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其中,《古画微》1925年出版,今年正好百年。《古画微》最值得一读,文简内丰,从上古到晚清,一部中国绘画简史,有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之风。足见黄宾虹先生披览历代古画之后对史的流淌轨迹的深悟,实乃非自己晕染笔墨而不得的知味之言,为学院派研究者所不逮。
文|肖复兴
北京出版社最近出版新书《黄宾虹论画》,收有《古画微》《宾虹论画》《画法要旨》。其实,三部都是旧书,距今有百年左右历史。
其中,《古画微》1925年出版,今年正好百年。《古画微》最值得一读,文简内丰,从上古到晚清,一部中国绘画简史,有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之风。足见黄宾虹先生披览历代古画之后对史的流淌轨迹的深悟,实乃非自己晕染笔墨而不得的知味之言,为学院派研究者所不逮。
对于我这样的美术门外汉来说,对黄宾虹所言关于绘画史分期或画派的形成、发展等,并不大懂,但其中挂角一将带出好多画家逸事,以及画家的自我言说,还是颇对胃口,使我饶有兴趣。这也是此书区别于其他史论的特点之一,让史有论也有事有细节,姿态摇曳,而非从理论到理论。
兹举几例:
两汉时期,汉明帝在文武百官外,设立画官。前朝曾有史官,画官乃首立。汉明帝召画家入宫,将班固、贾逵所著史书中史事,命画家画之。史官、画官联手“双打”。
魏晋六代,《周易》《春秋》《孝经》,依然有画家为之图解作画,“犹意存考证名物,辅翼经传,有汉明帝之遗风。”
三国时期,亦有画家将“溪中赤龙,写之以献孙皓,更假借神物以神其技”。
唐代,唐太宗命画家阎立本为林中猎物、池里异鸟作画;唐明皇命画家吴道子和李思训为其所思三百里嘉陵江作同题画。
足见命题作文由来已久,绘画从来不是纯粹的笔墨丹青。
南宋画家梁楷却是另一类,“画院待诏,赐金带,楷不受,挂于院内,嗜酒自乐。号曰梁疯子。”
元代画家吴镇,“藐薄荣利,村居教学”,慕名登门求画的人很多,他却闭门静坐,放着来钱的机会而不顾。妻子生气地说他,你怎么不学学人家盛子昭,赶紧画画卖钱?他说妻子:“你太俗气,五百年之后,我名噪艺林,他盛子昭当入市肆!”如此远避尘嚣、鄙薄名利,黄宾虹说吴镇的画“无一点市朝气”。
明代,明宣宗喜欢绘事,自己也常作画,延汉明帝之传统,也成立皇家画院。宣德初年,他召画家戴进(字文进)进宫入画院。这是多少画家梦寐以求的光耀之事。一日,戴进在仁智殿作《秋江独钓图》,画中独钓的渔翁身着红袍,作品立意独特、笔法精巧。此画一出,举座皆惊,当宣宗正在观看这幅《秋江独钓图》时,另一位画家谢廷循却斥之鄙野,进言说:“大红是朝官品服,钓鱼人安得有此?”于是,宣宗再不看戴进的画。自此,“文进寓京大窘,门前冷落,每向诸画士乞米充口。”而谢廷循“则时所崇尚,曾为阁臣作大画,遣文进代笔。”这就有点过分了,让人代笔,还要命遣,高高在上。戴进辞归,宣宗再次召见,他躲进庙里没去。尽管黄宾虹先生最后说戴进“身后名愈重而画愈贵”,但这毕竟是日后之事。
元代画家倪瓒(号云林子),中年得到前辈、五代画家荆浩的一幅精品《秋山晚翠图》,如获至宝,特意建了一座清閟阁,将画高高悬挂于阁内,“时对之卧游神往,常至忘膳。”代际的传承,需要眼光,也需要虚心和对绘画艺术的敬畏之感。黄宾虹高度评价倪瓒,说他“无市朝尘埃气,元际高品第一”。又说:“元人犹可学,云林不可学。其画正在平淡中出奇无穷,直使智者息心,力者丧气,非巧思力索可造也。”这话说得疑似过头,却道出了黄宾虹的真心喜欢。作史者,有的四平八稳,有的则“才雄气逸,花吐云飞”。
清初,王石谷(王翚)和恽寿平都是大画家。在当时,王石谷号称清初“四王”之一,名气似乎更大一些。他比恽寿平年长一岁,被尊称为“画圣”。恽寿平看王石谷画上的题跋写得不行,劝王多加勤学,并反复讲论,甚至对其呵斥:“务令自爱其画,勿为题识所污。”同行之间,这样直率而真诚的批评,让人汗颜。不只是画界,许多领域的同行之间,都很难有这样直言不讳的批评。
如此《古画微》,用黄宾虹书中说的话是“尤得心印,揽其精微”,方能做到这样微史不微,无微而难得史深,而颇多画外之意、文中之味。当然,黄宾虹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方才克臻于此——这是黄宾虹论元人画时说的话,用在他自己身上,也正合适。
来源:文华综合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