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手里攥着刚削了一半的苹果,刀刃悬在空中,冰凉的金属感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客厅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锤子,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引子
“那套老房子,我昨天签了字,卖了。”
儿子陈哲说出这句话时,正低头划拉着手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晚饭吃了什么。
我手里攥着刚削了一半的苹果,刀刃悬在空中,冰凉的金属感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客厅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锤子,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
他终于抬起头,二十二岁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带着点不耐烦。“我说,房子卖了。中介说价格不错,全款,省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空气。那套房子,是我和丈夫陈卫国结婚时的婚房,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念物。这些年我们一直舍不得卖,就想着将来给陈哲结婚用,那是他的根,也是我的念想。
“谁让你卖的?房本上是我的名字!你怎么卖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堵着一团棉花,喘不过气。
陈哲皱了皱眉,那种我最熟悉的、嫌我大惊小怪的表情。“妈,你几年前就签过一个委托公证,忘了?我创业需要启动资金,这钱我先用着,以后会还你的。”
委托公证?我拼命回忆,想起三年前他说要办什么创业贷款,需要一个资产证明,让我去公证处签过一堆文件。当时我眼睛老花,看不太清,只想着儿子有出息,要什么我给什么,便毫不犹豫地签了字。
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我浑身发冷,手里的苹果“咕咚”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他脚边。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把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
“我跟朋友约好了,出去一趟。”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走。
“站住!”我扶着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那笔钱呢?卖房的钱打到哪里去了?”
“我的卡上。妈,这是我的事,你就别管了。”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我心尖发颤。
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滚落在地上的苹果,就像看到了我那颗被儿子随手丢弃的心。我掏心掏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眼里没有我这个母亲,没有那个家,只有他自己和他的钱。
这时候,丈夫陈卫国提着一袋子菜从外面回来,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惠兰,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先涌了出来。我指着门口,又指着地上的苹果,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老房子……被他卖了。”
陈卫国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他把菜往地上一扔,大葱和西红柿滚了一地。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攥紧拳头,嘴唇哆嗦着:“这个!”
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愤怒,一样心痛,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坠入了更深的冰窖。
他叹了口气,松开拳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安抚:“卖了就卖了吧。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是为了创业,为了咱们家好。你别太激动,气坏了身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双我看了三十年的眼睛里,没有风暴,只有一片息事宁人的浑浊。他竟然,早就知道?或者说,他竟然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心想,这究竟是怎么了?我的儿子,我的丈夫,这个我付出了全部心血的家,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地方。我像个外人,被隔绝在一堵由冷漠和谎言砌成的墙外,无助地看着里面的一切分崩离析。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东西,随着那套老房子的消失,也永远地死去了。
第一章 冰冷的余温
晚饭的气氛,冷得像冰窖。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陈卫国后面手忙脚乱做出来的。西红柿炒蛋的汤汁有点多,青椒肉丝的盐也放重了。他不停地给我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惠兰,别跟自己过不去。”
我木然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也咽不下去。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
陈卫国看我没反应,又叹了口气,自己夹了一筷子咸得发苦的肉丝,硬是往下咽。“小哲这事,是做得不对。太冲动,也没跟我们商量。可他毕竟是想做一番事业,我们当父母的,得支持他,对吧?”
我抬起眼,看着他那张企图粉饰太平的脸。他是一家事业单位的小科员,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信奉的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可这“和”,难道就是无底线的退让和纵容吗?
内心独白之一:家是什么?以前我觉得家是港湾,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家人的笑脸。可现在,这个家更像一个精致的舞台,陈卫国在上面卖力地表演着“和睦”,而我和儿子,一个心碎,一个冷漠,我们都在他搭的台子上,演着一出荒唐的戏。
“支持?卫国,那不是一笔小钱,那是我们的老底,是留给儿子结婚的!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拿走了,这叫创业?这叫抢劫!”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
“话不能这么说嘛,”陈卫国放下筷子,眉头拧成了川字,“钱没了可以再挣,一家人最要紧的是和气。你这么一闹,小哲心里也不好受,以后父子、母子之间有了隔阂,那才麻烦呢。”
我简直想笑。他心里不好受?他要是真有一点点不好受,就不会在说出那句话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不想再跟陈卫国争辩,因为我知道,我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在他那里,儿子的任何行为都可以被“他还年轻”“他想上进”所原谅。而在我这里,我看到的是亲情的背叛和人性的凉薄。
晚饭后,我默默地收拾碗筷。厨房里,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我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陈哲从小到大的片段。他小时候很黏我,会把幼儿园里发的唯一一块饼干留给我,会用歪歪扭扭的字给我写贺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疏远了呢?
我想起来了,大概是上高中开始。他迷上了电脑游戏,成绩一落千丈。我苦口婆心地劝,甚至把电脑锁起来,结果他和我大吵一架,说我根本不懂他的世界。那次,他一个星期没和我说一句话。后来,还是陈卫国出面调停,给他买了最新款的手机,这事才算过去。
从那以后,好像就定下了规矩。他想要什么,只要陈卫国满足他,他就能给我们一点好脸色。而我这个只会说教的母亲,渐渐成了他最烦的人。
内心独白之二:是我错了吗?是我管得太多,让他觉得窒息,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可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好吗?我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给了他,难道换来的就是这种结果?我感觉自己像个种树的农夫,天天浇水施肥,盼着它开花结果,最后却发现,它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洗完碗,我回到空荡荡的客厅。陈卫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里正播报着什么经济数据,他看得聚精会神,仿佛家里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走到陈哲的房间门口,门关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
“谁啊?”里面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
“是我,小哲。我想跟你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我很忙。”
隔着一扇门,他的声音冰冷又遥远。我攥紧了睡衣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那笔钱,你到底打算用来做什么?总得让妈知道,心里有个底吧?”我放低了姿态,几乎是在恳求。这是我的第一个次要悬念:钱的真正去向。
门里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他的声音:“一个互联网项目,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能赚钱就行了。”
“那你爸爸……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要卖房子的事?”这是我的第二个次要悬念,也是插在我心上的一根刺。
门里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更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你问他去。”
说完,里面就再没了声音。我站在门口,像个被判了刑的囚犯,等待着那扇永远不会为我打开的门。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我,时间在流逝,而我和儿子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第二章 冰冷的墙
第二天,我顶着一双核桃似的肿眼去学校上班。
我是高三的语文老师,兼任班主任。一进办公室,共事的王老师就关切地问:“林老师,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着凉。”
我不能告诉她真相。家丑不可外扬,这是我这代人刻在骨子里的观念。更何况,在同事眼里,我一直是个成功的母亲。陈哲虽然成绩一般,但嘴甜,会来事,以前来学校找我,叔叔阿姨叫得特别亲热,谁都夸他懂事。
现在想来,那些“懂事”不过是他的表演。他太清楚怎样才能讨好别人,怎样才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他想要的东西。
内心独白之一: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几十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我突然感到一阵恍惚。我能教好别人的孩子,让他们懂得感恩,懂得奋斗,为什么却教不好自己的儿子?为人师表,我教书育人,可回到家里,我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这种割裂感,让我觉得无比讽刺。
上午的课间,王老师凑过来,状似无意地跟我闲聊:“哎,林老师,昨天我下班路上,好像看到你家陈哲了。在市中心那个新开的商场,跟一个打扮得挺时髦的姑娘在一起呢。那姑娘背的包,我查了一下,得好几万呢!你儿子真出息,交了这么个女朋友。”
我的心猛地一沉。商场?时髦的姑娘?几万块的包?这跟他说的一心扑在“互联网项目”上,可完全对不上号。一个次要的悬念冒了出来:他卖房的钱,是不是都花在了这个女孩身上?
我敷衍着笑了笑:“是吗?年轻人嘛,爱玩。”
可我的手,在办公桌下面,已经悄悄攥成了拳头。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我坐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埋头做题,思绪却飘回了家里。那个家,现在对我来说,像一个冰冷的盒子,装满了我和陈卫国的沉默,以及陈哲的冷漠。
放学后,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学校的花坛边坐了一会儿。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孤单又萧瑟。我拿出手机,翻看着以前的照片。有一张是陈哲十岁生日时拍的,他搂着我的脖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亮晶晶的。那时候,他的世界里,我就是全部。
可现在,他的世界大到我再也看不懂,而我的世界,却因为他,正在慢慢坍塌。
回到家,陈卫狗已经做好了饭。他见我回来,脸上堆着笑:“回来了?快洗手吃饭,今天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书房,拉开他平时放重要文件的那个抽屉。他跟了进来,紧张地问:“惠兰,你找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翻找着。果然,在一个牛皮纸袋的夹层里,我找到了一份文件。那是一份个人借贷合同的复印件,借款人是陈哲,担保人是陈卫国,借款金额是二十万。日期,是半年前。
我举起那张纸,手都在发抖。“陈卫国,这是什么?”
他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他卖房子,是不是为了还这笔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帮他瞒着我?”
这个悬念,像一把刀,终于捅破了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就在这时,我切换到了第三人称视角,仿佛灵魂出窍,看到了这个压抑的场景。
灯光下,林惠兰的脸因为愤怒和失望而扭曲,她手里的那张纸,像是一张判决书。对面的陈卫国,则像一个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眼神躲闪,双手无措地搓着衣角。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却只能发出“我……我……”的单音节。他想解释,想说这都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可是在妻子冰冷的目光下,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无情的滴答声,敲打着这个家庭濒临破碎的边缘。
内心独白之二:原来,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他们父子俩,早就结成了同盟,一起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来欺骗我。陈卫国,我同床共枕了三十年的丈夫,他不是不知道对错,他只是选择了一条更容易的路——讨好儿子,稳住我,维持这个家虚假的和平。
我把那份合同狠狠地摔在他脸上,纸张轻飘飘地落下,像一只折了翅的蝴蝶。
“你们,真行啊。”我冷笑着,转身就走。
“惠兰,你听我解释!”陈卫国在后面急切地喊。
我没有回头。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个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它是一座用谎言和欺骗砌成的冰冷的墙,而我,被困在里面太久了。
我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第三章 无声的战场
我没有回卧室,而是拉开了家门。
“惠兰,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陈卫国追上来,拉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
我用力甩开他,“我去哪儿,还用得着跟你报备吗?反正,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外人。”
“你别说气话,”他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小哲他做生意亏了钱,被人追债,我不帮他,难道看着他被逼死吗?他不敢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怕我担心?”我笑出了声,笑声里全是悲凉,“所以你们父子俩就合起伙来骗我?先是偷偷借钱,还不上了,就打房子的主意!陈卫国,你口口声声为了这个家,可你做的事,哪一件是真正为了这个家?你只是在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收拾烂摊子!”
我的话像刀子,一句句扎在他心上。他脸色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喊:“他是我儿子,我不帮他谁帮他!你当妈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我狠?”我指着自己的心口,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了,还不够吗?是我让他去借高利贷的吗?是我让他去撒谎骗人的吗?他做错了事,就该自己承担后果!你这样护着他,只会害了他!”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陈哲。他房间的门“홱”地一下被拉开,他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门口。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看到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所有的理智都崩断了。我冲过去,扬起手,想给他一巴掌。
可是我的手在半空中,被陈卫国死死抓住了。
“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他把我往后拽,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陈哲。
那一刻,我彻底心寒了。
内心独白之一:他护着他,永远都护着他。就好像,我是那个无理取闹的恶人,而他们父子俩,才是受了委屈的同盟。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孤军奋战。我试图建立的规则、讲的道理,在他们抱团的亲情面前,一文不值。
陈哲躲在陈卫国身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说:“房子已经卖了,钱也拿去还债了,剩下的我投到项目里了。你们再吵也没用。妈,你要是觉得亏了,等我以后赚了钱,双倍还你。”
他说得那么轻巧,仿佛在谈论一笔无关紧要的生意。亲情、信任、我的心痛,在他眼里,都可以用钱来衡量和偿还。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冷漠的脸,突然觉得很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我不想再吵了,也不想再哭了。这个家,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我们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盔甲,互相伤害,却谁也赢不了。
我转过身,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小行李箱。
陈卫国跟了进来,慌了神,“惠兰,你这是干什么?你别吓我。”
我没理他,只是机械地把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箱子里。我的动作很慢,每拿一件衣服,都像是在告别一段过去。这件毛衣,是有一年他陪我逛街买的;这条围巾,是我亲手织给他的。曾几何셔,这些都是温暖的记忆,现在却都变得冰冷刺手。
内心独白之二:离开,也许是唯一的出路。我需要一个空间,让我能喘口气,让我能想明白,我这前半生,到底错在了哪里。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拼命付出,就能建成一个温暖的家。现在我才发现,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的,有些墙,是推不倒的。
“你不能走!”陈卫国堵在门口,张开双臂,像一堵墙。“我们有话好好说,别把事情闹大。你走了,这个家不就散了吗?”
“散了?”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响声。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陈卫国,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个家,在你帮着儿子卖掉那套房子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散了?”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神里流露出痛苦和悔意。
可我知道,一切都太晚了。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我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看门外那个始终没有一句挽留的儿子。我拉着行李箱,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砰”的一声,我关上了身后的门。这一次,是我亲手关上的。
第四章 尊严的代价
我在同事王老师家借住了一晚。
她丈夫出差了,家里只有她和上小学的女儿。看着她给女儿辅导作业,检查背诵,那种琐碎而真实的温情,让我羡慕得眼睛发酸。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去学校。走进办公室,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
果然,年级主任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林老师啊,”主任搓着手,表情有些为难,“昨天,学校接到一个电话,是……是你爱人打来的。他说你离家出走了,情绪不太稳定,让我们多关心关心你。”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血直往头上涌。陈卫国,他竟然把电话打到了学校!他这是在干什么?是想用舆论压力逼我回去吗?
主任顿了顿,又说:“还有,你家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些。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林老师,你可是我们学校的骨干,高三毕业班的担子重,你可不能因为家里的事,影响了工作啊。”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羞耻、愤怒、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大网,把我牢牢困住。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所有的伤疤和不堪,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内心独白之一:这就是我的丈夫,我曾经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他不懂得尊重我的感受,不懂得维护我的尊严。在他看来,我只是一个需要被“管教”的妻子,一个可以被他用“情绪不稳定”来定义的人。他从来没想过,真正把我逼到这一步的,正是他和他的好儿子。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我感觉同事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我挺直了腰板,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我不能倒下,至少在学校里,我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林老师。
接下来的一周,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我白天给学生上课、改作业,晚上备课、找学生谈心。班里有个叫李响的男生,父母离异,性格孤僻,成绩一直在下滑。我把他叫到办公室,没有批评他,只是跟他聊他的爱好,聊他对未来的迷茫。
慢慢地,他对我敞开了心扉。我鼓励他,给他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被重新点燃,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价值感。这种成就感,是陈哲和陈卫国从未给过我的。在这里,我的付出,能看到回报;我的努力,能得到尊重。
这期间,陈卫国和陈哲给我打过无数个电话,发过无数条信息。
陈卫国的信息,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惠兰,我错了,你回来吧。”“家里不能没有你。”“我们好好谈谈。”
而陈哲的信息,则让我心寒彻骨。
“妈,你闹够了没有?别让外人看我们家笑话。”
“你这样有意思吗?我爸都低头了,你还想怎么样?”
“赶紧回来吧,我同学要来家里吃饭,没人做饭。”
在他的世界里,我离家出走,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在“闹”;我需要的不是道歉和理解,而是给他一个台阶下;我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那个给他做饭的保姆。
内心独白之二:我突然明白了,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付出,在他们眼里是多么的廉价。因为得来得太容易,所以他们不懂得珍惜。我像一台永动机,不停地为这个家燃烧自己,直到油尽灯枯,他们也只会觉得是机器出了故障,而不是反思他们是否索取了太多。
周五下午,校长突然找我谈话。
“林老师,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校长和蔼地说,“下学期,学校想提拔你当高三年级的年级组长。你业务能力强,责任心也重,大家都有目共睹。”
我愣住了。年级组-长?这是我工作二十多年来,离“领导”岗位最近的一次。我一直是个埋头苦干的老黄牛,从没想过这些。
“可是,校长,我……”我有些犹豫。这个职位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更多的时间投入,而我现在,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
校长看出了我的顾虑,语重心长地说:“林老师,我知道你家里最近有事。但有时候,人得为自己活一次。工作,不仅是为了养家糊口,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找到自己的尊严。你值得更好的。”
“为自己活一次。”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长久以来的迷雾。是啊,我当了半辈子好妻子、好母亲,可结果呢?我失去了一切。也许,我真的该为“林惠兰”自己,活一次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校长。
“谢谢校长,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这个决定,是我对我过去人生的反叛,也是我对自己未来尊严的宣誓。
第五章 真相的碎片
接受了年级组长的任命后,我变得更忙了。
我搬出了王老师家,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小的单身公寓。房间不大,但阳光很好,窗台上可以养几盆花。每天下班回来,给自己做一顿简单的晚饭,然后看书、备课。虽然孤独,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拉黑了陈卫国和陈哲的电话,不想再被他们的信息轰炸。我需要时间,来清理自己内心的废墟。
然而,麻烦还是主动找上了门。
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我正在办公室整理期中考试的试卷,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我本想挂断,但对方锲而不舍地又打了第二次。
我犹豫着接了起来,“喂,你好。”
“请问是陈哲的母亲,林惠兰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紧,“我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是做投资的,你儿子陈哲,从我这里拿了五十万,说是做一个游戏开发项目。现在项目黄了,他人也联系不上了。这笔钱,你看是不是该由你们做父母的来还?”
五十万?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几乎握不住手机。老房子卖了,到手不过一百二十万。还了二十万的债,剩下的钱,他不是说投到项目里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笔五十万的窟窿?
“你……你是不是搞错了?他哪有那么多钱?”
“搞错?我们白纸黑字的合同签着呢!本来是看他开着好车,出手也大方,才信了他的。谁知道是个空壳子!我告诉你,林女士,三天之内,我要是见不到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我们可是知道你们家住哪儿,也知道你在哪个学校上班!”
对方说完,就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原来,所谓的创业项目,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他用卖房的钱包装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富二代,去骗取别人的信任和投资。
内心独白之一: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冷漠,自私。现在我才知道,我远远低估了他的无知和胆大妄为。他根本没有成年人的是非观和责任感,他就像一个活在游戏世界里的孩子,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来,一切后果都有人替他承担。而我,就是那个最终的买单者。
我不能让他毁了自己。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拨通了陈卫国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陈卫国疲惫不堪的声音:“惠兰……”
“陈哲呢?你马上让他给我回电话!”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我也联系不上他。”
我的心,一点点沉入了谷底。
切换到第三人称视角,可以看到这个故事的另一面。
此刻的陈哲,正坐在一家灯红酒绿的酒吧卡座里。他身边,坐着那个王老师口中“打扮时髦”的女孩。女孩叫莉莉,是他在一个派对上认识的。为了追求她,他谎称自己是富二代,开公司的。卖房的钱,一大部分都花在了给她买名牌包、带她出入高档场所上。
“阿哲,你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莉莉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娇嗔地问。
陈哲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公司里有点小麻烦。”
他不敢告诉她,那个投资人已经开始催债了。他更不敢告诉她,他开的好车是租的,他的公司根本就不存在。他像一个走钢丝的人,享受着虚假的荣光,却不知道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他内心深处,是对平庸出身的自卑,和对一夜暴富的极度渴望。他看不起父亲的谨小慎微,也厌烦母亲的苦口婆心。他觉得,他们都不懂他。
而此时的陈卫国,正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对着电视发呆。自从林惠兰走后,这个家就彻底失去了温度。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每天准时响起的饭菜香,干净整洁的地板,都不是凭空出现的。他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懦弱和纵容。他以为自己是在维系家庭,实际上,他亲手拆掉了这个家最重要的那根承重墙。他拿起手机,看着通讯录里“惠兰”的名字,却迟迟不敢按下拨号键。
内心独白之二(林惠兰):挂掉电话,我坐在黑暗的办公室里,很久都没有动。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繁华又喧嚣,却都与我无关。我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我们一家三口,就像三个被命运牵引的木偶,各自演着自己的独角戏,却把生活弄得一团糟。
我不能再逃避了。
我站起身,拿起包,走出了办公室。我必须找到陈哲,必须面对这个由我们共同酿成的苦果。
夜色中,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我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等着我。
第六章 风暴中心
我先回了一趟家。
那个我逃离了半个多月的地方,此刻显得陌生又萧条。客厅的茶几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沙发上扔着陈卫国皱巴巴的外套。他坐在沙发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两鬓的白发格外刺眼。
看到我,他猛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惠兰,你回来了。”
“陈哲呢?”我开门见山,没有一丝多余的寒暄。
“我……我不知道。”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昨晚发信息说,在外面跟朋友谈项目,不回来了。”
“项目?”我冷笑一声,把下午那个投资人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陈卫国的脸,一寸寸地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他跟我说,那个项目很靠谱,很快就能回本……”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哀。这就是他盲目信任换来的结果。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急促又粗暴,像是要破门而入。
陈卫国吓了一跳,我也紧张起来。我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谁啊?”陈卫国颤声问。
“开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不开门我们踹了!”门外传来那个男人的吼声,还伴随着几下用力的踹门声。
陈卫国吓得腿都软了。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三个男人,为首的那个,正是给我打电话的投资人,一脸横肉,眼神凶狠。
“哟,一家人都在呢?”他推开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另外两个人跟在他身后,把不大的客厅衬得更加拥挤。
“我儿子不在这里,”我挡在陈卫国身前,强作镇定地说,“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报警。”
“报警?”为首的男人笑了,从包里甩出一沓合同,“白纸黑字写着,你儿子欠我五十万!今天见不到钱,我们就住这儿不走了!”
家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我们对峙的时候,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陈哲回来了。
他看到屋里的情景,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一层倔强的冷漠所取代。
“王哥,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他试图挤出一个镇定的笑容。
那个姓王的男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小子还敢躲?钱呢?说好的今天还钱,人影都见不着!”
“我……我下周,下周一定……”陈哲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信你个鬼!”男人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陈哲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渗出了血。
“别打孩子!”陈卫国惊叫着扑上去,却被另外两个人死死按住。
我冲过去,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陈哲护在身后。那一刻,所有的怨恨和失望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我只知道,他是我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负。
“住手!”我大吼一声,“钱,我们会想办法还。但你们要是再动手,我现在就报警,告你们故意伤人!”
也许是我眼里的决绝震慑住了他们,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松开了手。
王哥指着陈哲的鼻子,恶狠狠地说:“行,看在他妈的面子上。给你们三天时间,五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不然,下次就不是这么客气了!”
说完,他们扬长而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陈卫国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而我身后的陈哲,却从头到尾,没有一句道歉,没有一丝悔意。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躲闪,就是不看我。
“为什么?”我平静地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冲我低吼道:
“为什么?你们从来就没信过我!从小到大,你只关心我的成绩,我爸只知道让我安分守己!你们懂我想要什么吗?我不想像你们一样,过一辈子窝囊日子!我想证明给你们看,我能行!”
他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原来,在他心里,我们的关心是束缚,我们的安稳是窝囊。我们拼尽全力想给他一个安宁的港湾,他却一心只想着逃离。
内心独白: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情残”的含义。他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他的感情,已经扭曲了。他把父母的爱当成理所当然的索取,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我们的不理解。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自我,容不下任何人的感受。他不是坏,他是病了,一种情感的重病。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儿子,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丈夫,我知道,这个家,已经被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我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们两人耳中:“这个钱,我们还。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卖了。”
陈卫国停止了哭泣,猛地抬起头。陈哲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是我们最后的家了。
第七章 余烬与新生
卖房子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快,也更屈辱。
为了尽快凑到钱,我们把价格压得很低。来看房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像逛菜市场一样,在我们的家里指指点点,挑剔着装修的过时,抱怨着楼层的不好。每多听一句,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和陈卫国,还有陈哲,三个人挤在一个屋檐下,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沉默,是这个家唯一剩下的语言。
还掉五十万的债后,剩下的钱,只够我们在郊区租一个两居室的小房子。搬家的那天,下着小雨,冷飕飕的。我们没有请搬家公司,三个人默默地把不多的行李一趟趟地搬上那辆租来的小货车。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陈卫国靠在墙上,无声地流着泪。我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
“别哭了,”我说,“路是自己选的。”
安顿下来后,我找陈哲进行了一次长谈。这是风暴过后,我们母子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
我们坐在新租的房子里,窗外是陌生的街景。
“房子没了,我们的积蓄也没了。”我平静地看着他,“从今天起,我和你爸,能给你的,只有一日三餐。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他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抠着裤子的缝线。
“我知道错了,妈。”他终于开口,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我不知道这句“错了”有多少真心。但我知道,指责和打骂已经没有用了。他需要面对的,是现实的惩罚。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说,“你要向你自己的人生道歉。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在我一个老同学开的餐厅里,从洗碗工做起。工资不高,但至少,能让你养活自己。”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和不情愿。“洗碗?”
“对,洗碗。”我没有丝毫退让,“你不是想证明自己吗?那就从最基础的事情做起,用你自己的双手,去挣每一分干净的钱。什么时候,你真正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我们再来谈别的。”
内心独白之一: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也许很残忍,但我想,这可能是治愈他“情残”的唯一方法。过去,我给了他太多不劳而获的爱,让他失去了感知他人痛苦和承担自身责任的能力。现在,我必须把他推出去,让他去摔打,去疼痛,让他亲身体会生活的艰辛。只有痛了,他才可能醒悟。
陈哲最终还是去了。第一天回来,他手上烫了好几个泡,晚饭一句话没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陈卫国心疼得不行,几次想去敲门,都被我拦住了。
“让他自己待着,”我说,“这是他必须经历的成长。”
我的生活,也在慢慢走上正轨。年级组长的工作很繁琐,但也让我找到了久违的价值感。我带领着老师们攻克教学难关,关心着每一个学生的成长。当学生们用优异的成绩和真诚的感谢来回报我时,我感到了一种踏实的幸福。这种幸福,来源于自身的价值,而不是依附于任何人。
我和陈卫国之间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和稀泥的“老好人”,开始学着承担责任。家里的家务,他抢着做;我工作累了,他会笨拙地给我捏捏肩膀。我们的话不多,但彼此之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体谅。那个家,虽然物质上贫瘠了,但情感上,似乎有了一丝重新生长的可能。
内心独白之二:这场家庭的风暴,像一场大火,烧毁了我们过去的一切,但也烧尽了那些虚假的和平与伪装。在余烬之上,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重新学习如何去爱,如何被爱。爱不是无底线的给予和索取,而是尊重、是界限,是共同的承担。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我正在备课,陈哲敲开了我的房门。
他瘦了,也黑了,眼神里少了过去的浮躁,多了一丝沉稳。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给我。
“妈,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一千八百块。我知道不多,但我想……先还给你。”
我接过那个有些陈旧的信封,感觉它沉甸甸的。我打开,里面是十八张一百元的钞票,被理得整整齐齐。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愧疚,有不安,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渴望被认可的期待。
我没有接那笔钱,而是从里面抽出一张,递还给他。
“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对自己好一点。”
他愣住了,眼圈慢慢红了。
“妈……”他哽咽着,叫了我一声。
我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他的“情残”并没有被完全治愈,我们失去的家园也无法复原。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当他递过那个信封,当他叫出那声“妈”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就像雨后的天空,虽然还有乌云,但远处,已经透出了一缕微光。那光,预示着一个或许艰难,但充满可能的新生。
来源:写给你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