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应槐拈起粉笔:「知道了。在我被开除之前,先来复习一下公式。」
我恨夏天。
高二的夏季,我迟钝的身体才进入春季,开始抽芽。
我恨体育课。
长跑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赘余的枝节,在校服下晃荡。
男生们会大声调侃对方:
「你偷看林衔青胸部!」
「去!你才偷看林衔青胸部!」
……
我八岁才上小学,今年恰好十八。
和入学一样,我的青春期姗姗来迟——但它来势汹汹。
同学给我取了绰号,叫奶牛。
晚自习时,一团纸砸中我的后背。
同桌许绮夏捡起它,展开,「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她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转身飞快地掷了回去。
像水滴飞溅进油锅,纸团落地的范围,响起一阵揶揄的窃笑。
晚自习结束,我慢腾腾地收拾题册。
同学陆续离开,我关上灯和门窗,翻垃 圾桶。
摸索许久,终于,我翻出一枚纸团,将它展平:
「林衔青她妈真有文化,会取名字。」
「她妈是个坐台的。」
「奶牛吃草,衔青=吃草,林衔青=林奶牛。」
「笑死!」
「下个月 14 好看电影?」
「好啊。」
……
我走向值日表,对照笔迹,查看作俑者。
起头的是张以峤。
男生的领头羊,受人欢迎的富二代。
应声的是许绮夏。
我的同桌兼舍友,她常炫耀自己当警察的父亲。
又是,他们两个。
不知何时,我沦为班上同学的谈资。
揶揄的眼神、细微的避让、揉皱的纸团让我察觉——我似乎成了笑柄。
闲话我的家事、凝视我校服下透出的内衣、给我取难听的绰号……
月经沾在我的校裤上,但没有人主动提醒我。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趴桌小憩,他们就聊我那见不得光的丑事。
有好心的同学开口:「这样不好吧?」
「啊?」许绮夏语气无辜,「我以为你们都知道。」
她的跟班陈露露接茬:「知道什么?」
许绮夏说:「林衔青小时候,跟她妈搞仙人跳。」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张以峤带头往上凑,津津有味地询问种种细节。
「铃响了,还聚在这干什么?」
这学期新来的班主任周应槐,端着保温杯进来。
他镜片后的眼神冷若冰霜:「上课了。」
周应槐长了张很招人的脸,却跑来小县城当老师。
他的眼型狭长,眼尾上挑,弧度微妙。
女生们都很给面子地噤声,张以峤为首的男生们仍在笑闹。
我们班上尽是些难以管教的问题学生。
这个倒霉蛋,才刚入职,就被教导主任塞了一块烫手山芋。
周应槐挽起衬衫衣袖:「带头起哄的人打扫卫生。」
「定的什么破规矩?」张以峤嗤笑,「我叫我爸去教育局举报你!」
张以峤的爹有钱有权,他因此能在班上横行霸道。
并且,他和我一样,入学要稍晚一年。
推迟的理由和我不同,他被惯坏了,只是想多玩一年。
周应槐拈起粉笔:「知道了。在我被开除之前,先来复习一下公式。」
这句讽刺让台下响起窃笑,张以峤撇嘴:「嘁。」
周应槐转身写板书,字如其人,工整、严谨、一丝不苟。
板书对我而言犹如天书,我佯装听讲,实则神游。
我想起妈妈。
我的妈妈,是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女人。
她没有文化,知道自己容貌优越,就干起见不得光的勾当。
我就是在那见不得光的勾当里诞生的。
我继承了她丰腴的身材、深色的瞳仁、白皙的肌肤,以及邪恶的智慧。
匿藏恶意,要像躲避警察的抓捕一样细心。
在张以峤与许绮夏牵头的这场游戏里,我作为猎物,绝不能惊动猎人。
下课后,我没有带着纸条向周应槐告状。
整个九月,我坚持在晚自习结束后收集纸条,模仿张以峤的笔迹。
回宿舍前,我会去教学楼后的树林喂猫。
那是只叫有财的母猫,眼瞳碧绿,通身漆黑,骨瘦嶙峋。
它舔舐着垃 圾桶里的零食袋,我抚摸它。
等着我,张以峤.
今天是 10 月 14 日,许绮夏约张以峤看电影的日子。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我流了很多汗,于是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
内衣轮廓在濡湿的衣物下若隐若现。
有揶揄的目光爬上我的领口。
许绮夏走过来:「你没带外套吗?这样好明显。」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没带,我觉得热。」
许绮夏搽了没颜色的唇膏,嘴唇油亮亮,粉嘟嘟。
她很会不着痕迹地打扮自己。
而我,连校裤口袋的破洞都没能补上。
「热也得全扣上呀!」
她双手抱臂,状似关切:
「你也知道你比较特殊,会有人乱说……」
我追问:「特殊在哪?乱说什么?」
「就是你的胸、胸。」
「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们就不说吗?」
「应、应该吧,我不知道。」
她眼神飘忽,落在了不远处的球场上。
日头很毒,我眯起眼,看向她目光所在。
个头高挑的男孩在篮球架下喝水。
几个男生众星捧月般围着他。
少年的侧脸英俊,留着并不规矩的碎发。
额前的汗珠晶亮,像玻璃碴。
他就是张以峤。
对我而言,张以峤同玻璃碴没什么两样。
他是个美丽的垃 圾。
可在许绮夏的眼里,他像颗耀眼的明星。
她对张以峤相当着迷。
所以,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与他闲聊的话题。
成绩、游戏、宠物……和我。
她从她爸那听来我妈的过往,以我为谈资,和张以峤传起纸条。
她让我竭力想摆脱的过去,如影随形。
我会对她所想的一切了如指掌,是因为我偷看了她的日记。
她的暗恋日记。
她的日记本收在宿舍的书架。
密码特别好猜,是张以峤的生日。
有时,她会写「对不起啦,衔青」。
后头再加一个很俏皮的笑脸。
好像日记本就是她的忏悔室。
她既是来忏悔的人,也是聆听忏悔的神父。
她写下秘密,诉说罪恶,代上帝原谅了她自己。
可我没有原谅你呀,绮夏。
想到这,我忍不住弯弯唇角:
「绮夏,可不可以把外套借我?」
她把外套脱下递给我,欲言又止。
我补充道:「晚上回宿舍,我来洗。」
她双手合十,眨眼道:「拜托啦,衔青!」
她转身时,我凝视她的背影。
若隐若现的蕾丝肩带,很适合她。
张以峤走近她,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
人群中响起揶揄的起哄声。
张以峤似乎感受到视线,回头扫视我前胸。
我觉得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
老鼠正憋着满腹坏水,蓄势待发。
晚自习课间,许绮夏趴在桌上。
张以峤走过来,拿走她桌上的纸。
他们总是传纸条聊天。
但刚刚,那张纸被我换了。
张以峤回到座位,展开那张纸。
我侧目,看见他眼底浮现讥诮的笑意。
一定是因为他看清了纸上的内容:小树林见,记得带钱。
字迹潦草,不是许绮夏的笔迹。
那还能是谁写的。
是我。
是我写给他的纸条。
这是一封背德的邀请函。
我想,张以峤是不会拒绝我的。
今天下午,他还在偷瞄我的胸部。
夏暮,充斥着汗液与荷尔蒙的气息。
我们正处于青春期,难掩躁动。
身在其间,就很难拒绝本能。
亚当都无法拒绝偷尝禁果。
何况他区区一个男高中生。
晚自习下课,我慢腾腾地收拾题册。
张以峤告诉许绮夏,他要找卷子,让她先走。
许绮夏面露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好。我先去校门口。露露,回去记得帮我给假条。」
陈露露点头,目送她披着张以峤宽大的校服离开。
不一会儿,教室的人都走光了。
我和张以峤一前一后离开。
这是件错误、隐秘、刺激同时又相当让人难以启齿的事。
教室有监控,操场人多。我最终相中教学楼后的小树林。
我走在前面,张以峤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直到枝杈将我的身影完全遮蔽,我才停下脚步,向他伸手:「钱。」
张以峤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你就这么贱?」
月色透过叶与叶之间的缝隙,星星点点,落在他形状漂亮的眉骨上。
我毫无惧意地伸着手,又重复一遍:「钱。」
他冷笑,递给我一张百元大钞,我把它展开检查,叠好,塞进校裤口袋。
拉下外套拉链,我反手伸到后背,没有任何犹豫。
咔嗒。
解扣子的声音很轻,但在我们耳里,响得过分。
我们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以确保没有人听见这声音。
「没人在,快点。」
「不是,你来真的?」
他犯怂了,这可不行。
「怂 逼。」我转过身,「我回宿舍了。」
他扣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我钱都给了,回来!」
指腹的薄茧在手腕上留下微妙的触感。
张以峤的掌心濡湿,拽住我的动作生涩而粗鲁。
他略显急切,急于摘取我许诺他的禁果。
——他想的美。
我喉咙发紧,眼眶通红,张以峤轻声道:「你哭什么?」
他想帮我擦眼泪,被我躲过。
世上的人总是这样,给点甜头,就扮起正人君子。
远处极快地掠过一道手电筒的白光。
「几点了?」我哑着嗓子问他,「给我看下你手机。」
「没带。你怕我偷拍?」
「没带啊……谢谢你,你真好。」
「你说什——嘶!」
刹那,我用膝盖狠狠上顶,撞向他要害!
张以峤短促地痛呼一声,浑身绵软,双膝跪地。
我笑得浑身发软:「你真好,你真的好蠢。」
「你有病?」他粗声嘶吼,「林衔青,你发什么疯?」
一道惨白的强光直直地照进小树林。
我不再理会地上蜷得像虾子的张以峤,铆足了劲冲出去。
张以峤慌了神,伸手扣住我的脚踝。
我抬脚狠狠一踩,他呻吟几声,痛苦地收回了手。
「谁在那?」保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叔叔!叔叔救我!」我惊慌失措,「他、他想欺负我!」
「闺女,别怕!站到叔叔后面!」
胖保安大惊失色,把我护在身后:「学校外面的人?」
「不、不是……」
我躲在他身后。
光照在追出树林的张以峤脸上。
我一字一顿:「是我的同学。」
张以峤眯着眼,下意识抬手遮脸。
胖保安狠狠地扯过张以峤的胳膊:「走,去教导处!」
我怯弱地蜷在保安如山般壮实的背后。
胖保安转身,放轻声音:「别怕,你去说明状况就可以。」
「林衔青,你找死?」张以峤厉声吼我:
「你 他 妈说了什么?夏夏说得对,你就是个野种!」
他扭头看我,下颌紧绷,满脸通红。
而我背对着监控,双肩仍然在轻颤,不是哭,是笑。
把手探进校裤口袋,我透过破洞摩挲钞票。
活该。
我露出恬不知耻的微笑。
张以峤被扭送到教导处,我跟在他们俩身后。
时候不早,只剩下三位老师。
教导处主任,周应槐,还有我的语文老师黄雨薇。
胖保安说明了情况。
张以峤大声反驳:「是她!她骗我去的!」
教导主任示意保安松开他。
张以峤如获大赦,掏出一张纸,展开:小树林见,记得带钱。
语义模棱两可,既暧昧,又狡黠。
周应槐捏着那张纸,镜片后深邃的目光宛若冰霜:
「你说这是林衔青写的?」
张以峤神色激动,一连说了几个「对」字。
他翻看了我和张以峤的习题册,眉头越皱越深:「主任,您看。」
男主任翻看了几页:「张以峤,这是你的笔迹。」
张以峤不敢置信,冲上来翻看题册,恼羞成怒:「她是故意的!」
对呀,我是故意的。
我故意学你的字迹,故意写纸条,故意领你去没监控的小树林。
对不起啦,张以峤。
如果我也有一支昂贵的钢笔,我也会在这句话后面画上笑脸。
可我没有,我只能沉默。
「钱。」他嗓音嘶哑,「我给了一百,她收了,肯定在她身上!」
「搜身!」他张目欲裂,「你敢不敢?」
我摇头表示抗拒,许绮夏借给我的那件校服外套,被我紧抓着。
「老师,不要。」我哀求,「我不想……」
教导主任把其他人支出去,向坐在角落的人招手:「小陈。」
黄雨薇面露难色:「主任,这样不好……」
对方只是走出去,利落地关上门,意思不言而喻。
黄雨薇踌躇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写作得奖……」
我起身脱衣服,「您直接搜就好。」
十月的夜晚,已略带凉意。
「没有,老师。」我几近赤裸地站在白炽灯下,「你看,没有藏钱。」
我身上只有一块布料没有被剥下。
那是我老土的内裤,它是我最后的遮羞布,贫瘠的尊严。
空调呼呼地输送着冷气。
我双手环抱在自己胸前:「黄老师,好了吗?我很冷。」
她目露不忍,轻柔地帮我套上短袖。
等得不耐烦的张以峤踹门而入,撞见我狼狈的模样,愣在原地。
周应槐反应迅速,捂住他眼睛,把他拽出去。
门外传来张以峤歇斯底里地大吼:「她没脱光!让她全脱!」
我置若罔闻,只是在装模作样地抹泪。
内裤里叠好的纸钞,很硌人。
最后,教导处主任去调监控。
我提醒他:「老师,宿舍要熄灯了。」
对方答非所问:「我记得你家长……」
我想冷笑:「哦,我母亲有敲诈勒索的前科。」
他沉默地挪动鼠标。
屏幕上出现了两道身影。
监控录像里,我在前,张以峤在后。
我点了点屏幕:「他跟踪我。」
教导主任问:「你一个人去那干吗?」
我对答如流:「我去喂猫。」
他要我证明。
于是我带着他去小树林里,呼唤有财。
黑猫窜出来,蹭我的手心。
这个中年男人,终于死了帮张以峤开脱的心。
回到办公室,我放松下来,打了个喷嚏。
周应槐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
外套被洗得发白。
就像他本人,严谨、一丝不苟、一尘不染。
消毒水和药的味道好重。
我忍不住皱眉。
周应槐给我倒水:「不舒服?是不是着凉了?」
「我书包还在教室。」
他愣了一下,起身道:「我送你去教室。」
「这孩子也带走。」教导主任冲他努嘴,「张总来电话,要人回去。」
张以峤怒不可遏。
他夺过桌上的纸条,撕得粉碎。
唯一的证据,没了。
我们一行人回到教室,里头亮着灯。
许绮夏在低头摆弄一台相机:「怎么才来?电影都……周老师好。」
周应槐点头示意,嘱咐了我几句。
他要先送张以峤,再折回来送我回宿舍。教室里暂时只剩我和许绮夏。
她站起身,错愕地问我:「你怎么也在?」
我头也不抬地收拾东西,只是道:「绮夏,抱歉。」
「嗯?」她笑容勉强,「为什么道歉?」
「我弄脏了你借给我的校服。」
我学着她今天的样子,双手合十,笑意盈盈:
「对不起啦,绮夏。」
毁了你万分期待的约会,我实在是深感——
深感荣幸。
许绮夏双唇发颤,上前一步,揪住我衣领。
我怯怯道:「周老师。」
她惊慌地松开手,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真是头大蠢驴.
翌日,张以峤的父亲没有露面。
代替他出席的,是三万块钱的转账。
三万块。这件事就此落下帷幕。
事情被压下,但偶有隐晦的眼神,在我和张以峤之间打转。
闲言碎语像墙角潮湿的青苔,黏附在我们身上。
许绮夏不再向张以峤示好,也不再明目张胆议论我的家事。
我的书包带子断了,她把她用腻的旧书包送给我。
我查了价格,把它卖了七百块,花四十买了个新的书包。
她发现了这件事,当众夸我:「衔青真有商业头脑!」
一句挖苦换七百块,性价比极高。我坦然接受她的讽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刁难我,我反而安心。
关于我妈妈的讨论热度骤降,同学开始谈论我有多抠门。
有什么关系,抠门就是爱钱,世上没人不珍惜钱。
晚自修结束,许绮夏不再摆弄她那台昂贵的相机。
她亲昵地攀上我胳膊,不好意思地挠头:
「对不起啦,衔青。之前不小心把你 妈 的事说漏嘴了。」
我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没关系,我不在意。」
「还有还有。」她在桌屉东翻西找,「新买的手链也送你。」
没等我回答,她就松开手,珠子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响声吸引来同学的目光,她懊恼:「怎么坏了呀?这挺贵的。」
贵就能卖钱。我蹲下一颗一颗捡,一点一点摒弃自尊。
未完待续,下一篇就是……
来源:招财进宝的小可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