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次,医生都以那种充满怜悯却又克制的语气告知我:你的体质较弱,子宫内膜环境不利于胚胎着床。
本故事纯属虚构
结婚的第四年,我第三次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每次,医生都以那种充满怜悯却又克制的语气告知我:你的体质较弱,子宫内膜环境不利于胚胎着床。
为了这个家,为了能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我毅然放下了曾经倾尽全力追求的事业,告别了办公室里那盏常亮至深夜的台灯。
从那时起,我的生活仅剩下一个目标——调理身体。
每天清晨五点,我便起床熬煮那碗黑褐色的中药,其苦涩的味道如同藤蔓般缠绕在喉咙,久久难以消散。
我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能怀上,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四次,当验孕棒上显现出两条清晰的红杠时,我坐在浴室冰冷的地砖上,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我以为这一次,上天终于站在了我这一边。
然而,在那个周末的聚会上,我无意中听到了包厢里传出的对话,那声音如同一把钝刀,缓缓地撕裂了我最后的幻想。
“这一胎,”他举起酒杯,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慵懒,“我想让林烟生下来。”
“你们几个,嘴巴都给我锁紧了!特别是小晴那边,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至于以前那些事,更不准在林烟面前露一个字。”
满座的狐朋狗友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放心吧战哥!嫂子爱你爱得跟什么似的,她怎么可能想到,之前那几个孩子,是你压根不想要,才‘意外’弄掉的。”
“上次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上次是下楼梯不小心,再上上次……哎呀,记不清了!”
“行了行了,别提那些扫兴的,恭喜战哥终于要当爹了!来,大家走一个!”
门外,林烟死死攥着拳,任由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软肉里,那点疼痛与心脏被凌迟的剧痛相比,早已微不足道。
她做梦都想不到,困扰她多年的“体质问题”,那些一次次心碎的流产,真相竟是如此不堪。她天真地以为,就算周战闻对她这个商业联姻的妻子冷若冰霜,就算他心里始终装着那个叫云晴的白月光,但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婆婆也是这么劝她的,说男人的心,总是能被孩子捂热的。
……
一年前失去的那个孩子,她记得最清楚。已经七个月大了,是个成型的女婴。或许是因为周战闻那阵子正好在国外开拓新公司,才让她侥幸躲过了头三个月最容易“出意外”的时期。
可就在他回国后的第二周,她不过是在床上打了个喷嚏,身下便涌出了一股无法遏制的温热……
孩子被护士放在托盘里时,林烟在半昏半醒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猫叫般的啼哭。是个女儿,头发和手指都长齐了。
她想不通,周战闻,他怎么下得去手!
她浑浑噩噩地飘出那座销金窟,指尖冰凉地在手机上预约了下午的人工流产。
她不再需要一个需要周战闻“恩准”才能降生的孩子,也……不再需要周战闻了。十年倾心相付,到头来才明白,强扭的瓜,何止是不甜,它能要人命。
……
【晚上早点回来,有东西给你看。】
麻醉的余韵还未散去,林烟被手机震动惊醒,是周战闻发来的消息。
护士走了进来,声音公式化:“林烟女士是吧?这是您的手术病历,还有这个,是您要求保留的胚胎组织。”
林烟接过那支冰凉的小小玻璃瓶,紧紧攥在手心,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谢谢。”
她对着周战闻的短信,指尖悬了半晌,回了过去:【好。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看。】
但她没有立刻回家。
她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游荡,在咖啡馆的角落里枯坐,直到城市的霓虹刺痛了双眼,才慢吞吞地挪回去。
果不其然,周战闻已经在家等了许久,那张万年冰山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松动,但更多的,是被等待消磨掉的烦躁。
“去哪了?不是让你早点回来?”
餐桌上,吴妈做的菜还冒着热气,全是她爱吃的,却一口未动。
“嗯,随便走了走。”林烟避开他的视线,自顾自地去洗手。
结婚六年,她就是这样,无数个夜晚,守着一桌冷饭,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家的丈夫。而他,仅仅等了她一次,就耗尽了所有耐心。
“先吃饭,”周战闻的语气缓和了些,“吃完带你看样东西。”
“没胃口。”林烟摇摇头,“你自己吃吧。”
她想,等会儿他看到她的“东西”,恐怕也要没什么胃口了。
“算了,你跟我上来。”周战闻没了耐心,拉着她上了楼,推开了那间朝南的客房——那是林烟一直想留给孩子的房间。
眼前的一切让林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房间被布置成了童话世界,卡通墙纸、精致的婴儿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玩具和婴儿用品。
那一刻,林烟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但仅仅一秒,就彻底沉寂,化为死水。
周战闻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施舍:“应该还喜欢吧?我妈找人算过了,这胎一定能平安生下来。你就在家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
“吴妈。”林烟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别墅。
“把这些东西都搬到后院,烧了。”
吴妈愣在原地,周战闻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林烟,你胡说什么?”
“我说,这些东西,已经没用了。”
林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手术单包裹着的玻璃瓶,随手放在周战闻面前的柜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我说过,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看。”
手术单上的黑字白纸,与玻璃瓶里的那团血肉模糊,形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讽刺。
周战闻的脸白了一瞬,随即怒火中烧:“你什么意思?谁给你的胆子不跟我商量就打掉!”
“我身体不好,留不住。”林烟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等到月份大了再失去,太痛了。”
周战闻的脸绷得铁青:“可这次不会!”
“是吗?”林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他或许是真的想留下这个孩子,可惜,她不会再给他任何伤害她的机会了。
对峙良久,周战闻像是泄了气,长长呼出一口气:“先把身体养好,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他转向吴妈,命令道:“东西不用烧,先收进储藏室,以后用得着。”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周战闻皱眉接起,只说了几句,便匆匆下楼。
又是那句“公司有点事”,五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变过。每次云晴找他,都是这个借口。
林烟站在阳台上,看着那辆熟悉的车绝尘而去,心中最后一点隐痛也渐渐麻木。
他说以后,可她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
今天手术后,医生告诉她,她的子宫里发现了一个两厘米的肿瘤。虽然性质待定,但林烟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外婆、妈妈、小姨,都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
从发现到确诊,再到化疗无效,通常熬不过两年……
林烟拨通了一个电话。
“秦叔,我想参加你们研究所的新药临床实验。”
这是一种针对她家族遗传基因的靶向药,临床试验为期两年,期间需要完全隔离,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她想用最后的生命,赌一把。
“不行,阿烟!这太危险了!”电话那头的秦墨城断然拒绝,“药物还在初级阶段,我要是让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去世的母亲交代?”
提起母亲,林烟的眼眶湿润了:“秦叔,我明白您是为了对妈妈的承诺,才花费十几年心血研究这个药。可我……迟早要面对这一关的。”
她的语气太过坚决,秦墨城最终还是松了口,只说签证加急也需要两周左右,让她务必照顾好自己。
……
周战闻一夜未归。
林烟已经懒得去关心他在哪里,陪着谁。以前她还会像个侦探一样,去翻云晴的社交平台,看她晒出的加勒比海的太阳,巴黎广场的鸽子,百老汇的秀票根……每一次窥探,都只为自己添一分堵心。
如今,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在国内只剩下不到两周的时间,她开始默默整理自己的东西,清点名下的资产。
这时,手机弹窗跳出一条新闻:已故天才设计师艾尔莎·冯的遗作【永恒星】,将于明日在阳光海岸酒店公开拍卖。
林烟的心底骤然泛起涟漪。那是她妈妈最后的作品,与她此刻戴在手腕上的【天边星】是同一个系列。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提交了入场申请。她要把妈妈的遗作拍回来。就算这场豪赌她输了,她也要带着妈妈最后的守护,去另一个世界与她团聚。
……
拍卖会现场衣香鬓影,人声鼎沸。当最后一件压轴品被缓缓推上展台时,全场响起一片惊叹。
“这就是冯大师的遗作【永恒星】?太美了!七十二颗顶级水钻,用的还是立体水割镶嵌法,在灯光下简直像揉碎了的银河!”
“起拍价一千两百万!咱们也就开开眼了!”
“一千五百万!已经有人出价了!”
林烟攥紧了手里的号牌,指节泛白。
“一千六百万!”她举牌。
但价格很快被一路抬到了两千万。毕竟,【永恒星】的名气太大,拍下就是投资。
林烟抿紧嘴唇,飞速计算着自己手里的流动资金——如果不够,她不介意立刻跟周战闻摊牌,分割股份套现。
“两千五百万!”她心一横,直接将价格拉高了一个台阶。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两千五百万一次!还有没有更高的?”
“五千万。”
一个冷漠又熟悉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像一桶冰水,将林烟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是闻来集团的周少!”
“天呐,五千万!周少也太阔绰了!”
“你不知道吗?这位冯大师就是周少的岳母,周太太的亲生母亲。他这明显是拍下来送给太太,讨她欢心的呀!”
周遭的议论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林烟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因为她亲眼看见,周战闻在完成交割后,亲手将那条璀璨夺目的项链,戴在了他身边那个巧笑嫣然的女伴——云晴的脖子上。
那万丈光芒,映在云晴娇媚动人的脸上,刺得林烟几乎睁不开眼。周围的人还在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忽然很想笑,笑自己蠢得可怜,笑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竟然还对他抱有一丝可笑的期待。
回去的车上,她麻木地刷着手机,看到了云晴刚刚更新的动态。
【在一起的第八个生日,提前收到最珍贵的礼物。虽然不是我喜欢的款式,但5000个W呢!果然男人的钱在哪,爱就在哪~】
配图正是那条【永恒星】。它被随意地扔在西餐桌上,甚至被桌布的一角压住了光芒,显得那么……廉价。
林烟咬了咬牙,给周战闻发去一条信息。
【下周是云小姐的生日吧?我想请她吃个饭,你带她来家里,我亲自下厨。】
她要把妈妈的遗物拿回来。她知道云晴不稀罕项链,只稀罕周太太的位置。而自己,恰好不稀罕这个位置,只想要回妈妈的项链。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
周战闻回到别墅时,林烟正在收拾行李箱。秦叔那边传来消息,签证加急了,十天后就能走。
“你什么意思?”周战闻没有回复她的信息,而是选择了当面质问,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以前不是动不动就跑到我爸妈那儿去告状吗?怎么突然转性了?”
“不算突然,”林烟抬起头,眼神平静如水,“只是想开了。”
她直视着他:“她一个女孩子,无亲无故跟了你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我这个正妻,请她登堂入室,来家里过个生日,不也正好遂了你们的意?”
“这些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周战闻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
以前总嫌她太强势,让云晴受了不少委屈。可如今她这副不争不抢、无悲无喜的样子,反而让他心里像堵了团棉花,上不去下不来。
“我的准备已经做了,至于人来不来,你决定。”林烟说完,将行李箱合上,推进床底,转身走向浴室。
周战闻的目光扫过床头柜,忽然发现,原本摆在那里的两人婚纱照相框,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林烟!”他心头火起,猛地推开浴室的门,正撞见林烟准备脱下衣物。
“你干什么!”林烟像只受惊的鸟,迅速用浴巾裹住自己,声音尖锐,“出去!”
周战闻脸色一黑:“怕什么?我什么没见过?”
“我冷!关门!”林烟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门外,然后重重落锁。
周战闻碰了一鼻子灰,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满心无力。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烟换下的裤子上,有斑驳的血迹……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她才刚流产没几天,还在出血……
他忽然想起了上一个孩子,那个七个月大的女儿。其实,那一次是真正的意外。他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打算动手脚。也恰恰是那一次,当他隔着仪器屏幕,看到那个有手有脚、甚至还会动的小生命时,一种陌生的情绪第一次击中了他——他想要一个孩子了。
……
几天后,林烟依约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周战闻下午发来消息,说会带云晴过来。
“烟姐,真不好意思,你身体还不舒服,就要麻烦你帮我庆祝生日。”一进门,云晴就笑意盈盈地递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很适合你。”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璀璨的钻石耳钉。
那钻石的成色和切割工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这是战闻找了最好的工匠师傅给我改的,”云晴得意地晃了晃手腕上同样款式的手镯,炫耀道,“他之前送了我一条项链,但我实在不喜欢戴。战闻说,那项链的寓意是永恒的星辰,但我觉得呀,星星嘛,还是散落在天际,变成满天星才好看。”
那一刻,林烟的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
那是妈妈的遗作【永恒星】!是她不惜放下所有尊严,甚至愿意为这个女人洗手作羹汤,也想要换回来的【永恒星】!
可云晴,就因为一句轻飘飘的“不喜欢”,就让人把它拆解得面目全非!
“还给我。”林烟的眼睛红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林烟,你发什么疯!”周战闻立刻上前,将云晴护在身后。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林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周战闻也反应了过来,但依旧不以为意:“晴晴皮肤敏感,戴不了项链。东西是我叫人改的,跟她没关系。也跟你,没关系。”
“周战闻,那是我妈妈……最后的作品!”
“那又怎样?”他烦躁地打断她,“你妈生前是个设计师,经她手的珠宝成千上万,难道你每一件都要追踪下落,当文物供起来?”
一旁的云晴见状,立刻开始表演,一边假意去摘手镯,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烟姐,我真的不知道这是阿姨的遗作……”
“我这就还给你——啊!”
一声尖叫,也不知她是真的用力过猛,还是那改造过的首饰本就脆弱不堪,铂金的底座竟在拉扯中翻起,锋利的边缘在云晴白皙的手腕上,划开了一道淋漓的血口!
“晴晴!”周战闻大惊失色,冲上前去,一把将那手镯掰成两段!
“这下你满意了!”他怒视着林烟,眼神像要杀人,“我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请晴晴来过生日?你简直是个疯子!”
云晴咬着嘴唇,疼得面色发白:“战闻,你别怪烟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弄坏阿姨的设计的……”
“不用跟她道歉!”周战闻脸色铁青地吼道,一边叫人打急救电话,一边手忙脚乱地用毛巾去包扎云晴的伤口。
他的目光一转,看到林烟正蹲在地上,颤抖着去捡拾那些破碎的手镯残骸。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天灵盖!说时迟那时快,周战闻抬起脚,穿着昂贵的皮鞋,狠狠地跺了下去!
“砰”的一声脆响,水晶与钻石四散飞溅。林烟只听见一声指甲与血肉剥离的闷响,剧痛让她眼前瞬间炸开无数白光,整个世界都失了声。
直到周战闻抱着云晴匆匆离去,林烟才捧着血流不止的手指,缓缓站起身。她胡乱用纸巾包住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破碎的“星星”一颗颗捡起来,收好。
至少,她的星星,回来了。
妈妈,星星会守护月亮,您也会保佑我治疗成功的,对吗?
她拿出手机,想给秦叔打电话,问问签证能不能再快一点。她想走,现在就走,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可电话刚接通,周战闻的号码就强行切了进来。
“你待在家里,别出门。我等下让助理把电脑和文件送过去。”
“做什么?”林烟不解。
周战闻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明天下午晴晴要主持新品发布会,还有几十页的文件没录入。你对项目熟,替她把这活儿干了。”
“凭什么。”林烟的后槽牙几乎咬碎。
这个项目,原本就是她呕心沥血跟了三个月的成果。结果周战闻一句“给云晴一个历练的机会”,就让她空降过来摘桃子。现在,竟然还要自己给她当枪手,做这种最基础的录入工作?
“就凭你还想不想把那条破项链修复好!林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烟的心猛地一缩,立刻掏出那些碎片细细清点。
手镯上,只有十六颗钻石!而妈妈设计的原稿上,明明是二十八颗!剩下的,还在云晴那里!
“……知道了,我等他送过来。”林烟闭上眼,屈辱地应下。
……
五十多页的文件。
林烟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食指连心的痛楚渐渐被麻木所取代。绷带很快被鲜血浸透,在键盘上留下一个个锈色的印记。
“阿嚏!”
深夜,当困意袭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将她猛地冻醒。书房里的空调正在疯狂地吹着冷风。
“吴妈!吴妈!”她找不到遥控器,只能出门喊人。
“太太,抱歉,”吴妈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是先生吩咐的,说您今晚要加班,必须保持头脑清醒。所以空调设定在了10度。”
在这还穿着短袖的季节,10度的室温,跟冰窖没什么区别。
林烟又是一个结实的喷嚏,喉咙里火烧火燎。她想争辩,却最终无力地放弃了。下人对她的态度,就是周战闻默许的态度。她还有什么理可争?
她只能回房披了件最厚的外套,继续用冻得僵硬的手指敲击键盘。
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她才把整理好的所有东西交给准时上门的助理。然后,一头栽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
高烧来袭,喉咙肿痛,视线都开始模糊。她喊了几声吴妈想喝水,却无人应答。
她挣扎着起身,想自己下楼倒水。耳朵里嗡嗡作响,客厅的电视开着,吴妈却跑到隔壁跟邻居家的保姆闲聊去了。
而电视里,正在直播周氏集团的新品发布会。
云晴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站在聚光灯下,满面春风地操控着PPT,当初那个躲在周战闻身后怯生生的小女孩,如今已然能独当一面。
被爱着,果然是最好的滋养。
“首先,请允许我为大家隆重介绍……”
突然,一声怪异的音效刺穿了会场,紧接着,PPT上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张照片——正是云晴和周战闻亲密拥吻的合照!
全场哗然!
云晴慌了神,拼命想关掉照片,可电脑像中了病毒一样,完全失控。无数张两人的亲密照以一秒几十张的速度疯狂弹出!
最后,一行醒目的血红色大字,直接覆盖了整个屏幕——
【我叫云晴,是个不要脸的小三!】
那一刻,电视机前的林烟也彻底惊呆了。
“林烟!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别墅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周战闻裹挟着一身戾气冲了进来,一把揪住还愣在沙发上的林烟,再狠狠地将她推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林烟觉得自己的骨架都要散了。
“你还有心思看直播?看你的杰作是不是!”
“现场多少记者,多少业内,多少双眼睛看着!你是想逼死晴晴么!”
扶着几乎断掉的腰,林烟支撑着爬起身:“周战闻,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么?”
“你让我怎么相信!”
周战闻拎起她的衣领,将她狠狠惯在墙壁上:“那个文档只有你经过手,你做了整整一个晚上。你告诉我,不是你还能是谁?”
林烟自知百口莫辩。不是她,难道是云晴自己么?
周战闻会相信,云晴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玩这么大?
可是他就不想想——
“这么重要的场合,云小姐在上台之前难道不会反复校对?她甚至都不看看我的文档做的如何,就直接开讲么?周战闻,你要不要用用脑子!”
人可以偏爱,但不要愚蠢!
“你以为晴晴没有看过么!定时发布的照片隐藏在文件里,这样高明的手段,难道我会猜不到!”
“林烟,我说过,有什么事冲我来。你这样欺负晴晴,我会让你付出你难以承受的代价!”
将林烟丢在原地,周战闻大步流星转身而去。
当晚,一条令林烟如坠冰窟的热搜顶了上来——
【知名已故珠宝设计师艾尔莎·程生前艳事曝光,四段情史婚内出轨的爱情大师凭什么用神圣的魔咒给自己的作品镶金?】
整整一个晚上,林烟的手机都没有停过。
妈妈生前合作过的公司,平台,纷纷打电话来跟林烟交涉。
他们要求解约,要求停止支付设计版权费,甚至还有要求林烟支付违约金。
“你们先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澄清我母亲的事,就算她谈过几次恋爱,有过几次情史,那也不是她的错!她并没有做任何不道德的事!”
林烟已经解释得口干舌燥,可是对那些人来说并不在意。
大众是猎奇的,落井是会下石的。
妈妈这一生过得究竟如何,并没有人真的关心。
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场荒唐又刺激的狂欢。
最后一通电话,是周战闻打过来的。
林烟靠在车座上,脱去了所有的心气和力气。
“周战闻,这就是你的报复……毁了我妈,也毁了我……”
多年的委屈脱口而出,泪水狂飙汹涌。
“我有什么错!我他妈不就是因为爱你么!你杀了我三个孩子,你害我妈晚节不保万人唾弃,就只因为我不识好歹地用前半生爱着你么!”
电话那端,是周战闻长长的沉默。
“林烟,你在哪?”林烟冷笑一声,挂断电话。
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可她的天亮却好像永远也达到不了。
啪啪啪啪!一阵激烈的敲窗声传来。
一群无良的自媒体人举着长枪短炮将林烟团团围住。
“你就是林烟吧?你妈妈生前的事,你应该是最了解的吧?我们想采访你一下,当初你妈妈为品牌而立的人设,是否有专人团队在背后操作?”
“你妈妈跟你爸爸离婚的原因,到底有没有第三者插足?”
“林女士,我冒昧问一下,你凭什么指责你先生公司那个女员工是小三?你妈妈本身也没有很高的情感道德标准,难道没有人认为你才是那个不被爱的,横插足的小三么?”
那些问题甚至不能用尖锐来形容,已经是无耻挑衅和侮辱的程度了。
“走开!不要挡我!我报警了!”
林烟不想跟他们废话,一脚油门踩出去,直奔机场。
她要走了,即使没能实现那个漂亮转身的背影。
即使到了最后,依然是狼狈拖泥带水。
但她终于要走了。
“阿烟,我下飞机了,你人怎么样?”
秦御的电话打进来,他一下飞机就看到了国内热搜,担心的不得了。
“御哥,我没事,我往机场来了,在第三滨海大道。”
林烟按住蓝牙耳机,后视镜里,那些不要脸的自媒体还在穷追不舍。
他们用大喇叭喊话,甚至全程开着直播。
一场荒诞的追逃实时上演,成就数百万人无底线的狂欢!
周战闻的脸色越来越青,看着直播间里的那一幕,他咬牙摔了手机。
“那帮人是干什么的!谁让他们去骚扰林烟的!”
助理吞吞吐吐:“我,我也不清楚,可能是自发的……”
“让热搜撤了,去把太太接回来!”
周战闻扯了扯绷紧的领带,他有些窒息。
一气之下把林烟妈妈的事公开出去,是他冲动上头的决定。
只是没想到,一把火烧起来,再想扑灭是那么难。
“林烟!你现在在哪?”
周战闻打通了林烟的手机,可是电话那边风声呼啸,嘈杂不断。
“林烟?!你说句话!”
电话那端,周战闻没能等到林烟的回答,只被一阵阵紧急喇叭的按鸣声震的鼓膜生疼!
“告诉我你在哪!”
他一把扯掉领带,彻底失了往日的风度。
滨海大道上。
林烟车速飞快,拼命想要甩掉后面的尾巴。
可身后的车子还在穷追不舍,大喇叭播放着挑衅的骚扰。
林烟没必要回应,没必要澄清,这世上原本就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更何况爱情?
妈妈也好,自己也好,清清白白来去,从来都不该是任何人的枷锁。
她扯扯嘴角,还是回应了周战闻。
“周战闻,我不欠你什么。”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手机从支架上被甩落在地,周战闻似乎在那头怒吼着什么,林烟听不清,也不想再去分辨。
她深吸一口气,一脚油门踩的十分有力。
可就在这时,一辆自媒体车逆向堵截而来——
林烟大惊失色,一个猛打方向盘,直挺挺地撞开护栏,冲进了海里!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什么都来不及思考。
全过程都被直播在平台上,数百万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林烟的车坠入海中。
包括周战闻。林烟就这样冲进海里了?
在周战闻亲口告诉她小心之后的不到一分钟时间里——
命运就像突然咧开了玩笑的大嘴,瞬间吞噬了一切!
直播中断了,现场追车的那几个博主都吓傻了。
望着车子陷进海平面时引起的巨型漩涡,时间仿佛在一场闹剧中强行被静止!
“那,她,她那是真的冲进去了么?人是还在车上么!”
“能逃出来么?你们有人会游泳么?”
“我……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报警啊!”
那帮人彻底慌了手脚。
而此时此刻的周战闻,盯着强行结束画面的直播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一瞬间的视觉真假——
林烟是真的冲下去了么?
还是说,那只是那些无下限的媒体人弄出来的直播效果?
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冲到海里去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周战闻抓起手机,疯狂拨打林烟的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
明明刚才还能接通的。可现在,对面传来的只有冷冰冰切换中英文的提示音。
“周少,联系到那边的交警队了!”
周战闻的助理匆匆跑过来:“确认过现场,确实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太太的车……是在躲避对向来车的时候,冲进了跨海大桥。”
所以,不是幻觉,不是特效?
而是真实发生的。
周战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出事现场的,那里已经做了封锁和布控。
巨大的汽车吊正在岸上想尽办法将里面的车子捞出来——
可是现场的检测仪器却告知,里面已经没有生命痕迹了。
周战闻直接一个踉跄绊倒在地,消防员将他拉住:“先生,这边不能进!”
“放开!我太太在里面!”
“先生,我们正在全力搜救,你先冷静点,你进去帮不到任何事的!”
可周战闻哪里还有一点理智?
他抓开旁人的拉制,整个人冲到损毁的栏杆前。
“林烟!林烟!!!”
可是脚下是波澜平静的海面,哪里还有一丁点回声?
“出来了!车子出来了!”
一阵涟漪划破海面,吊车勾着灰白的轿车慢慢升起来。
水淋淋的车晃荡着,敞开着的车门像一只绝望的扇贝。
周战闻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那空空的车架里,却没有了林烟的身影!
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绝望还是该庆幸。
至少没有一眼看到林烟已经泡的发白的毫无声息的遗体不是么?
可是,在这样浩瀚无边的大海中,她怎么可能还有生机……
“林烟……”
周战闻只觉得心脏像被狠狠捏住了一样,下一秒极速下落。
砰的一下,他整个人从护栏上翻倒下去!
“周少!”
“快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腥咸的海水灌入周战闻的鼻翼,封住他的五感。
他仿佛看到林烟就在水中,看着他,看着他。
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越走越远……
……
周战闻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第一时间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他完全不顾静脉血洒满床单。
“林烟!”
“林烟呢!”
周战闻恍身下地,虚软的双腿将他重重跄倒。
“周少!您先冷静点!医生!快叫医生过来!”
助理将他扶住,急忙叫医护前来。
“别管我!我问你林烟呢!”
周战闻猩红着双眼,一把抓住助理的衣领:“告诉我!林烟呢!”“周少,太太已经……”
助理将后半段话硬生生咬在牙关里,下一秒,只觉得周战闻狠抓在自己领口上的双手骤然脱力。
灰白的颜色瞬间爬遍周战闻的面容,他的嘴唇在青紫的催化下不停颤抖着。
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带我去看她……”
助理摇摇头:“周少,人还没找到。但是搜救队的意思是,已经一天一夜了——”
啪!
一记沉重的拳头狠狠砸在助理的脸颊上,周战闻的情绪已经到达了失控的丁点。
“人没找到你他妈跟我说没了?”
“找啊!”
“无论派多少人,花多少钱!给我找到她!”
轰隆一声巨大的炸响,窗外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往下砸。
助理捂着脸颊,满脸难色:“周少,今晚天气预报有台风,伴随极端暴雨。尤其是海上的环境十分恶劣,根本没可能搜救的。更何况……太太她并不会游泳,基本上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后面他话,他依然没能忍心说下去。
警方和搜救队的意思是一致的。像这样的情况,一般等个两三日,遗体或者残骸将会被冲上海岸……
“不会的!不会的!林烟不会死!”
周战闻拼命摇头,疯了一样在病房里打砸着一切能就手的东西。
“你现在就给我去联系救援队也好,雇佣兵也罢!只要没有见到尸体,我死都不信!”
“战闻!”
云晴刚好赶到病房门口,立即冲进来,一把抱住了正在发疯的周战闻。
“战闻你别这样,你别这样!烟姐要是知道你这么痛苦,她走的也不会安心的!”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事,她也不会被那些人纠缠……就不会出车祸了……”
云晴的话,周战闻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他僵硬地瘫跪在地,双眼直勾勾盯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水下冰冷又清晰的世界里,林烟看着他……
就那样一直,一直地看着他……
后来医生过来了,吩咐护士给周战闻上了高强度的镇定剂。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周战闻再次回到了那个清晰的梦境里。
这一次,他看清了林烟的脸。
她不是面无表情的,而是笑着的。
只是笑得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决然。
“战闻,我要走了……”
“不要给我立碑,不要给我祭奠。你要是良心痛,就给那几个孩子多烧点吧。”
“下辈子,下下辈子,但愿我们永生永世不要相见。”
……
三天后,有人在海岸上捡到了林烟的随身物品。
周战闻接到认领通知时,依然不肯相信林烟已经死亡的事实。
“周先生,您确认一下,这些是不是您太太的东西?”
证物袋里,一部手机,一个皮夹子,还有一串手链。
周战闻只看了一眼,就发疯似的砸在当场。
“我不相信!如果只有这些东西,我死都不相信!”
“林烟呢?林烟呢!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负责办的工作人员非常无奈:“周先生,您太太的遗体落水已经超过三天。在这个过程中,有极大的可能会遭到一些海洋生物的破坏,所以……未必一定能冲到岸上。”
对方拿出一纸报告,将上面监测到的人血成分出示给周战闻。
“这上面的残留血迹和人体组织样本,经过DNA检验,已经确定是您太太林烟的。而且这个皮夹子边缘的齿痕,也经过坚定是我们市海域特有的一种锯齿海龟留下的。”
“该种成年海龟直径有一米长,虽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是常会以海平面下的腐肉为食……”
话说到这,周战闻哪里还能保持理智!
他愤然起身,几乎要把工作台整个掀翻:“你胡说什么!我太太不会死,她绝对不会死的!”
周战闻拒绝在林烟的死亡证明上签字,拖着落水后吸入性肺炎还没有康复的身体,疯了一样回到他和林烟的家——
那栋别墅,原是家里为他们准备的婚房。
结婚这么多年来,他回去的日子屈指可数。推开门时,周战闻只看到吴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电视开着,燕窝炖着,正在跟老家姐妹煲着电话粥。
“可不是吗?我跟你说,那警察局都已经通知我家先生签字了,说那些东西就是太太的。”
“那从海里掉进去的,人还能有个活路?我悄悄跟你说,我怀疑我家太太其实是自杀的。那新闻里报的,谁知道真假?我家太太天天在我眼目前儿,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还能不知道?”
“结婚这么多年,先生那心思从来就没在她身上停留过一丁点儿,就算她不得那个病,迟早也要郁闷死的。就那个,那个什么病,郁郁症是吧?哦,抑郁症。”
“哎,这太太一死,那云小姐早晚要登堂入室的。伺候谁不是伺候?不不不,我跟你说,越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越是对人和善,素质高。越是那小门小户小家子气的女的,一朝枝头变凤凰,越是难伺候呢。”
“我家太太在世的时候,对我也算是不错了。可我能怎么办?我们给人家当佣人的,还不是东家指哪我们就打哪?先生对她不上心,我们当下人的,也只能看着脸色行事。”
“哎呀,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发毛,那天她在书房里连夜加班给云小姐弄什么报告,我特意把空调给她打那么低,可是把她冻够呛呢。回头你给我弄点扎花的料子过来,我给她烧点纸,磕几个头。到时候可别阴魂不散的缠上我了,我可受不起啊!”
吴妈正聊得热火朝天,全然没注意到周战闻此时已经开门进来了。
突然在前面镜子里看到人影,她吓得直接从沙发上滑了下来!
“先,先生,您您您回来了!”
周战闻在医院住了三天,仿佛煎熬了地狱一样的整三年。
此时须发皆乱,面容枯槁,双眼凹陷,足足瘦了有十斤。
一开口,沙哑的声音仿佛从胸腔里强行挤出来的。
“你刚在说什么……”
吴妈吓得手足无措:“我,我没说什么啊!我就跟姐妹随便拉点家常——”
“再说一遍。”
周战闻一字不拉地听见了吴妈的那些闲言碎语,如此高密集的信息量让他那颗溺水缺氧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吴妈快要吓哭了:“我,我不知道,哪句……”
“全部!说!”
周战闻一拍桌案,怒吼嘶喊。
“我……我不知道啊!先生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再私下编排您的家事了。只是太太她……”
“你说她是自杀?为什么?”
周战闻一步上前,大手毫不留情地抓起吴妈的头发:“说!”
吴妈惊叫连连:“我不知道啊!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太太所有的衣物用品全都清理掉了,我……我……”
“你说什么?”
周战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丢下狼狈不堪的吴妈,更顾不上自己虚脱的病体,匆匆跑上二楼——
推开卧房,眼前的一切令他倍觉窒息!结婚六年来,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他们两个人的卧室。
窗帘的颜色,地毯的样式,每一处温馨的小装饰,都是林烟亲自安排的。
而周战闻似乎只有在应酬喝醉了的时候,才会一头扎进来。
又或者是需要生理解决的时候,才会想起他的结发妻子。
这么多年,他习惯要她关灯。
他故意不看她的脸,不去想象她的表情,拒绝与她拥有任何情感链接的可能。
说到底,周战闻终究是因为怨恨父母给他做主这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才处处看林烟不顺眼。
可若要说他到底为什么看林烟不顺眼,可能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林烟不好么?
她明明很漂亮,性格也温柔,名牌大学毕业,聪慧又有品味。
能烧得一手好菜,也能弹得一手好钢琴。
她简直是完美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典范,也曾是无数男人趋之若鹜的对象。
可对二十岁的周战闻来说,花瓶里插着绕满金线的永生花,却不及路边一颗快要被腰斩的小草来得鲜活,来得更需要他保护。
因为云晴,他先入为主。
他忘不掉自己十四岁那年在孤儿院里许诺给那个女孩的未来,面对重逢的欣喜,和长辈毅然反对的无能为力,他只能把一腔怨怒撒在林烟身上。
如果不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她作为林氏集团的长女,如果不是因为她有个身价不菲的父亲——
她从一出生就拥有众星捧月的光环,即使她不用嫁给自己,也能找到无数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可云晴,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周战闻站在两人卧室前,一时间,他甚至连房间的灯在哪里都找不到。
吴妈战战兢兢上来开了开关,昏黄的光线刺痛泪腺,周战闻这才看到床头上空荡荡的一片——
他们的婚纱照竟已经不知去向。
吴妈吞吞吐吐:“那天太太叫我把您买的那些儿童用品拿去烧掉。我不敢,但第二天我看到车库后面有个大火盆,里面已经都是焦黑一片的东西。我扒拉了几下,看到了先生您和她的婚纱照,好像……还剩下一点点。”
周战闻的喉结用力扯了扯,突然一把拉开衣柜。
空空如也。
再拉开抽屉,一样。
吴妈说,她之前就已经查看过了:“太太的东西好像都不见了……只剩一些晚礼服,日常的便装还有重要证件都没有了。所以我才以为……”
“你以为个屁!”
周战闻颈间青筋暴露:“她要是真想要寻短见,需要把日常东西都带走么!”
吴妈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往上翻了翻:“那可能就是……她要离家出走吧。”
被周战闻那两道犀利的目光狠狠瞪了过去,她原本伸出半空的手又缩了回去。
但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着实逃不了周战闻的眼睛:“你还有什么事瞒我?”
吴妈舔舔嘴唇,面有惊恐色:“先生我哪敢啊,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太太很多事也不愿对我说……就是……”
她犹豫了一阵,才把一张类似于基因检验报告的东西交给周战闻。
“我也看不懂这个报告,但字倒认识几个,我看这上面的名字是太太的。下面医生的批注诊断,写的是高危。”
周战闻一把夺过报告,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报告上的字迹刺得他眼睛生疼,“高危”两个字像两把利刃,直直插进他的心脏。他想起林烟之前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虚弱,那时他只当是她又在耍什么小性子,从未放在心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周战闻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
吴妈吓得浑身发抖:“我……我也不清楚,是前几天收拾书房的时候,在太太的抽屉里发现的。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
周战闻没有再听吴妈解释,他转身冲出卧室,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压抑的气息,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开车直奔医院,一路上闯了好几个红灯。到了医院,他几乎是冲进医生办公室的,将那份基因检验报告狠狠拍在桌上。
“医生,这个报告是怎么回事?林烟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报告:“周先生,这份报告显示林烟女士患有遗传性高危疾病,具体来说,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血液病。这种病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通过定期检查和药物控制来延缓病情发展。”
“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周战闻的声音几乎要撕裂空气。
医生叹了口气:“周先生,林烟女士来检查的时候,曾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将病情告诉你。她说她不想给你添麻烦,也不想让你为她担心。她还说,她想自己默默承受这一切。”
周战闻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被重锤击中。他想起林烟之前那些看似无意的举动,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孤独和无奈,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他,却一直对她冷若冰霜,甚至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了逃避和冷漠。
“那她现在……还有救吗?”周战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期待。
医生摇了摇头:“周先生,林烟女士已经失踪多日,而且根据报告上的情况,她的病情可能已经恶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即使现在能找到她,恐怕也……唉,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周战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医院。他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林烟。他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想起林烟对他的好和包容,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痛。
“林烟,你到底在哪里?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周战闻在车里喃喃自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周战闻的车在沿海公路上疾驰,雨刮器疯狂摆动却仍赶不走挡风玻璃上弥漫的雾气,就像他此刻混沌的思绪。突然,手机在副驾座上疯狂震动,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周总!搜救队在东南海域三十公里处发现疑似目标!"助理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但...但现场情况很复杂,他们需要您立刻赶过去确认!"
周战闻感觉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打方向盘掉头,油门踩到底的瞬间,后视镜里溅起大片水花。当直升机降落在搜救船甲板上时,狂风裹挟着咸涩的海水扑面而来,他踉跄着冲向正在打捞的救援人员。
"周先生请冷静!"队长拦住几乎要跳进海里的男人,"我们打捞上来的只是..."话音未落,周战闻突然僵在原地——救援人员手中那件被海水泡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的"ZW"字母正在滴水,那是他亲手为林烟设计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不可能...这不可能..."周战闻突然发疯似的撕开自己西装,露出锁骨处与衬衫上如出一辙的刺青。那是他们新婚夜时,林烟用银针蘸着蓝墨水在他身上刺下的印记,她说这样就能永远把彼此刻在心上。
搜救队长突然接到对讲机呼叫:"东南方两海里处发现生命迹象!"周战闻猛地抢过救生衣,在所有人惊呼中纵身跃入波涛汹涌的大海。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时,他恍惚看见十年前那个雨夜——十八岁的林烟举着伞站在周家老宅门口,裙摆被雨水打湿却依然固执地等着他回家。
"战闻...你终于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战闻睁开被海水刺得生疼的眼睛,看见气泡中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林烟的手腕上还戴着他们定情时的银镯,此刻却缠着大片暗红色血迹。
"别过来!"林烟突然尖叫,她身后隐约可见巨大的鲨鱼鳍正在逼近,"我的血会引来它们...快走!"周战闻却像听不见似的拼命游向她,当手指终于触到她冰凉的指尖时,整片海域突然泛起诡异的蓝光。
无数发光水母从海底涌出,将两人包裹在梦幻般的光晕中。林烟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最后抚上周战闻的脸:"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心里的秘密..."周战闻突然想起那份被自己藏在书房最底层的领养文件,云晴的真实身份此刻在脑海中炸开。
"不!不要离开我!"周战闻紧紧抱住正在消散的爱人,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盈。林烟的唇贴上他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孤儿院那场大火、云晴被送走的真相、还有林烟独自承受病痛时,在病房外听到的他与云晴的通话...
"下辈子..."林烟的声音越来越轻,"记得把衣柜里的婚纱...烧给我..."当最后一缕蓝光消散时,周战闻发现自己正抱着件湿透的婚纱跪在甲板上,救生员说他在海里漂了整整三个小时,却奇迹般地没有被鲨鱼攻击。
直升机轰鸣声中,周战闻突然摸到婚纱内衬里的硬物。抽出来时,是张被海水泡得发皱的B超单,日期停在他们结婚五周年那天。照片上两个小小的光点,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来源:灯下静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