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开了(小小说)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02 19:29 3

摘要:黑暗里,手机屏幕的微光照着我有些发怔的脸。来电显示是“妈”。我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忙音,一遍,两遍,始终无人接听。周诚也被我弄醒了,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母亲的电话是在凌晨三点打来的,只响了一声就挂了。

我从混沌的梦里惊坐起来,身旁的丈夫周诚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谁啊,这么晚……”

黑暗里,手机屏幕的微光照着我有些发怔的脸。来电显示是“妈”。我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忙音,一遍,两遍,始终无人接听。周诚也被我弄醒了,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我妈的电话,响了一声就挂了,现在打不通。”我的心跳得有点快,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估计是翻身压到了吧,她老人家睡得沉,别自己吓自己。”周诚打了个哈欠,伸手想把我揽回去,“睡吧,明天你还要开会。”

我没动,依旧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出我紧锁的眉头。不对劲。母亲一个人住在城郊的老房子里,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毕竟七十多岁了。她有早睡的习惯,这个点,绝不可能醒着。除非……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还是不放心。”我说,“我想开车回去看看。”

周诚叹了口气,终于彻底醒了。他坐起来,开了床头灯,昏黄的光线让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小书,从这儿开到妈那儿得一个半小时,天都快亮了。她可能就是不小心碰了下手机,你这一惊一乍地跑回去,她要是好好的,明天还得为你担心。”

道理我都懂,但那种心慌的感觉,像爬山虎的藤蔓,一寸寸地缠紧了我的心脏。我想起上周回去看她,她炖了排骨汤,却忘了放盐。我笑着提醒她,她“哦哦”了两声,转身去拿盐罐,拿起的却是糖罐。

“妈,那是糖。”我拉住她。

她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糖罐,随即哈哈大笑:“你看我这记性,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当时我只当是个玩笑,可现在,那个画面在凌晨三点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还有她反复问我,女儿茜茜的期末考试是什么时候,明明五分钟前我才告诉过她。

这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得我坐立难安。

“周诚,我必须回去。”我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我掀开被子下床,开始找衣服。

周诚看着我,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没有再劝,也跟着起身穿衣。“我陪你。路上开车,我不放心。”

我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凌晨的城市空旷得像一座巨大的布景,只有路灯在不知疲倦地站岗。车子驶出市区,上了通往郊区的高速,窗外的黑暗被飞速地向后抛去。我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一小片路,心里空落落的。

老房子门前,有一棵梨树。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和我母亲一起种下的。父亲说,梨花白,干净,像我母亲。每年春天,那棵树都会开出一片繁盛的雪白,把整个院子都照亮了。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守着那座房子,守着那棵树,哪儿也不肯去。

我总觉得,母亲守着的不是房子,是她和父亲半个世纪的回忆。

车子在黎明前的薄雾中下了高速。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当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出现在视野里时,我的心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院门虚掩着。周诚停好车,我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院子里的那棵梨树,枝头已经冒出了细小的、密密麻麻的花苞,像一串串凝固的眼泪。

屋里没有灯光。我拿出钥匙,手有些抖,插了几次才插进锁孔。门开了,一股淡淡的尘土和老旧木家具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妈?”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我和周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紧张。我们分头去找,他去厨房和客厅,我直奔母亲的卧室。

卧室的门开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我看到床上被子隆起,一个人形安稳地躺在那里。我松了口气,走近了些,想看看她是不是睡得太沉。

可当我走到床边,看清被子里的人时,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被子里躺着的,不是母亲。

是一个陌生的、穿着破旧衣裳的年轻女人,她睡得很沉,脸上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而母亲常穿的那件蓝色睡衣,被随意地扔在床脚的地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尖叫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周诚这时也找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厉声喝道:“你是谁?!”

床上的女人被惊醒,她茫然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我们,像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怯生生地说,“是这位奶奶让我睡这儿的,她说她要去给梨树浇水。”

给梨树浇水?现在是凌晨五点,天还没亮透,浇什么水?

我疯了一样冲出房间,冲到院子里。黎明的寒气扑了我满脸,我绕着房子跑了一圈,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你在哪儿啊?”

周诚也跟着跑了出来,他比我冷静,拉住我说:“别慌,我们分头找,我去屋后再看看,你看看菜园那边。”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院的菜园。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畦刚翻过不久的新土。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了菜园角落那个用来储水的半人高的大水缸上。

水缸的盖子是开着的。

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攫住了我。我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的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扶着冰冷的缸沿,探头往里看去。

水缸里满满的都是水,清澈的水面倒映着我惊恐万分的脸。

水底,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是我的母亲。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双眼紧闭,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几缕银发在水中轻轻漂浮,像一簇散开的蒲公英。

那一刻,世界静止了。我听不到风声,也听不到周诚焦急的呼喊声。我只看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薄雾,照在了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上。

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蕾,在熹微的晨光里,仿佛一夜之间,就要开了。

第一章

警察来的时候,那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已经被我们控制在客厅里。她吓坏了,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是那位奶奶心善,看我没地方去,才收留我的。”

她说她叫小琴,是从乡下来城里找工作的,钱包被偷了,在公园的长椅上过夜。前天晚上,母亲散步时看到了她,问了她的情况,就把她带回了家。

“奶奶人特别好,”小琴抽泣着说,“给我做饭,还把她的床让给我睡,她说她睡沙发就行。昨天晚上,她说梦到爷爷了,说爷爷让她去给梨树浇水,让梨花早点开。我劝她别去,她说没事,就出去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周诚在一旁听着,脸色铁青。我坐在沙发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警察的问话,小琴的哭诉,周诚的叹息,所有声音都离我很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水缸里的那一幕。母亲安详的脸,像一幅静止的画。没有挣扎,没有痛苦。法医初步鉴定,是溺水身亡,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那个时间点,正好是她给我打电话的前后。

那通只响了一声的电话,成了永远的谜。是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无意识的求救?还是她在另一个世界里,给我打来的告别?

警察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母亲是自己走进那个水缸的。这是一场意外,或者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以意外为伪装的告别。

送走了警察和小琴,空荡荡的老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周诚。悲伤像迟来的潮水,在寂静中将我彻底淹没。我再也忍不住,扑在周诚怀里,放声大哭。积压了半生的委屈、愧疚和无法言说的爱,在这一刻尽数迸发。

“都怪我,都怪我……”我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早就该发现她不对劲的,我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周诚紧紧抱着我,他的眼圈也是红的。“不怪你,小书,不怪你。妈……她只是太想爸了。”

我们开始整理母亲的遗物。她的东西不多,每一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衣柜里,她和父亲的衣服叠放在一起,中间用一块干净的布隔开,仿佛他们只是暂时分开,随时还会回来。

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我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钥匙就在旁边的首饰盒里。我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厚厚一沓信,和一本病历。

信是父亲写给母亲的。从他们年轻时相识,到后来两地分居,再到我出生,一封封,记录了他们大半生的时光。最后一封信的末尾,父亲用遒劲的笔迹写道:“玉兰,等我。梨花开时,我就回来了。”

父亲是在一个梨花盛开的春天去世的。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那本病历。翻开第一页,诊断结果触目惊心。

【阿尔茨海mer病】

诊断日期,是一年半以前。

原来,这么久了。原来,她一个人,已经独自扛着这个秘密,这么久了。

病历的后面,夹着一张纸条。是母亲的字迹,因为手的颤抖,写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笔触。

“小书,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妈可能已经不认得你了。别难过,妈不是故意的。妈只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找你爸了。你爸说,梨花开的时候,他会回来接我。我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就忘了回家的路,所以,我想自己先走一步。”

“房子和那棵树,都留给你。你爸说,梨花开了,家就亮了。以后,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别为我吵架。”

“妈没用,记性越来越差,锅烧干了好几次,还差点把家点了。我不想变成一个拖累,不想让你们看到我最狼狈的样子。人老了,总得给自己留点体面。”

“我走了。别哭。”

纸条的最后,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小小的,画得不像样的梨花图案。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却觉得它有千斤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我的心。我以为的那些偶然的遗忘,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背后竟是这样沉重而绝望的挣扎。

她害怕,她孤独,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自己被疾病彻底吞噬之前,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她认为最体面的句号。

而我,她的亲生女儿,却对此一无所知。我甚至还在为她偶尔的固执而生气,为她不肯来城里住而抱怨。

“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我突然想起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母亲对我们的爱,就是那句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话,她把所有的苦难都自己咽下,只留给我们一个倔强而平静的背影。

周诚从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小书,我们把妈……和爸合葬在一起吧。让他们在那边,也能一起看看梨花。”

我点点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那张写着“别哭”的纸条上,洇开了一小片水渍。

第二章

母亲的葬礼很简单,只请了最亲近的几位亲戚。我们遵从她的遗愿,没有大操大办。她和父亲被合葬在城郊的公墓里,墓碑前,我们放上了一束洁白的梨花。

葬礼结束后,生活像一辆脱轨的火车,在巨大的震动后,试图缓缓地回到正轨。我请了长假,每天都和周诚回到老房子,整理母亲的遗物。

这栋承载了我整个童年和青春的房子,如今变得空旷而陌生。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母亲的气息。厨房里那个被她用了几十年的搪瓷盆,阳台上那几盆被她养得格外精神的吊兰,甚至连空气中,都还飘散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味。

我一件件地收拾她的衣物,把它们洗干净,晒在院子里的阳光下。风吹过,那些衣服轻轻飘荡,我恍惚间,仿佛看到母亲就站在院子中央,微笑着对我招手。

眼睛有点酸,我赶紧背过身去,假装整理晾衣绳。

周诚负责处理那些老旧的家具和杂物。他是个务实的人,话不多,却总能在我最难过的时候,给我最坚实的支撑。他会默默地把母亲用过的碗筷打包好,在我盯着父亲的老藤椅发呆时,走过来,轻轻拍拍我的肩膀。

一天下午,我们在书房里发现了一个积满灰尘的旧皮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我的东西。从我小学得的第一张奖状,到我第一次画的画,再到我大学时写给家里的信,甚至还有几颗已经干瘪的糖果,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

每一件东西,都被母亲用心地保存着,上面还贴着小小的标签,写着日期和事件。

“一九九五年,小书第一次考一百分。”

“一九九八年,小书画的全家福,把我画胖了。”

“二零零五年,小书去上大学,第一次离开家。”

我拿着那张已经泛黄的画,画上三个小人手拉着手,笑得歪歪扭扭。我指着那个圆滚滚的女人,对父亲说:“爸爸,妈妈太胖啦!”母亲听了,追着我打了半个院子,嘴里却一直在笑。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我蹲在地上,抱着那个皮箱,哭得像个孩子。

周诚在我身边蹲下,他没有劝我,只是从皮箱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看看这个。”

是我上大学时写的第一封家信。信里,我意气风发地描述着大学的新生活,描述着我对未来的憧憬,信的末尾,我写道:“爸,妈,你们放心,等我毕业了,赚大钱,就把你们接到大城市来,给你们买大房子,让你们享福!”

誓言犹在耳边,而我却食言了。我不仅没有让他们享福,甚至连母亲最后的时光,都没有能陪在她身边。

“小书,别这样想。”周诚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妈她……只是选择了她认为最好的方式。她不想成为我们的负担。”

“负担?”我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她是我的妈妈,怎么会是负担?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她病了,我宁愿辞掉工作,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好好活着!”

“我知道。”周诚的声音很轻,“但是妈不知道。在她的观念里,不给儿女添麻烦,就是她能给的、最后的爱。我们这一代人,总想着要为父母撑起一片天,却忘了他们最想要的,可能只是不被看作是天要塌下来的原因。”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某个郁结已久的锁。

是啊,母亲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她的一生,都在为别人付出。为丈夫,为我,为这个家。到老了,她最怕的,就是失去价值,成为别人的累赘。

她偷偷藏起病历,假装一切都好,甚至在生命的最后,还要收留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浪女孩,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这份沉甸甸的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整理工作持续了一周。房子渐渐被清空,只剩下一些搬不走的大件家具。我和周诚商量着,这栋房子该如何处理。

“卖掉吧。”我说,声音有些干涩,“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伤感。”

周诚却摇了摇头。“不卖。”

我惊讶地看着他。

“我们把它重新装修一下。”他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工作,茜茜的学业,都在市区,我们怎么可能搬到这里来住?”

“我可以申请调到郊区的分公司,虽然职位低一点,但清闲。茜茜上学是有点远,但周末我们可以住在这边。”周诚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书,妈在纸条上说,‘梨花开了,家就亮了’。她把这个家交给了你,我们不能把它卖掉。”

“而且,”他顿了顿,握住我的手,“我不想你一直活在愧疚里。我们住在这里,守着这棵树,就像妈还在我们身边一样。每年春天,我们带着茜茜,一起来看梨花。告诉她,这里是外婆的家,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我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平时有些木讷,不善言辞,此刻却用最朴素的话,说出了我心底最深切的渴望。

我一直以为,是我一个人在承受着这份悲伤。却忘了,他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他也在用他的方式,爱着我的母亲,分担着我的痛苦。

我扑进他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这一次,我没有哭。我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抱着全世界。

窗外,那棵梨树的枝头,已经有零星的几朵花,迫不及待地绽放了。一朵,两朵,小小的,洁白的,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第三章

我们真的搬家了。

周诚说到做到,很快就办好了调职手续。我们把市区的房子租了出去,用那笔钱,请了装修队,开始翻新郊区的老房子。

我辞去了工作。这个决定遭到了所有亲戚朋友的反对。他们说我疯了,放弃了那么好的职位,跑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你以后怎么办?周诚一个人养家,压力多大?”

“茜茜怎么办?以后上中学,每天来回跑三个小时?”

面对所有的质疑,我只说了一句话:“这是我妈的家。”

别人不懂,但周诚懂。他顶住了来自他父母那边的巨大压力,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他说:“钱可以再赚,工作可以再找,但心里的安宁,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

装修的过程,漫长而琐碎。我亲力亲亲为,每一个细节都自己把关。我把母亲的卧室,改造成了一间阳光最好的书房,墙上挂着她和父亲的合影,还有我小时候画的那张全家福。

我希望,他们能在这里,安静地看着我们,看着这个家,一点点地,重新充满生机和烟火气。

茜茜一开始对搬家非常抗拒。她习惯了城市里的繁华,喜欢和同学们在小区的游乐场里玩耍。来到这里,没有了高楼大厦,没有了伙伴,只有大片的田野和这栋孤零零的房子。

“妈妈,我讨厌这里!”她不止一次地对我发脾气,“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骂她,只是拉着她的手,带她来到院子里。那棵梨树,已经开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花。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簌簌地落下。

“茜茜,你看这棵树。”我说,“这是外公外婆种的。外婆说,只要梨花开了,家就亮了。”

我给她讲外公外,讲他们年轻时的故事,讲母亲是如何一个人,守着这栋房子,等着远方的丈夫。我把我从那些信里读到的故事,都讲给了她听。

孩子的心是最柔软的。她听着听着,就不再吵闹了。她仰着头,看着满树的梨花,轻声问:“妈妈,外婆现在,是不是和外公在一起看梨花?”

“是啊。”我摸了摸她的头,“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从那以后,茜茜变了。她不再抱怨这里的无聊。她会帮我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会趴在书房的窗台上,看那棵梨树,一看就是一下午。她还交了新朋友,是邻居家一个叫铁蛋的男孩。两个孩子每天在田埂上疯跑,笑声传出很远。

看着她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蛋,和那双越来越亮的眼睛,我知道,我们的决定是对的。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周诚每天开车去分公司上班,虽然辛苦,但他从无怨言。他说,每天下班,看到我和茜茜在院子里等他,一天的疲惫就都消失了。

我则成了半个“农妇”。我在后院开垦出了母亲留下的那片菜地,种上了番茄、黄瓜和豆角。我从一个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的都市白领,变成了一个能根据节气播种的行家。每天,我穿着母亲留下的那件旧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用自己亲手种的蔬菜,为家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晚饭时,电视里播放着新闻,周诚和茜茜讨论着学校里的趣事,狗在桌下摇着尾巴。这种平凡而琐碎的日常,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常常会想起母亲。想起她在病中,独自一人面对的恐惧和孤独。如果我能早一点,再早一点发现,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愧疚感像一根细小的针,总是在不经意间,刺痛我的心。

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凌晨,我站在冰冷的水缸前,看着水里母亲安详的脸。我拼命地想把她拉上来,却怎么也够不着。我急得大哭,喊着:“妈,你回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来!”

水里的母亲,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看着我,脸上没有责备,只有温柔的笑意。她对我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院子里的梨树。

那棵梨树,在梦里开得无比绚烂,每一朵花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

我从梦中惊醒,脸上全是泪水。周诚被我吵醒,他打开灯,看到我满脸泪痕,心疼地把我搂进怀里。

“又梦到妈了?”

我点点头,把梦里的情景告诉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说:“小书,别再自责了。妈她,是在告诉你,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归宿。她希望我们,也能找到我们的。”

“我们的归宿,不就是守着这里吗?”我问。

“是,但也不全是。”周诚说,“守着这里,不是为了困住自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下去。妈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而不是一个被悲伤笼罩的纪念馆。你忘了她说的吗?‘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这句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话,在这一刻,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是啊,我一直以为,留在这里,是对母亲最好的告慰。可我却忘了,活着的人,要向前看。如果我一直沉浸在悲伤和愧疚里,母亲在天上,又怎能安心?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周诚的付出,想起了茜茜的笑脸,想起了这个家,是如何在我们三个人的努力下,一点点地,从废墟中重建起来。

我不能再辜负他们。

更不能,再辜负母亲最后的期望。

第四章

想通了之后,我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我不再刻意地去回避关于母亲的话题,也不再因为一点小事就触景生情。我开始学着,把对母亲的思念,化作对生活的热爱。

我把母亲的那些信,和父亲的信放在一起,用一个精致的盒子装好,放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茜茜好奇地问我那是什么,我告诉她:“那是外公外婆的爱情故事。”

春天过去,夏天来临。院子里的梨树结出了一颗颗青涩的小果子,菜园里也一片生机勃勃。我开始尝试着做一些新的事情。我报名了网上的心理咨询师课程,每天在茜茜睡着后,挑灯夜读。

周诚很支持我。他说:“做你想做的事,别怕。家里有我。”

他的话,给了我无穷的动力。我不再把自己局限在“妻子”和“母亲”的角色里,我开始重新寻找自己的价值。学习的过程很辛苦,但也很充实。每当我掌握一个新的知识点,解决一个案例分析,我都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是一种,重新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

秋天的时候,我顺利地拿到了初级心理咨询师的证书。虽然只是一个开始,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把证书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里。下面一堆点赞和评论,都是曾经那些不理解我的朋友。

“小书,你太牛了!”

“真为你高兴!什么时候回城里,我们聚聚?”

我笑着回复他们:“随时欢迎你们来乡下,尝尝我亲手种的菜。”

生活就像这院子里的四季,有花开,有果结,有叶落,也有冬藏。每一个阶段,都有它独特的风景。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天。

院子里的梨树,比去年开得更加繁盛。那一片雪白,几乎要溢出院墙。我和周诚商量,想在梨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办一个“梨花派对”,把亲戚朋友们都请来,聚一聚。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派对那天,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大家围坐在梨树下,吃着烧烤,喝着啤酒,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笑声和说话声,让这栋沉寂了许久的老房子,重新焕发了生机。

周诚的父母也来了。来之前,婆婆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当初不该反对我们搬家。

“小书啊,妈那时候是怕你们吃苦。现在看到你们把日子过得这么好,妈就放心了。”婆婆看着满院子的热闹景象,感慨地说。

我笑着摇摇头:“妈,我们现在很好。”

派对进行到一半,我那个在电视台当编导的表妹,突然拉着我说:“姐,你家的故事,太有代表性了。我想把它拍成一个纪实短片,可以吗?”

我愣住了。

表妹说:“现在社会节奏太快了,很多人都忽略了和家人的沟通,尤其是和父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每天都在上演。你的故事,能给很多人提个醒。让我们知道,爱,是需要表达和陪伴的。”

我看向周诚,他对我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我犹豫了。把自己的伤疤揭开,展示给千千万万的陌生人看,我真的能做到吗?

就在这时,茜茜跑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枝开得正盛的梨花,献宝似的递给我。“妈妈,送给你!你看,梨花开了,我们家是不是很亮堂?”

我接过那枝梨花,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和她身后那满树的繁花。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每一个人的笑脸上。

我突然明白了。

母亲留给我的,不只是这栋房子,这棵树,更是一种生活的智慧。她用她的离开,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如何去珍惜。这份爱,不应该只停留在我一个人的心里。它应该像这满树的梨花一样,绽放开来,让更多的人看到。

“好。”我对表妹说,“我同意。”

第五-六章 (合并)

第五章

短片的拍摄比我想象中要复杂。表妹的团队很专业,他们在老房子里住了将近一周,从清晨拍到日暮,试图捕捉这里每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瞬间。

摄影机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记录着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常。周诚清晨出门上班前,在我额头印下的一个吻;茜茜放学后,在田埂上奔跑的背影;我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一开始,我很不适应。面对镜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渐渐地,我习惯了它的存在。我开始对着镜头,讲述我和母亲的故事。

我讲起那通凌晨三点的电话,讲起那个冰冷的水缸,讲起那本被藏起来的病历,讲起那个装满了我童年回忆的旧皮箱。

每一次讲述,都像是一次重新经历。那些被我深埋在心底的悲伤和愧疚,再一次被翻涌上来。有好几次,我都泣不成声,拍摄不得不中断。

周诚一直陪在我身边。他会在我哭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会在我讲不下去的时候,接过话头,用他平实而温和的语言,补充那些我遗漏的细节。

他说:“我妻子小书,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很多事情,她都习惯自己扛着。妈的离开,对她打击很大。她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但其实,她已经付出了她能付出的一切。”

“搬到这里来,是她做的决定,也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我们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更多。我们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陪伴。我想,这才是妈最想看到的。”

在拍摄的最后一天,表妹问我:“姐,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最想对你妈妈说什么?”

我想了很久,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妈,对不起。也,谢谢你。”

“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

“谢谢你,用你的一生,教会我什么是爱。”

“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周诚很好,茜茜也很好。院子里的梨树,今年开得特别灿烂。你和爸,在天上看到了吗?”

“我们都想你们了。”

说完,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短片的名字,就叫《梨花开了》。

第六章

短片在一个深夜情感栏目播出。我没有看,我怕自己会再次崩溃。

第二天一早,我的手机就被打爆了。有亲戚朋友的,有许久不联系的同学同事的,甚至还有一些陌生的号码。他们都在说同一件事:他们看了那个短片,被深深地打动了。

“小书,我看完后,立马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以前总觉得他们啰嗦,现在才知道,能听他们啰嗦,是多大的福气。”

“我决定了,这个周末就回家看看。工作再忙,也不能忘了家。”

“谢谢你,小书。你的故事,让我重新开始思考我和父母的关系。”

看着这些信息,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有欣慰,有感动,也有一丝释然。我感觉,压在我心头的那块巨石,好像被搬开了一些。

短片在网络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梨花开了这个话题,一度登上了热搜。无数的网友在下面留言,分享他们和父母的故事。

有人说,他们的父母,也像我的母亲一样,报喜不报忧,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

有人说,他们也曾因为工作繁忙,忽略了对父母的关心,直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才追悔莫及。

还有很多人说,他们看完短片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或者,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看着那些滚动的评论,我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我的母亲,虽然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她的故事,她的爱,却通过这种方式,在无数个家庭里,得到了延续。

她就像那棵梨树,虽然自己凋零了,却把生命的种子,撒向了更远的地方。

一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一家公益组织的负责人。他说,他们看到了我们的短片,深受感动。他们正在筹备一个关爱阿尔茨海默病老人的项目,希望我能担任他们的“爱心大使”。

“林女士,”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诚恳,“您的故事,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我们希望,通过您的影响力,能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个群体,给予他们更多的理解和帮助。”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我想,这或许是母亲在冥冥之中,给我安排的新的使命。用我的亲身经历,去帮助那些和她一样,正在被疾病和孤独困扰的老人,去唤醒那些和我一样,曾经“后知后觉”的子女。

如果说,之前的我,只是守着一个小家。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想试着,去温暖一个更“大”的家。

第七章

成为“爱心大使”后,我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我参加各种公益讲座,去社区和养老院探望老人,对着媒体和镜头,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我的故事,普及阿尔茨海默病的相关知识。

我不再害怕揭开自己的伤疤。因为我知道,每一次讲述,都有可能唤醒一个沉睡的灵魂,挽救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

周诚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他包揽了大部分的家务,照顾茜茜的饮食起居,让我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做我想做的事。

有一次,我出差一个星期,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我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走进去,看到周诚正趴在桌上睡着了,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我参加讲座的视频。视频是静音的,但他显然已经看了很久。

我走过去,轻轻地给他披上一件外套。他被惊醒了,看到我,睡眼惺忪地笑了笑:“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拉着我的手,在我手心挠了挠,“看到你在台上发光的样子,我觉得特别骄傲。我老婆,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一刻,我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茜茜也成了我的“小助理”。她会帮我整理宣传资料,还会在学校里,向同学们科普阿尔茨海默病的知识。她画了一幅画,画上是一棵巨大的梨树,树下,有很多老人和孩子,手拉着手,笑得很开心。

她把画送给我,说:“妈妈,这是我们的‘梨花之家’。”

是啊,梨花之家。从我一个人的家,到我们三个人的家,再到如今,这个由无数个家庭组成的,更大的家。

又是一年春天,院子里的梨花,如约而至。

这天是母亲的忌日。我们一家三口,带着一束新摘的梨花,来到公墓。母亲和父亲的墓碑,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照片上,他们依偎在一起,笑得那么灿烂。

我把梨花放在墓前,蹲下身,轻轻地擦拭着照片。

“妈,爸。我们来看你们了。”我轻声说,“我们都很好。茜茜长高了,也更懂事了。周诚……他对我还是那么好。”

“妈,我现在在做一个很有意义的事情。我在帮助很多像你一样的老人。我把你的故事,讲给很多人听。他们都说,你是一个很伟大的母亲。”

“我以前总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固执,不肯离开老房子。现在我懂了。你守着的,是我们的根。父亲说梨花开了,家就亮了。我从前以为那光是给活人看的,现在才明白,那光也照亮了我们记忆里回家的路。只要花还开,家就永远在。”

我说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周诚从身后抱住我,茜茜则伸出小手,帮我擦掉眼泪。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对墓碑说:“外婆,你放心吧。以后,我会和爸爸一起,照顾好妈妈的。”

我破涕为笑,回头看着我的丈夫和女儿。阳光穿过树梢,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们没有在墓前停留太久。离开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束洁白的梨花,在青松翠柏的映衬下,开得格外醒目。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一首老歌,是母亲生前最喜欢听的。茜茜靠在我的肩膀上,已经睡着了。周诚一边开车,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一片宁静。

我知道,悲伤和愧疚,或许永远不会彻底消失。它们会像身体里的一根刺,在某些时刻,隐隐作痛。但我也知道,爱和希望,会像新生的藤蔓,缠绕着这根刺,把它包裹起来,最终,成为我生命里,最坚不可摧的一部分。

车子驶入院子,那满树的梨花,在夕阳的余晖中,像一片燃烧的雪,美得惊心动魄。

花开了,家,就真的亮了。

来源:热心小鱼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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