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八四年的夏天,暑气像一床浸了水的旧棉被,沉甸甸地盖在青瓦村的上空。村东头的玉米地,一人多高的秆子密不透风,叶片在懒洋洋的风里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说不尽的秘密。
一九八四年的夏天,暑气像一床浸了水的旧棉被,沉甸甸地盖在青瓦村的上空。村东头的玉米地,一人多高的秆子密不透风,叶片在懒洋洋的风里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说不尽的秘密。
苏白芷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裳,从自家院里走出来。她今年十九,皮肤是常年劳作也晒不黑的冷白色,像上好的羊脂玉。一双眼睛尤其清亮,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点疏离的安静,仿佛这村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这份出挑的样貌,在青瓦村既是资本,也是麻烦。
“白芷啊,又洗衣裳呢?真是个勤快的好闺女。”说话的是斜对门的刘桂芬,苏白芷的亲姨妈。她人还没到,尖细的嗓门已经穿透了半条巷子。
刘桂芬一扭一扭地走过来,三角眼在苏白芷身上溜了一圈,落在她被水浸湿、紧贴着手臂的“的确良”衬衫袖口上,眼神里透着一股算计的精明。“瞧瞧这身段,这脸蛋,十里八乡都挑不出第二个。姨妈跟你说个事儿,村长家的王大柱,你知道吧?他妈托我来问问,看你是个什么意思。”
苏白芷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纤长的手指捏紧了湿漉漉的衣角。王大柱,村长王福贵的独子,仗着家里有点权势,在村里横着走,看谁都是一副下巴朝天的模样。她打心底里厌烦。
“姨妈,我还小,不急。”她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哎哟,我的傻闺女!什么叫不急?十九啦!再过两年就成老姑娘了!”刘桂芬拔高了音量,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苏白芷脸上,“王家什么条件?砖瓦房,村里第一台黑白电视机!他爹是村长,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你还挑什么?”
【又是这一套说辞。在他们眼里,女人的一辈子就是嫁个好人家,其他的都不重要。】苏白芷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姨妈,我爹妈还没发话呢。这事,得他们做主。”
她把爹妈搬出来当挡箭牌,刘桂芬一时也无话可说,只能悻悻地撇撇嘴:“你爹妈那是老实人,不懂这里头的道道。这事儿我帮你盯着,跑不了!”
看着刘桂芬扭着腰走远,苏白芷才松了口气。她将衣裳晾在院里的竹竿上,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晃得她有些出神。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村西头,那间孤零零的青砖小屋。
那里住着陆见深。
陆见深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高中毕业,前两年高考差了几分,没考上大学,就回村里当了民办教师,后来又在村委会做了个文书。他不爱说话,总是捧着一本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人的眼神温和又深邃,仿佛能望进你心里去。
村里人都觉得他是个“书呆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什么出息。可苏白芷不这么觉得。她喜欢看他读报纸时微蹙的眉头,喜欢听他偶尔跟村里老人讲外面世界时的样子,他的言语,为这个封闭的小村庄推开了一扇窗。
这份少女心事,她藏得很好,像藏在蚌壳里的珍珠,从不敢示人。
傍晚,暑气稍退,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升起了炊烟。苏白...芷挎着篮子去自家的菜地摘豆角,要路过那片高大的玉米地。她走得很慢,心里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果然,在玉米地旁的小路上,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见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正蹲在田埂上,手里拿着根树枝,不知在地上划着什么。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清瘦的侧影显得格外温柔。
苏白芷的心“怦怦”直跳,她攥紧了篮子提手,低着头想快步走过去。
“苏白芷。”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脸颊有些发烫,“陆…陆老师。”在村里,大家还习惯这么称呼他。
陆见深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朝她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去摘菜?”
“嗯。”苏白芷的声音细若蚊吟。
“我听说了王大柱家的事。”陆见深忽然开口,目光清澈地看着她。
苏白芷猛地一惊,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怎么会知道?他知道了会怎么想我?】她心里乱成一团麻,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
陆见深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放缓了语气:“你不用怕。他们那种人,就像夏天的苍蝇,嗡嗡叫得烦人,但只要你不理,他们也叮不上有缝的蛋。”
这个比喻有些粗俗,却让苏白...芷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了下来,甚至有点想笑。她抬眼,正好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轻视,只有理解和安抚。
“可是我姨妈……”她小声说,带着一丝委屈。
“刘姨是好心,但方法不对。”陆见深走到她身边,两人隔着半步的距离,他身上的肥皂清香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这种事,不能硬抗,要用巧劲。”
“巧劲?”苏白芷不解地看着他。
陆见深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在手心掂了掂,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看,这块石头很硬,王大柱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你要是拿拳头去砸,疼的是你自己的手。但如果你知道它的纹理,找到最脆弱的地方,用另一块石头轻轻一敲,它自己就裂开了。”
苏白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明天,王福贵应该会让你姨妈带着王大柱直接去你家提亲。”陆见深语出惊人。
“啊?”苏白芷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下午去村委会交材料,听见王福贵在广播室打电话,言语间很得意。”陆见深淡淡地说,“他们这是想快刀斩乱麻,把生米煮成熟饭。”
苏白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刚刚放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那……那我该怎么办?”她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向他求助。
陆见深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让她觉得又痒又麻,心跳得更快了。
他说完,退后一步,恢复了平时的距离。“记住,别慌,照我说的做就行。”
夕阳彻底沉下了山头,天边只剩一抹瑰丽的晚霞。苏白芷看着陆见深离去的背影,挺拔又沉稳,心里那份慌乱,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她攥紧了篮子,【他说得对,不能硬抗,要用巧劲。】
第二天一早,刘桂芬果然领着王大柱上了门。
王大柱今天特意拾掇了一番,穿了件崭新的白衬衫,胸口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头发抹了半斤头油,梳得锃亮,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他手里提着两瓶西凤酒,一块用红纸包着的猪肉,身后还跟着他娘,一个满脸堆笑的胖女人。
“姐,姐夫!我带大柱来看看你们!”刘桂芬一进门就嚷嚷开了。
苏白芷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见这阵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尴尬地笑着把人往屋里让。
王大柱一进屋,眼睛就黏在了苏白芷身上,毫不掩饰那股子势在必得的劲儿。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粗声粗气地说:“叔,婶,我跟白芷的事,我妈都跟我说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白芷处对象。你们放心,只要她跟了我,以后家里的重活累活,我全包了!”
这话说得不像提亲,倒像是下命令。
苏白芷的父亲苏长茂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刘桂芬抢先一步,笑呵呵地打圆场:“哎呀,大柱这孩子就是实诚,不会说那些花哨的。姐夫,这可是村长家的独苗,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啊!”
王大柱他娘也跟着帮腔:“是啊亲家,我们家大柱虽然没啥文化,但人有力气,会疼人。以后你们二老,就等着享福吧!”
一唱一和,简直不给苏家半点回绝的余地。
苏白芷端着茶水出来,低着头,谁也不看。她将茶杯一一放在众人面前,动作轻缓,没有一丝慌乱。
【稳住,按他说的做。】她在心里默念。
王大柱看得眼睛都直了,伸手就要去抓苏白芷的手腕,“白芷妹子,你……”
苏白芷手腕一偏,巧妙地躲了过去,滚烫的茶水“哗啦”一声,不偏不倚全泼在了王大柱那双崭新的黑皮鞋上。
“哎哟!”王大柱烫得跳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白芷连忙道歉,脸上满是惊慌,眼圈瞬间就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苏长茂夫妇赶紧拿布给王大柱擦鞋,王家母子俩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刘桂芬刚想开口训斥苏白芷,苏白芷却抢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大柱哥,对不起,我……我就是太紧张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王大柱,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王大柱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他摆摆手,装作大度地说:“没事没事,不就一双鞋嘛。”
苏白芷抽了抽鼻子,怯生生地说:“我……我听姨妈说,你们家要买拖拉机了,是真的吗?就是那种铁牛-55型,听说可厉害了,一天能耕几十亩地呢!”
这话一出,王福贵老婆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哟,白芷消息还挺灵通。没错,我们家福贵正托人问呢,过几天就去县里提车!到时候,我们家就是村里第一个有拖拉机的人家!”
王大柱也挺起了胸膛,仿佛那拖拉机已经是他开的一样。
苏白芷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哇,那太厉害了!我昨天听……听村里的广播说,报纸上表扬了邻县的红星村,说他们引进了新的耕作技术,用的就是最新的‘东风’牌拖拉机,还说那个铁牛-55型,虽然劲大,但是耗油太厉害,毛病还多,好多地方都淘汰了呢。”
她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大柱和他娘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买拖拉机是他们家最近一直在吹嘘的大事,是他们家脸面的象征,现在却被苏白芷当众说成是“淘汰货”。
王大柱他娘脸上挂不住了,尖声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广播里胡说八道的!我们家福贵打听得清清楚楚,铁牛就是最好的!”
苏白芷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显得更加无辜了,“我……我也不懂,就是听广播里说的。广播里还说,现在国家政策好,鼓励科学种田,买农机还有补贴呢,好像买‘东风’牌的,能省好几百块钱。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看向自己的父母,眼神里充满了求助。
苏长茂虽然老实,但不傻。他听出女儿话里的意思了。这不仅是农机好坏的问题,还关系到几百块钱的补贴,更关系到村长王福贵是不是在占村里的便宜,或者说,是不是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刘桂芬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平时闷声不响的外甥女,今天嘴皮子这么利索,几句话就把王家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你……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胡言乱语!”王大柱恼羞成怒,指着苏白芷吼道。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没有胡说。”
众人回头一看,陆见深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张报纸,神情淡然。
“陆老师?你来干什么?”刘桂芬警惕地问。
陆见深没理她,径直走到桌前,将手里的报纸摊开,指着其中一篇报道说:“叔,婶,你们看。这是上周的《农业日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关于推广新型节能农机的通知。这里特别提到了‘东风-12’型手扶拖拉机,不仅效率比铁牛-55高,每百公里的油耗还少了将近一半。最重要的是,确实有国家补贴。”
他又拿出另一张纸,上面是他用钢笔抄写的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对比分析。
“我算了一下,买铁牛-55,短期看马力大,但长远算,光油钱一年就要多花上百块。三年下来,多花的油钱都够再买一台新的‘东风’了。王村长要是真为村里着想,这个账,应该能算明白吧?”
他的话不带一个脏字,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王家母子的脸上。
王大柱看着那些他一个字也看不懂的报纸和分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引以为傲的家世,在陆见深这些“文化”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知。
“你……你少在这妖言惑众!”王大柱憋了半天,只吼出这么一句。
陆见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妖言惑众,把报纸拿到村委会,让大家一起看看就知道了。王村长是为人民服务,总不能放着给村里省钱的好办法不用,非要去买个淘汰的油老虎吧?”
**诛心!**
这句话直接把事情从一桩亲事,上升到了王福贵这个村长是否以权谋私、是否称职的高度。
王大柱他娘彻底慌了,她知道自家男人什么德行,这事要是闹到村里,肯定没好果子吃。她狠狠瞪了苏白芷一眼,拉着王大柱,灰溜溜地走了,连桌上的酒和肉都忘了拿。
刘桂芬站在原地,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一场气势汹汹的提亲,就这么被陆见深三言两语,一张报纸给搅黄了。
苏长茂夫妇看着陆见深,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敬佩。他们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身体里竟然藏着这么大的能量。
等人走后,苏白芷给陆见深倒了杯水,低着头,轻声说:“谢谢你。”
陆见深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苏白芷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举手之劳。”陆见深喝了口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不过,王大柱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今天让他丢了这么大的人,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要小心。”
苏白芷点了点头,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从那天起,村里关于苏白芷和陆见深的闲话就多了起来。有人说陆见深有心计,为了抢人家对象不择手段。也有人说,还是读书人有本事,动动嘴皮子就把村长儿子给干趴下了。
王大柱果然没让陆见深失望。他开始变着法地找麻烦。陆见深家门前的路,总会“莫名其妙”地被倒上垃圾;他去村委会的路上,总会遇到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对他冷嘲热讽。
但陆见深一概不理,依旧每天看书、读报,整理村里的文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的沉稳,让王大柱的拳头次次都打在棉花上,憋屈得不行。
而苏白芷和陆见深之间,也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不敢在村里公开见面,那片广袤的玉米地,就成了他们唯一的伊甸园。
每当夜幕降临,苏白芷就会借口去地里看水,悄悄溜进玉米地深处。而陆见深,也总会算好时间,带着他的书和手电筒,等在那里。
夏夜的玉米地,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王国。高高的玉米秆子隔绝了村里所有的视线和声音,只剩下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和不知名的虫鸣。月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碎银子一样。
苏白芷会坐在田埂上,抱着膝盖,静静地听陆见深给她念报纸上的新闻,讲书里的故事。他讲海明威和他的老人与海,讲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深圳那个叫“特区”的地方日新月异的变化。
这些新奇的名词和故事,为苏白芷打开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
“见深,你说,外面真的有那么高的楼,那么亮的路灯吗?”她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眼里也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陆见深合上书,扶了扶眼镜,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有,而且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高。”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向往,“白芷,这个世界变化得很快,快到我们无法想象。我们不能永远被困在这个村子里。”
苏白...芷的心被触动了。她第一次开始思考“嫁人”之外的人生。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她有些迷茫。
“知识。”陆见深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知识是唯一的出路。我高考失利,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但我不认输。我要继续学习,等机会来了,我一定要走出去。”他的目光转向苏白芷,“你也是。你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不应该一辈子就在锅碗瓢盆和农田里打转。”
那天晚上,陆见深从怀里掏出一本用牛皮纸包着书皮的课本,递给她。“这是初中的语文课本。你先看着,有不认识的字,就来问我。”
苏白芷接过那本沉甸甸的课本,感觉像是接过了自己的未来。她的眼眶有些湿润,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的情愫,就在这片玉米地里,伴随着书香和墨香,悄无声息地滋长。没有牵手,没有拥抱,甚至连一句明确的“我喜欢你”都没有。但那种彼此懂得、互相鼓励的温暖,却比任何誓言都来得更加珍贵和厚重。
一次,陆见深给她讲李清照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苏白芷听得入了迷,轻声问:“她后来怎么样了?”
陆见深叹了口气:“国破家亡,晚景凄凉。”
苏白芷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她忽然说:“如果我是她,我就不写词了。我要去学武功,或者学做生意,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陆见深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朗。“你呀,真是……与众不同。”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未经雕琢的、蓬勃的生命力,像荒原上迎风而立的小草,坚韧又顽强。
【她和村里所有女孩都不同。她心里有一团火。】陆见见深心里这么想着,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温柔。
他们的秘密约会,终究还是没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王大柱的耐心在日复一日的憋屈中消耗殆尽。他找不到陆见深的错处,便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苏白芷身上。他像一头猎犬,时刻监视着苏白芷的一举一动。
终于,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他跟踪苏白芷,发现了他们在玉米地里的秘密。
躲在黑暗中的王大柱,看着手电筒光下,苏白芷和陆见深并肩而坐,一个认真地听,一个专注地讲,那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这两个人踩在脚下,碾得粉碎。一股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毁了她。只要毁了她的名声,看她还怎么清高!到时候,除了我,谁还会要她这个破鞋!陆见深那个小白脸,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个阴险的计划,在王大柱的脑海中成型。
过了几天,村里的广播喇叭响了,通知各家各户派人去村委会领化肥。陆见深作为村委会文书,自然是负责登记发放的主要人员。
苏白芷也去了,她排在队伍的后面,悄悄地看着屋里那个忙碌的身影。陆见深做事有条不紊,登记、签字、指挥村民搬运,一切都井井有条。王大柱也在,他和他爹王福贵站在一边,监督着整个过程,眼神不时地像刀子一样刮过陆见深。
轮到苏白芷的时候,陆见深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低头在登记本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苏白芷领了化肥,刚走出村委会大院,就被王大柱拦住了。
“苏白芷,你跟我过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王大柱的表情有些奇怪,不复往日的嚣张,反而带着点故作的神秘。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苏白芷冷冷地拒绝。
“是关于陆见深的事。”王大柱压低声音,“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利用你,来报复我们家的吗?”
苏白芷心里一惊,但面上不动声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装傻?”王大柱冷笑一声,“今晚戌时(晚上7-9点),你到村东头的玉米地,我把证据给你看。你要是不来,我就把你们俩在玉米地里鬼混的事捅出去,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有没有脸在村里待下去!”
说完,他得意地扬长而去。
苏白芷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她知道这是个陷阱,王大柱绝对没安好心。可是,他说的话又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他真的是在利用我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她掐灭了。她相信陆见深,相信他的人品。
可是,如果不去,王大柱真的把事情闹大,那她和陆见深的名声就全毁了。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名声比命还重要。
她心乱如麻地回了家,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必须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脏水。】
她悄悄跟父母说,晚上要去地里给棉花打药,然后换了身深色的衣服,走进了茫茫夜色。
与此同时,村委会里,陆见深正在核对最后的化肥账目。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他想起白天王大柱看苏白芷时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笔,对一个相熟的村干部说:“李叔,我家里有点急事,剩下的账明天再对行吗?”
“去吧去吧,也没多少了。”李叔挥挥手。
陆见深快步走出村委会,没有回家,而是抄近路,向村东头的玉米地跑去。
夏夜的玉米地,比平时更加黑暗和寂静。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风吹过,高大的玉米秆子像鬼影一样摇晃。
苏白芷独自一人走在田埂上,心里充满了恐惧。她紧紧攥着衣角,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你来了。”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王大柱从一排玉米秆子后面钻了出来。
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村里有名的两个二流子,黄毛和三癞子。
苏白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说的证据呢?”她强作镇定地问。
王大柱淫邪地笑了起来,一步步向她逼近,“证据?证据马上就有了。等会儿咱们仨,就在这玉米地里好好亲近亲近。明天全村人都会知道,你苏白芷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到时候,陆见深那个小白脸,就算戴着绿帽子,也得乖乖滚出青瓦村!”
“你无耻!”苏白芷又惊又怒,转身就想跑。
但黄毛和三癞子已经从两边包抄了过来,堵住了她的退路。
“跑?今天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王大柱狞笑着,张开双臂朝她扑了过来。
苏白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亮的怒喝,如平地惊雷,在黑暗中炸响。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精准地照在王大柱那张扭曲的脸上。陆见深的身影,出现在田埂的另一头。
他还是那件白天的蓝布衬衫,但此刻,他的眼神里再没有平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愤怒,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王大柱先是一惊,随即看到只有陆见深一个人,胆子又大了起来。
“哟,英雄救美来了?”他轻蔑地笑道,“陆见深,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还想跟我们三个动手?识相的就赶紧滚,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黄毛和三癞子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陆见深没有说话,他只是把手电筒放在地上,光柱朝上,照亮了这片小小的空间。然后,他缓缓地脱下了自己的黑框眼镜,仔细地折好,放进口袋里。
【跟这群畜生,讲道理是没用的。今天,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咔咔”的声响。
苏白芷从没见过这样的陆见深。他身上那股斯文的书卷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王大柱也被他这副样子唬了一下,但随即恼羞成怒,“妈的,还敢装蒜!给我上,废了他!”
黄毛和三癞子怪叫着冲了上去。
陆见深不退反进,迎着两人冲了过去。他的动作并不花哨,却快得惊人。就在黄毛的拳头即将打到他面门的一瞬间,他侧身一躲,右手如铁钳般扣住黄毛的手腕,顺势一拧,同时左肘狠狠地撞在黄毛的肋下。
“啊——!”一声惨叫,黄毛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摔在玉米地里,半天爬不起来。
三癞子吓了一跳,但已经冲到了跟前,只能硬着头皮一脚踹向陆见深的小腹。
陆见深不闪不避,硬生生扛下了这一脚,身体只是晃了一下。而就在三癞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刹那,他一记干脆利落的勾拳,狠狠地砸在三癞子的下巴上。
砰!
三癞子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当场昏死过去。
整个过程,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王大柱彻底看傻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他眼中的“文弱书生”,打起架来竟然这么狠!
“你……你……”他指着陆见深,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陆见深一步步向他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他的眼神冰冷如刀,“王大柱,我给过你机会了。”
“你别过来!我爹是村长!”王大柱色厉内荏地吼道,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村长?”陆见深冷笑一声,“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他猛地一个箭步上前,不等王大柱反应,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王大柱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陆见深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然后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左右开弓。
啪!啪!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这一巴掌,是替白芷打的!”
“这一巴掌,是为我这几个月受的闲气打的!”
“这一巴掌,是教你做人,别把读书人当病猫!”
王大柱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长流,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见深打完,像丢垃圾一样把他甩在地上,然后捡起眼镜,重新戴上。那股凌厉的气势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他走到惊魂未定的苏白芷面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别怕,没事了。”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
苏白芷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后怕,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陆见深身体一僵,随即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
就在这时,玉米地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
“就是这边!我刚才听到有女人的哭声!”
“快,大家分头找找!”
几道手电筒的光柱穿透了玉米秆子的缝隙,由远及近。
陆见深脸色一变,【不好,有人来了。要是被人看到我们俩衣衫不整地在这里,还有地上躺着的王大柱他们,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是王大柱计划的后手!他故意让人在这时候过来“捉奸”。
**这个局,比想象的还要恶毒!**
“白芷,快!”陆见深当机立断,拉着苏白芷的手,压低身体,钻进了更深的玉米地里。
“见深,我们……我们怎么办?”苏白芷慌乱地问。
陆见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黑暗中,一个计划迅速成型。
“别怕,听我的。”他拉着苏白芷,找到一处地势较低的洼地,这里是浇水渠的末端,有些湿润的烂泥。“趴下,把泥抹在脸上和衣服上。”
苏白芷虽然不解,但出于对他的信任,立刻照做。陆见深也飞快地在自己身上和脸上抹了几把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撕开,将里面的粉末撒在周围。那是一包他平时用来驱蛇虫的雄黄粉。
做完这一切,他拉着苏白芷,让她紧紧贴着自己,两人蜷缩在洼地里,利用高大的玉米秆子和黑暗做掩护。
很快,几个村民举着手电筒找了过来,其中带头的赫然是村长王福贵。
“爹!爹!救我!”地上的王大柱看到他爹,像是看到了救星,挣扎着喊道。
王福贵看到儿子被打成猪头,还有两个昏死过去的同伙,顿时火冒三丈。“是谁!是谁干的!”
他用手电筒四处乱照,光柱扫过陆见深和苏白芷藏身的地方,但因为地势低洼,加上两人身上都是泥,与环境融为一体,竟没有发现他们。
“大柱,是谁打的你?”王福贵扶起儿子,急切地问。
“是……是陆见深那个王八蛋!”王大柱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他跟苏白芷那个贱人在这偷情,被我们撞见了,他就动手打人!”
这话一出,跟着来的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陆老师跟苏家那闺女?”
“啧啧,真看不出来啊,平时人模狗样的……”
王福贵脸色铁青,他本来是带着人来“捉奸”,好彻底搞臭陆见深,逼苏家就范,没想到奸没捉到,儿子反被打成这样。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更好的机会!
他大声对村民们说:“大家听到了吧!陆见深,行为不检,殴打村民!苏白芷,不知廉耻,败坏村风!他们俩肯定还躲在这玉米地里!大家给我搜,一寸一寸地搜,一定要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揪出来!”
村民们应和着,开始在玉米地里展开搜索。
苏白芷躲在洼地里,听着这些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她紧紧咬着嘴唇,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陆见深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捏了一下,示意她冷静。他的手很稳,掌心干燥而温暖,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不能出去。现在出去,就是黄泥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必须等一个时机。】陆见深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村民们的搜索圈越来越小,手电筒的光柱不时从他们头顶扫过,好几次都险些照到他们。苏白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一个村民即将走到他们藏身的洼地前时,突然“啊”的一声大叫。
“蛇!有蛇!”
那个村民连滚带爬地退了回去。
其他人也被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
“哪呢?蛇在哪?”
“不知道,黑灯瞎火的,好像是条花斑蛇!”
农村人对蛇有着天然的恐惧。王福贵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拿村民的性命开玩笑,只能骂骂咧咧地喊道:“都小心点!这鬼地方蛇多,先退出去!明天天亮了再来找!”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抬着黄毛和三癞子,扶着王大柱,撤出了玉米地。
危机暂时解除了。
苏白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都瘫软了。
陆见深等了很久,确认所有人都走远了,才拉着她站起来。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他说着,脱下自己满是泥污的外套,用力拧干,然后细心地帮苏白芷擦掉脸上的泥。
借着微弱的星光,苏白芷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鼻梁上还沾着一块泥,显得有些滑稽,但她的眼眶却又一次湿润了。
“见深,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她哽咽道。
陆见深擦拭的动作一顿,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什么傻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白芷,等这件事过去,我就去你家提亲。”**
苏白芷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样狼狈不堪、前途未卜的黑夜里,他给了她一个最确切的承诺。
“可是……村里人都会说闲话,王福贵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她担忧地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见深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们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相信我,天亮之后,该哭的人,不会是我们。”
他的自信感染了苏白芷,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回家,而是绕着村子,悄悄地去了村西头的河边,借着河水洗掉了身上的泥污,然后各自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青瓦村就炸开了锅。
村长王福贵家的独子王大柱,昨晚在玉米地里被人打断了腿!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村里的每个角落。紧接着,更劲爆的消息传了出来——打人的是民办教师陆见深,起因是他和苏白芷在玉米地里偷情,被王大柱“捉奸”了。
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有鼻子有眼,说得活灵活现。
苏白芷家的大门,一大早就被愤怒的村民堵住了。带头的正是村长王福贵,他身后跟着一帮王家的亲戚,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爱看热闹的村民。
王福贵脸上带着伤,那是昨晚被陆见深打的,此刻更显得面目狰狞。他指着苏家大门,唾沫横飞地嚷嚷:“苏长茂!把你家不要脸的闺女交出来!伤了我儿子,还想躲起来?没门!”
“败坏门风!浸猪笼!”
“把他们一家赶出青瓦村!”
人群的叫嚣声一浪高过一浪。苏长茂夫妇俩吓得脸色惨白,死死地堵着门,不敢开。
苏白芷站在屋里,听着外面的辱骂,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和坚定。
【见深说了,让我等他。】
就在王福贵准备带人砸门的时候,陆见深来了。
他还是那身干净的蓝布衬衫,黑框眼镜,步履从容,仿佛不是来面对一场审判,而是来参加一场辩论会。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他客气地拨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陆见深!你个畜生还敢来!”王福贵看到他,眼睛都红了,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陆见深看都没看他,而是转向所有村民,朗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在议论什么。在大家给我和苏白芷定罪之前,能不能先听我问王村长几个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村民们渐渐停止了叫嚷,都看着他。
陆见深转向王福贵,目光如炬:“王村长,你口口声声说,我和苏白芷在玉米地里偷情,被你儿子撞见了,我才动手打人。是这样吗?”
“没错!我儿子亲眼所见!”王福贵一口咬定。
“好。”陆见深点点头,“那我请问,当时除了你儿子,还有谁在场?”
“还有黄毛和三癞子!”王福贵想也不想就回答。
“很好。”陆见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那我再问你,他们三个人,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跑去村东头的玉米地,是去干什么?难道是去帮你儿子‘捉奸’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王福贵顿时语塞。
是啊,一个正经人家的儿子,怎么会跟村里两个最臭名昭著的二流子混在一起?还三更半夜去偏僻的玉米地?这本身就说不通。
人群中也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对啊,王大柱跟那俩人混在一起,能干啥好事?”
“捉奸需要带帮手吗?还是带俩流氓?”
王福贵脑门上见了汗,强词夺理道:“我……我儿子是去地里看庄稼,正好碰上他们!”
“哦?看庄稼?”陆见深笑了,“那可真巧。正好碰上,就正好撞见我们‘偷情’,然后就正好被我一个人,把你们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打得一个断腿,两个昏迷?”
他一步步逼近王福贵,声音陡然提高:
**“王福贵!你真当全村的乡亲们都是傻子吗!”**
这一声喝问,振聋发聩。
村民们看王福贵的眼神,已经从愤怒,变成了怀疑。
王福贵被问得节节败退,恼羞成怒地吼道:“你少在这狡辩!不管你怎么说,你打伤我儿子是事实!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说法?好,我给你说法!”陆见深转身,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女人的绣花鞋。
“大家看看,这只鞋,是谁的?”
人群中立刻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苏白芷的鞋吗?前几天我还看她穿着呢。”
苏白芷的母亲脸色一变,这鞋确实是女儿的,前几天丢了一只,一直没找到。
王福贵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见深举着鞋,高声说道:“这只鞋,是我今天早上,在村东头玉米地,离昨晚事发地不远的一处陷阱里找到的。大家知道,我们农村为了防野猪,有时候会在地里挖一些陷阱。这个陷阱不深,但里面插满了削尖的竹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大家想一想,如果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被人追赶,慌不择路,掉进这样的陷阱里,会是什么后果?”
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只鞋,就掉在陷阱边上。说明鞋的主人,昨晚差点就掉下去了!”陆见深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愤怒,“王福贵,你现在还敢说,你儿子是去‘捉奸’的吗?有这样捉奸的吗?这是想要我苏白芷的命!”
“你血口喷人!”王福贵声色俱厉地反驳,但眼神已经开始躲闪。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去看看陷阱就知道了!陷阱边上,肯定还有挣扎的痕迹!”陆见深胸有成竹。
【那陷阱和痕迹,当然是我今天天不亮就去伪造的。那只鞋,也是我之前捡到的。兵不厌诈,对付你们这种人,就得用点手段。】
王福贵彻底慌了。他不知道有没有陷阱,但他知道,再让陆见深说下去,形势就彻底失控了。
“乡亲们!别听他胡说!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他打人是事实!必须把他抓起来,送去派出所!”王福贵开始煽动人群。
“送派出所?好啊!”陆见深非但没怕,反而迎了上去,“我正想去派出所呢。我要去报案!就告你儿子王大柱,意图强奸,蓄意谋杀!”
**强奸!谋杀!**
这两个词像炸弹一样,在人群中炸开。
“王福贵!”陆见深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儿子纠集流氓,把苏白芷骗到玉米地,意图不轨。我路过救人,才和他们发生冲突,这叫正当防卫!到了派出所,你看警察同志是信我这个有理有据的文化人,还是信你那个跟流氓混在一起的宝贝儿子!”
“你……你……”王福贵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局势,在陆见深的几句话之间,彻底逆转。
舆论的风向,也从谴责苏白芷和陆见深,变成了对王大柱的唾弃和对王福贵的质疑。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嘛……”
“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大柱平时就不是个好东西!”
“幸亏陆老师路过,不然白芷那闺女就毁了!”
听着周围的风言风语,王福贵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知道,今天他不仅没能毁掉陆见深,反而把自己和儿子都搭了进去。
就在这时,苏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白芷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她走到陆见深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然后,她对着所有村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昨天晚上的事,让大家见笑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陆老师说的都是真的。是王大柱骗我去的玉米地,想要欺负我。是陆老师救了我。他为了保护我,才跟他们动了手。”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王福贵。
**“我苏白芷,今天就把话放这。我就是嫁不出去,当一辈子老姑娘,也绝不会看上王大柱这种人!谁要是再拿这件事说三道四,污蔑陆老师,污蔑我的清白,我就去乡里,去县里告状!我相信,总有说理的地方!”**
一个十九岁的农村姑娘,在那个年代,能当着全村人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所有人都被她镇住了。
王福贵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沉稳如山,一个刚烈如火,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再也说不出一句狠话,只能在村民们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终于平息。
阳光穿透云层,照耀着大地。
苏白芷看着身边的陆见深,他也正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从那天起,村里再没人敢说他们的闲话。王大柱的腿养了小半年才好,但名声彻底臭了,成了全村人的笑柄。王福贵也因此事在村里威信大失,没过多久,就在换届选举中落选了。
而陆见深,则成了村里人人敬佩的“文化人”。不仅有知识,有头脑,还有一副好身手和一副热心肠。
风波过后的一个傍晚,陆见深提着两瓶酒,一块布,郑重地踏进了苏家的门。
他对苏长茂夫妇深深鞠了一躬。
“叔,婶。我想娶白芷。我向你们保证,这辈子,我都会对她好,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苏长茂夫妇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可靠的年轻人,又看了看旁边羞红了脸的女儿,欣慰地笑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有几桌简单的酒席。
苏白芷穿着一身红色的新衣裳,嫁给了她心爱的男人。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温馨。陆见深白天在村委会工作,晚上就教苏白芷读书认字。苏白芷学得很快,从小学课本,到初中课本,她的世界,在陆见深的引领下,变得越来越开阔。
第二年春天,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
陆见深把这个消息告诉苏白芷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白芷,我想再试一次。”
“我支持你!”苏白芷毫不犹豫地说。
那段时间,成了两人最辛苦,也最幸福的日子。白天,苏白芷操持家务,下地干活,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陆见深分半点心。晚上,她就陪着他,在煤油灯下,一个复习功课,一个学习新的知识。
灯光昏黄,映着两个依偎的身影,温暖而美好。
一九八五年的秋天,金色的录取通知书,跨越千山万水,飞到了青瓦村。
陆见深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
整个村子都轰动了。陆见深成了青瓦村飞出去的第一只金凤凰。
送他去上学的那天,全村的人都来了。苏白芷站在人群里,看着被簇拥着的丈夫,眼睛里含着泪,嘴角却带着笑。
陆见深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等我。等我毕业了,就回来接你。”
“我等你。”苏白芷用力地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见深每个星期都会给她写信,信里讲大学里的新鲜事,讲城市的繁华,讲他对未来的规划,字里行间,全是对她的思念。
苏白芷则把家里和地里都照顾得很好,她没有停止学习。她用陆见深留下的书,自学完了高中的课程。她还联合村里几个有想法的年轻人,在陆见深的远程“指导”下,承包了村里的几亩荒地,尝试种植经济作物。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在玉米地里憧憬未来的小姑娘,她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把那些憧憬,一点点变成现实。
四年后,陆见深大学毕业,放弃了留在城里当老师的机会,毅然回到了青瓦村。
他回来那天,苏白芷带着村里人,在村口等他。他变了,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长裤,皮肤白了些,但眼神依旧那么清澈温柔。
“我回来了。”他对她说。
“欢迎回家。”她笑着回答。
后来,陆见深成了乡中学的正式教师,后来又当上了校长。他把新的教学理念带回了这个贫瘠的地方,让无数像他一样的农村孩子,看到了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希望。
苏白芷的经济作物种植也取得了成功,她成立了村里第一个农产品合作社,带着乡亲们一起致富。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女能人”。
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思莞”,取自《诗经》,“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又是一个夏天的傍晚,陆见深和苏白芷牵着女儿的手,散步在田埂上。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远处,是他们曾经约会的玉米地,如今已经变成了绿油油的蔬菜大棚。
“还记得吗?很多年前,就是在这里,你跟我说,知识是唯一的出路。”苏白芷笑着说。
陆见深握紧了她的手,点点头,“我还记得,有个姑娘跟我说,她要去学武功,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在宁静的田野里传出很远。
他们的爱情,始于那片充满秘密和悸动的玉米地,经历了流言蜚语的考验,也战胜了阴谋诡计的陷害。它就像一棵深植于土地的玉米,虽然平凡,却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结出了最饱满、最香甜的果实。
来源:冰原上守望极光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