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最终的死寂,像一道刻在骨血里的疤,自那时起,我便在心底立誓 —— 此生绝不生育。
幼时,我亲眼目睹母亲因难产撒手人寰。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最终的死寂,像一道刻在骨血里的疤,自那时起,我便在心底立誓 —— 此生绝不生育。
所以我的第一任夫君,选了个天生绝嗣的书生季洵。
刚成婚的头一年,日子还算安稳,我们虽无炽热情意,却也恪守礼数,相敬如宾。
可到了第二年,季洵的寡嫂突然上门寻亲。
婆母见那寡嫂竟生养了五个儿子,便认定她是极会生育的 「有福人」,硬是逼着季洵纳寡嫂做平妻,妄想靠这法子 「治好」 季洵的绝嗣之症。
我实在无法忍受夫君与寡嫂白日夜里毫无避讳的亲近,最终决意和离,斩断了这段荒唐的缘分。
离开季家后,我转头嫁了个鳏夫沈渊。
他独自抚养着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果丫,于我而言,这便是 「无痛当娘」 的圆满。
本以为日子会这般温情脉脉地过下去,我与沈渊的情意也日渐深厚,谁曾想,那个早已断了联系的绝嗣前夫,竟又找上了门。
1
霜儿来报季洵上门时,我正在后院菜地里拔草。
「季洵?就是那位前夫君?他怎么会来宁州?」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意外。
霜儿脸上满是慌张,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奴婢也不清楚!方才去市集买东西,被他认出来了,他非要拉着奴婢见您一面。奴婢实在没法跟他纠缠,只好绕着侧门回来,先跟您传个话……」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怕我怪罪。
我随手将手里的杂草扔在田埂上:「无妨,我去瞧瞧便是。」 说着便解下身上的粗布围裙,又嘱咐霜儿看好在一旁泥地里打滚的果丫,别让她乱跑。
「夫人,您就穿成这样去?」 霜儿看着我身上沾着泥土的粗布衣裳,满脸担忧 —— 裙裾灰扑扑的,头上也只插着一支简单的白玉兰簪,模样与寻常农家妇没什么两样。
我略一思索,抬手将头上那支仅有的白玉兰簪取下来,递到霜儿手中:「你替我好生收着,就这般去才好。你不知道,许久不联系的人突然上门,十有八九是来借银子的。」
当年我嫁与季洵时,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只在县里衙门做个礼房小吏,月俸微薄得可怜。家里的吃穿用度,全靠我的嫁妆支撑。后来和离时,他母亲又哭闹着不肯放行,我最终留下了半数嫁妆,才得以顺利脱身。如今想来,寡嫂那五个儿子正是半大不小、最能吃的年纪,季家定然是把我留下的银子花光了,才来我这儿打秋风。
我穿过几处尚未收拾的院子,往侧门走去。这座宅子面积不小,我们搬来半个月,还有好些偏院荒着没打理。想着今后要在宁州长住,我时常来这儿查看修缮进度,顺便规划些花草布局,想把院子改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今日本是果丫闹着要来 —— 她刚开蒙,夫子教了 「民以食为天,粒粒皆辛苦」,便非要开辟一处属于自己的小菜园。我见她兴致高,便和霜儿换了耐脏的衣裳,陪她一起翻土施肥。没成想,这副模样倒正好用来 「哭穷」。
走到侧门前,我又在衣角上随意抹了两把泥土,才慢悠悠地拉开门栓。可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个逆光而立的男子 —— 他头戴镶珠发冠,腰间悬着一枚朱玉锦鲤佩,周身萦绕着温润文雅的气度,活脱脱一副贵公子模样。
我心中暗叫一声失算:看这阵仗,季洵竟是发达了?
2
我打量季洵的同时,他也在打量我。当看清我这副 「穷困潦倒」 的模样时,他先是满脸惊讶,随即眼底便浮起一丝心疼与怜悯。
「绾娘,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他嘴唇动了动,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我扯出一抹略显勉强的笑意,语气里藏着淡淡的讽刺:「托季家的‘福’,我还好好活着,没至于饿死街头。」
季洵听出了我话里的疏离,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当年是季家对不住你。不过绾娘你放心,从前季家收你的那些银钱,我定会双倍还你。」
「哦?这般大方?」 我眼底满是戒备 —— 他从前可不是这般爽快的人。
似是察觉到我的怀疑,季洵假意抬手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故作坦然地说:「实不相瞒,如今我已是沛县知县。这次来宁州,一是为了述职,二是为给一位贵人贺喜。绾娘,你且信我。」
我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原来你已是知县大人,真是可喜可贺。既是如此,我自然信你。」 心里却暗忖: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也值得这般炫耀。
季洵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在瞥见我身后荒寂的小院,以及我身上的泥污后,眼眶竟渐渐红了:「我真没想到,你如今竟过着这样的日子。你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种苦?都怪我当年……」
「这些年我一直后悔,」 他语气越发急切,「当初明明知道你双亲早逝、孤身一人,却没坚持把你留下!不如…… 绾娘,你跟我回季府吧!我定会让你过上比从前更好的日子,再也不让你受半分苦,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强忍着尴尬,讪讪开口:「不必了。你也知道,我苏绾这辈子,绝不可能与人共侍一夫。」
这话却让季洵急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都过成这样了,还在意这些小事?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话音刚落,他似是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又连忙放软语气,「绾娘,当年我也是不得已。茉娘毕竟是我兄长的遗孀,她们孤儿寡母的,往后半生只能靠我照顾。可我心里,只把她当大嫂看待啊。」
哪有正常人,把 「照顾」 大嫂做到这般地步?我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可季洵还在自顾自地说:「茉娘后来给我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逸儿。」
我着实有些意外 —— 这寡嫂竟真的给季洵生了孩子?当下便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那可真是要恭贺知县大人喜得麟子!如今季家也算人丁兴旺,日子定是热闹得很吧?」
季洵却摇了摇头:「茉娘生了逸儿后,身子就大不如前,我把她送到庄子上养病了,那五个侄儿也跟着过去陪她。眼下孩子们都到了该读书的年纪,我已经给他们请了夫子,就在庄子上授课。」
他往前凑了两步,眼神里满是期待:「所以绾娘你放心,你若是跟我回去,家里就只有我们二人,我也绝不会再娶旁人。逸儿还小,我相信你定能做个好母亲……」
我实在听不下去这般荒唐的话,当即出声打断他:「你别再说了。我们早就和离了,我不可能跟你回去,更不可能给你养儿子。你把该还我的银钱备好,届时交给霜儿就行,从此我们两清,再无瓜葛。」
白送上门的银子没有不要的道理,况且那本就是我应得的。说完,我便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关门。
可季洵却伸手抵住了门板:「慢着!绾娘,你就真的这般狠心,忘了我们从前的情意吗?」 见我不为所动,他又换了个说辞,「你家里早已没有长辈,如今一个妇人独自过活,靠什么谋生?你既不会做针线活,厨艺也寻常,顶多只能替人浆洗衣物。可这般辛苦营生,你能撑多久?找个男人依靠有什么不好?你放心,我定会以正妻之礼迎你回去,让你执掌中馈,过潇洒日子,总比在这深巷里苦熬一辈子强!」
我被他这番自以为是的话搅得心烦,拿起门后的木栓 「梆梆」 敲了两下,语气冷硬:「季洵,你听清楚了 —— 我已经嫁人了。」
3
听到这话,季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可能!女子二嫁本就不易,这才过去三年,你怎么会这么快再嫁?」
我懒得跟他争辩,只淡淡道:「信不信由你,总之我过什么样的日子,不必劳你费心。」
「绾娘,你非要这般倔强吗?」 季洵还在纠缠,「让我养你不好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绝不会轻易放弃!」
我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 —— 从前怎么没发现,季洵竟是这般胡搅蛮缠的性子,倒越来越像他母亲了。这侧门虽偏僻,可万一被人撞见,难免传出闲话。况且沈渊本就爱吃醋,若是让他知道了,指不定要闹什么别扭。
正想叫人来把季洵赶走,身后突然传来了果丫软糯的声音:「娘亲~原来你在这里!要抱抱~」
我回头一看,果丫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朝我扑了过来,霜儿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追着,生怕她摔着。我冲霜儿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弯腰将果丫抱进怀里。
再看果丫的模样,当真是有些 「狼狈」:裙子上沾着的泥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小脸蛋和一双小手也满是泥渍,头发里还插着几根杂草,活像个小泥猴。可她却毫不在意,窝在我怀里叽叽喳喳地炫耀:「娘亲,果丫种了好多菜菜!等它们长出来,爹爹和娘亲每天都能吃果丫种的菜啦!」
我忍不住笑了,在她干净些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们果丫真能干!」
这下倒好,我这 「穷困」 的形象,算是彻底坐实了。果丫还不知晓眼前的情况,兴奋得在我怀里扭来扭去,直到瞥见门口的季洵,才停下动作,好奇地问:「娘亲,这个叔叔是谁呀?」
我轻咳一声,没跟孩子细说前因后果:「这是娘亲老家的邻居,你叫季叔叔就好。」
「季叔叔好!」 果丫乖巧地打招呼,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季洵。
既然被季洵看到了果丫,我索性大大方方地介绍:「季洵,这是我女儿,名叫果丫。」
季洵这才回过神,目光落在果丫身上,满脸不可置信:「她…… 她是你亲生的?」
这话一出口,果丫当即不乐意了,小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气鼓鼓地瞪着季洵:「叔叔你好没礼貌!我当然是娘亲亲生的!我和娘亲是天下第一好!」
季洵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对果丫道歉:「抱歉抱歉,是叔叔说错话了。」 说着,他伸手解下腰间的朱玉锦鲤佩,递到果丫面前,「叔叔把这个小鱼儿送给你赔罪,你原谅叔叔好不好?」
果丫接过玉佩,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见玉佩颜色鲜亮,当即眉开眼笑:「那好吧,果丫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啦!」 说着便把玉佩攥在手里甩来甩去。
季洵见她这般随意对待玉佩,眼底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心疼。我看在眼里,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 小孩子哪里懂玉佩的贵重,不过是喜欢颜色好看罢了,能让季洵 「大出血」 一次,倒也解气。
「果丫告诉叔叔,你今年几岁了?」 季洵又问道。
「三岁啦!」 果丫脆生生地回答,随即又往我怀里蹭了蹭,声音软了下来,「娘亲,果丫肚子饿了,还想爹爹……」
我点了点她的小鼻头,温声道:「好,娘亲这就让亦辰哥哥去寻爹爹,让他今晚早些回来。咱们现在先去吃饭,好不好?」
果丫用力点头:「好!」
我把果丫递给霜儿,让她们先回屋,然后转头看向季洵,语气冷了几分:「知县大人,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上门叨扰。我夫君并非好脾气之人,若是传出什么闲话,影响了你的仕途和名声,可就不好了。」
这话并非恐吓 —— 沈渊的性子,季洵若是真敢再来纠缠,定然没有好果子吃。季洵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往后退了两步,显然是被 「仕途」 二字戳中了要害。
「等等!绾娘,我还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他突然开口。
「你说。」
「果丫…… 她是不是夏天出生的?」
我心里满是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自然不是。」 说完,便不再理会他脸上复杂的神情,「砰」 地一声关上了门。
直到后来换回精致的衣裳,把果丫收拾干净,回到沈渊在宁州的临时宅邸,我才猛然想起 —— 我与季洵是在三年前的冬月和离的,果丫今年三岁,这么算下来,季洵莫不是以为,果丫是他的孩子?
4
傍晚沈渊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果丫手里攥着的朱玉锦鲤佩,随口问道:「夫人今日见客了?」
「是季洵来了,他也来宁州了。」 我没有隐瞒 —— 当初与沈渊初识时,我便把自己的过往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沈渊眉心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他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就是来还从前欠我的银子。」 我没把季洵那些荒唐的话告诉沈渊,免得他又吃醋。
可果丫耳朵尖,当即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跟沈渊 「告状」:「爹爹!季叔叔是娘亲老家的邻居,他长得也好看,就是刚才惹果丫生气了,所以把小鱼儿送给我赔罪啦!你看!」 说着便把玉佩举到沈渊面前。
沈渊看着那枚玉佩,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可到了夜里,他在床上却比往日里更为热切,折腾得我浑身乏力。中途还特意让人端来一碗避子汤喝了,随后凑在我耳边低声问:「娘子,你说,是那季洵好看,还是为夫好看?」
我被他折腾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回答:「自…… 自然是夫君…… 好看……」
沈渊听到这话,低低笑了起来,动作也温柔了些。后来沐浴时,他又在浴桶里缠了我一次,我实在恼了,抬手往他脸上拍了一巴掌。
谁知他不仅不生气,反而捉住我的手,眼底满是笑意:「娘子这一下,倒让为夫觉得痛快。」
我又气又无奈,只能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 谁能想到,在外是骁勇善战、杀敌无数的冷面沈大将军,私下里竟这般爱吃醋,还喜欢让我 「教训」 他呢?
5
我本以为季洵这事就此翻篇,便把心思都放在了新宅的修缮上,忙着筹备将军府的乔迁宴。可就在乔迁宴的前两天,新宅的下人突然来报,说有三个妇人堵在偏门,闹着要见我。
「三个妇人?」 我心里满是疑惑,实在想不出是谁,便起身去偏门查看。
这一看,倒让我吃了一惊 —— 竟是季洵的母亲王氏,带着他的寡嫂茉娘,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看这阵仗,是来 「讨说法」 的。
王氏一见到我,就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苏绾!果然是你在作祟!我就说二郎为何到了宁州后,就写信让家里变卖田产器物,说你过得困苦需要帮衬!哪是什么帮衬,分明是要搬空我季家的家产!」
她一边骂,一边闯进院子,看到院内雅致的布局,又瞥见我身上华丽的衣裳、头上的珠钗,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不等我反应,她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我头上那支最显眼的白玉兰簪,狠狠薅了下来。
「这簪子定是我儿给你买的!还有你身上的绫罗绸缎、住的这好院子,哪一样不是花我儿的钱?苏绾,你拿着我儿的银子享受,脸皮怎么这么厚!」
我被她拽得一个趔趄,霜儿连忙上前扶住我,对着王氏怒声呵斥:「你们疯了不成!可知我家夫人是谁?这玉簪是大将军送的,岂是你们能碰的!还不速速还回来,小心你们的小命!」
「少在这装模作样!」 王氏把簪子攥在手里,梗着脖子反驳,「今儿这簪子我还就不还了!当年你在我季家摆架子,最后拍拍屁股走了,把我儿害得茶不思饭不想。如今我季家有后了,我儿又当了知县,你就想回来当夫人享清福?没门!」
说着,王氏把玉簪递给了身边那个陌生女子,笑着说:「丽娘,你收着!将来你嫁给二郎,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我这才仔细打量那女子 —— 她眉眼间与茉娘有几分相似,却更年轻些,看起来怯生生的。她先是看了一眼茉娘的眼色,见茉娘没反对,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簪子,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当即就把簪子插在了自己头上。
「从今天起,我们娘仨就住这儿了!」 王氏叉着腰,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苏绾,你好好伺候我们。伺候得好了,看在你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让你给二郎当个妾;伺候得不好,你就赶紧滚出我儿的院子,休想再沾季家半点光!」
说完,她就招呼茉娘和丽娘把带来的包袱搬进来。茉娘站在原地没动,倒是丽娘殷勤,跑前跑后地把门外的包袱往院里拖。霜儿气得不行,上前将那些包袱一个个拎起来扔出了门外,丽娘捡进来,霜儿就再扔出去,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王氏见状,竟直接跳起身来,扬手就给了霜儿一巴掌,恶狠狠地说:「小蹄子,跟你主子一样没规矩!等回了季家,我就把你卖去窑子里!」
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 原本还想看看她们到底要闹什么把戏,可霜儿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我早已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王氏竟敢动手打她?
没等王氏再开口,我上前一步,直接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6
她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居然敢对我动手!天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底下竟有弟媳敢对婆母动手的道理啊!」
茉娘与丽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想去扶,却又不敢真的靠近我。
「绾妹子,你别跟娘置气,她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并没真要你操劳伺候我们,你就算服个软、说句好话,这事也就过去了!怎么能真的动手呢?况且这院子本就是洵郎的,我们不过是暂住两日,又碍着你什么了?反正等洵郎办完事,咱们早晚也得一起回沛县去!」
我那前大嫂茉娘,总算开口说了句话。
只可惜,这话听着是劝和,实则字字都在往我身上泼脏水,半点没提王氏先找事的茬。
她如今比从前消瘦了不少,性子也没过去那般泼辣张扬,可这煽风点火的本事,倒是半分没减。
毕竟当年,就是她带着五个儿子住进了季府,最后还勾着季洵上了床,把王氏哄得团团转的女人,手段从来都不简单。
我面上摆出一副无辜模样,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我可没动手,方才动的是脚。」
王氏被我这话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你这孽障,我跟你拼了!」
她挣扎着就要冲上前撕打我,茉娘和丽娘也在一旁蠢蠢欲动,像是想帮着王氏推波助澜。
可她们连我的衣角都没碰到,从内院方向就冲出来一群身着劲装的侍卫,三下五除二便将她们按在了地上。
紧接着,下人抬来一张铺着软垫的太妃椅,李嬷嬷则端着一盘鲜红的荔枝,缓步走到我面前。
我慢悠悠坐下,捻起一颗荔枝剥了皮送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 当真甜得恰到好处。
「我倒想问问,是谁说这院子是季洵的?又是谁说,我要跟你们回沛县的?」
王氏等人看着我这般从容华贵的模样,又瞧见内院门打开后,里面竟是另一番精致气派的景象,全都傻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茉娘和丽娘毕竟比王氏多些心思,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对,没敢再轻举妄动。
可王氏还是拎不清状况,依旧撒泼打滚:「这院子不是我家二郎的,还能是谁的!你这泼妇,难道是讹了我家二郎的钱,又去勾搭了别的野男人?果然是嫁过一次的浪货!」
她转头对着按住自己的侍卫叫嚣:「你们这群莽夫,还不快放了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沛县知县季洵的亲娘!你们竟敢帮着这个贱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嬷嬷便上前一步,扬手就扇了过去。
啪!啪!啪!
「对将军夫人不敬,按规矩掌嘴。」
王氏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渗出了血,两颗牙齿直接被打落在地。她张嘴想哀嚎,一口血先喷了出来。
李嬷嬷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这掌嘴的力道,可不是寻常丫鬟能比的。
「苏绾,你也太过分了!再怎么说,娘也曾是你的婆母……」茉娘见王氏被打,壮着胆子开口,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我。
啪!啪!
又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直呼将军夫人名讳,继续掌嘴。」
茉娘被扇得发髻散乱,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她捂着嘴,剩下的话再也不敢说出口,只能含混地呜咽着。
李嬷嬷又走到丽娘面前,丽娘吓得浑身发抖,连忙伸手拔下头上的玉簪,双手捧着递过来。
「夫人饶命!这事跟我没关系!这玉簪是婶子塞给我的,我现在就还给您!求您放过我吧!」
我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李嬷嬷接过玉簪。我把玉簪拿到手上,细细擦拭着上面的灰尘,见簪子完好无损,才悄悄松了口气。
丽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脸上刚露出一丝庆幸,下一秒,茉娘突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尖利的指甲直接在她脸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没出息的东西!就你这般软弱无能,将来我要是不在了,你怎么能坐稳季家主母的位子!」
丽娘捂着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惊慌地哭喊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不想平白得罪人而已!表姐,婶子,我是想嫁给季大哥,可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位夫人身上穿的、戴的、用的,就连这盘荔枝,哪一样是季大哥能挥霍得起的!」
其实我也没那么奢侈,这荔枝是将军府乔迁宴的贺礼,灵山县那边提前两天送过来的。不过这阵仗,该装还是得装。
「哎,还是这位妹妹有眼力见。」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王氏和茉娘,语气平淡却带着威压:「季洵难道没告诉你们,我已经嫁人了吗?我家夫君啊 —— 可是个大人物。」
茉娘和丽娘见识浅,听我这么说,对视一眼,脸上的慌乱肉眼可见地加重了。
可王氏就是个认死理的,依旧嘴硬:「今天你把我这老婆子打成这样,就算你家男人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瞧你这骄奢的样子,我猜你也就是二嫁给了个有几个臭钱的商户!苏绾,你可知知府大人为何让我家二郎来宁州?就是想提拔他!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儿就能当上宁州通判,成为整个宁州府的二把手!」
「到时候,我就让我儿定你的罪!让你浸猪笼、骑木马,把你头发全拔光!我倒要看看,是你家那个商户有本事,还是我儿宁州通判的本事大!」
7
「噢?我怎么不知道,这宁州通判换了人,还能有这么大的官威,敢治我家娘子的罪?」
声音从院外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两侧侍卫见状,立刻齐齐躬身行礼:「将军!」
沈渊一身玄色暗纹锦袍,料子考究非凡,外披的墨色大氅尚未卸下,腰间悬挂的佩剑如同蛰伏的猛禽,透着凛冽的寒光。
他身后跟着贴身护卫亦辰,缓步从远处走来,周身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压,连空气都似染上几分肃杀之意。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主。
真是的,一来就把我的威风全抢光了!
「娘子,这是怎么回事?」他走到我身边,语气带着几分关切,目光却冷冷扫过地上的三人。
「喏,这几位是我前夫的母亲,还有他的妻妾,上门来想借宿。说咱们这御赐的将军府,是她儿子季洵的;说我头上这支贤妃娘娘亲赐的白玉兰簪,也是季洵送的。还说我啊 —— 嫁了个没身份的富商,不如季洵有本事。」
我促狭地冲他笑了笑:「沈大将军,看来你的名声,还是不够响啊。」
「噢?」他抬手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指尖划过冰冷的剑鞘,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么说,是我往日在战场上杀的敌,还是太少了些。不如…… 现在再添几个?」
我和沈渊一唱一和,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
地上跪着的三人吓得浑身发抖,像筛糠一样停不下来。
丽娘最识时务,立马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嘴里不停喊着「将军饶命」。
茉娘则神情涣散,眼神呆滞地看着沈渊,喃喃自语:「你…… 你竟然嫁给了将军?成了将军夫人?」
只有王氏还在嘴硬,梗着脖子喊道:「一个嫁过人的病弱女子,还能高嫁进将军府?别以为老婆子没读过书就好骗!你要是大将军,我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娘呢!」
她的话刚落,亦辰手中的长剑突然出鞘,寒光一闪,直接削去了她额前的一撮头发。
「啊 —— 我的头发!」王氏尖叫起来,声音刺耳。
亦辰的剑紧接着贴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冷的剑锋划破皮肤,一丝血迹缓缓渗了出来。
「对大将军和将军夫人不敬,又口出狂言冒犯当今圣上与先皇太后,你可知?这在大周朝,是要剜嘴剖心的死罪!」
王氏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剑,感受着颈间的刺痛,这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权贵是真的惹不起,先前的嚣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饶命…… 大将军饶命啊!是贱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我走上前,轻轻踹了她两脚,心里暗忖:又没真要杀她,这就吓晕了,真是没劲。
沈渊看向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既然她们想借宿,那就让她们住下。正好过两日就是乔迁宴,到时候让那位‘未来的宁州通判’好好看看,到底是谁有本事治谁的罪。娘子,你觉得如何?」
我点头应道:「那就把她们安排在这院子里吧,这原本是给下人住的偏院,‘通判大人’的亲眷,可别嫌弃才好。」
「不…… 将军!将军夫人饶命!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不知道这是将军府!实在不敢叨扰您,求您大发慈悲,放我们走吧!」
茉娘看到王氏脖子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脸色惨白如纸,趴在地上「咚、咚、咚」地磕着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染红了地面。
丽娘更是吓得瘫软在地,浑身不停痉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跟着茉娘一起磕头,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她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时贪财收下的玉簪,竟然是贵妃亲赐的宝物。
霜儿这时拎着她们的包袱走过来,狠狠砸在她们脸上:「方才死皮赖脸要进来,现在让你们住就住,哪来那么多废话!」
总之,这三人暂时被关在了这处偏院。
每日三餐只给两碗水、一张饼,让她们自己分着吃。反正偏院门口有侍卫严守,她们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8
转眼到了乔迁宴这天,宴会如期举行。
我作为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从清晨就开始忙前忙后,接待前来道贺的官员显贵,陪他们寒暄交际。而官员们带来的儿女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庭院里赏景说笑,气氛倒也热闹。
就连果丫,也找到了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在李嬷嬷的陪同下,在花园里追着蝴蝶嬉戏,笑得格外开心。
这俨然成了一场热闹非凡的大型交际宴。
眼看吉时快到,宴会即将正式开始,我准备回后宅换身华服,再出来入席。
刚走到回廊拐角,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绾娘?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人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疑惑,「难道是来将军府做了丫鬟?」
除了季洵,还能有谁。
我嘴角抽了抽,差点忘了,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在沛县时一穷二白的模样。
不过现在,我也懒得再跟他装了,正想开口反驳,一阵香风突然扑了过来。
「好姐姐,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在这儿呀?让妹妹好找!」
青阳县主快步走到我身边,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又转头看向拦路的季洵,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素来脾气急躁刁蛮,最见不得有人欺负我。
「你是谁啊?没瞧见我正跟姐姐说私房话吗?哪来的不长眼的,快滚远点!」
「县…… 县主?」季洵看到青阳县主的衣着和配饰,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又转头看向我,满脸难以置信,「绾娘,你一个丫鬟,怎么会和县主相识?」
这回轮到县主傻眼了,她上下打量了季洵一番,语气更加不客气:「我说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是谁把你放进来的?我看你是祖坟冒黑烟,把眼睛熏瞎了吧!要是没用,不如直接挖了!再敢胡言乱语,说我将军夫人姐姐是丫鬟,我就剜了你这张破嘴!」
季洵被骂得狗血淋头,却还不死心,急忙解释:「将军夫人?县主您一定是认错人了!绾娘就是个普通丫鬟,她也是从沛县来的,还曾是我内……」
「聒噪!实在太聒噪了!」
没等季洵说完,县主就没了耐心,对着身后的随从喊道:「来人啊,把这个胡搅蛮缠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随从得令,上前一把揪住季洵的衣领,直接将他扔进了旁边的亭心湖里。
这湖水不深,淹不死人,却足够把他弄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我看着季洵在湖里扑腾的模样,忍了好久才没笑出声来。
县主还在一旁念叨:「我说你们将军府的人也太不小心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放进来,回头可得好好管管。」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晦气事了。」她转头看向我,语气又变得亲昵,「姐姐,你上次教我的御夫之术特别管用,你再教我几招呗?」
「教,肯定教,等宴会结束,我慢慢教你。」
我看也没看湖里的季洵,拉着县主就往后宅走。
周围看热闹的宾客都掩着嘴偷笑,议论纷纷。
季洵好不容易从湖里爬上岸,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侯府的侍女见状,连忙递过来干净的巾帕,说已经备好换洗衣物,要带他去偏院更换。
可就在这时,前厅传来了入席的钟声,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季洵想起方才县主说的话,哪还有心思换衣服,用巾帕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便急匆匆地往前厅赶。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亲眼看看,绾娘到底是不是真的成了将军夫人。
他不敢信,也不愿意信。
9
然而,当他走进前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主位上时,季洵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意,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又回到了方才冰冷的湖水中。
他望着绾娘身上那套绣工精美的华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气质雍容华贵。她正微微侧着头,听身旁那位身着玄袍、气势威严的沈大将军低声说着什么,唇角始终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可那笑意,从前都是对着他的啊。
季洵一直都知道绾娘生得美,可今日在这般盛大的场合里,她从容自若、贵气逼人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是他从未敢想象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卑怯感,悄然在季洵心底蔓延开来。
他虽也是个七品知县,可在沈大将军这般煊赫的权势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就像尘埃一样。
枉他之前还以为,绾娘离开他后过得穷困潦倒,甚至妄想她迟早会回心转意,回到自己身边。
此刻,他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后悔。
为何当初非要听母亲的话,把大嫂茉娘纳为平妻?哪怕只是纳为妾室,也不至于把绾娘逼走吧?
又或者,他早该给茉娘和五个侄儿租个小院,让她们搬出去住,而不是让她们留在府里,生生把他的绾娘逼得彻底心死,提出了和离。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慌乱,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越是用力,手指就越不听使唤,杯中的美酒顺着杯沿洒了出来,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季洵赶紧俯身去捡碎片,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从这场让他难堪的宴席中藏起来,避开众人异样的目光。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果丫,心里的狼狈与自卑稍稍减退了些。
好在…… 她还给他生了个孩子。
虽然绾娘一直否认果丫是他的女儿,可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沈将军此前从未有过妻室,而他和绾娘相遇时,已是草长莺飞的春日,与果丫的年岁根本对不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绾娘遇到沈将军的时候,肚子里就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有了…… 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让季洵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主位上的绾娘,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10
「我瞧着那位季知县,倒是对你还念念不忘。」沈渊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醋意。
「停,打住。」我赶紧打断他,「你可别又吃飞醋,回头再折腾我,今天可是咱们将军府的乔迁宴,别扫了大家的兴。」
「我错了,为夫只是看见他那副模样,心里就不舒坦。」沈渊握住我的手,语气软了下来,眼底却依旧带着寒意。
我知道,沈渊一旦不舒坦,就准要搞事,不过这事我倒也喜闻乐见,正好省得我动手。
酒过三巡,沈渊突然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席下,沉声道:「宁州通判何在?」
席下当即站起一位面色黝黑、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礼:「末将在此,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沈渊看着他,淡淡开口:「噢?你就是宁州通判?那沛县的季洵,又是何人?」
季洵这才如梦初醒般站起身,躬身行礼:「将军,在下才是季洵,现任沛县知县。」
「原来是季知县。」沈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将军倒是好奇,你不过是个沛县知县,怎敢对外自称宁州通判,还敢用通判的名头,在将军府外耍威风?」
沈渊的话一出口,席上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特别是那位黑面通判,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恶狠狠地看向季洵,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 若是季洵今天解释不清楚,他定要扒了季洵的皮!
季洵先是慌了一瞬,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将军何出此言?季某为官向来兢兢业业,从未敢对外自称通判,更不曾耍过什么威风。况且……」他看了一眼黑面通判,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季某不过是个小小知县,怎敢冒用通判大人的名号,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沈渊冷笑一声,「可你的母亲和妻妾,却不是这么说的。」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便押着王氏、茉娘和丽娘走了进来,将她们推到了席前。
季洵看到三人,顿时错愕不已:「母亲?茉娘?丽儿,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三人这两日在偏院受了惊吓,又没吃好睡好,此刻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季洵再仔细一看她们的模样,更是大惊失色 —— 王氏的脸又肿又青,额前一大片头发被削去,露出青白的头皮,看着狼狈又吓人;茉娘的半边脸也肿着,嘴角还有未消的淤青;丽娘的脸上则带着一道明显的血痕,眼神躲闪,满是恐惧。
「沈大将军,您这是何意!」季洵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眼中布满血丝,「我娘与我的家眷在沛县老实本分地过日子,从未招惹过您,您为何要将她们抓来,还无故动手殴打!她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受此等虐待!难道将军府内,就可以无视王法吗?」
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更加悲愤:「难道说,仅仅因为季某曾与将军夫人…… 有过一段旧情,您就要如此报复我季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茉娘突然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拼命摇头,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季洵眼中满是惊异,越发觉得是将军府胁迫了她们,不让她们说实话,心里的怒火更盛。
「噢?你是想说,我夫人曾与你结过夫妻,如今二嫁给我,我便因此记恨,找你季家泄愤?」沈渊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在场的人都不敢出声。
11
沈渊的语气平淡无波,没有丝毫窘迫,可这话一出,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席上宾客顿时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季洵也没想到,沈大将军竟然敢在全宁州的权贵面前,亲口说出绾娘的过往,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就在这时,沈渊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让我心里格外安稳。
我对着他浅浅一笑,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初到宁州,将军府本就是众人好奇议论的对象,与其遮遮掩掩,让别人私下扒探、编造谣言,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破不立。
况且宁州不是沛县那种小地方,女子二嫁本就是常有的事 —— 下至市井小民,上至青阳县主,不也是二嫁给了侯爷吗?从来没人敢说半句闲话。
更何况,错的从来都不是重新寻觅幸福的女子,而是那些轻易违背誓言、纵容亲族作践发妻,却还自诩深情孝义的虚伪男子!
霜儿看不惯季洵那副颠倒黑白的模样,主动站了出来,声音清亮地说道:「季大人,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我就替你说!当年我家夫人嫁与你时,你家境贫寒,几乎是一穷二白,你们季家全家的用度,全靠我家夫人的嫁妆支撑!可你们成亲还不到一年,你就听了你母亲的话,把寡嫂茉娘纳为平妻,美其名曰为季家绵延香火 —— 可茉娘进门时,还带着五个儿子!我家夫人的嫁妆,哪里经得住你们这么挥霍!」
「况且你当初跟我家夫人承诺过,此生绝不会再娶旁人。可你却先违背承诺,又不顾夫妻情义,纵容茉娘和你母亲欺负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心灰意冷,才主动提出和离,可你们季家还不满足,硬是讹走了夫人一半的钱财,才肯放她离开!」
霜儿的话一说完,席上宾客顿时一片哗然,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季洵的眼神里满是鄙夷。
青阳县主最先忍不住,拍着桌子站起来:「妹妹!我竟不知道你这前夫家如此恶毒,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该让人去沛县,把这一家子都收拾了!」
下面的宾客也纷纷议论起来:
「啧,我当是什么清贵门第,原来是靠着媳妇的嫁妆过活,还把大嫂纳为平妻,这简直是不知廉耻!」
「果然是小地方来的,连基本的伦理纲常都不顾,娶自己的大嫂,他兄长要是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哎,嫁进门一年,就要养五个侄儿,换做是谁也受不了啊!换成我,早就跑了,哪还会等到被人讹钱才走!」
「这季洵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是个忘恩负义、寡情薄幸的东西!」
议论声越来越大,季洵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霜儿继续道。
「好在上天有眼,让我家夫人遇上了沈将军,结为良缘。可你老母和妻妾在两日前闯到将军府,见我家夫人如今过得好,心生嫉妒,不仅言语辱骂,还抢了我们夫人头上贤妃娘娘亲赐的白玉兰簪!我家夫人好心劝导,她却说季大人马上就要被提拔为宁州通判,喝令我家夫人要好好伺候她们三人,否则就要治我家夫人的罪!」
下人把王氏等人叮铃哐当的行李包袱都拿了上来。
打开,里头有好些王氏私藏的家财。
季洵看了,面色煞白。
难不成是他让家中取银钱,他母亲心生怨怼,就去找了绾娘的麻烦?
这还没完。
「毕竟相识一场,我家夫人原本也不准备追究。谁知你老母不服气,又对我家将军不敬,还口出狂言,说自己是皇帝他老娘!诸位,这是王氏的原话,奴婢代为重述,没有丝毫不敬之意,望为我见证!」
「总而言之,若你真谈王法,你家老母哪一条不是削脑袋的大罪!我家将军只将她削发代首,才是小惩大诫!宽宏无量!」
「疯了!这季家老娘真是疯了!辱骂沈大将军!对皇太后不敬,还敢抢先贵妃亲赐的玉簪!简直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这季知县也算清正之人,怎会有如此癫狂的老娘?」
「我看季知县那官儿,也算做到头了!」
「快离他们远些!莫要牵连了我等!」
原本的宁州通判怒火中烧:「好你个沛县季洵,老子还没走呢你就开始肖想这宁州通判的位置!给我名上抹黑,老子今天绝不放过你!」
季洵面如死灰,摇摇欲坠。
「不可能,不可能……这些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
结果丽娘承受不住压力,尖声哭啼起来。
「季大哥,这些都不关我的事,都是婶子哄骗我来的!她说是来讨季家的债,讨到了会将好东西分给我,所以我才接过了那白玉兰簪!那是婶子抢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也都是婶子说的!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我要回家……」
12
王氏一直默默不吭声,此时见丽娘把她卖了,跳起来撕扯丽娘的头发。
「小贱人,拿东西的时候收得快,如今翻脸不认人?你休想再进我季家的门!」
「不进就不进,有你这个婆母难怪将军夫人从前要跟季大哥和离!你季家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窟!」
两人撕打起来,好不热闹。
宾客如看戏,还喝彩鼓掌起来。
季洵闭口不再质疑。
看着面前场景心如刀绞。
他用力将两人分开,王氏不慎摔倒在地。
「够了!娘!你难道还嫌不够丢人?非要让我们全家都给你陪葬才满意吗!」
说完,季洵突然看向上座的我。
神情悲怆狼狈。
一股悔恨与自责在他眼中弥漫。
沈渊恰时为我拭去唇边的酒渍,掰正了我的脸。
「娘子,你可不准心疼他。」
「我心疼个蛋!」
我轻拍他的大腿:「别闹,看戏呢!」
沈渊克制唇边的笑意,胸腔震得狂颤。
这时,茉娘爬过去抱住王氏。
「玉郎这些年好不容易熬到了知县这个位置,要是丢了官咱们一家怎么活!您也要为逸儿的将来着想啊!娘!」
我默默又为这位前大嫂竖起了大拇指。
每一次她都能让我刮目相看。
绝。
王氏听这话,终于停歇。
「儿啊,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季洵不语,只是闭上眼睛,流下泪来。
王氏突然就笑了。
「这两日,娘天天盼着二郎你来接我,可如今你来了,却未曾关心娘过得好不好,疼不疼……为娘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
她歇斯底里哭了一阵,缓缓站起身。
「罢了!谁让我今日着了她的道,也当,我没养过你这个儿子罢!」
哎,我突然有些心软。
准备站出来说一套装腔作势的话。
然后放了他们。
其实我本来也不是那等不依不饶的人。
就是想威慑一下,让他这一家子不敢再来纠缠我。
如今见好就收。
我也没有真想把人逼死。
可我还没开口。
一个矮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王氏腿边。
「季叔叔?你们在干什么呀?」
果丫歪着脑袋,手里还拿着那条朱玉锦鲤。
她面朝季洵,蹦蹦跳跳。
全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
李嬷嬷怎么没在她身边!
身在上席的我预感有什么不对。
猛地起身!
「——果丫!」
下一瞬!
我瞳孔微缩,几欲昏厥!
12
那日王氏挟持了果丫。
我和沈渊答应她,不再追究她先前之事,季洵的乌纱帽也不会掉,让她放了果丫。
就连季洵也十分紧张,努力劝慰他娘亲,先放了孩子。
可王氏已然恶鬼上身,十分癫狂。
见果丫对我们都如此重要,更是不愿放手。
就那样抱着果丫跳入湖中,一同寻死!
可她不知道。
那亭心湖水浅。
她跳进去只把自己磕破了脑袋,果丫在她怀中。
只呛了几口水。
沈渊和季洵同时跳下水救人。
我吓得浑身发软。
最先将果丫捞上来的是季洵。
他抱着果丫奔到我面前。
如邀功般。
「绾娘,我不会让果丫受到伤害,毕竟她是我们的……」
啪!
我扇了他一巴掌。
我咬紧了牙齿。
「蠢货!她是贤妃娘娘的女儿——果沅公主。」
我用平生最为冷漠的眼神看向他。
「季洵,你完了,你们季家,全完了!」
那一天,我看到季洵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
又哭又笑,似癫似狂。
五官都挪了位,辨不出是喜是悲。
最后他又下水将他老娘捞了上来,疯疯癫癫的,一起被押入了大牢。
李嬷嬷看管不周,被沈渊用了家法。
好在果丫没有大碍。
「娘亲,果丫是不是给您和爹爹惹麻烦了。」
我搂着这个小小的人儿,如视珍宝。
「乖,果丫别多想。你在自己家中嬉戏玩耍,自然错不在你。错的是那些想害人的恶人,爹爹娘亲不会放过他们的。」
13
王氏被秋后问斩。
季洵丢了官,全家流放。
我最后一次见到季洵时。
他一副好皮囊被磨得千疮百孔。
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短短几日老了十几岁。
口中魔障:「绾娘,为何你宁愿给他人养女儿,也不愿意给我养儿子?」
我冷笑。
如今对季洵已没有半分耐心。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深情?」
「我没猜错的话,你娘并不知道你绝嗣的毛病,当年你对她说是我的身子不好,才怀不上孩子吧。」
我虽没有把王氏当作亲娘对待,但该有的礼数却从未落下。
刚嫁进门时,王氏对我也和颜悦色,相处甚欢。
直到寡嫂到季家的那一年,她突然对我态度转变。
我一直以为是她看中了寡嫂好生育,才让季洵娶了茉娘。
可后来茉娘进门后,她更是变本加厉,对我处处看不顺眼,还惯得那五个侄儿不把我放在眼里。
在我房中偷窃打砸。
就连我走,也要让我赔付耽误他儿子的银钱。
如今我才想明白其中缘由。
分明就是他季洵自卑于自己的无子之疾,就将我推出来做挡箭牌。
他眼睁睁看着王氏作践我。
却拿孝义当借口,实则隐藏自己的私欲。
否则当年他怎会在我风寒病弱难以下床时, 与茉娘夜夜偷欢。
似是被我说中了, 季洵终于没有辩解,露出真面目来。
他癫狂大笑。
「可我本来就没有绝嗣!茉娘给我生了儿子!」
我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噢?你还不知道吧。」
「茉娘为了那孩子不受牵连,承认了他不是你季洵的骨肉。隔壁李家, 已经将那孩子认回去了。」
「不可能……怎么会,那是我的逸儿……」
最后季洵气急攻心, 哇地一口紫血喷出。
生生气成了痨病鬼。
后来听说他和茉娘在那流放路上。
名为夫妻, 实如寇仇。
再无半分情谊。
五个侄儿又是吸血的小鬼。
一家子鸡飞狗跳。
毕竟王氏死了,许多旧账,又可以翻出来算到别人头上了。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终于彻彻底底与我无关了。
爽哉。
14 番外
当年我跟季洵和离后,带了全部家当离开沛县,在半路遇到了山匪。
山匪想要劫财杀人。
是贤妃娘娘让侍卫救了我和霜儿。
那时果沅刚满月,贤妃娘娘自香峰别院逃出, 想把孩子送到沈家军营。
可是她病了。
病得很重。
幼时父亲是县里唯一的大夫, 我也精习岐黄之术。
我知她熬不过如此舟车劳顿。
于是主动请愿为她护送孩子, 以报救命之恩。
贤妃娘娘给了我一根白玉兰簪, 便将果沅托付给了我。
她信我,我也没有负她。
但当时我并不知贤妃娘娘身份, 蠢笨地以为沈渊是孩子的父亲。
军营男人不会养那软软糯糯的小团子, 我放心不下, 和霜儿又留了些时日。
春去秋来,却传来贤妃娘娘已病逝的消息。
而贤妃, 正是沈渊的长姐。
信中遗愿, 就是让果沅记在沈渊名下,永远不要回皇宫。
此事传到圣上耳中,他默许了此事,只是派来了李嬷嬷教习果沅。
默默安葬了贤妃。
后来我时常摩挲着那枚白玉兰簪。
暗暗发誓。
我这一生,只会有果沅一个女儿。
永远守护她。
感恩那位给了她生命,救了我性命的女人。
后来的后来, 我曾问过沈渊。
他会不会后悔没有子嗣。
我虽知他沈家受圣上牵制。
贤妃娘娘与圣上青梅竹马, 也因政权心生间隙,被送到香峰别院七年, 鲜少看望。就是因为圣上不愿贤妃娘娘诞下皇子,不愿他们沈家再生出武将星。
可我还是会心绪摇摆。
毕竟寻常显赫人家,最注重继承香火。
沈渊看我面色沉重, 如临大敌。
端着避子汤。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娘子放心, 你不想生,我便喝一辈子避子汤。」
「毕竟在遇到娘子之前,我以为我会终生不娶。」
我这才嗤笑出声:「呵,男人,果真都是说话不算话的主,那你怎又娶了我了?」
沈渊不知想到了什么, 轻咳了两声,脸色有点诡异地发红。
噢。
差点忘了。
当年是我觊觎沈渊这个八块腹肌的貌美鳏夫。
在知道果沅不是他的孩子的第二年。
吃醉了酒, 鬼迷心窍。
将沈渊按在营帐里的案几上狠狠开了荤。
后来我想当什么都没发生。
沈渊却直接抬了八十一担聘礼, 将我娶进了门。
「娘子,遇到你是我沈家幸事, 也是我之幸事。」
也是我之幸。
噢还有。
果丫不是果沅的小名。
是两岁时教她念自己的名字,她口齿不清,非要说自己叫果丫。
那就果丫吧。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