地拍在我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引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份方案,递给他。
“我昨天说过了,一天时间不够。”我平静地回答。
“不够?”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音量陡然拔高,“你以前通宵攻克难题的时候,怎么没说过时间不够?我看你就是态度问题!是不想干了吧?”
图穷匕见了。
我站起身,与他对视。我的身高比他高出半个头,这让我在气势上没有落于下风。
“李总,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一开口,就把声音控制在理性的范围内,“第一,评估一个如此重要的项目,需要严谨细致的分析,仓促给出的报告,是对公司不负责任。第二,您要求我用下班时间来完成工作,这不符合公司的规章制度。”
我特意加重了“规章制度”这四个字。
李总的脸憋得通红,他大概没想到,我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公开叫板。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怒极反笑,“陈默,你给我等着!”
他拿着方案,摔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场小规模的冲突,很快就在公司传开了。我成了很多人私下议论的焦点。有人说我傻,为了赌气,不要前途了。也有人悄悄对我竖起大拇指,说我做了他们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我不在乎这些议论。
内心独白:尊严是有代价的,我知道。这个代价可能是我在这个公司的职业生涯,可能是一段时间的经济拮据。但如果连自己应得的权利都不敢去争取,连最基本的工作规则都任由别人践踏,那我就不仅仅是失去一份工作,而是失去了作为一个劳动者最核心的尊我。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将来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懦夫。
下午,林惠给我发了条微信,是一张照片。照片上,念念坐在一架崭新的钢琴前,笑得一脸灿烂。
“我用我们自己的存款,把钢琴买了。”微信里写着,“别有压力,我相信你。家里的事,有我。”
我看着照片,眼眶一热。这架钢琴,我们念叨了很久,本来是打算用奖金买的。林惠在这个时候买下它,是在用行动告诉我,她和我站在一起。
这份支持,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下午五点,公司大老板,也就是集团的副总裁张总,突然来到了我们公司。
张总一年也难得来一次,他的出现,让整个公司的空气都紧张了起来。李总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一路点头哈腰地把张总请进了会议室。
过了一会儿,李总的秘书过来,让我去一下会议室。
我走进会议室,看到张总和李总坐在长桌的主位上。张总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很儒雅。
“你就是陈默吧?”张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坐了下来。
“小李,”张总对李总说,“你先出去一下,我跟陈默单独聊聊。”
李总愣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张总两个人。
“星海科技的方案,你看了吗?”张总开门见山地问。
“看了大概。”
“感觉怎么样?”
“技术难度很高,风险很大。以我们公司目前的技术储备,硬接下来,很可能会搞砸。”我实话实说。
张总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你前年做的一个项目复盘报告,我前两天偶然看到的。写得很深刻,很有见地。”
我有些意外,那只是一个内部的技术总结,没想到他会看到。
“陈默,”张总看着我,眼神很诚恳,“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李总的管理方式,确实存在一些问题,简单粗暴,缺乏人性化。这件事,公司会对你有一个交代。”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公司现在也确实遇到了困难。星海这个项目,对我们至关重要。整个公司,只有你有能力牵头拿下它。所以,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下个人情绪,帮公司渡过这个难关。”
他这番话说得软硬兼施,既安抚,又施压。
如果是以前的我,听到大老板这么说,可能早就热血沸腾,保证完成任务了。
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张总,我想请问,‘以大局为重’,是否就意味着要牺牲我个人的合法权益?”
张总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问,他愣住了。
第五章 意外的援兵
张总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恢复了平静。他靠在椅背上,重新审视着我,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你的合法权益,公司当然会保障。”他缓缓说道,“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我的工作时间。”我说,“我可以在八小时内,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为公司解决任何技术难题。但我希望我的下班时间,也能得到尊重。”
“星海这个项目,时间紧,任务重,不加班恐怕很难完成。”张总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明白。”我点了点头,“所以我希望,如果需要加班,公司能够按照劳动法规定,支付我应得的加班报酬。同时,我所有的工作成果,包括加班期间产生的,都应该得到公正的绩效评估,而不是因为一些和工作能力无关的考勤问题,就被全盘否定。”
我把话说得很直白,也很清晰。我不是在赌气,我是在谈条件。
张总沉默了。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会议室里只有“笃、笃”的声响。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的要求,很合理。我会和人力资源部重新审议公司的考勤和绩效制度。至于星海这个项目,如果你愿意接手,我以副总裁的身份向你保证,你的所有付出,都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包括我被扣掉的那个季度奖金吗?”我追问了一句。
张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
“包括。”他说。
从会议室出来,我看到李总正等在门外,脸色阴晴不定。他看到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没有理他,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很快,我的办公邮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是张总亲自发来的,任命我为“星海项目”的首席架构师,全面负责该项目的技术工作。邮件同时抄送了公司所有高层和技术部全体员工。
这封邮件,像一颗炸弹,在办公室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我被“架空”了半个月,所有人都以为我快要卷铺盖走人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我不仅官复原职,还被委以重任。
小王他们几个立刻围了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陈哥,牛啊!我就知道,公司离了你不行!”
我笑了笑,心里却很平静。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胜利,而是现实的胜利。在商业利益面前,个人的情绪和恩怨,都显得微不足道。公司需要我,所以他们才会做出让步。
内心独白:我并没有感到多高兴。这场博弈,我看似赢了,但赢得侥幸。如果我不是那个在技术上不可替代的人呢?如果公司的业务离开我也能照常运转呢?结果恐怕会完全不同。这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真正的底气,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是你手中那份谁也拿不走的专业能力。
当天下午,公司内部系统就发布了一条新的通知。通知里,对我之前被扣发的十五万奖金,以“技术攻关特殊贡献奖”的名义,进行了补发。并且,通知里删除了之前“迟到三次取消季度奖金”的条款,改为更人性化的积分扣罚制度。
李总的脸,彻底成了锅底色。
我把奖金补发的消息用微信告诉了林惠。
她回了我一个拥抱的表情,然后说:“晚上加个菜,庆祝一下。”
下班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回家。我召集了项目组的成员,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明确了接下来的工作方向和任务分工。
“从明天开始,我们正式进入项目攻坚阶段。”我看着团队里一张张年轻而充满干劲的脸,“我希望大家都能全力以赴。但同时,我也要强调一点。”
我顿了顿,说:“我不鼓励无效加班。我要求大家在工作时间内,保持最高效率。如果确实需要加班,请提前报备,公司会按规定支付加班费。我希望我们能打一场漂亮的仗,也能有一个健康的生活。”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我看到小王他们眼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我知道,我得到的不仅仅是补发的奖金,还有团队的人心。这些,比钱更重要。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李总虽然表面上不敢再对我怎么样,但他开始在项目资源上给我使绊子。我申请的服务器,他拖着不批;我需要的人员调配,他以其他项目也紧张为由,不给支持。
他就像一只躲在暗处的苍蝇,嗡嗡作响,虽然不致命,却足够恶心人。
星海项目的启动,因此被拖延了好几天。
我没有去找他理论,也没有向张总告状。我知道,这种职场上的暗箭,只能靠自己化解。
周末,我没有休息。我把项目方案又仔细研究了一遍,然后用自己的个人关系,联系了大学时的一个同学。他现在在一家云服务公司做高管。
我把我们的困境告诉了他,他很痛快地答应,可以先免费给我们提供一批测试服务器,并且还能派一个技术专家来给我们做支持。
我的同学,成了我在这场战役里,最意外的援兵。
周一,当云服务公司的技术专家带着设备出现在我们公司时,李总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第六章 摊牌的时刻
有了外部资源的支持,星海项目终于步入了正轨。
我带领团队,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研发工作。我将整个项目拆分成一个个独立的模块,责任到人,每天早上开一个十五分钟的站会,同步进度,解决问题。
我兑现了我的承诺。在我的带领下,团队的效率空前高涨。我们很少加班,大部分问题都能在工作时间内解决。偶尔需要加班,我也会让大家提前申请,确保每一分付出都有回报。
团队的氛围,变得前所未有的好。大家不再是疲于奔命的“码农”,而是在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创造。
反观公司的其他项目组,在李总那种“强压式”的管理下,依旧是无休止的加班,人员流动很大,项目频频出错。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一个月后,张总再次来到公司视察。他直接走进了我们的项目组办公室。
他看到我们整洁有序的工作环境,看到墙上清晰的项目进度图,看到每个成员脸上专注而自信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我叫到一旁,问:“项目进展怎么样?”
“一切顺利。”我回答,“按照目前的进度,我们能比合同规定,提前半个月完成交付。”
“很好。”张总拍了拍我的肩膀,“陈默,你证明了自己。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那天下午,公司召开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会议。
我没有资格参加,但会议的内容,很快就传了出来。
会上,张总把我们项目组当成了正面典型,对我们高效、人性化的管理模式给予了高度肯定。然后,他话锋一转,严厉批评了公司目前普遍存在的“加班文化”和“低效管理”问题。
矛头,直指李总。
据说,李总在会上被批得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会议结束后,李总被张总单独叫到了办公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从张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筋骨,失魂落魄。
第二天,公司发布了新的人事任命。
李总被调离了技术部总监的岗位,成了一个没有实权的“首席顾问”。
而我,被任命为技术部副总监,主持技术部的日常工作。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包括我自己。
我从一个被排挤、被边缘化的普通员工,一跃成为了部门的管理者。
内心独白:当看到任命邮件时,我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我从没想过要去争夺什么职位,我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尊严。但命运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我就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我希望,我能把我所坚持的理念,带给更多的人,让这家公司,成为一个真正尊重劳动、尊重人才的地方。
我上任的第一天,李总来找我办理工作交接。
他站在我的新办公室里,神情很复杂。曾经,是我站在他的办公室里,仰视着他。现在,我们位置对调了。
“陈默,”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我承认,我小看你了。”
我给他倒了杯水,“李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这个时代。我还以为,用以前那套高压、画饼的办法,就能管好现在的年轻人。我错了。”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两鬓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心里的那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他也是一个被困在自己认知里的可怜人。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先歇歇吧。”他叹了口气,“干了半辈子,也该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他把交接文件签好字,递给我,然后转身离开。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职场就像一个巨大的旋转舞台,没有人会永远站在聚光灯下。
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在这个舞台上,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已。
第七章 回家的路
星海项目,在我们团队的努力下,最终提前二十天成功交付。
客户方非常满意,不仅爽快地付清了尾款,还和我们签订了长期的战略合作协议。
公司为我们项目组举办了庆功宴。宴会上,张总当众宣布,将项目利润的百分之十,作为奖金,发放给项目组全体成员。
整个团队都沸腾了。
我算了一下,这次我个人能拿到的奖金,比之前被扣掉的那个,还要多出不少。
庆功宴结束后,我没有参加后续的娱乐活动,一个人开车回家。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掠过,像流动的星河。我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放着一首老歌。
“……人生的路上,甜苦和喜忧,愿与你分担所有……”
几个月来的种种经历,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从最初的愤怒、不甘,到后来的坚持、博弈,再到如今的尘埃落定。
我好像打了一场漫长的战争,对手是公司的制度,是我的上司,但归根结底,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内心的懦弱与勇敢,妥协与坚守在战斗。
我很庆幸,我最终选择了后者。
我没有成为一个英雄,我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在自己的权益受到侵犯时,应该做出的正常反应。
我守住了我的底线,也意外地收获了更多。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我看到家里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那光,像一座灯塔,指引着我回家的路。
我停好车,没有立刻上楼。我坐在车里,“我回来了。”
很快,她回复道:“饭在锅里温着。”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我瞬间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安宁。这,或许才是我这场战斗,最大的意义。
我回到家,念念已经睡了。林惠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我。
她看到我,笑了笑,“回来了?吃饭了吗?”
“没怎么吃,就喝了点酒。”
她起身去厨房,给我端来一碗热腾騰的排骨汤。
我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着汤,她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
“都解决了?”她问。
“嗯,都解决了。”
“以后……你就是领导了。”她语气里有些感慨,“会不会,也变得像那个李总一样?”
我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她,“不会。”
我握住她的手,“我永远会记得,是谁在我最难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我也永远会记得,准时回家吃饭,比任何项目都重要。”
林惠的眼圈红了,她笑了,笑中带着泪。
那个周末,天气晴朗。
我兑现了我的承诺,没有带工作回家。我们一家三口,去了郊外的公园。
念念在草地上放风筝,我和林惠坐在野餐垫上,看着她奔跑的身影。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风筝在蓝天白云间自由飞翔。
我靠在林惠的肩膀上,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富足。
我明白了,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而不是生活的全部。真正的成功,不是你在职场上爬得多高,赚得多少,而是当你回头时,家里有等你吃饭的人,有爱你和你爱的人。
那被扣掉的十五万奖金,像一个意外的开关,阴差阳错地,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通往幸福的门。
我失去了金钱,却找回了生活,找回了家庭,也找回了那个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几乎迷失的自己。
我想,这或许是生活给我最好的奖赏。
来源:云絮缀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