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年前的今天,我回家帮母亲扒苞米,正干的热火朝天,表哥匆忙过来喊我母亲:老姑,你先别干活,俺爸快不行了,您来看看他吧。他有话对您说。
(为方便阅读,文章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请理性阅读)
一年前的今天,我回家帮母亲扒苞米,正干的热火朝天,表哥匆忙过来喊我母亲:老姑,你先别干活,俺爸快不行了,您来看看他吧。他有话对您说。
母亲正弯腰抓起一根苞米杆,听表哥喊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然后冲表哥问:“你 爸啥时候添病了,前几天还好好的。”
表哥说:“这两天降温我爸总咳嗽,去医院,医院不收治。”
堂舅患肺癌晚期,三个儿子出钱出力带他到处医治,结果无力回天。
虽说大伙早有思想准备,但真听到他快不行了,我们心情也不好。
母亲叹口气说:“你赶紧回去吧,我收拾一下过去。”
我问母亲:“您真要过去看他啊,当年他不借钱给姥爷看病的事,您不生气了?”
母亲说:“生气归生气,但他都快不行了,我冲街坊四邻还有三个侄子,也该过去看看。”
就这样,我跟随母亲来到堂舅家,多日不见,堂舅骨瘦如柴,两眼浑浊,听见有人来了,也只是微微睁一下眼睛,很快又昏昏欲睡。
母亲凑过去,表哥喊堂舅:“爸,您看谁来了,认不认识她是谁?”
堂舅用尽力气睁开眼,看见母亲后想坐起来,怎奈他已经没有力气支撑整个身子。
母亲哭着说:“大哥,我来看看你,你别起来,躺下歇着。”
堂舅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母亲贴在他胸前问:“大哥,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我听着呢。”
只听堂舅断断续续的说:“秀英,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唉…你没记恨我不借钱,能来看看我,我有愧于你。”
堂舅临终前提到“借钱”一事,我记事后零零碎碎从母亲口中听说过,母亲每次提起,眼里满是无助和伤心。
那是1980年端午节,东北已经进入炎炎夏日,我们这里刚分田到户,刚结束在生产队挣工分时代。
姥爷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姥姥在母亲3岁那年患痨病去世。
从此以后,姥爷既当爹又当娘,把三个女儿养大,期间不断有人给姥爷(三十多岁)说媒,但都被他惋言谢绝,原因是担心三个女儿受后妈气。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姥爷一边去生产队挣工分,一边要回家洗衣服做饭照顾三个女儿,有多辛苦可想而知。
姥爷常念叨给我们听,在生产队干活起早贪黑,苦点累点没什么,就怕三个女儿在家饿了、渴了、磕到、碰到。
因此,他临出工之前,要把熟睡中的三个女儿喊醒,给她们喂饱饭。再舀一瓢水放灶台上。
出门前,姥爷叮嘱我大姨(8岁),看好两个妹妹(一个5岁,一个3岁),水舀好放在这里,你们渴了别去水缸舀水喝。
姥爷说,水缸比大姨个子高,万一三个女儿渴了去舀水喝,脚下一滑头栽下去,会被呛到,屯里有过小孩踩凳子舀水喝出意外的。
好在姥爷住的房子里还有大姥(姥爷哥哥)老姥(姥爷弟弟)他们谁有空能帮忙看下母亲姐妹三个。
那时,没有独立住房,多半是弟兄几个结婚后仍挤在老屋里。谁家条件好谁先搬出去盖房子。
队长了解姥爷难处,安排他看守果园,果园在屋后,姥爷可以时不时回家看看三个女儿。
纵使命运多磨,母亲姐妹三个也渐渐的长大了。应了那句话:上天不会辜负每一个咬牙前行的苦命人。
姥爷弟兄三个,大姥家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堂舅(母亲堂哥)。
堂舅比母亲大三岁,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曾经形影不离去地里捡花生,拦地瓜,挖野菜。
有一根地瓜,掰两半各吃一半,有一把花生掏出来分享,大姥家条件好,过年过节能吃上馒头和饺子。
姥爷一个人养三个女儿,一年到头看不到一分钱,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求。
大姥家蒸馒头,堂舅会悄悄拿一个跑出来,然后喊母亲去挖野菜,半路上,他把馒头分一半给母亲。
母亲只咬一小口,在嘴里嚼半天舍不得咽下去,剩下的带回家给大姨二姨还有姥爷吃。
后来堂舅读初中,母亲读完小学回家干活,再后来堂舅在供销社上班。(怎么去的不详细)
大姥家有钱了,首先搬出去,在附近盖四间房子。随后老姥家也搬出老屋。
四间老屋快塌了,姥爷没能力盖房子,带着三个女儿继续住在那里。
打这时开始,堂舅变了,街头偶遇时,只要母亲不先主动搭话,堂舅会故意视而不见。
他嘴角挂着几分轻慢的得意,吹着口哨脚下用力,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便载着他匆匆远去。
母亲僵在原地,眼巴巴望着车轮卷起的沉土,像一层薄薄的雾,裹着堂舅的身影越变越小,最后连车铃声都消失在街角,只留下满是尘土的空气,和她没说出口的那句“大哥,下班了?”
堂舅每月固定拿几十元工资,他更加狂妄自大,不但见母亲不说话,连见姥爷也不主动打招呼。
姥姥年纪轻轻就去世,姥爷矮人半截,姥爷没有儿子,在农村又矮人一截,面对堂舅趾高气昂架势,姥爷和母亲只会暗自伤神。
后来大姨和二姨分别嫁在邻村,母亲因性格懦弱,姥爷不放心她。
所以让她招上门女婿,希望留在身边不被人欺负。
偏偏天不遂人愿,姥爷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经亲戚介绍,母亲和父亲相识并结婚。
婚后父母合力盖四间房子,带着姥爷搬出老屋,父亲是工人,同样每个月有60元工资。
随后,我家日子渐渐的好起来,堂舅也取了邻村的舅妈。
堂舅知道父亲在市里工作,挣钱还行,不象以前那么势利眼,主动跟母亲说话,跟父亲套近乎。
堂舅读书多懂得多,是果树技术员,给苹果树剪枝喷药他样样精通。
之前我家果树出现病虫害,母亲追着问他:“大哥,俺家果树出现卷叶虫,你帮我看看该打什么农药?”
堂舅背着手径直朝前走,母亲跟在后面,堂舅半天哼一声:我没空,找别人问问。
其实我们两家果园挨着,堂舅每天下班都会去果园看看,说没空是借口。
等知道父亲是工人,他一改往日冷漠脸,上赶着跟父亲说话,谈天说地。
母亲是个实在人,以为堂舅变好了,又以为是舅妈人品好带动堂舅。
母亲便和舅妈频繁接触,一起去地里干活,一起去赶集,我家买种子化肥,堂舅赶牛车帮忙拉回来。
后来有一天,舅妈送来120元,托父亲在市里给她女儿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自打父亲“嫁”在姥爷家,亲眼目睹堂舅和舅妈对我们家“热情似火”,父亲满口答应。
于是父亲长途跋涉把自行车背回来,送到堂舅面前,表姐乐坏了,推着自行车去学校操场练习。
当我们两家亲情正浓时,父亲在厂里出事了,不但丢了工作,还拿走家里仅有的几百元钱。
从此母亲以泪洗面,姥爷则起早贪黑干活,累了坐在炕檐上不停的抽老旱烟。
一夜之间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我们姐弟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母亲生气挨揍。
更主要是家里分文没有,姐姐被迫辍学,刚读完小学五年级,14岁便回家干活。
姥爷快八十岁,提不动犁耙耕地,14岁大的姐姐,看姥爷每犁一垄地,要坐在地头大口喘气。
并伴有阵阵咳嗽声,姐姐心疼姥爷,她让姥爷坐在地头歇歇,让我在前面牵牛(姐姐不会使唤牛,牛不听话),她提着犁耙耕地。
冷不丁唤人,牛不会走道了,用鞭子抽打几下,牛更懵圈,时而停下来,时而跑起来。
弄的我和姐姐猝不急防,不是被牛角顶一下,就是被犁耙拖倒。
姥爷见了,无奈爬起来接着犁地。
我家共分了20亩地,一天犁2亩地要十天,开春时不时刮风下雨,照这个速度,半个月犁不完。
母亲和姥爷急的去求堂舅,堂舅在供销社上班不假,但供销社关门早,堂舅又是出差跑供销的,经常在家休息。
自打父亲出事,我家日渐衰败,堂舅又恢复往日冷漠脸,见母亲来了,背着手躲出去。
母亲只好求舅妈,舅妈说:“你大哥上一天班累够呛,哪有时间帮你们犁地,光自己家活忙不过来。”
母亲碰一鼻子灰,回家掉眼泪。
第 二天一早,姥爷吃完荷包蛋赶犁耙上山,远远看见表舅来了。
表舅是母亲二姨家儿子,他住在邻村,会木匠手艺。原来他在我们村给人盖房子,听说我父亲出事了,这才过来看看。
堂舅和母亲一起长大,是姥爷侄子,表舅是姥姥外甥,且姥姥去世30多年,我们两家相隔20里路。
按说应该是,堂舅跟我们近乎,表舅跟我们生疏,但是偏偏相反。
两个人完全不一样,堂舅看客下菜碟,表舅为人实在,重情重义。堂舅只会锦上添花,表舅则会雪中送炭。
当表舅知道年迈的姥爷带病犁地时,他推掉手里木工活,帮我们家把地犁完了,那年没耽误春播,粮食大丰收。
正月初三,堂舅近在咫尺没来给姥爷拜年,表舅远在20里路外,冒着大雪来看望姥爷,给姥爷带两瓶老白干酒,知道姥爷嘴里没味,还带两个山楂罐头。
母亲炒一盘花生米,一盘鸡蛋菜,拌一个大白菜凉菜招待表舅。
表舅见桌上没有肉,没有猪肝猪心,(那时正月来客人必备小菜)才知道年前我们家把猪卖了。
表舅责怪母亲:“你怎么不早说,上次见面问你家里缺啥,你说挺好的,什么都不缺,大人孩子过年连顿猪肉都吃不上,你瞒着我不说。”
那顿饭,表舅光喝酒没吃菜,看的出来,他心里有多难受。临走,表舅掏出10元钱给母亲,让母亲买点肉初三晚上包饺子。
也就是这一年端午节,姥爷病了,躺在炕上昏昏欲睡,母亲要带姥爷去医院,姥爷知道家里没钱不肯去。
结果躺了半个月不见好,母亲害怕了,想找亲戚借点钱带姥爷去医院。
母亲在家想了一圈,只有堂舅家能拿出来钱,于是,母亲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堂舅家。
堂舅习惯性见母亲来了就躲出去,这次也不例外,可能他早就听说姥爷病了。
这次不但堂舅躲出去,连舅妈见母亲进院里,也忙起身拿锁头,要锁门出去。
母亲见状,只能站在院中间,弱弱的问一句:大嫂,你要出门啊?
舅妈说:“对啊,闺女家包饺子,让我们去吃饭,你来有事?”
母亲压低声音说:“俺爹病了,半个月没正心吃饭,想跟你借点钱,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别让小病拖成大病。不过你放心,等秋天卖粮卖苹果,我一定还你。”
堂舅刚走到街门那,他透过门缝偷听母亲和舅妈对话。当听到借钱,他快步走了。
舅妈这时啪一下把上屋门锁上,转身朝街门走去,边走边说:“不是我不借钱给你,是我家没钱,前年大儿子结婚,我还拉1000多元饥荒,今年老二结婚,我又拉饥荒了,一家不知道一家。”
说着,独自站在街门旁,等母亲出去她好锁门。
母亲挪到街门外,朝堂舅喊一声:“大哥,你哪怕借50元给我,我带俺爹去医院检查一下,病情耽误不得。”
说着,母亲竟像个孩子般哭出声,堂舅装作没听见,步伐加快走了。
舅妈紧随其后,走出几步嘀咕着:“找个男人不争气,有事想起我们来了,谁敢借钱给你们,能不能还上难说。”
母亲空手而归,炎炎夏日,骄阳似火,母亲望着远方,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早已分不清,只顺着下颌线一滴滴往下落,砸在地上,也砸得人心头发酸。
回到家,姥爷看母亲表情就明白了,轻轻安慰道:“我没事,躺几天便可以下地干活,你别再去求人了。”
母亲再也控制不住,跑到院里杏树下,嚎啕大哭。
快到晌午了,我放学回家见母亲没做饭,眼睛哭得通红,再看看奄奄一息的姥爷,真想辍学去打工,怎奈我还不满18岁,初中没毕业。
阳光晒得地面发烫,知了却在树梢里扯着嗓子叫个不停,搅得人心头发燥。
母亲擦干眼泪,见我和弟弟放学回来,起身进屋做饭,突然看见一个人骑自行车来了。
“大…哥?外面这么热,你怎么大中午来了?母亲惊讶的看着表舅。
来人是表舅,原来表舅走家串户做家具,从邻居那听说姥爷病重。
表舅热的满头大汗,进屋先舀一瓢水咕噜咕噜喝下去,喝完进里屋看姥爷。
姥爷微微睁开眼睛,只说了一句: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没干活啊?
表舅说:天热歇歇几日,路过来看看您,您不能总躺着,起来我带您去医院检查一下,大医院大夫看病水平高,咱拿点药回来吃吃就好了。”
说着吩咐母亲,找衣服给姥爷换上,然后表舅又打来一盆水,帮姥爷简单擦洗一下身子。
待收拾好了,母亲拉着表舅难为情的说:“大哥,不瞒你说,家里分文没有,你在这等等,我再去找邻居借借,看能不能借点钱。”
表舅说:“没事,我带钱来的,你快点收拾收拾,没什么大事傍黑前就回来了。”
那一刻,母亲终于有了笑脸。
遗憾的是,经检查姥爷患血癌,医生揺揺头说:“带老人回家吧,想吃什么给吃点…”
姥爷回到家中继续睡觉,一周后病入膏肓,亲戚来了,不见堂舅一家人,心里犯嘀咕。
姑姥(姥爷妹妹)直接去找堂舅,结果传话回来,堂舅让亲戚问母亲,姥爷去世后由谁来披麻戴孝打幡。
假如用他(唯一的侄子),要有说道。
亲戚传话过来,当时姥爷还没走,母亲气的不行,表舅和母亲商量后决定,由我弟弟为姥爷披麻戴孝打幡。
至于说堂舅爱来不来,无所谓。后来碍于情面,堂舅一家人都来了,不过冷冷淡淡的走个过场。
姥爷去世后不多年,堂舅大儿媳妇突发脑出血去世,又过了几年,二儿媳妇如厕时,突然倒在厕所里也走了。
另外,堂舅家三个儿子生的全是女儿,也就是说,堂舅抱不上孙子,他三个儿子同姥爷一样…这些,舅妈曾当笑话背地里拿出来讲过姥爷。
堂舅和舅妈送走两个儿媳妇,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舅妈低调不少,不再像之前那么狂妄。
不过,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闲来无事她照样笑话这个笑话那个,好像谁都不如她家人。
不久后,舅妈也走了。
堂舅这下傻眼了,他大儿去女儿家看孩子,二儿子再婚住在女方家,三儿接班住在市里。
尽管几个儿子嘴上说,要给他养老,但没有一个付之行动。
没办法,堂舅花3000多元退休金找个养老院住下了,几个儿子轮流去看望他。
住了三年不到,查出肺癌晚期,有病后养老院通知儿子接堂舅回老家,由二儿子伺候,大儿和三儿出钱。
躺了半年病情加重,去年这阵子他快不行了,这才有开头一幕,表哥喊我母亲过去见堂舅最后一面。
依我想法不让母亲去,母亲心地善良,始终念及小时候堂舅待她如亲妹妹。
自从姥爷去世,我们姐弟一直给姥爷上坟,堂舅和姥爷葬在一处坟地。
每次我们回去,都会给堂舅带一份供品,不为别的,只为母亲三岁没有娘,是堂舅为她点亮心里那盏灯,让母亲有个快乐的童年。
岁月一年年翻篇儿,身边事儿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亲情这东西,实打实的没法忘。
来源:小马阅图