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旁的人也凑过来,话却不好听:「男子事业有成,抛妻弃子者众多,石娘子还是不要生气,逢迎取巧为上,还能得点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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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安慰我:「好在生意不错,以后我们一起干。」
旁的人也凑过来,话却不好听:「男子事业有成,抛妻弃子者众多,石娘子还是不要生气,逢迎取巧为上,还能得点赏赐。」
话糙理不糙,摊开手,手心尽是茧子,手背皮肤皲裂。
我摇了摇头,也不做多言。
作坊简陋,东西却是惯用了的,如今要走,倒有几分不舍。
卖了铺面还收了不少银子,日暮时分。
我坐在临街的桌椅,将桶底豆花盛了一碗,放上佐料,鲜香扑鼻。
卖了八年豆腐,没有一次这么好喝过。
「钱大人公务繁忙,特让我等请夫人入府。」
阵仗很大,一顶小轿落在院门口,茅屋竹篱映衬下,尤其显眼,街口的人都探头来看。
「钱大人还是没忘了糟糠妻,不是那负心汉。」
面前人小吏模样,皮笑肉不笑的看我,这架势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了。
我将供桌上的坛子和牌位一并带上,若是我也走了,恐怕婆母要与蜘蛛蛇蚁相伴,吃不上四个菜。
她说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我信的。
2
腊月苦寒,楼里却是暖的。
下人正撤屋内席面,不得已我只能侯在门外,等他们收拾妥当。
厚厚的地毯绣着花纹,屋内一股松木香气,钱栎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查卷宗,见我来了露出了笑容。
「来了,这些年辛苦了,事务繁忙,此时才来接夫人,还望夫人莫怪。」
多日未见,好像我们未曾生疏,奉上来的茶沁香扑鼻。
我将包袱摊开在桌子上,钱栎不解,问我这是何物。
「大人,是老母。」
钱栎一噎,手上抚摸上牌位,红了眼眶。
「母亲苦了一辈子,是我不孝,夫人也多有受累,日后便不用这般操劳。」
他握住我的手,眼里涌动着感谢不假。
只是嘴唇几番抖动,却不成句,我收回手,教他没了依托,才踌躇开口。
「只是阿颜,我在京城已经娶了娘子,你且不要胡闹,我们才都有好日子过,否则……」
见我不搭话,话锋一转:「沁儿水土不服,说想吃豆花,阿颜,整个余县,只有你做的豆花最好,可否磨上一碗。」
「她怀了我的骨肉,阿颜你要识大体,莫做那妒妇之举。」
莫须有的罪名就到了我头上,我看着他,有些无奈。
「大人好大的官威。」
钱栎甩了甩袖子,坐回太师椅。
他在上我为下,接我来是为了重情重义的名声,也是看中我能操持家务,当个伺候的奴婢。
「大人的孩子金贵,可还记得阿双和阿全。」
钱栎垂眸,盯着手边的茶水不说话。
阿双和阿全是双生子,满月时圆乎乎的很是可爱。
婆母难得好颜色,还为我炖了鸡汤,鸡肉大多进了钱栎肚里。
初为人父母,我和他欣喜至极。
彼时钱栎刚过了乡试,后来进京赶考。
阿双娇蛮可爱,失足溺水而亡。
而阿全,长到五岁时,余县受灾,染上了疫病。
恰逢这时,钱栎说自己遭劫,让家里寄去所有银钱,最后还是不够。
回乡的人旁敲侧击,告诉我还有典妻一则。
县中富绅郑家多年未添丁,让我去待上两年,给足足二十两,若诞下一子,赏金银布匹,不过是看中我的肚皮。
钱栎说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了,被劫匪害得险些丢了命。
我不愿答应,婆母却拿着文书,拉着我去郑家。
「我儿待你不薄,害了我一双孙儿,生的一副狐媚相,如今郑家老爷看中你,心里指不定怎么开心,孩子从你这贱皮子肚里下来,投个好胎,那是福气。」
「你若不去,老婆子就死在你面前。」
大灾之年,将我的口粮拿出去喂喜鹊,认为那是吉兆。
不日他的儿子就要中状元,在她心里,我还不如一只鸟儿。
那郑老爷,年逾五十,生不出孩子的女人,都被打死扔在了乱葬岗,男人们没花力气得了银子也心甘情愿。
婆母在府门口撒泼打滚,额头的血流到了嘴角,我咬咬牙答应。
这世道典妻不是新鲜事,只是钱栎是个读书人,他抹不开面子。
典妻书交在婆母手里,难怪她肆无忌惮。
一日夫妻百日恩,那时我真的以为,他是没有办法。
阿全没有熬过去,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冷却。
我不能倒下,还有婆母和钱栎等着我。
思及此处,胸中涌动一股怒火,钱栎还待上前,得到了响亮的两记耳光。
骤然发难,钱栎躲闪不及,难以置信看向我。
「无颜,你以前细心体贴,如今怎么如此泼妇行径,怎能跟我入府!」
「只怪老娘当初瞎了眼,看上你。」
我与钱栎的亲事是我娘订下的,钱栎年轻时相貌堂堂,在村里教书,脾气好的吓人,日后说不定能大有可为。
自我记事起,娘亲独身一人带着我。
她是个厨娘,做的一手好菜。
穿梭于大户人家,身边苍蝇很多,我很是讨厌,少时的钱栎总出现在我面前。
温柔知礼,与那些人都不一样。
娘亲故去后,我便嫁给了他。
短短几年,消磨完了留下的银钱,一年复一年,我重拾娘亲手艺,勉强糊口。
对钱家我问心无愧。
「无颜,我待你都是真心,不过是正妻的位置,何必强求。」
十数年的操劳,我的内心是有过希冀的,如今化为泡影。
3
「夫君,定是姐姐为我没有敬茶而生气呢。」
女子温柔声音从帘后传来,莲步轻移,接过身后的婢女手中茶,就要给我行礼,我未曾动。
钱栎早就站起身,扶住了她。
「夫人,你如此通情达理,却是错付,她这样的粗鄙之人,哪里受得起你的大礼。」
我看见秦沁眼中的玩味,显怀的肚子,格外扎眼。
捂着口鼻,黛眉轻蹙。
「余县谁人不知,姐姐的豆花最好,初来此地,就是腹中孩儿也想尝尝,姐姐若是不肯,夫君也不该如此。」
看她解语花的模样,钱栎心疼坏了,一把将茶盏摔碎在地,带着怒气:
「卖了几十年豆腐,今天如何做不得?没有这碗豆花,石无颜,你休想跟我回去。」
秦沁一惊,扑在钱栎怀里,他到现在觉得我只是想跟在他身边。
「一碗豆花,十两。」
钱栎闻言松了口气,眼角复起了笑意,对着秦沁语气宠溺: 「沁儿今晚必能吃上。」
看向我时,挺起胸膛,吩咐下人给了我十两银子,坐在帘子后温言细语。
「阿颜跟在我身边多年,我不在,也学会了市井逐利的恶习,只会做豆腐,到底还是为了银子,不会不听我的。」
十指蔻丹被握在手心里,女子被哄的咯咯直笑。
磨豆子,滤浆,煮沸点卤,我都烂熟在心,待到凝成豆花时,已经到了寅时。
下人不敢通禀,我在楼里点上一桌好菜,吃的满嘴流油,这烧鹅是真好吃。
豆花过了时辰,腥气又发涩,秦沁身边的丫头姗姗来迟,开口便是挑剔。
「这样稀松平常,也称得上好。」
不等我辩解,一大屉豆花被掀翻在地,钱栎赶来,满地白生生的豆腐。
「老爷,这豆花难以入口,想必对夫人有怨,故意如此。」
喝下最后一口过早酒,对上钱栎眼睛。
「银货两讫,大人可不能不认账。」
不待他反应,我折着手指数了数:
「这些年我送你读书花费百两,另有豆花一屉,估算百两,大人昨日答应过,典妻百两,婆母入殓的钱我就不要了,钱大人给我三百两便好。」
「石无颜,你在无理取闹什么!」
一瞬之后看向我,声音拔尖有些扭曲:「什么!典妻,我何时说过?母亲说不过是当两年仆役。」
眉头皱纹能夹死蚊子,眼下两团乌青,钱栎面色有些发白。
刨去路费,阿全入殓的银钱,婆母的药钱,剩下的九十五两分次捎带给他。
婆母死后,我去找过他。
花朝那日,莺飞草长,却看见他与秦沁眉目传情,相互赠礼,兰草帕子里包着的是一块墨锭。
钱栎案头上的最贵不过二两,而那块我去铺子问过,足足二十两。
正是郑老爷答应买我的价格。
赶来的秦沁刚好听见,面色变了变,眸中透出鄙夷。
「我如何能与这样的女子共侍一夫,与娼 妓何异。」
心里如钢刀扎了一般,险些站立不稳。
典妻之后再回来的女子,死的太多,多到忘记契书背后画押的人。
钱栎脸色更难看了,他在担心我是他官场生涯上的一个污点,秦沁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他便软了神色,愧疚地看我:「阿颜,是我不对,回去后加倍补偿你,沁儿不是有心的。」
出了余县,我还有几日可活,我冷冷回答:「大人夫人不必忧心,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我要走了。」
楼门口来了辆马车,我余光瞥见,整好衣裳就要上去。
钱栎一把拽住我,几不可察的慌乱:
「除了卖豆腐,你还能去哪?」
「大人忘了,我已经典给别家,主家来接我了。」
4
钱栎如遭雷击,良久憋出一抹苦笑:
「这样欲擒故纵的把戏,不新鲜,你是我的娘子,主家的银子我赔就是,你不要赌气。」
大白天没睡醒,我的巴掌扇轻了。
秦沁一张俏脸皱成一团,目光灼灼,像要将我焚烧殆尽。
「姐姐这样做,是存心给夫君难堪,还是卖上瘾了?年逾三旬,都不顾礼义廉耻了。」
我不想再听,挣脱钳制。
钱栎深吸口气唤我钱石氏。
「你可想清楚了,踏出这个门,你就不是我钱家妇,阿颜,你要想好。」
我已经走到马车跟前,扭头将袖中契书给他们看,还有一支银钗,古朴自然,过旧的款式。
钱栎一目十行的看完,转而撕成了碎片:「今日非同往日,这种东西,我不认。」
低微了一辈子的人,好不容易爬上去,变得面目可憎。
「银钗是成婚时赠你,你不要了?」他气息不稳,似是喘不过气。
成亲十二年,我任劳任怨。
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说过重话,对他的东西如珠如宝的护着,现在要走了自然要了断干净。
「想必大人也已经看不上了,去留随意,大人自便。」
「还有,花朝节那日,我去了竹园。」
两人睁大眼睛,面色窘迫。
马车上挂着灯笼,上头有一个赵字,在熹微光亮里摇晃。
钱栎拉扯的手僵住了,口中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不是郑家的马车。」
「既然来了,我们便走吧。」
车内传来男子沉稳的声音,掀开帘子传出淡淡的药香。
身体不好,赵家,是市舶使赵申,此番途经余县。
钱栎闻言,跪在地上:「不知大人来此,有失远迎。」
里头的人声音未有起伏: 「钱大人还是管好自己,私德败坏如何能管好州邑,石无颜以后便是市舶司的人。」
「是,是。」
他的额头浸出冷汗,根基不稳若是被参上一本,仕途就完了。
马车朝城外驶去,我骑在马上,远远的看见城外连绵的远山。
钱栎搀扶秦沁站起身,看向逐渐远去的马车,心里一空。
自小他就围在石无颜身边,娘说过她家不缺钱,如若能得到她青睐,日子过的能不错。
石无颜生的好看,在她娘亲的养护下比余县的女子都好看。
钱栎常常在她娘亲出门时,护在她身边,渐渐的自己也分不清是喜欢,还是为了她的银子。
直到她一身嫁衣嫁给他为妻,一心为了自己操持,生下一双鳞儿。
不知什么时候,他眼中看不见她的付出,她早不如当年好看。
到了京城,在书院遇见女扮男装的秦沁,心中鼓囊囊被天真放肆充满。
他年纪不小,这样的女子倾心于他,还能在朝堂相助,石无颜一个孤女如何能比过。
他心中知道孰轻孰重。
可现在,石无颜走的决绝,心里反倒不是滋味。
「夫君可是后悔了,姐姐攀上高枝,不会回来了,还是早死心吧。」
见她如此口无遮拦,钱栎心里生出一丝厌烦,下人来禀,还有一堆公务,他神色恹恹回县衙。
5
出城后,马车停下歇脚,我不敢多问,男人坐在一旁,手中是模样奇特的木板。
身上温和气质一览无余,我不懂官衔,看钱栎模样,却也知道是个大官。
也是个读书人,身上却没有钱栎的自大,只轻声告诉我: 「不必拘束,夫人随后就到。」
给足了我体面,心里异常安定。
半日时间,夫人几人赶了上来,见了我明媚一笑:「颜娘子来了,喏,和离书,可不能让他败坏你的名声。」
我才知道,她竟是去帮我要到了和离书。
我一离开,婆母已死。
钱栎决计不会说出自己典妻,只会推到我身上。
一并交还的还有一份契约书,我愣神心中涌起一股温热。
「夫人大恩,没齿难忘。」
「只是海上风向不等人,提早两日来接你。」
她看出我的窘迫,岔开了话题。
走了几日,进了福州地界,这里与余县可谓天差地别,食俗也变得不一般。
冬日温暖,瓜果也比余县丰富的多。
夫人回来时,我在桌上温着莲子羹,一盏安神汤,这种事情都是大人一桩桩吩咐下来。
一路上我对夫人的饮食了解不少。
「阿申,今日的菜色虽是京城的,却太过奢靡,不好吃。」
大人已经接过披风,夫人从门外进来,
脸上有几分疲惫,过几日便要出海。
烛花炸开,满室寂静。
夫人拉过我的手问我:「颜娘当真愿意跟在我们身边,日后海上行航,很是辛苦。」
「大人和夫人于我再造之恩,夫人说的外域盛景,奴婢也想去瞧瞧。」
放下碗,大人为她按太阳穴:「夫人今日辛苦了。」
如此自然,不避我这个外人。
大人体弱,夫人方峦常常游走权贵之间,与那些贵女命妇周旋,久了便也习惯了。
才赴太守宴这赏梅宴就来了,回到府里才算歇口气。
「莲子羹真好吃。」她眸中亮晶晶,语气雀跃。
夫人比我整整小了十岁,与赵申恩爱有加,是侯爷长女,将门虎女,不拘于小节,跟着大人到港湾行走。
我被卖到郑家时,正巧遇见他们从余县过,见我被逼的难堪,夫人跳下马车,买下了我,为怕他们为难,我们签的是死契。
只是那时婆母还在,我又惦念钱栎,求了宽限,她竟是想也不想答应了。
我感激不尽,婆母看着高头大马,眼神怨毒,当着面啐了一口:「夫人花这么多钱买她这个赔钱货,可要当心。」
「年纪轻轻,就不能生别不是作孽。」
婆母说话刻薄,我忍不住回嘴:「冲撞贵人,媳妇可保不下你,到时候只能让夫君回来为我们收尸。」
她才收了气焰,那女子却是噗嗤笑了。
「在我眼里,女子不是赔钱货,我的人你不能打骂,否则将钱还给我。」
婆母自然不肯。
女子在契书上戳了章,郑重告诉我:「想好了,我就来接你。」
当时我暗暗记在心里,却不以为意,想来我真是浅薄。
夫人说起海上的风浪吓人,樯倾楫摧,险象环生。
我只觉得心疼,她扭过脸唤我:「颜娘,明日我想吃烧鹅!」
枯叶簌簌,望着明月,心生无限柔情。
「好,明日奴婢去做。」
6
蜜色的烧鸭,散发浓脂油香,炉子里刚出来,肉色诱人,让人看了口舌生津。
这里的木头烤制别有风味。
炉灶不是惯用的,火候还差了些,可夫人很满意,准了我一日假。
「颜娘的手艺,就是府中厨子都比不上。」
夫人率真,我相信她的话。
我的手艺都是从娘那里耳濡目染,各色食材都能处置。
自从花朝一顾后,我便给人做菜,京城的几户人家都是娘的老主顾,一点点筹到了回来的路费。
也学到了更多菜式,侯府最喜欢的烧鹅,我从相识的厨娘那里学了八九成。
回来卖豆腐,是为了等夫人接我,我怕她找不到我。
香囊里还躺着一枚螺,粗粝晶莹,放在耳边,能听到风声。
夫人临别赠与我,告诉我海的样子,异域风情,她眼里的光胜过明珠。
我站在海边,见到了扬帆远航的商船,港口鱼贩往来,咸腥的风吹散阴翳。
这次要去的地方,从未有人到达,路险几何,不得而知。
一同前去数百人,除了船夫水手,方士医师,还有几位婆子,我一直留意大人,他似乎习惯了海上漂泊。
几日后,倒是夫人生了病。
她搅着被子,大汗淋漓,面如土色。
海上远不如看着风平浪静,大人很是心疼,只能进些玉糁羹。
「夫人,是我连累了你。」
大人承先帝遗志,海上资源丰富,远行能得到更多的资源,还能搜罗到许多新奇的玩意。
夜间夫人让我作陪,几日来瘦了许多,伏在膝头唤我阿姐。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后来才知道,夫人的阿姐生孩子难产而死,幼时极为要好。
我从罐子里拿出腌制的梅干,含在嘴里能缓解不少。
「有颜娘陪我,心里踏实。」毛绒绒的脑袋往我怀里钻。
海上大部分时候渺无人烟。
大人清点货船,整理文书,平素大多时候都在舱内写写画画。
夫人好转后带着卫兵巡视,海域宽阔,要提防海寇。
偶尔我也跟婆子一起为水手缝补衣裳,绳结一日一记,出海两月那日,真的遇上了贼匪。
几艘船围上来,他们轻便快捷,钩索就往墙上攀。
曾经听人说过,海上的贼寇狠辣,都是水里的妖怪化的,难缠得很。
看着他们的穿着打扮,嘴里叽里呱啦,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人带着我回舱,夫人提枪上前。
海水翻涌,浪拍在船舷上有些摇晃,夫人被护着退了几回。
那些人见是个女子,眼中嘲讽更甚,领头的提着刀站在船头,白刃寒光明晃晃的。
大人拿着书,安慰我:「不用担心,夫人她盖世无双。」
我分明听出他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隔着窗,我瞧见夫人从人群后走出,步伐坚定,那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是机会,夫人的梨花枪挑飞了他的手臂,散出滚烫星火,剩余的人落荒而逃。
丢了一些货物,也损失了不少人,夫人力竭,我丢下手中刀早早奔出去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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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日后,带来的鸡鸭豚都被屠杀殆尽,腌制的肉比不过岸上新鲜,已经是最好的。
在岸上时,我观察过那些为丈夫腌制食物的夫人,出海保存食物的法子,较船上的粗犷更为用心。
夫人的吃食都是我来准备,路途遥远且凶险,京中厨娘大多不愿意来。
入夜,大人与夫人站在船头,月涌星垂,海光粼粼。
我发觉自己很久不曾想起余县,想起钱栎。
大人比划着星子和手中木板,计算出方向和距离,是为过洋牵星术。
大人从旁悉心教导,我看直了眼,心里却打退堂鼓,暗夜里一切镀着幽光。
「大海是所有人的大海,颜娘学会了,也能航船出海。」
夫人声音蛊惑,我用心去记。
「夫人说的有理。」
身边的柳俞与我相对而立,鸿胪寺卿调任而来,熟习多国语言,那些蝌蚪一样的字眼,他会读也会写。
「丸国虽小,与我朝往来,平日礼数俱到,海寇最是猖獗,夫人实乃巾帼英雄。」
我深以为然,海上行航枯燥。
我与柳俞交往也密切起来,他教我别国语言,讲解风俗,做菜时也会捎带一份点心给他。
这日停泊到港,大人一行人进城,要逗留几日,我们只能待在船周围。
此地金发碧眼的异域人,隔船相望,士兵手中都持有火器。
货物被换成金子,互市来朝,堪舆图上标注许多,大人的事情办妥了,准备返航。
船上的人也买了不少用物,我买到不少香料,可以制出不一样的食物,那些人对带来的吃食也很感兴趣。
只是不敢轻易尝试。
生平第一次被陌生人吻了手背。
夫人喝着带来的茶,眸子清亮看着我:
「这外域盛景,颜娘可还满意?」
「婢子死而无憾。」我心跳如鼓,不敢说假话。
回程海上不太平,风浪迭起,到京城已是夏末,大人的身体支撑不住,大病一场。
京城的大夫都来瞧过,这病是娘胎里带的,亏虚严重,要好好静养。
平日还要处理事务,夫人日日消瘦。
大人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京城却是满城流言蜚语。
赵大人勾结外域,意图谋反,这是天大的罪行。
出门采买的我被逼进巷子里。
「赵大人不会是那样的人!」
他们扔了菜叶粪水才解气,最后有些不确定:「她一个丫头,哪里知道这些,不过是维护两句,没什么用。」
「赵家的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旁人啐了一口,我抹干净脸回府。
府内已经乱了,官兵匆匆的来,又匆匆去。
进了院子,夫人坐在地上,手中攥着书册,看见我红了眼。
「颜娘,阿申他……被抓走了。」
官差搜走了那些书,还有舆图。
我看着夫人,鼻尖发酸,她这样好的人,怎么会这样。
「颜娘,我不能让阿申背负骂名,我说过要一辈子护着他。」
「你也看到了,他们有火药,武器比我们好,没了船,与等死无异,阿申拿命走出来的路,不能就这么断了。」
夫人被侯府带回拘禁。
没有人在意我,我跪在侯府门外,只说归乡死生难见,感谢夫人昔日恩情,特来辞别。
我打听过了,侯府的老夫人心善,听闻我是夫人奴婢,感念旧主,让我能见她一面。
「惦记峦儿,是个有心的。」
虽然不能离开侯府,侯府到底心疼这个女儿,房里放满各种图纸。
夫人见我来了,苦涩一笑,双眼不似往日明媚。
「颜娘不用管我们,尽可离开,是我对不住你。」
她说她对不住我,我心里发沉,握着她的手,定定望着她眸子:「夫人,大人他还在狱中,你不能放弃,我不会离开,夫人说过海路不能断,可愿相信我一回。」
我知道夫人世家女眷,走出来握着梨花枪,出海远行有多难,比我难多了,我不能让她的希望付之一炬。
她握着我的手,哭过的眼里倏尔一亮。
「颜娘,还有你能帮我!」
从散乱的图纸里找出来,是从外域带回来的火器图,改造之后的模样。
「夫人,等着我。」
我攥紧手中图纸,心里却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8
回去的路上遇见钱栎的轿子,他下轿拦我,脸上不自然。
「当日的事,各有难处,我也不知母亲逼着你嫁人,如今赵家无望,你还不愿意回来吗?」
他亲自问我,我必将感恩戴德。
可惜在他之前,秦沁已经找过我。
她为钱栎生下女儿,腹中是个男胎。
回京述职这几日,她听闻赵家的事,唯恐钱栎心软。
「你若是敢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按住她扬起的手,好心提醒:「夫人别忘了,这是京城,距离竹院不远。」
秦沁慌了神,一时挣脱不开。
我干惯了活,本就力气大,这段日子又有夫人指点,她眼里惊恐更甚。
当初女扮男装进了书院,与钱栎鬼混,闹的满城皆知,最后不得已,榜下捉婿。
距今不过一年,有头有脸的人认出来,难免嘲讽一番。
要我发誓不再缠着钱栎。
我告诉她我要出海,秦沁欲言又止,最后放过了我。
眼前钱栎尚不知情,兀自劝我:「出海劳民伤财,这条路不能走,出海九死一生,死了都没人收尸,你不要执迷不悟,以为出了一次海,你石无颜就不姓石了。」
看来他也是朝中弹劾的一员。
我从他身边掠过,不再多看一眼。
「多谢大人挂心,就算死了我也是别家的鬼。」
从京城离开那日,柳俞来送我,身着官服饰很是匆忙。
「颜娘,此去保重,我只能送到这里,赵大人对我寄予厚望,可我却是辜负了他。」
他苦笑看着我,官场任职,身不由己。
从袖中递给我一本册子,是针路簿。
「历代海民留下的,大人通宵整理,原本是振兴朝堂的宝物,却成了治罪的筏子,希望能帮上忙。」
从他口中得知,圣上听信鼓惑,认定航船劳民伤财,是为弊端,要禁航毁船。
我感激的看着他:「多谢。」
往日船上为那些船手缝补衣服,也能感受一二,以海为生的人们苦不堪言,活计没了,就养活不了家。
首要的是让圣上废了禁令。
我用留下来的钱在船坞雇了两艘大船,夫人将剩下的银钱和靠得住的人交托给我。
还未到海风起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婆母平日求神拜佛,将云雀、喜鹊的鸣叫视为吉兆,相信儿子能高中。
那么,圣上这些年求仙问卜,也会得到吉兆。
传言从海边乘风入京,海上仙山有祥瑞麒麟,得之囯祚昌隆,可得长生。
跟随出海的赵夫人见过,鸿胪寺的译官也见过,又有万民请命,圣上坐不住,松了口。
一路上的见识让我熟知各国所缺,还有大人整理的航线册,让我找到了一家商行,结盟而行。
大家还在准备时,我们已经启程,有大人和夫人在前,我对「麒麟」有把握,先机在我。
星斗高悬,我站在船头,想起夫人御敌的样子。
海寇若来,也有充足的准备,虽是如此,一路也不敢放下心。
月余后,我终于到了麻林国。
此前夫人杀海寇一回,海上已经有了女子的事迹,见了我不再惊奇。
只是在听见我能交流,目中惊奇。
对于千里之遥的异邦,他们心生向往,用带来的东西换回了一只麒麟。
麒麟模样古怪,似鹿非鹿,灵气十足。
回程时赶不上风向,足足晚了半个月,我心急如焚,希望大人能在狱中坚持下去。
麻国使臣进献麒麟,已经先行进京,献上火器图,谋反的罪名不攻自破。
彰显圣德,圣上大喜,建园赏麒麟。
商行分红的银钱扩建济慈院,海难无情,孤儿老人很多,如夫人所言,这海不是一人所有。
海上的航线又畅通起来,奇珍异宝无数,圣上尝到了甜头。
9
夫人被放了出来。
「颜娘,这回多亏了你。」
「夫人,是你教会我女子可以独立世间,可以乘风破浪,没有夫人,就没有颜娘,那便不会有今遭。」
她噙着泪,脸颊消瘦,真心的笑了,侯夫人送她出门时,拍了拍我的手。
「好孩子,去吧。」
我们一同去接大人,出狱时形销骨立,暗牢里关押,肤色白的透明,几乎要认不出来。
日头明晃晃的,照的站立不稳,大人被一双手牢牢扶住。
我抬头去看,是柳俞。
「石姑娘,你回来了。」
柳俞带着礼物,一同回府。
桌上的各色菜肴汇合,一切似乎回到了去岁盛夏。
圣上没有度过那年夏天,在一场大雨后薨逝。
新帝登基,航路亨通,船坞里造出更高更宽阔的大船。
大人的心终于放下,陪着妻女两载之后去世。
院子里的荷塘水波潋滟,坐在廊下惊觉自己生出了白发。
夫人带着人踏上海上征途,我作为副手。
又一次回程时,竟在海岸边镇见到了钱栎,他萎靡不振,老态尽显。
得罪了政敌,又实在毫无建树,被贬此地县丞。
听闻秦沁儿子早夭,带着女儿留在京城,大家都说这是抛妻弃子的报应。
我却知道,他不甘。
和朝堂上申诉远洋的危害的大臣不一样,存了私心。
他的眼里冒着青光,余下的日子都要与礁石海浪为伴,一遍遍唤起他的不甘,煎熬到死。
桅杆高耸,风帆划开天际,这一切对我却是恩赐。
不禁想起,如果不是遇见大人和夫人。
如今我是被磋磨而死,还是宥于内宅郁郁而终,又或是卖一辈子豆腐。
「开船!」
一声吆喝拉回了思绪。
生如暗夜行舟,终见光亮。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