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隆庆三年的深秋,北平城往西三十里地的青石镇,暮色染红了瓦匠陆青山肩头的粗布包袱。
隆庆三年的深秋,北平城往西三十里地的青石镇,暮色染红了瓦匠陆青山肩头的粗布包袱。
包袱里躺着三斤白面馒头,是他给东家砌完灶台后硬塞回来的谢礼。
四十岁的汉子踩着满地梧桐落叶,草鞋底子碾过碎石子路,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青山兄弟!
镇口酒肆的掌柜探出半截身子,铜壶嘴腾起白汽,"听说老李家昨夜闹了狐仙?
陆青山驻足抬头,见檐角残阳正把掌柜的圆脸镀成金红色,活像庙里供的弥勒佛。
张哥莫不是要留我喝酒?
他笑着拍打衣上尘土,腰间瓦刀碰得叮当响。
"留着你的命罢!
掌柜的啐一口瓜子壳,"前日王半仙掐指一算,说近日有灾星过路,镇西乱葬岗的孤魂野鬼都躁动起来。
你每日走夜路……"话音未落,忽听得远处传来闷雷似的崩塌声。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天边腾起土黄烟柱,惊起鸦群扑棱棱掠过瓦当。
陆青山心头猛地一跳。
镇西乱葬岗他每日必经,那些被雨水冲刷得嶙峋的荒坟,总让他想起二十年前饿死在路边的老母亲。
当年他跪在雪地里刨冻土,十指鲜血淋漓,才堆起个小小的土馒头。
暮色愈浓时,他果然又望见了那片乱葬岗。
月光从乌云缝隙漏下来,照得残碑断碣森森发白。
忽然他脚步顿住——最西头那座塌了半边的坟包前,竟蜷着团黑影。
走近些才看清是个老丐,破衣烂衫裹着枯柴般的身子,正用石片在坟前刻字。
"老丈这是……"陆青山放下包袱。
老丐头也不抬,沙哑嗓子像锈刀砍柴:"给故人造册,免得阴差勾错魂。
陆青山借着月光看那碑文,见刻着"故民周德全之墓",立碑人处却空着。
坟头野草足有半人高,墓碑歪斜得随时要倒。
他忽然鼻尖发酸。
当年母亲的坟头,何尝不是这般凄凉?
从腰间解下瓦刀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闷雷似的叹息。
老丈让让,我来修坟。
瓦刀破开板结的黄土,像切开陈年的伤疤。
老丐退到枯柳树下,浑浊眼珠映着月光,竟泛起翡翠似的幽光。
陆青山干起活来不要命。
他夯土时脊背绷成一张弓,夯锤起落带起风声,惊得夜枭扑棱棱逃走。
墓碑被他用碎石垫正,又掏出红纸用唾沫贴在碑脚——这是瓦匠行当的规矩,给无主孤坟续魂。
老丐始终缩在树下,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颤巍巍过来作揖:"多谢。
"该谢您才是。
陆青山抹着汗笑,包袱里的馒头已经塞进老丐怀中。
晨光中他忽然愣住,老丐破衣下露出半截玉佩,蟠螭纹在露水浸润下泛着青光。
再抬头时,老丐已化作青烟消散,只剩三枚铜板叮当当落在碑前。
三日后暴雨倾盆。
陆青山收工回家时,见镇东头李财主家新砌的照壁轰然倒塌,碎砖堆里竟压出个黑漆棺椁。
棺盖翻开时,围观人群炸开了锅——棺中躺着的不是李老爷去年下葬的老母亲,而是具穿着道袍的骷髅,手捏铜镜,镜中映出张青面獠牙的脸。
"镇邪镜镇住了李老太太的魂!
王半仙颤巍巍指着棺椁,"这镜子本该埋在乱葬岗……"人群哗然中,陆青山忽然想起那夜修坟时,老丐袖中滑出的铜镜碎片。
他拔腿往乱葬岗跑,泥浆溅满裤腿也顾不得。
乱葬岗上,他修的那座坟包安然无恙,碑前三枚铜板竟生出铜绿。
坟头新土下,隐隐露出半截青铜剑柄。
陆青山刚要刨土,忽听得地底传来闷雷滚动。
远处山体突然迸裂,泥石流如怒龙下山,直扑向青石镇。
"快逃啊!
镇民们的哭喊声被风雨撕碎。
陆青山却转身冲向坟包,青铜剑在雨中泛着幽光,剑身铭文赫然是"斩妖辟邪"。
他握紧剑柄刹那,身后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
泥石流在距乱葬岗十丈处突然分流,绕过坟包形成个巨大的弯月形。
陆青山举剑长啸,暴雨中竟有龙吟相和。
镇民们从泥浆里爬起,但见乱葬岗上空盘旋着青黑雾气,雾中隐现千百个透明人影,齐齐朝着持剑的瓦匠躬身。
七日后,有人在坟包前发现半截碎裂的铜镜,镜面映出个穿官袍的影子,正执笔在生死簿上勾画。
王半仙对着青铜剑磕了三个响头,说剑柄上的蟠螭纹,分明是前朝国师降妖的法宝。
陆青山依旧每日背着瓦刀出入镇子。
只是人们注意到,他腰间多了个青布囊,里头装着三枚生铜绿的铜钱。
有人说深夜见过他蹲在镇口,往流浪汉的破碗里放馒头;也有人说暴雨天他举伞护送老儒生,伞骨上竟盘着条小青龙。
转过年来开春,乱葬岗竖起座新修的祠堂。
牌匾上"万魂殿"三个鎏金大字下,供着那柄青铜剑。
陆青山带着徒弟们给神像开光那日,有樵夫见满山野花忽然齐放,香气漫过十里,惊得山雀都不敢啼叫。
王半仙再不敢提灾星过路的事。
只是某日喝醉了酒,漏出句真话:"那夜青山修坟,救的不是荒坟里的魂,是镇着整座山的龙脉。
铜镜本该镇邪,却被妖道调包,幸而有……"话未说完,窗外忽起大风,吹得神案上铜炉火星四溅。
陆青山在祠堂门口听得真切,摸着腰间铜钱笑而不语。
暮色中他望见镇西乱葬岗上空,有青烟袅袅升起,化作老丐模样朝他作揖。
瓦刀在夕阳下泛着血光,他忽然想起母亲下葬那日,有个游方道士说过:"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后来镇志记载,万历年间青石镇连遭九次地震、三次瘟疫,唯独陆氏一脉安然无恙。
有人说他祖坟冒青烟,有人说他得了神仙庇护。
只有陆青山临终前,把青铜剑传给长孙时,指着祠堂匾额后头那方空棺道:"当年我修坟时,棺中白骨穿着前朝官服。
碑文刻到'故民周德全'时,老丐袖中铜镜碎片突然发烫……"
话未说完,窗外雷雨交加。
空棺突然震响,棺盖缓缓移开道缝隙,露出里面陪葬的玉珏——正是当年老丐腰间那枚蟠螭玉佩。
陆青山在雷声中闭目,嘴角含笑:"原来二十年前饿死的老母亲,等的是今日这场功德。
青石镇西头的老槐树抽新芽时,沈瞎子正蹲在万魂殿门槛上啃馍。
油渍麻花的布褂裹着精瘦身子,手里竹竿探着青石砖缝里的蚂蚁窝。
老沈头,又摸骨呢?
挎菜篮的妇人笑他。
瞎子不抬头,喉头动得飞快:"这殿里的青砖,可比镇东头赵财主家的祖坟还金贵。
话头突然被尖啸截断。
但见镇北方向黄烟冲天,裹着细碎金芒。
沈瞎子竹竿猛地戳进砖缝,抠出半块带血的指甲盖。
吴老三!
他嘶声喊,"取我的铜铃铛!
瓦匠铺里吴老三正给新收的徒弟讲"三皮砖"的窍门,闻言抄起供在神龛前的黄铜铃铛。
这铃铛是陆青山临终前留下的,说是从乱葬岗挖出来的前朝法器。
吴老三冲出铺子时,正撞见镇长大人坐着四人轿子往黄烟方向去,轿帘缝隙漏出的半张脸白得像纸人。
"镇北王家老宅闹邪祟了!
聚在茶摊前的闲汉们嚷嚷。
说是王家二少爷昨夜娶亲,新娘子过火盆时突然七窍流血,轿子里钻出条赤链蛇,顺着房梁钻进祖宗牌位。
更邪性的是,蛇尾上系着半截青铜剑穗,和万魂殿里供的那柄一模一样。
沈瞎子摸到王家老宅时,日头正毒。
宅院上空盘旋的乌鸦被铜铃铛惊散,露出屋檐下倒挂的八卦镜——镜面结着血痂,分明是把镇邪的物件改成了聚阴的邪器。
吴老三举着火把照亮西厢房,但见雕花拔步床四分五裂,床板缝隙里嵌着七枚铜钱,排列成北斗状,每枚铜钱都被啃噬得残缺不全。
"子时三刻,血玉现世。
沈瞎子突然摸出块龟甲,裂纹里渗着黑血,"王家祖坟底下有蹊跷,怕是动了龙脉的……"话音未落,西墙轰然坍塌。
烟尘中走出个穿藏青长衫的男人,左脸烂得见骨,右眼挂着琉璃坠子——正是半月前死在乱葬岗的邪道张瘸子。
吴老三抄起瓦刀就砍,瓦刀却穿透了张瘸子的身躯。
邪道咧嘴笑时,喉咙里滚出乌鸦的哑叫:"陆青山当年镇住我的血玉,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说着袖中飞出八枚铜镜碎片,在半空组成个血红的八卦阵。
沈瞎子铜铃摇得急雨似的,吴老三却盯着张瘸子腰间晃荡的青铜剑穗。
那穗子上系着半块玉珏,和祠堂匾额后头空棺里的玉佩如出一辙。
老沈头!
他大喊,"砍断房梁!
瓦刀破空掷出,斩断主梁时激起的尘雾里,沈瞎子的竹竿突然暴长三尺,捅穿了张瘸子的琉璃眼。
邪道惨叫化作青烟消散,留下块带血的玉珏。
沈瞎子用龟甲托着玉珏对着日头,玉里血丝竟组成个人形:"这是前朝国师的血祭玉,能唤阴兵……"话没说完,玉珏突然发烫,灼穿了龟甲。
吴老三抄起玉珏要砸,西墙根突然渗出黑水。
水面上浮着个湿淋淋的纸人,胸口贴着王二少爷的生辰八字。
沈瞎子竹竿点地:"王家祖坟在镇北河滩,挖!
二十把铁锹刨开河滩淤泥时,镇长带着衙役闻讯而来。
吴老三瞥见镇长靴底沾着朱砂,袖中隐约露出半截铜铃铛——和沈瞎子手里那支一模一样。
"住手!
镇长喝道。
吴老三却盯着他腰间玉佩,那蟠螭纹竟与血玉上的刻痕吻合。
大人来得巧。
沈瞎子冷笑,"不如一起看看王家祖宗留下了什么宝贝。
铁锹突然挖出个黑洞。
吴老三举着火把跳下洞,但见石壁上刻满符咒,正中央供着个青铜鼎,鼎中盛着半锅黑水。
鼎耳上挂着的玉珏,和刚才挖出的那块严丝合缝。
"血玉祭河神……"沈瞎子哆嗦着摸鼎文,"这鼎是前朝国师镇压河妖的,底下压着……"话未说完,黑水突然沸腾。
洞顶泥土簌簌掉落,露出半截龙骨般的巨物。
吴老三瓦刀砍上去,溅起的火星照出巨物真容——竟是具穿着铁甲的骸骨,手执的青铜剑已锈成血块。
"陆师傅的佩剑!
吴老三惊呼。
沈瞎子竹竿探进骸骨胸腔,勾出个油布包。
解开包袱皮,露出半卷泛黄的河图,图上标注的龙脉走向,竟与青石镇地下的暗河吻合。
镇长突然抢过河图,袖中铜铃铛无风自动:"你们可知这河图能改朝换代?
衙役们举着火把逼近,沈瞎子却盯着镇长脖颈——那里浮着块指甲盖大的红斑,和张瘸子被竹竿戳穿的地方一模一样。
"二十年前,老镇长暴毙那夜……"沈瞎子竹竿点地,"镇北河滩也挖出过青铜鼎。
吴老三瞳孔骤缩。
他想起陆青山临终前,曾摸着祠堂匾额后的空棺说:"当年我修坟时,棺中白骨穿着前朝官服……"
镇长狞笑着摇响铜铃,衙役们突然双目赤红。
吴老三抄起青铜剑就砍,剑锋划过镇长手腕时,溅出的血竟泛着青铜锈色。
沈瞎子竹竿捅穿镇长天灵盖刹那,河图突然自燃。
火光中映出石壁上的符咒,竟是用人血绘制的祭文,最下方落款赫然是"国师周德全"。
"周德全……"吴老三摸着剑柄上的蟠螭纹,"祠堂里空棺的墓主!
沈瞎子突然扯开镇长衣襟,露出胸前刺青——那图案分明是半块玉珏,和祠堂里的玉佩如出一辙。
洞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二少爷举着火把冲进来,身后跟着举棋不定的村民。
吴老三刚要开口,王少爷突然跪倒在地:"求二位救我王家!
说着从怀中掏出本泛黄的族谱,内页夹着半张人皮,画着和河图相同的龙脉图。
"三十年前,我祖父发现河图秘密……"王少爷嗓音发颤,"周德全国师布下的九龙锁魂阵,镇压着河妖,也镇着……"他手指颤抖着指向青铜鼎,"鼎下压着前朝太子的尸骨!
沈瞎子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半块带血的指甲盖。
吴老三认得那是当日从砖缝里抠出的东西,此刻在火光下泛着翡翠色。
河妖要借太子尸骨还魂……"沈瞎子竹竿插进鼎耳,"血玉是钥匙,河图是地图,而镇长的血……"他转向王少爷,"你昨夜娶的新娘,怕是河妖的化身吧?
王少爷突然尖叫着扑向青铜鼎,被吴老三用瓦刀逼住。
瓦刀映出他扭曲的脸:"我祖父用血玉续命,父亲用新娘献祭,轮到我要用全镇人的魂魄……"话音未落,洞顶突然坍塌。
吴老三拽着沈瞎子翻滚躲避时,瞥见镇长尸首上泛起的青烟,化作个戴琉璃坠子的邪道模样。
"张瘸子!
他大喊。
沈瞎子却盯着坍塌处渗出的黑水:"河妖要破阵了!
果然,地下水开始打旋,青铜鼎震动着升起,鼎中黑水化作人形,面目竟与王少爷有七分相似。
吴老三举起青铜剑,剑身突然映出个穿官袍的影子。
他听见陆青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斩妖辟邪,当以血饲剑。
剑锋划过掌心时,鲜血滴在剑身上,蟠螭纹突然活过来,缠绕着黑水化作的长蛇。
沈瞎子摇响铜铃,铃声震得石壁簌簌掉落。
王少爷突然扑向青铜鼎,被吴老三一剑斩断手臂。
断肢落地化作黑水,鼎中太子的骸骨却开始吸收血气,空洞的眼窝望向吴老三:"你……是陆青山后人?
吴老三愣神的刹那,黑水缠上他脚踝。
沈瞎子竹竿捅穿黑水时,瓦刀突然脱手飞出,斩断青铜鼎的耳链。
鼎身轰然倒塌,露出底下的白玉棋盘——正是陆青山临终前留给长孙的遗物。
"阴阳棋局……"沈瞎子抚摸棋盘上的刻痕,"当年国师用这棋盘封印河妖,如今……"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溅在棋盘上,化作半枚铜钱图案。
吴老三瞳孔骤缩,想起祠堂匾额后的空棺里,陪葬的玉珏上也有相同纹路。
洞外突然传来鸡鸣。
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白玉棋盘突然透明,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暗河。
吴老三看见无数透明人影在河中沉浮,最前方那个穿官袍的影子,面容竟与陆青山有八分相似。
"青山兄……"他喃喃自语。
沈瞎子却突然扯开自己衣襟,露出胸前刺青——那竟是完整的阴阳棋局。
我等你三十年了。
瞎子对着晨光微笑,"当年你父亲修坟积德,今日该有个了断。
吴老三刚要开口,暗河中突然冲出股黑水,化作巨龙模样。
沈瞎子纵身跃上棋盘,竹竿点住龙角:"棋盘吸魂,铜铃镇魄!
吴老三抄起铜铃铛摇得风雨不透,铃声中看见父亲临终前的幻影——陆青山将青铜剑交给他时,袖中滑出半卷河图。
"砍断龙脉!
幻影指着棋盘某处。
吴老三举剑劈下,白玉棋盘应声而裂。
黑水化作血雨瓢泼而下,镇北河滩突然地动山摇。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祠堂时,万魂殿的青铜剑突然嗡鸣,剑穗上的玉珏与吴老三掌心的血痕交相辉映。
三天后,青石镇传言沈瞎子成了新镇长。
他总爱蹲在老槐树底下摸骨,说镇北河滩的淤泥里埋着前朝太子的玉玺。
吴老三依旧在瓦匠铺教徒弟,只是神龛前多了半卷河图,用血玉压着。
有人说深夜听见地下传来金戈铁马声,有人说看见王少爷的鬼魂在乱葬岗徘徊,但谁也没再见过青铜鼎和黑水。
只有每逢雷雨夜,万魂殿的青铜剑会泛幽光。
守夜的老更夫赌咒发誓,说看见陆青山的鬼魂在碑前作揖,碑文上新添了行小字:斩妖者吴氏,积善者陆门。
晨光熹微时,那行字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青石镇的中秋祭典总带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气。
沈瞎子蹲在镇公所门槛上啃月饼,油纸包着的五仁叉烧馅,嚼起来咯吱咯吱响。
镇东头赵财主家的小厮打灯笼经过,灯笼上"赵"字被夜风刮得歪歪扭扭,像张哭丧的脸。
"老沈头,今年河灯放不放?
卖糖画的张三爷搭话。
沈瞎子不抬头,碎屑从嘴角往下掉:"放,怎么不放?
镇北河滩的冤魂等着收钱呢。
他竹竿往青石砖上一戳,砖缝里渗出点黑水,转眼被月光蒸成白雾。
子时三刻,血月当空。
镇北河滩突然炸起丈许高的水浪,浪头里翻着森森白骨。
敲更的老刘头吓得铜锣都掉了,锣声混着水啸惊起满镇犬吠。
沈瞎子在镇公所院里摇铜铃,铃声震得屋檐下新挂的朱砂符簌簌燃烧,火星子飘到供桌上那半卷河图,羊皮卷边缘泛起金箔似的光。
吴老三抄起青铜剑就冲出门。
剑穗上的玉珏磕在门框上,脆生生裂成两半。
他愣神的功夫,西头王寡妇家已经着了火。
火舌窜得比屋檐还高,映出火场里扭曲的人形——王二少爷的鬼魂披着新娘的嫁衣,手里提着半截青铜鼎耳。
"河妖余孽!
沈瞎子竹竿点地,青砖裂缝里钻出七八条赤链蛇,蛇信子喷着火星子。
吴老三举剑就砍,剑锋划过蛇身却斩了个空,蛇尾扫过他手腕,玉珏的裂痕突然渗出黑血。
镇东头传来马蹄声。
八匹黑马拉着朱漆马车,车辕上插着半截残破的龙旗。
车帘掀开露出张青面獠牙的脸,眉心嵌着琉璃坠子——正是张瘸子的模样。
吴老三瞳孔骤缩,想起祠堂匾额后空棺里的玉佩,那蟠螭纹和车辕上的龙旗如出一辙。
"吴匠人。
张瘸子开口,声音像锈铁片刮砂锅,"令尊当年从乱葬岗背回陆青山的尸首,可曾想过今日?
吴老三瓦刀脱手飞出,却被车夫用铁链缠住。
铁链上刻着符咒,正是王家老宅床板下的北斗七星阵。
沈瞎子铜铃摇得急雨似的,镇公所院里的槐树突然拔根而起,树根化作万千利箭。
张瘸子袖中飞出八面铜镜,镜面结着血痂,正是当年王家老宅的邪器。
镜光扫过槐树,利箭纷纷炸裂,碎屑溅到河图上,羊皮卷突然自燃。
火光中映出河图真容——九道龙脉交汇之处,赫然标着青石镇的位置。
吴老三突然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何反复摩挲剑穗上的玉珏,那裂痕分明是前朝太子棺椁的封印。
他抄起河图冲进火场,瓦刀劈开车辕上的龙旗时,琉璃坠子突然炸开,迸出的青烟化作无数纸人,胸口都贴着王二少爷的生辰八字。
"子承父业,好得很。
张瘸子狞笑着摇响铜铃,镇北河滩的水浪突然倒卷,露出底下白玉棋盘似的河床。
棋盘裂痕里渗出黑血,在空中凝成个戴官帽的虚影,面容竟与河图上的前朝太子有七分相似。
吴老三举剑刺向虚影,剑锋却穿过空处。
虚影开口,声音像青铜鼎在轰鸣:"九龙锁魂阵已破,该还魂了……"话音未落,镇公所院里的青铜剑突然嗡鸣,剑身映出个穿官袍的影子。
吴老三瞳孔骤缩——那分明是父亲陆青山的模样。
"砍断龙脉!
幻影指着棋盘某处。
吴老三瓦刀劈下,河床突然塌陷,露出底下青铜鼎的残骸。
鼎中黑水沸腾,化作人形抓住王二少爷的鬼魂。
嫁衣撕裂的刹那,露出鬼魂胸口的血洞——正是当年张瘸子被竹竿戳穿的地方。
沈瞎子竹竿捅穿张瘸子天灵盖时,血月突然大亮。
镇北河滩的河水倒灌进镇子,裹挟着纸人和赤链蛇。
吴老三看见赵财主家的小厮被蛇尾卷走,临死前手里还攥着灯笼;张三爷的糖画摊子漂在水上,糖稀凝成个狰狞的蛇头。
"棋盘吸魂,铜铃镇魄!
沈瞎子跃上槐树残躯,铜铃铛震得水面泛起波纹。
吴老三抄起河图,火光映出羊皮卷背面的朱砂符——正是陆青山临终前留下的血书。
他咬破手指按在符上,血珠渗进羊皮卷,化作个金甲神将虚影。
神将举戟劈开水浪,戟刃斩断青铜鼎耳时,黑水化作血雨瓢泼而下。
吴老三看见张瘸子的尸体在血雨中消融,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白骨额间嵌着半块玉珏,和祠堂里的玉佩严丝合缝。
"青山兄……"他喃喃自语。
血雨中突然传来父亲的叹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幻影指向镇公所供桌,吴老三这才发现供着的青铜剑穗不知何时系上了完整的玉珏。
晨光熹微时,河水退回河床。
镇民们从屋顶爬下来,发现青石砖缝里的黑水都凝成了血玉。
沈瞎子蹲在镇公所门口摸骨,摸到吴老三时突然停住:"匠人掌中有乾坤,该去京城看看了。
十日后,吴老三背着瓦匠工具进京。
路过乱葬岗时,他看见个穿藏青长衫的鬼魂在游荡,左脸烂得见骨,右眼挂着琉璃坠子——正是张瘸子的模样。
鬼魂突然开口:"九龙锁魂阵,才刚刚开始……"
京城工部衙门里,吴老三举着河图给侍郎看。
老侍郎抚须沉吟:"这龙脉走向,倒像前朝国师周德全的笔迹。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半卷残破的河图,两卷羊皮拼在一起,九道龙脉交汇处赫然标着紫禁城的位置。
子夜时分,吴老三在工部值房研究河图。
烛光摇曳中,羊皮卷上的朱砂符突然渗出血珠,在地面汇成个箭头,指向紫禁城西北角的养心殿。
他抄起瓦刀摸到殿外,却见个穿龙袍的虚影在月下徘徊,腰间玉佩泛着熟悉的蟠螭纹。
"陆青山后人?
虚影转身,面容竟与父亲有八分相似。
吴老三刚要开口,瓦刀突然被铁链缠住。
铁链从虚空中伸出,刻着北斗七星阵的符咒。
他听见张瘸子的狞笑在耳畔响起:"九龙锁魂阵,锁的是真龙天子……"
养心殿内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吴老三被铁链拽得踉跄,抬头却见个戴琉璃坠子的道士冲出来,手里捧着个青铜鼎。
鼎中黑水沸腾,映出前朝太子狰狞的脸:"该还魂了,皇兄……"
瓦刀劈向道士时,青铜鼎突然炸裂。
黑水化作巨龙腾空,龙角上挂着铜铃铛。
吴老三听见沈瞎子的声音在龙啸中回荡:"棋盘吸魂,铜铃镇魄!
他抄起河图按在龙角上,朱砂符化作金甲神将虚影,戟刃斩断龙角时,铜铃铛坠地发出清越声响。
晨光熹微时,道士化作青烟消散。
青铜鼎的残片上,吴老三看见周德全的落款。
他摸着鼎耳上的北斗七星阵,突然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何反复擦拭剑穗上的玉珏——那裂痕分明是斩断龙脉的关键。
"九龙锁魂阵,锁的是前朝太子的魂魄。
老侍郎抚须叹息,"国师周德全用九道龙脉布阵,如今龙脉已断八根,只剩……"他指向紫禁城正中的太和殿,"那根藏着传国玉玺的龙脉。
吴老三瓦刀上的血迹突然渗进河图,羊皮卷泛起金箔似的光。
他看见前朝太子在龙脉中挣扎,锁链上刻着张瘸子的生辰八字。
瓦刀劈向锁链时,太和殿方向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传国玉玺现世了。
老侍郎脸色煞白。
吴老三却盯着瓦刀上的北斗七星阵,突然明白陆青山临终前为何将青铜剑交给他——那剑穗上的玉珏,正是斩断最后一道龙脉的钥匙。
紫禁城琉璃瓦上的晨露未晞,吴老三瓦刀上的血迹已凝成暗紫色。
他盯着太和殿檐角垂落的铜铃,风过时铃铛不响,反倒飘出缕缕青烟,在空中凝成个持拂尘的老道模样。
老道眉心嵌着北斗七星,正是工部衙门残卷上的符咒。
"九龙锁魂阵最后一脉,在坤宁宫枯井里。
老道声音混着晨钟,震得瓦当上的螭吻兽首簌簌落灰。
吴老三瓦刀劈开井盖时,腐臭冲天而起,井底淤泥里半埋着具青铜棺椁,棺盖上刻着的蟠龙纹竟与河图上的龙脉如出一辙。
沈瞎子不知何时摸到他身后,竹竿探进井中搅动黑水:"龙脉聚魂,棺椁养尸。
前朝太子这是要借尸还魂呐。
话音未落,棺椁突然震动,棺缝渗出黑血,在井壁上画出幅星图。
吴老三认得那是紫微垣的星象,正是帝王居所。
"斩龙脉的玉珏呢?
沈瞎子竹竿点在他心口。
吴老三这才想起剑穗上的裂痕,摸向腰间时却抓了个空——青铜剑不知何时化作了半截残碑,碑文上刻着"永镇紫禁"四个朱砂大字。
残碑触到黑血的刹那,井底突然炸起丈许高的尸火,火光中前朝太子的虚影披甲持戈,眉心北斗七星亮如血月。
"陆青山!
太子厉喝。
吴老三浑身剧震,瓦刀坠地发出清越龙吟。
他看见父亲浑身是血地从火光中走来,官袍上绣着的蟠龙竟与太子虚影重叠。
父亲手中青铜剑刺向虚空时,整个紫禁城突然地动山摇,太和殿的金龙和玺彩画纷纷剥落,露出底下猩红的符咒。
沈瞎子铜铃摇得风雨不透,铃声化作万千剑影。
吴老三抄起残碑砸向太子虚影,碑角磕在蟠龙纹上迸出火星。
火星飘到枯井边缘,引燃了沈瞎子藏在袖中的河图。
羊皮卷在火光中展开,九道龙脉化作九条火龙腾空而起,龙尾扫过之处,紫禁城的琉璃瓦片片碎裂,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镇魂石。
"乾坤逆转,阴阳倒转!
沈瞎子竹竿捅穿镇魂石,石缝中涌出金汁似的液体。
吴老三瓦刀劈开液体时,看见无数纸人在金汁中沉浮,每张纸人都贴着前朝官员的画像。
瓦刀捅穿纸人胸口的刹那,他听见张瘸子的狞笑在耳畔炸响:"你们吴家,都是守墓人!
金汁突然沸腾,化作个戴琉璃坠子的道人从井底升起。
道人面容竟与张瘸子有七分相似,唯有左眼挂着青铜铃铛。
他袖中飞出八面铜镜,镜面结着厚厚的血痂,正是当年镇北河滩的邪器。
镜光照在残碑上,碑文突然渗出血珠,在地面汇成个巨大的北斗七星阵。
"七星锁魂,八脉镇尸。
道人念咒时,吴老三看见父亲被铜链锁住琵琶骨,青铜剑插在阵眼上。
剑穗上的玉珏突然炸开,迸出的青烟化作个穿藏青长衫的鬼魂,正是张瘸子的模样。
鬼魂张开血盆大口,竟将前朝太子的虚影吞入腹中。
沈瞎子竹竿点住七星阵的生门:"砍断铜链!
吴老三瓦刀劈向铜链时,刀刃却从虚影中穿过。
虚影开口,声音混着青铜鼎的轰鸣:"吴家后人的血,才能解开锁魂阵。
瓦刀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铜链上发出滋滋声响,锁链应声而断。
父亲浑身浴血地倒下,怀中掉出半卷残破的河图。
吴老三拼合羊皮卷时,看见九道龙脉交汇处标着个血红的"犼"字。
沈瞎子突然扯住他衣袖:"快跑!
犼要现世了!
话音未落,井底传来山崩地裂的咆哮,金汁化作滔天巨浪,浪头里翻着森森白骨,骨缝中嵌着青铜碎片。
两人冲出坤宁宫时,整个紫禁城已陷在混沌之中。
乾清宫的脊兽活过来般在屋顶奔跑,它们的眼睛泛着幽绿荧光,正是前朝太子棺椁上的尸火。
吴老三瓦刀劈开追来的脊兽,刀锋卡在螭吻的獠牙上迸出火星。
火星飘到沈瞎子身上,引燃了他道袍上的符咒。
"往午门去!
沈瞎子在火光中大喊。
吴老三这才发现,午门城楼上的铜壶滴漏竟倒转着流淌黑水。
黑水在地面汇成个巨大的日晷,晷针指着养心殿方向。
他抄起残碑砸开晷盘,碑角磕在青铜纹饰上震出漫天金粉。
金粉落在沈瞎子身上,他额间突然浮现北斗七星的印记。
原来你才是……"吴老三话音未落,沈瞎子已化作青烟消散。
青烟在空中凝成个持拂尘的老道,与晨钟暮鼓中的幻影重合。
老道指向神武门:"去那里,找镇北河滩的铜钟。
吴老三冲出午门时,看见整个京城已陷在血月之下。
街道两旁的槐树化作赤链蛇群,蛇信子喷着火星子。
他瓦刀劈开蛇群,刀刃卷了口,火星溅在脚下青砖,砖缝里渗出黑水,正是镇北河滩的秽物。
黑水在空中凝成个戴官帽的虚影,面容与前朝太子一般无二。
"吴匠人,你父亲没告诉你,陆青山是朕的替死鬼吗?
虚影狞笑。
吴老三突然想起祠堂匾额后的空棺,棺中玉佩上的蟠螭纹,与虚影腰间玉带严丝合缝。
瓦刀捅穿虚影时,刀刃却从空处穿过,只削下半片衣角。
衣角落地化作纸钱,纸钱上朱砂符咒突然自燃。
火光中冲出八个持铜镜的道人,镜面结着血痂,正是张瘸子的同党。
铜镜照在他身上,吴老三感觉魂魄要被吸出体外。
他抄起残碑砸碎铜镜时,碑角磕在道人天灵盖上震出脑浆。
神武门城楼上铜钟自鸣,钟声震得城砖簌簌剥落。
吴老三撞开城门时,看见镇北河滩的河水已倒灌进京城。
河水中浮着无数纸船,每艘船头都点着白灯笼,灯笼上贴着前朝官员的画像。
他瓦刀劈开纸船时,船中黑水化作厉鬼扑来。
"铜钟镇水!
沈瞎子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吴老三抄起残碑撞向铜钟,钟声化作金色涟漪荡开,黑水纷纷凝结成冰。
冰面下露出青铜鼎的残骸,鼎耳上刻着"永镇紫禁"的朱砂符。
他抄起鼎耳砸向冰面时,鼎中突然传来前朝太子的咆哮:"吴家小儿,你解不开九龙锁魂阵!
冰面炸裂,黑水化作巨龙腾空。
龙角上挂着铜铃铛,正是沈瞎子遗落的法器。
吴老三瓦刀劈向龙角时,刀锋却从虚影中穿过。
巨龙张口喷出尸火,火光中前朝太子的虚影披甲持戈,眉心北斗七星亮如血月。
"用你的血!
沈瞎子的声音混在龙啸中。
吴老三咬破舌尖,血珠滴在龙角上发出滋滋声响。
铜铃铛突然炸开,迸出的青烟化作个穿藏青长衫的鬼魂,正是张瘸子的模样。
鬼魂张开血盆大口,竟将巨龙的魂魄吞入腹中。
晨光熹微时,黑水退回河床。
吴老三站在铜钟旁,看见钟身上浮现出北斗七星的印记。
他摸向腰间,青铜剑不知何时归来,剑穗上的玉珏完好无损。
瓦刀上的血迹突然渗进钟身,化作金甲神将虚影,戟刃斩断最后一道龙脉时,整个京城突然地动山摇。
地缝中涌出金汁,在地面汇成个巨大的太极图。
图中心浮着半卷河图,羊皮卷上的朱砂符化作九条火龙腾空。
火龙在紫禁城上空盘旋九圈,最后化作青烟消散。
吴老三听见沈瞎子的叹息在耳畔回荡:"九龙锁魂阵已破,该去昆仑墟看看了……"
他转身望向西北天际,云层中隐约露出座玉山轮廓。
山巅飘着藏青长衫的虚影,正是沈瞎子的模样。
虚影腰间挂着青铜铃铛,铃铛上北斗七星印记亮如晨星。
吴老三突然明白,这山河表里,从来都藏着比龙脉更深的秘密。
雪粒打在脸上像撒盐,吴老三的羊皮袄结满冰碴。
昆仑墟的轮廓在暴风雪中忽隐忽现,山巅玉虚宫飞檐上的铜铃响得邪性,声调忽高忽低,竟合着《往生咒》的调子。
他摸出沈瞎子给的罗盘,磁针在昆仑玉刻的刻度上疯狂打转,最后笔直指向山腰处被风雪抹平的牌坊。
"到了。
吴老三吐出嘴里的冰渣子,瓦刀在冻土上磕出火星。
牌坊残骸下压着具青铜椁,椁盖上的饕餮纹被冰棱劈成两半,兽目正对着他滴溜溜转。
椁中突然传来指甲刮擦青铜的锐响,混着女人含混的哼唱,像是哭丧调走了音。
他后颈汗毛倒竖,抄起瓦刀撬椁盖。
青铜板刚掀起条缝,只觉手腕被冰凉的指甲扣住。
低头看去,椁盖夹缝里探出半张青紫的脸,女人眉心嵌着北斗七星,嘴角咧到耳根,喉咙里卡着半截青铜剑——正是父亲遗物的式样。
"吴匠人……"女人指甲暴长,吴老三抄起残碑砸向椁盖。
青铜碎屑迸进雪堆,女人惨嚎着缩回棺椁,指甲在椁盖抓出五道深痕。
吴老三摸出河图,羊皮卷上的朱砂符突然渗出血珠,在雪地上画出幅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赫然标着玉虚宫。
山风卷着冰碴子抽在脸上,他踩着星图方位往山上走。
玉虚宫大门两尊石狮子的眼睛淌着黑水,狮口大张露出满嘴獠牙。
吴老三瓦刀捅进狮口,刀刃卡在青铜机关上迸出火星。
狮腹突然炸开,冲出八具青铜傀儡,关节处刻着乾坎艮震的卦象。
"坎位生门!
他矮身滚进傀儡阵,瓦刀劈开震位傀儡的膝盖。
青铜构件哗啦啦散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镇魂石。
石缝里嵌着半截玉珏,纹路竟与剑穗上的残片吻合。
吴老三抠出玉珏时,石缝突然涌出金汁,化作个戴青铜面具的武士,戟刃直取他咽喉。
残碑挡开戟刃,碑角磕在面具上震出裂纹。
武士动作突然凝滞,青铜面具剥落,露出底下沈瞎子的脸。
吴老三瞳孔骤缩,瓦刀停在半空——沈瞎子左眼挂着铜铃铛,眉心北斗七星亮得刺眼。
"还不明白吗?
沈瞎子嘴角渗出血沫,"从你劈开井盖那刻起,咱们都是棋子了。
话音未落,武士突然暴起,铜铃铛震得吴老三耳膜生疼。
他抄起玉珏塞进武士口中,青铜面具轰然炸裂,碎碴上浮现出"永镇昆仑"的篆文。
玉虚宫正殿传来铜钟自鸣,钟声混着《往生咒》的调子。
吴老三撞开殿门时,看见青铜鼎中插着八面铜镜,镜面结着厚厚的血痂。
鼎耳上刻着"九龙锁魂"的朱砂符,符纹竟与紫禁城枯井中的棺椁如出一辙。
"坎离震巽,四门生灭。
沈瞎子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吴老三抄起瓦刀劈向鼎足,刀锋卡在螭龙纹上迸出火星。
鼎身突然倾斜,铜镜哗啦啦倾倒,镜面血痂化作厉鬼扑来。
他矮身滚进香案底下,摸出河图裹住铜镜,羊皮卷上的朱砂符突然自燃。
火光中冲出八个持铜铃的道人,服饰与前朝太子棺椁上的画像一般无二。
铜铃震得香案簌簌开裂,吴老三抄起残碑砸碎铜铃时,碑角磕在道人天灵盖上震出脑浆。
脑浆溅在青铜鼎上,鼎中突然传来山呼万岁声,混着铠甲摩擦的锐响。
"他们要醒了……"沈瞎子的叹息混在铜钟余韵里。
吴老三冲向偏殿,瓦刀劈开冻土露出石阶。
石缝里嵌着青铜剑的残片,剑穗上的玉珏与怀中那块严丝合缝。
他拼合玉珏时,石阶突然下沉,露出底下暗河。
河水泛着幽蓝荧光,漂着无数纸船。
船头白灯笼贴着前朝官员的画像,与紫禁城枯井中的纸人如出一辙。
吴老三瓦刀劈开纸船时,船中黑水化作厉鬼扑来。
他矮身钻进船底,摸出朱砂符按在鬼面门上,符纸突然自燃,火光中映出父亲浑身是血的身影。
"坎位生门,离位死路。
父亲声音混着青铜鼎的轰鸣。
吴老三抄起瓦刀捅穿船底,黑水涌进暗河时,纸船突然炸开,冲出八具青铜傀儡。
傀儡关节刻着河图上的星象,动作竟合着《往生咒》的节拍。
他矮身滚进河床,摸出玉珏塞进傀儡口中。
青铜构件哗啦啦散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镇魂石。
石缝里嵌着半卷残破的河图,朱砂符上标着"犼"字。
吴老三突然明白,紫禁城枯井里的青铜棺椁,镇北河滩的铜镜,昆仑墟的青铜鼎,都是锁魂阵的一部分。
暗河尽头传来铜钟自鸣,钟声震得河床簌簌开裂。
吴老三撞开石墙时,看见玉虚宫地宫中悬浮着具青铜棺椁,椁盖上的北斗七星亮如血月。
棺中传来指甲刮擦青铜的锐响,混着女人含混的哼唱,正是山腰牌坊下的女尸。
"吴匠人……"女人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椁盖轰然炸裂。
吴老三抄起瓦刀劈向棺中,刀锋却从虚影中穿过。
虚影化作青烟消散,露出底下暗河涌出的黑水。
水中浮着半卷河图,朱砂符上标着"永镇紫禁"四个大字。
他摸出怀中的玉珏,按在河图缺口上。
朱砂符突然自燃,火光中映出沈瞎子的身影。
老道眉心北斗七星亮得刺眼,铜铃铛震得地宫摇摇欲坠。
该醒了……"沈瞎子声音混着山呼万岁声。
吴老三突然看见,青铜棺椁中躺着穿藏青长衫的尸骸,面容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瓦刀坠地发出清越龙吟,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耳畔炸响:"吴家后人,该担起这山河了……"暗河突然倒灌,黑水化作巨龙腾空。
龙角上挂着铜铃铛,正是沈瞎子遗落的法器。
吴老三抄起青铜剑,剑穗上的玉珏迸出青光,斩断龙角时,铜铃铛突然炸开。
青光映出地宫穹顶,九条蟠龙浮雕活过来般游动,龙尾扫过之处,镇魂石纷纷碎裂。
吴老三看见,每块碎石里都嵌着前朝官员的魂魄,眉心北斗七星亮如血月。
他抄起河图裹住青铜剑,朱砂符化作火龙腾空,在穹顶盘旋九圈后化作青烟消散。
晨光熹微时,暗河退回河床。
吴老三站在地宫中央,看见青铜棺椁上浮现出北斗七星的印记。
他摸向腰间,瓦刀不知何时化作半截残碑,碑文上刻着"永镇昆仑"的篆文。
残碑触到棺椁的刹那,整个地宫突然地动山摇,玉虚宫在雪崩中化为废墟。
他冲出地宫时,暴风雪已停。
山巅露出座玉台,台上插着半截青铜剑,剑穗上的玉珏完好无损。
吴老三突然明白,这山河表里,从来都藏着比龙脉更深的秘密。
雪地上,沈瞎子的铜铃铛闪着幽光,铃铛上北斗七星印记亮如晨星,指引着通往云顶天宫的路。
来源:海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