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个月前,一场意外的坠马让我坠入无边黑暗。而就在今天,我毫无预兆地复明了。
我是大邺王朝最受宠的五公主,纳兰曦。
三个月前,一场意外的坠马让我坠入无边黑暗。而就在今天,我毫无预兆地复明了。
可重见光明的喜悦,却在瞬间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
我发现,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脸颊带着婴儿肥的侍女春芽,此刻的模样竟像一具被烈火舔舐过的焦尸,整张脸的皮肉都已腐烂卷曲,眼神空洞得宛如一潭死水。
而自我记事起就将我视如己出的奶嬷嬷,那张曾无数次对我慈爱微笑的脸,如今被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劈至右颌,生生撕裂了所有的温情。
我惊恐万状,跌跌撞撞地跑向我最信赖的侍卫,我的阿照。
他依旧身姿挺拔,俊朗如初,是这片诡异景象中唯一正常的存在。
然而,他原本温润的眼眸在看到我奔来的身影时,骤然变得幽深阴沉。他缓缓伸出手,在我失焦的眼前晃了晃,声音低沉得可怕:
「公主,您的眼睛……能看见了?」
……
1. 重见光明的惊悚
失明整整三个月。
当第一缕光线刺破黑暗,重新映入我的眼帘时,我几乎要喜极而泣。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我贪婪地打量着我所熟悉的一切——雕着繁复梨花的木床,床沿垂挂着的软烟纱帐,纱帐上点缀的圆润珍珠,无一不让我感到亲切。
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小杌凳上,是春芽。
我甚至能想象出这丫头此刻的神情,手里大概抱着针线篮子,心里却准是在惦记着京城最有名的那家顺福楼的酱肘子。我无声地笑了,等会儿定要好好捏捏她那张胖乎乎的脸蛋。
我深吸一口气,从床上撑起身子,满心欢喜地呼唤她:
「春芽!春芽!」
也就在这时,我才察觉到自己手心竟紧紧攥着一张纸条。
我下意识地展开,一行用朱砂写就的字迹,如鲜血般刺目:「不要让人知道你能看见!」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惊雷轰然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琉璃瓦上,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
「公主,您醒了?可是要奴婢伺候您更衣?」春芽听见我的声音,连忙起身,撩起了珠帐。
我含笑的目光迎了上去,却在瞬间凝固。
一张皮肉糜烂、眼眶深陷的脸,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入我的视野。那不是我的春芽,那分明是一具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啊——!」
极致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床角退去。
「公主这是怎么了?」
我的惊叫引来了王嬷嬷,她快步走进内室。
然而,映入我眼中的,是另一幅地狱绘卷。她那张我无比熟悉的和善面容,被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斜斜贯穿,随着她脸上关切的表情牵动,那疤痕便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狰狞地蠕动着。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我颤抖着,将自己死死缩在床角,声音里满是无法抑制的恐惧。
「想来是方才那道响雷,惊着公主了。」春芽开口说道,可她脸上腐烂的皮肉却纹丝不动,只有声音,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声音。
我哆嗦着张嘴,几乎要脱口质问,但那张染血的纸条仿佛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我生生止住了话头。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室内照得惨白。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强迫自己收敛起所有的惊恐,重新将目光变得涣散无神,同时用被子作掩护,飞快地将那张要命的纸条塞入袖中。
「打雷了……我害怕……」我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公主莫怕,有我和王嬷嬷在这儿守着您呢。」春芽温声细语地安慰着,俯下身来,似乎想像往常一样轻拍我的后背。
那张可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几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出于本能,我的身体猛地向旁边一偏,避开了她的触碰。
就在那一刹那,我清楚地看到,春芽那双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而审视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我。
2. 陌生的守护者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只能低着头,假装摸索着,缓缓地挪下床。
「阿照呢?」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阿照,徐照。他名义上是我的侍卫,却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也最聪明的男子。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太傅策论,他仅仅是在上书房的门外旁听一遍,便能为我剖析得条条是理。
曾经,二公主纳兰雪为了报复我,寻了个由头诬陷春芽偷窃,要将她当场杖毙。也是阿照,不眠不休地找出了证据,不仅救下了春芽,还反将了纳兰雪一军,让她被父皇关了禁闭。
在这个诡异的公主府里,如果说还有谁能让我感到一丝安心,那便只有阿照了。
我甚至在心里疯狂地猜测,那张纸条,会不会就是他留给我的?
「公主,您这记性可真是……」王嬷嬷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带着一丝笑意,「今日又不是学宫的休沐日,徐侍卫自然是去上课了。」
「就是,公主您都不知道,」春芽也扶着我,用她那活泼的语调说着京中的趣闻,「听说吏部的王大人又被夫人半夜三更赶出家门了,这回可惨了,连被子枕头都一并从窗户里扔了出来……」
她和王嬷嬷一左一右地为我更衣梳妆,动作轻柔熟练。
我紧紧闭上双眼,只用耳朵去听。
只要不去看,春芽就还是那个从小陪我长大的小丫头,叽叽喳喳,爱笑爱闹;王嬷嬷也还是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长辈,嘴上嗔怪着,眼里却满是宠溺。
可一旦我忍不住睁开眼,所有温馨的假象便会如镜花水月般破碎。
呈现在眼前的,只有两个面目可怖、表情僵硬的“人”,用着与她们外貌截然不符的语气在交谈。
这种极致的反差,诡异得让我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阿照,你快回来吧!
我真的好害怕。
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我不顾她们的劝阻,执意让人将摇椅搬到了廊下。我就这样坐着,对着灰蒙蒙的雨幕,焦灼地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终于,在临近黄昏时分,一个撑着青油纸伞、提着书匣的挺拔身影,从雨幕深处缓缓走来。
「阿照!」
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阿照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身姿如松,面冠如玉,身上没有任何狰狞的伤疤。我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些。
然而,他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我如坠冰窟。
他的脸色在听到我声音的瞬间,骤然变得阴沉,快步走到我面前,二话不说便伸出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眼神锐利如鹰。
「公主,您能看见了?」
3. 无声的毒蛇
雨幕将天地都染成了一片灰败的颜色。
裹挟着浓重水汽的冷风,呼啸着穿过檐廊,无情地刮过我的脖颈,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一刻的阿照,陌生得让我恐惧。
【不要让人知道你看得见。】
那血红的字迹再次在我脑中浮现,我几乎是凭借本能,迅速将刚刚聚焦的目光重新变得涣散。
我伸出手,在空中毫无章法地抓了两下,才“碰巧”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强撑着,用以往的娇憨语气说:「我老远就听见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了,这个时辰,除了你还能有谁?」
他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辨别什么。片刻之后,那股阴沉才缓缓褪去,重新换上我所熟悉的温柔笑容,扶着我往屋里走:「今日雨大,天气也凉,您怎么跑到外面来了,若是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不听不听,阿照念经。」我故作轻松地打趣着,藏在宽大袖袍下的那只手,指甲却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瞥见,一条斑斓的毒蛇,正从桌子底下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吐着信子,蜿蜒着朝我的方向爬来。
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瞬间冻结。
阿照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依旧温和地对我说话:「公主饿了吧?今天我给您做顺福楼的酱肘子,好不好?」
顺福楼的酱肘子,是京城一绝,香气浓郁,软糯脱骨。
从前我难得出宫,尝过一次后便心心念念,可惜宫里的御厨怎么也做不出那个味道。是阿照,什么也没说,一个人在小厨房里闷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就吃到了和顺福楼别无二致的肘子,而他的手,却被热油烫了好几个燎泡。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阿照是真心对我好。
「阿照最好了。」我努力挤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可手心的刺痛却在提醒我,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毒蛇擦着我的裙摆而过,最终消失在门外。
阿照,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那条蛇一眼。
4. 虚假的皇恩
「母后,我怕鬼。」
在我很小的时候,宫里曾闹过一次鬼。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嫔被活活吓到流产,另一个同行的妃嫔则直接被吓疯了。
那段时间,我怕得要死,夜夜不敢合眼,只能跑到母后的寝宫,赖在她怀里。
母后总是抱着我,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对我说:「曦儿,你记住,这宫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鬼,有的,只是比鬼更可怕的人心。」
后来,赵太后病逝,父皇收回了旁落的朝政大权,赵贵妃一党做的恶事被一一清算。
世人才知,那所谓的厉鬼,不过是赵贵妃指使宫人假扮的。
这世上,没有鬼。
阿照、春芽和王嬷嬷的手都是温热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用空洞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那么现在,又是谁,在扮鬼吓我呢?
「我想父皇母后了,明日想进宫去转转。」晚膳时,我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话音刚落,阿照为我盛汤的动作,有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
而一旁的春芽和王嬷嬷,也猛地抬起头,用她们那可怖的面容,紧张地注视着我。
短暂的死寂之后。
阿照恢复了笑容,问道:「公主忘了?前日陛下和娘娘不是才来看过您吗?」
是啊,自从我三个月前骑马摔伤了头,导致失明之后,父皇母后便时常抽空来公主府探望我。
前天他们来时,父皇还特意考校了阿照的学问,夸他没有辜负我为他求来的读书机会,凭他的才学,下个月的科举,不说状元,至少也能中个探花。
可是……
他们来时看到的公主府,和我现在看到的,会是一样的吗?
「我还想去捏捏皇弟的小胖脸呢,好几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那小家伙长高了没有。」我接过阿照递来的汤碗,小口地抿着,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他们会用什么借口来阻拦我。
出乎意料的是,他神色轻松地应道:「那正好,明早我先乘马车送您到宫门口,再去学宫上课,正好顺路。」
「好啊。」我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惊异。
晚膳过后,照例是喝药的时辰。
这三个月来,为了治好我的眼睛,我喝下的苦药汁比我过去十几年喝的茶水还多。
「隔着老远就闻到这股味儿了,天天喝,也不见有什么起色。」我捂着鼻子,满脸嫌弃。
「良药苦口嘛,给您备了您最爱的梅子,喝完药含上一颗就不苦了。」
阿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将其中的药粉,尽数倒入了我那碗黑漆漆的药中,用汤匙搅匀。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以前,从未有过这个步骤。他们也从未提起过,我的药里,还需要额外添加别的药粉。
而春芽和王嬷嬷却对此视若无睹,仿佛这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来,公主,喝药了。」阿照将药碗递到我的唇边。
他温柔地笑着,那双曾让我心动的桃花眼,依旧蕴含着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深情。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失手打翻、耍赖不喝、喝了再催吐……
但最后,我缓缓地张开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快,快!梅子给我!」
我含着酸甜的梅子,仰头大口地喘着气,鬓角的冷汗顺着发丝悄然滑落。
我心里清楚,就算我打翻了这碗药又如何?以我如今这任人宰割的处境,他们大可以直接将我迷晕,再把药灌进去。
我只能赌。
赌明天进了宫,在父皇母后的庇护下,我定要将这一切的谜团,都弄个水落石出!
5. 宫墙内的陌生人
第二天,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我竟然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我心里一沉,慌忙去摸自己的袖子——那张写着警告的纸条,果然已经不见了!
王嬷嬷听见动静走了进来,用她那被刀疤扭曲的脸对着我,说道:「公主,徐侍卫离开时见您睡得正熟,不忍心叫醒您。他嘱咐说,让您好好休息,明日再陪您进宫也不迟。」
我暗自咬碎了银牙,语气却冰冷而不容置喙:「更衣。没有他,本宫自己也能进宫。」
王嬷嬷没再多言。
梳妆时,今日的春芽罕见地没有再叽叽喳喳地说着京城的八卦。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镜中的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要是公主您现在……能看见就好了。」
「休要说这些有的没的!」王嬷嬷立刻厉声打断了她,从她手中夺过梳子,亲自为我梳头。
春芽被她一喝,也不知是牵动了哪根心弦,那双深陷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是在无声地痛哭。
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恸和委屈,明明看起来痛不欲生,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的眼眶也跟着一阵酸涩。
在我看不见的那段日子里,她是不是也曾这样,在我面前无声地哭泣过?
「嬷嬷,我想吃糖葫芦了,去让人给我买两串来。」我开口吩咐道。
从前,赵贵妃势大,我时常被纳兰雪欺负,春芽也跟着我没少挨打。可这丫头天性乐观,每次被打得涕泪横流时,只要给她一串糖葫芦,她就能立刻破涕为笑。
「春芽,手给我。」我将一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到她面前,「快吃吧,你以前不是总说,吃糖葫芦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吗?」
王嬷嬷见状,抬手擦了擦眼角,拍着春芽的肩膀说:「去,把公主最喜欢的那件云锦宫装拿来。」
……
一切收拾妥当,我站起身,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走吧,准备进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我无比熟悉、响亮而洪亮的声音:
「曦儿,身子可好些了?」
「罗丞相那个老家伙,一连三日告病不上朝,朕今日抽空去探望了一下,正好顺道和你母后,一起来看看你。」
说话间,两道明黄与凤仪的身影已经绕过了苏绣屏风。
「父皇!」
我惊喜地站了起来,提着裙摆就往外跑去。然而,因为太过激动,我一脚踩住了繁复的裙摆。
「嘭!」
巨大的屏风被我撞倒,我也随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公主!」王嬷嬷和春芽惊呼着将我扶起。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毛毛躁躁。」父皇的声音里满是心疼的责备。
「曦儿,没摔疼吧?快,传太医来瞧瞧。」母后关切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我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直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眼前的这两个人,虽然穿着龙袍和凤袍,说着和我父皇母后一模一样的话,用着一模一样的语气……
但他们的脸,根本就不是我的父皇母后!
6. 殿前的杀戮与真相
巨大的绝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的那个寒冬。
纳兰雪将我一把推下结着薄冰的荷花池,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间包裹了我。我在水中挣扎、呼救,最后渐渐失去力气,向着黑暗的湖底沉去。
是阿照,是他第一时间赶来。他根本不会游泳,却毫不犹豫地用衣服将一块大石头绑在自己身上,纵身跳入了池中。
他沉到池底,用他那劲瘦却有力的臂膀托住了我。
一步,一步,将我从地狱的边缘,送回了人间。
那一次,他自己差点丢了性命,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我哭着问他为什么这么傻,他说:「当时什么都没想,属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让公主您好好活着。」
而现在,本应在学宫读书的阿照,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内。他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我心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我抱着头,发出了崩溃的大哭。
「曦儿,怎么了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快告诉母后。」那个穿着凤袍的女人走上前来,将我拥入怀中,手掌在我后背轻柔地顺着。她的语气、动作,都与我记忆中的母后如出一辙。
这凤袍也是真的,那独特的云锦织造工艺和双面绣针法,除了宫中尚衣局,天下绝无第二处能仿制。
我浑身发软,像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猎人,缓缓收紧他手中的网。
「我害怕……父皇,母后,曦儿好害怕……」
「我的曦儿怕什么?」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也走了过来,蹲下身子。
「我好怕……怕我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我怕黑,怕打雷,怕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有虫子爬到我身上……」我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时候我最怕打雷,每次都会哭着跑去找父皇母后。母后会将我紧紧抱在怀里,父皇会给我讲他年轻时征战沙场的故事,直到我安然入睡。
可现在,我最害怕的,是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真正的父皇母后了……
「咻!」
就在这时,一支裹挟着破风声的利箭,猛地从窗外射入,深深地钉在了屋内的廊柱上!
「有刺客!保护陛下!」
外面瞬间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屋顶“轰隆”一声塌陷下一个大洞,数名黑衣人鱼贯而入,手中的兵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阿照拔剑出鞘,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将他们悉数拦下。
「公主小心!」
春芽和王嬷嬷连忙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将我往内室拖去。
而那对假冒的帝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狼狈地躲到了桌案底下,另一个则手脚并用地滚进了床底。
「杀!」
「今日必诛窃国狗贼!」
黑衣刺客越来越多。
但很快,另一批穿着黑色劲装、训练有素的人也从屋外破窗而入,与黑衣刺客缠斗在一起,分担了阿照的压力。
阿照得以抽身,退到我的身前,将我牢牢地护在身后。
为首的黑衣人双目赤红,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拼死朝着我们这边杀来。
「狗贼!今日我便要杀了你,以报皇恩!」
他显然不是阿照的对手,不过数招便已险象环生。
他浑身挂彩,却依旧死死地瞪着阿照,随即,他的目光越过阿照,落在了我的身上,愤怒地嘶吼道:「公主!您清醒一点!站在您身前的这个……」
「噗!」
话未说完,阿照的长剑便已洞穿了他的咽喉。为了这必杀的一击,阿照的手臂也被对方的长刀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刺客脸上的黑巾被剑锋带落,露出了半张我无比熟悉的脸。
他是皇宫内卫的副统领,邱允。
我浑身力气被抽干,瘫软在地,灵魂仿佛正向着无边的黑暗深渊坠去。
大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身披重甲的士兵冲了进来,很快便将群龙无首的黑衣刺客尽数斩杀。
「陛下!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一个穿着内卫统领官服的陌生男人,疾步走入殿内。
我亲眼看见。
他单膝下跪的方向,不是桌子底下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而是……我身前的阿照。
这个世界,真的,变天了。
我僵硬地抬起头,仰望着他挺拔而冷漠的背影,连呼吸都忘了。
灵魂在急速下坠,在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刻,我看见他对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那个男人才如梦初醒般地咳嗽了一下,端起架子,说了句:「爱卿何罪之有,平身吧。」
7. 脂粉香的试探
这场变故之后,我又病倒了,高烧来得又急又凶。
我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冰窖,又被丢进了火炉,冷汗浸透了里衣,头也重得像是被塞满了吸饱水的棉絮。
耳边,是春芽压抑而细碎的哭声。
这丫头,最近好像总是在哭。
迷迷糊糊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了去岁的除夕夜,宫宴之上,漫天烟火。
我拉着徐照的衣袖,笑着对他说:「阿照,要不我送你去考科举吧?等你金榜题名,就回来娶我,话本子里可都是这么写的。」
他的脸“唰”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地说:「公主的驸马,理应是王孙贵胄……」
我蹙起眉头,霸道地打断他:「那些个王孙贵胄,没一个比得上我的阿照。我只要你!」
他的耳朵尖都红透了,低着头不敢看我:「公主……还是不要再打趣属下了。」
我踮起脚,捏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明天不仅是除夕,还是我的生辰。父皇母后定会陪我一起守岁,到那时,我就去求父皇,恩准你去学宫念书,参加来年的科举,好不好?」
徐照怔怔地看着我,烟火的光芒在他眼中明明灭灭,许久,他才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说:「好。」
「那你可不能像话本子里的那些负心书生一样,一旦高中,就变了心。」
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眼里的温柔与光芒几乎要凝为实质:「属下对公主的心,永远都不会变。」
梦境的画面轰然破碎,滔天的烈火将宫殿吞噬,无数黑色的鬼魅从四面八方涌来。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我的脸上,我用这种方式,感受了一个又一个人最后的温度。
最后,所有的惨象都扭曲在一起,化作了徐照那张冷静而陌生的脸。
「啊!」
我猛地惊醒,从梦魇中挣脱。
「公主,您终于醒了。」
春芽就坐在我的床边,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刚又哭过。
她大半张脸上那糜烂的皮肤,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烙印。这样的伤,最是难愈,也最是疼痛。
「春芽,我没事,别哭了。」我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两日了,刺杀是前天发生的事。」
怪不得,我觉得浑身虚软无力,连坐起来都十分费劲。
我望着头顶梨花木雕的床顶,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去给我端些吃的来,我想喝鸡汤。」
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面对这一切。从前赵太后垂帘,赵贵妃把持后宫,我在夹缝中求生,从来就不是一个只懂哭泣的娇弱公主。
「公主,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徐照赶来的时候,我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第二碗鸡汤。
我抬眼望去,他依旧穿着那身天青色的学子常服,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憔悴,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他那两道锐利的剑眉之间,已经有了浅浅的“川”字纹,看来最近时常皱眉。
而在他的身后,竟跟着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腰间别着一柄弯刀,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一看便知是顶尖的高手。
连贴身护卫都带上了。
看来,那天的刺杀,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他的日子,也并非高枕无忧。
我心中瞬间有了计策,缓缓将汤碗放下。
「你过来,再靠近一些。」我朝他招了招手。
「公主,别怕,我会一直保护您的。」他立刻在我床前蹲下,满眼心疼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顺着他的胳膊,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衣领,猛地一用力,将他拽向自己。
「保护我?」我用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
「可是,我的阿照身上,为什么会沾染上别的女人的脂粉香气呢?」
他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微变,但随即又露出了我所熟悉的那种苦笑:「公主又在拿我打趣了。」
「打趣?」我脸上笑容一收,嫌恶地将他推开,反手摸到床边的空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也是,我如今不过是个瞎子,而你,下个月便要状元及第,前程似锦。你又怎么会甘心,娶我这么一个瞎子做你的累赘呢?」
徐照的脸上满是苦涩:「公主,您知道的,我没有。」
「捡起来。」 我用冰冷的声音命令道。
盖在锦被下的身子,却因紧张而紧紧绷着。
这个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一无所知,也不敢贸然去问任何人。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座公主府,目前是牢牢掌控在徐照手中的。
想要弄清真相,我就必须试探出,他如今对我的纵容,底线究竟在哪里。
那个劲装女子见状,凤目含煞,便要上前收拾,却被徐照一个眼神制止了。
徐照沉默地俯下身,伸出那双本该握笔的手,一片一片地,将地上的碎瓷捡起。
被子下,我紧绷的身体,也随之微微放松了一些。
「听他们说,那日您在‘陛下’和‘娘娘’面前哭得十分伤心,我才知道,您心里一直压着事。」
他将瓷片放到一旁的桌上,重新在我床前蹲下,眸光温暖得一如往昔,「您有什么气,尽管对我撒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我希望您,能永远像从前那样,开心无忧。」
开心无忧……
我不由得一阵恍惚。这样的话,曾经的阿照,也对我说过。
那次纳兰雪被关禁闭,她怀恨在心,求了赵贵妃,将春芽的姐姐春雨调去了她的宫里伺候。不过三天,春雨便香消玉殒。
春芽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王嬷嬷心疼地直抹眼泪。
我没有哭,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可那之后,我却吃什么吐什么,夜里也辗转难眠。
我的身体,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的无能为力。
阿照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最后,他痛苦地,近乎哀求地对我说:「公主,您冲我发脾气好不好?我宁愿您打我一顿。只要您能把心里的气撒出来,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我只希望您,能一直开心无忧。」
那才是我的阿照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阿照。
那你为什么要在我看不见的时候,编织出这样一个巨大的谎言来骗我!
这,就是你想要的,你要给我的开心无忧吗?
这一瞬间,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将所有压抑在心底的疑问,都脱口而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翻涌的情绪强行按捺下去。
捧着他的头,我用那双看似涣散的眸子凝视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你可得好好陪着我,一步,也不准离开。」
徐照的脸上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一直都在的。」
我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想吃顺福楼的肘子,南方斋的烤鸡,还有齐云楼那道工序繁复的八宝福禄鸭……你现在就去做给我吃。」
「好,我现在就去做。」他毫不犹豫地应下。
我让人搬了张摇椅过来,就安坐在小厨房的门口,像个监工一样守着他。我一口气点了十道菜,每一道都极其考验厨师的功力与耐心,尤其是那道八宝福禄鸭,光是备料就得花上不少功夫。
徐照系着一条素色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整整两个时辰,饭菜的香气才从厨房里飘散出来,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
我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胳膊,那原本洁白的包扎布条上,已经渗透出点点猩红,显然是前几日的伤口又崩开了。
我拿起筷子,每道菜都只是浅尝辄止,随即“啪”地一声将筷子扔在桌上,冷冷地说道:「太难吃了,全都倒了,给我重做。」
徐照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只是平静地将所有菜肴都收了下去,一言不发地转身再次走进了厨房。当他再次端着新做的菜肴出来时,胳膊上的布条几乎已经被鲜血浸透,红得刺眼。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发紧,但我脸上依旧是一片冰霜,没有半分动容。一旁的春芽和王嬷嬷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倒是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劲装打扮的女子,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几乎要喷出火来。
牵丝
晚上的药,我故意拖延了很久才喝。
喝完药后,我依旧没有放徐照离开的意思。「今晚你就在这儿睡吧,在地上打个地铺就行。」
徐照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公主,这……于理不合。」
我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脆弱:「我怕黑。」
他立刻就妥协了:「好。」
我刻意表现出一副疑神疑鬼、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样子,甚至有些夸张地找来一根细细的丝线,将我的手腕和他的手腕系在了一起。
我一脸严肃地对他说:「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的触觉却比常人要敏锐得多。你若是自信能在解开绳子后,将它分毫不差地复原到我察觉不出的地步,那你大可以趁我睡着的时候离开。」
徐照深深地凝视着我,他抬起手,似乎想轻抚我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又默默地收了回去。「我答应过你,就会一直陪着你。」
我很快便睡着了。和往常一样,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徐照果然还守在我的床边。
我又变着法子折腾了他一整天,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将他牢牢地绑在我的身边。
终于,到了下午,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找他。那些人个个行色匆匆,悄无声息地出现,递上一张写了字的纸条便又迅速离去。
我不断地给他找事情做,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那些纸条上的事务。
到了第四天,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眉头也随之越皱越紧。
傍晚时分,我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便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感觉好多了,阿照,这些天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你快去学宫看书吧,你不是还要考取功名,做我的驸马吗?」
他原本还在犹豫,恰好此时又有人前来递上纸条。他只好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我:「那您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好。」我心中冷笑,就眼下这般风声鹤唳的情形,恐怕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
没过多久,就到了我喝药的时辰。这一次,负责在药里动手的,换成了那个抱着弯刀的劲装女子。她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站在一旁,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呕!」
我刚端起药碗,凑到鼻尖闻了一下,便立刻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秽物沾满了我的袖袍和裙摆,一片狼藉。
「公主,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春芽急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王嬷嬷也附和道:「不如先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我虚弱地摆了摆手:「这药的味道实在太冲了,若是换了衣服,只怕待会儿还得吐一身,还是先喝了吧。」
说完,我重新端起药碗,巧妙地用宽大的袖袍作为遮挡,将碗里大部分的药汤都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已经被秽物弄脏的袖袍和衣襟上。 有了那些污秽的痕迹作掩护,深色的药汤倒在上面,一点也不显眼。
我皱着一张脸,急切地催促道:「快,快给我拿颗梅子来。」
夜会
夜色如墨,冰凉刺骨。
我毫无睡意,清醒地睁开了双眼。
屋内一片昏暗,我借着窗外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从妆匣里取出了一支尖锐的发簪。然后,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
为了不发出任何声响,我甚至将鞋子脱了下来,揣进了怀里。
我从窗户翻了出去,像一只灵巧的猫,赤着脚,弓着身子,沿着廊下的阴影快速穿行。
好不容易来到西边那座荒废已久的院子,我扒开没过膝盖的杂草,找到了那个我早就打探好的狗洞。
就在我准备钻出去的时候,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狠狠地向后一拉。
我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我惊魂未定地回头,却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人拉下了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我有些印象的脸。
是卫挽山!
他是父皇和母后曾经为我挑选的驸马人选之一,齐国侯府的二公子。我曾听闻他自小便跟着一位医术高超的神医四处云游,直到去年才返回京城。
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发簪,满眼戒备地看着他。
「您想从这里出去,恐怕有些难度。」他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院墙外面,「整个公主府的四周,都布满了晋国的眼线。」
见我依旧不语,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公主殿下,当您重新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心中的困惑想必不小吧?」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瞬间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问道:「那张纸条,是你留下的?」
他点了点头:「您的眼睛,也是在下治好的。」
「那……那现在……我父皇母后他们……他们在哪儿?」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卫挽山,抓在他袖子上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我既渴望从他口中得知真相,又害怕听到那个我早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的、最残酷的答案。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异常沉重:「想必这几日,您也已经察觉到了一些天翻地覆的端倪。」
「如今的诏国,已经被晋国所吞并。诏国的皇室……除了您之外,已尽数被屠戮殆尽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巨大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头顶,我的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卫挽山轻叹了一声:「公主,眼下还请您务必振作起来。还有许多诏国的旧臣,都在等着您。」
「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更详尽的内情,容在下日后再向您禀报。」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现在,我还不能带您离开这里。想要您性命的晋国勋贵实在太多了,您只有待在这座公主府里,才是最安全的。因为,如今晋国的新皇,正是您以前的那个侍卫,徐照。」
我猛然想起了那日行刺发生时,内卫统领所跪拜的方向。
我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声音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也猜到了,应该就是他。」
卫挽山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递到我的面前:「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所有的真相,就请服下它,它能帮助您记起所有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说,我失忆了?」我接过那颗药丸,喃喃自语。
「不只是失忆那么简单。说得通俗一些,就是有人通过药物,强行抹去了您某一段特定的记忆,并且为您重新编织了一段虚假的记忆。」他抿了抿嘴唇,看着我说道,「您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尝试回想一下,除夕之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您能清晰地记起每一个细节吗?还是说,那段记忆在您的脑海中,只是一段模糊不清的影像?」
被他这么一说,我惊恐地发现,对于除夕夜的记忆,我只记得自己请求父皇准许徐照去学宫上学,并且父皇同意了。至于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被人硬生生地挖去了一块。
「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找我?」我质问道。
「五日之前,在下潜入公主府为您施针,治疗您的眼睛。回去之后,便一直在全力研制解药,直到今日才刚刚制成。」卫挽山的神情带着一丝担忧,「还望公主殿下在服下药丸之前,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现实……总是浸染着鲜血的。」
我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轮冰冷的月亮,缓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担负起这血海深仇的责任。」
「待您恢复记忆之后,在下会再来与您联络。」卫挽山双手交叠,对着我深深一躬,「如今,您是诏国唯一的皇室血脉,还有许多的旧臣,都在等着您带领我们复国。」
血色除夕
回到寝殿,我毫不犹豫地吞下了那颗药丸。
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我闭上了眼睛。我的意识开始不断下沉,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梦境。
……
除夕之夜,我入宫与父皇、母后还有皇弟一同守岁。
母后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曦儿,母后为你挑选的那些驸马人选的画册,你瞧得怎么样了?可有哪个想见上一见的?」
我立刻端正了坐姿,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父皇,母后,关于驸马的人选,曦儿……曦儿可不可以不选择那些王公贵族,而是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父皇沉吟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父皇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残酷的宫闱倾轧。七个子女,到头来只剩下了你和你的弟弟。朕只希望朕的儿女,能够幸福平安地度过此生,不再遭受朕曾经遭受过的那些痛苦。」他伸出手,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曦儿既然不愿意嫁入公侯之家,倒也正好可以免去那些后宅之中的勾心斗角,父皇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母后抱着皇弟,也同样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多谢父皇,多谢母后!」我欢喜地跪下谢恩,「今日也是孩儿的生辰,孩儿还有一个心愿,希望父皇能够恩准阿照去学宫上课,让他来年也能够参加科举。」
父皇抚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那小子啊!好,朕允了。」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偷偷地溜了出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阿照。
可我刚一出门,就听见了兵刃交接的刺耳声响,有人在高声大喊:「有刺客!护驾!」
我猛地回头望去,只见我们刚刚所在的大殿之中,火光骤然亮起,无数的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
「父皇!母后!」我发疯似的往回跑去,可当我跑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父皇为了保护母后,被一个黑衣人一刀割开了喉咙。
温热的鲜血喷溅到我的脸上,我用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感受到了父皇最后的温度。
「曦儿,快走!」母后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皇弟。他才九岁,那小小的身体里,怎么能够流出那么多的血来?
「母后!」我哭喊着扑了过去,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死死地拉住了。
「公主,不要看。」
是徐照,他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奋力地挣扎着,从他的指缝间,我看到母后也倒在了血泊之中,她的嘴还在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对我说:「曦儿,快走!」
徐照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本来是打算先将您带出去的。」
我猛地转过身,用一双猩红的眼睛,怒视着他。
紧接着,我眼前一黑,被他一掌打晕了过去。
……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囚禁在了公主府里。府中的丫鬟和婆子,全都换成了我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在那一夜的混乱之中,春芽大半张脸都被大火烧伤,王嬷嬷的脸上也被砍了一刀,性命垂危。
而徐照,却不见了踪影。
我抢过看守侍卫的佩刀,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路闯进了皇宫。
可我看到的,却是徐照身穿龙袍,接受百官朝拜的登基大典。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原来是晋国的七皇子。这些年来,他潜伏在诏国皇宫,利用晋国在暗中扶持的势力,搜集了各个大臣的隐私和把柄。他又巧妙地借助了赵太后病逝,赵贵妃联合其兄长魏国公意图谋反夺权的机会,顺势除掉和打压了一大批忠于诏国的臣子,扶持那些早已被他们掌控的官员上位。尤其是边疆的守将,更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不断地渗透和替换。
除夕夜,在皇宫发动谋杀的同时,镇守边关的大将军也被内奸所害,兵符被夺,晋国的大军得以长驱直入。
「徐照!」
我像一个疯子一样,举着刀向他冲了过去。却被一个身怀武功的宫装女子一脚踹开,我的后脑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石阶上。
这一撞,让我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那一晚的惨状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眼前重演。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纳兰曦,是你,是你害死了你的父母和弟弟。他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还活着?你怎么配活在这个世上?」
在我浑浑噩噩之间,徐照给我喂下了某种药物。我听见一个缥缈而又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对我说:「告诉我,除夕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伪装
当我从那段血色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时,早已泪流满面。
我的心里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个大洞,刺骨的凉意从里面不断地渗透出来。明明四周空无一人,我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父皇母后惨死,我身为他们唯一的女儿,不要说为他们报仇雪恨,甚至连一次堂堂正正的祭拜都没有做到……
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有那么信任徐照,父皇和母后是不是就不会死?
那种痛彻心扉的悔恨和愧疚,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我的心。
徐照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
「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如此苍白?」他一进门,便关切地问道。
他身上那件天青色的学子袍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想必是回来之后才刚刚换上的。为了让我相信他为我精心编织的那个谎言,为了让我相信一切都没有改变,为了让我能够像一只金丝雀一样,每天开开心心地被他豢养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他可真是费尽了心机。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滔天的仇恨暂时压制下去。我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没事。」
「下个月便是科考放榜的日子了,等我高中之后,便用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门,可好?」他的目光灼灼,眼中写满了期待。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无比期待,然后捏着他的脸,故意坏笑着说:「为什么不是我娶阿照呢?」
可是现在,我的内心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在那一片死寂之中,沸腾着除夕之夜的鲜血,它们像熊熊的烈火,灼烧着我的灵魂。
徐照,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手将你也送进地狱。否则,父皇母后在天之灵,是不会原谅我的。
「十里红妆又如何,我一个瞎子,也看不见。」我冷冷地回应道。
他脸上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眼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我看得一阵反胃,赶紧将脸转向了一边。
筹谋
半夜,我再次睁开了眼睛。
每日徐照给我喝下的药,都有着令人沉睡和抑制我回想起过去的作用。卫挽山昨日不仅给了我解药,还额外给了我一瓶能够抵消这种药效的药剂,只需在喝药前一刻钟服下即可。
我赤着脚,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卫挽山早已像一道影子般,静静地站在了室内。
「公主,深夜前来,多有冒犯。」他微微躬身行礼。
「无妨。」我定定地看着他,「我已经回想起过去的一切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计划了吗?」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温润如玉的侧脸轮廓。
随着他的娓娓道来,我也逐渐了解到,如今的晋国,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那个所谓的国师和圣女,早已将朝政搅得乌烟瘴气,他们甚至心狠手辣地杀掉了晋国国君的其他几个儿子,这才将流落在外的徐照扶上了皇位。
如今,国师和圣女把持着朝政大权,新皇徐照也只不过是与他们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而卫挽山他们这些诏国的旧臣,便趁着晋国朝堂内部斗争不休的空档,联合了各地的诏国旧吏。他们并不去联络那些身居高位的大官,而是专门寻找那些身处关键位置的小吏,尤其是在军中任职的。
诏国倾覆得太过突然,晋国也尚未能完全掌控这个国家。绝大多数的臣民百姓,在心里认同的,依旧是大诏。
卫挽山说:「现在,我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需要一个契机,一场足够盛大的事件。一来,可以将各方的注意力都转移开,为我们起事创造机会。二来,也要借此机会,一举除掉晋国的皇帝、国师以及那个圣女,让他们群龙无首。」
我缓缓地踱步到窗前,声音清冷如月光:「下个月科举放榜后的第三日,便是我和徐照大婚的日子。」
「他,交给我来杀。」
婚期
科考放榜之日,徐照高中榜眼。
至少,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至于那一场科考是否真的存在,以及真正的榜眼究竟是谁,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半个月前,那个身穿龙袍的男人便已经亲自来过一次,为我和徐照定下了婚约。
府里从前几日开始,便已经为了这场大婚而忙碌起来了。
「公主,我终于可以娶到你了。」徐照牵着我的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我愣了愣,随即,毫无血色的嘴唇牵起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
他笑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一把将我紧紧地抱住,下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一定会一辈子爱小曦,一辈子都护着你。」
所谓的一辈子爱护,就是杀人全家,窃人国家吗?
我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恶心,故意问道:「此生此世,你可曾有过后悔之事?」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我的手也缓缓地松开了,他眼眸中的亮光,仿佛瞬间被一层灰色的阴霾所笼罩。
我歪了歪头,故作天真地说道:「怎么,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那可要小心遭报应的。」
徐照的神色有些怔忡,随即,他苦涩地笑了笑:「往事已不可追,只希望从今往后,能够护住我心中所爱之人。」
「那若是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他慌忙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别胡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一定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他手心的温度,就好像那天在血泊之中,他捂住我的眼睛,让我不要去看那惨烈的一幕一样。
我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用力地将他推开,跑到一边干呕了起来。
吐完之后,我继续用刻薄的言语刺激他:「我不是已经瞎了吗?意外这种事情,谁又能控制得住呢?除非,你死在我的前头。」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随即,用一种无比决绝的语气说道:「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除非我死。」
皇室的婚礼,礼节繁琐复杂,足足要折腾到后天,才算是真正的大婚。府中的人们忙前忙后,但我的身边,徐照只允许春芽和王嬷嬷伺候。
按照习俗,婚礼的前一天,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我确实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他。
到了夜里,他以为我早已喝下了加了料的药,应该已经沉沉地睡去了。他便悄悄地来到我的窗边,隔着一扇窗,絮絮叨叨地对我说了许多话。
「小曦,明天我们就要大婚了。这样的场景,我只在梦里梦到过。」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护你一世平安。」
「以后我们的孩子,就跟你姓吧。你的姓氏,起出来的名字更好听些。」
「以后我每天下朝回来,你想吃什么,我都亲手做给你吃。」
「顺福楼刚好就在我下朝回来的路上,我正好可以给你买回你最喜欢吃的他家的酥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声音变得沉滞,几不可闻:「小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回到……」
我在屋内的被子里,抱着自己,无声地痛哭着。就像那日看到春芽脸上的伤疤时,她在我怀里哭泣一样。
如果阿照,一直都只是那个阿照。我们的人生,应该都会继续幸福下去吧。
饮鸩
大婚当日。
公主府内宾客满座,一片喜庆祥和的热闹景象。
我身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在春芽的搀扶下,与徐照一同拜天地,拜高堂。宾客们的吉祥话和恭贺之词不绝于耳。
徐照高兴而又激动,有好几次,他甚至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不住地在我耳边低声问着:饿不饿?累不累?
终于,走完了所有繁琐的礼节。春芽扶着我,缓缓地步入了洞房。
我自己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
房内红烛摇曳,墙上那个大红的“囍”字,用金线勾勒着边缘。
我拿起桌上的酒壶,将一包早已准备好的药粉倒了进去,然后轻轻地晃匀。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酒壶,卫挽山之前拿给我的那把精巧的鸳鸯壶,我并没有用。徐照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对我情深义重,但实际上,他的疑心一点也不比任何人少。当初为了试探我,他甚至不惜放出毒蛇。只有用这最普通的酒壶,只有我也喝下这壶中的酒,他才会彻底地放下戒心。
春芽的眼中充满了担忧。她是最早知道我眼睛已经复明的人,当初那张不知所踪的纸条,就是被她悄悄拿走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了我的安全,她们不得不配合着徐照演戏,也真是苦了她们了。
「没事,过了今天,一切就都好了。」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如果没有那场滔天的大火,她的脸,本该是光洁而又粉嫩的,此时此刻,她也定然会因为我的大婚而笑得眉眼弯弯。
没过多久,徐照便推门进来了。他用秤杆轻轻地挑开了我的盖头:「小曦,你今天真美,比我在梦里梦到的,还要美上千百倍。」
他的声音甚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痴痴地凝望着我。
曾经的那个青涩少年,如今也已长成了挺拔的青年。一身合体的大红色喜服,衬得他越发的丰神俊朗,身长玉立。
这不也正是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大婚场景吗?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着,定要在大婚之日,将这个被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儿,狠狠地欺负逗弄一番。看他面红耳赤,看他手足无措,听他那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可如今,这一切,都再也不可能了。
我眨了眨眼,将自己从恍惚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阿照,我们来喝交杯酒吧。」我拉了拉他的衣袖。
「是,是该喝了。」他连忙拿起桌上的酒壶,为我们二人各倒了一杯酒。
我们交杯而饮,那冰凉而又辛辣的酒液,顺着我的喉咙滑入腹中。我看着他,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转身去放酒杯。
我用手撑在身后的床沿上,仰着脸,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我们喝交杯酒时的情景,却没想到,最终竟会是这样喝下的。」
「是啊,我也幻想了无数次。刚刚我的手,都差点紧张得抽筋了。」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即,他转过身,深情地看着我:「小曦,我终于,娶到你了。」
「徐照,你知道吗?做坏事,是一定会遭到报应的。当初赵贵妃的报应,是满门抄斩,子女被终身圈禁。」我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猜,你的报应,会是什么?」
「小曦?」他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眉头微皱,一缕鲜血从我的唇角缓缓溢出。
我冷笑着看着他:「徐照,你可能不知道,你的那些所谓的深情,你的那些所谓的爱,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和着血腥味说出来的话,力道似乎也变得更大了些。
徐照的脸色在顷刻之间变得惨白:「小曦!」
「是不是酒里有问题!快,快吐出来!」他捧着我的脸,着急地说道。
「别碰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倒在了地上。
他也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解药呢?你有没有解药?你快吃解药啊!」他痛苦地用手撑着地,想要爬过来,拉住我的裙摆。
我一脚踢开了他的手,然后,我一把扯掉了身上那件碍眼的大红色嫁衣,露出了里面早已穿好的一身素白色的丧服。
我颤颤巍巍地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跪下,拜倒在地。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声喊道:「父皇母后,不孝女纳兰曦,今日为您二老拜上!血海深仇,即刻得报,请父皇母后在天之灵,安息!」
鲜血滴落在白色的丧服上,红得那般刺眼。
「小曦,不值得的,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徐照泪流满面,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早已提前服下了解药,我自会好好地活下去。」我用一种极尽嘲讽的语气说道,「你以为,我还会傻到陪你共赴黄泉吗?」
他闻言,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脸色,随即,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我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冷冷地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假惺惺的做什么?你不觉得恶心吗?」
他扶着桌子,缓缓地瘫坐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了一副解脱了的表情。
「小曦,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自己是在某一次保护你的时候死去的。那样的话,你肯定会记得我,你会记得我一辈子。」
「可是,我又怕……我又怕我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像我这样,一直守着你了。」
我冷嗤一声:「杀我父母,夺我母国,你这样的保护,我承受不起。」
「对不起。」他的脸色渐渐地变得灰败,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我曾经……最看不起的人,就是我的父皇。他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让你……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和委屈。我以为,只要我拿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能够让你从此快乐无忧。可我到最后才发现,我自己,却变成了另一个傀儡。」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到了最后,便彻底地没了声息。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仰着头,努力地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倒回了眼眶之中。
14
齐国侯带着军队打到京都。
那些被收买策反的将军也被忠于诏国的副手杀死。
皇宫内卫挽山带着高手清除掉了晋国国师和圣女。
兵变、政变。
在同一天上演。
我被拥立为女皇,收拾这个破烂的山河。
天下安定,经过多方寻找,终于找到了零散的逃离的皇室支脉。
群臣上表,请我为稳固国本,立皇夫,早日诞出子嗣,让大诏后继有人。
齐国侯直接举荐了自己的儿子卫挽山。
我拒绝了。
从找到的皇室幸存支脉里选了一个孩子,收为养子,立了太子。
「卫卿,你知道的,男皇后虽身份卓然,实际就是困在这宫墙之中的可怜人。
「你父亲为了卫家地位,我能理解,你是个风光霁月的人,朕不能这样对你。」
卫挽山一袭淡蓝色长袍,发戴玉冠,既有闲云野鹤的洒然,又有轩昂气宇的周正。
「陛下,臣不为卫家地位。」他缓缓跪下,双手交叠,「臣愿脱离卫家,只身入宫,恪守本分,不染政事。皇宫深冷,只求能伴您左右。」
「卫挽山听旨,」我端正坐着,肃然道,「朕任你为丞相,为朕统领百官,辅佐朕治理江山。」
「陛下!」卫挽山抬头。
「卫家地位朕要给,你这样的人才朕也要用!」我笑着缓缓将他扶起,看向外面,「赵贵妃谋反、大诏政权几度倾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老百姓太苦了。我们一起好好把天下拾掇拾掇,给他们一个太平富足的日子。」
「至于什么情与爱。」我摇了摇头,唏嘘道,「朕这辈子,爱一次就爱怕了。」
除夕夜,是我的生辰。
我那日许愿,愿徐照有书读、能科考,愿他前程似锦、愿他一展抱负。
那夜过后,除夕成了我每年最难熬的日子。
这一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全家的忌日。
……
当年给徐照下的毒药药性很烈。
哪怕我提前已经服了解药,还是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四十岁那年我彻底缠绵病榻,由太子监国。
这天,太阳格外地温热和明亮。
我也能不用人搀扶着独自起身。
在太阳底下,我闭着眼,温暖的阳光照在我枯瘦的身躯上,很舒服。
卫挽山站在一旁,忧伤地看着我。
岁月催人,他蓄了胡须,风采却不减当年,比年轻时多了几分岁月赐予的沉稳儒雅。
这些年,我勤勉政事,粗茶淡饭、不听歌舞,不看戏,不睡软床,不享受。
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日子,把自己当工具一样,燃烧最后的生命。
补偿我的父母,我的国家,我的子民。
国家在我们的治理之下,国泰民安,百姓富足。
卫挽山总说我固执。
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终身未娶,怎么劝都没用,跟头牛一样倔。
「卫卿,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笑着,神秘兮兮地道。
「陛下喜从何来?」他过来轻轻扶着我的手,看我的眸光充满了温柔。
「朕,要出嫁了。」我开心地道,「朕要嫁给诏国的河流,诏国的山川。」
卫挽山笑道:「陛下您早就嫁了。」
「不一样,」我语调轻快,「等朕死后,不必办丧事了,将朕的骨灰撒在大江南北,让朕陪伴诏国河山。」
卫挽山轻轻拭了眼角,温和笑着:「好,臣以后不做官了,就云游天下去,伴着诏国河山,也伴着您。」
我看着那火红的太阳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想最后抬手摸一摸,手却愈发地沉了。
缓缓靠在了他怀里,我喃喃道:「父皇母后,曦儿要……风光出嫁了。」
来源:coco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